人類對鄉(xiāng)土的眷戀絕不低于一粒種子對土地的依賴。眾所周知,種子如果離開了土地,其生命也就走到了盡頭,同理,人類離開了鄉(xiāng)土的供養(yǎng),也就成了無根之木,陷入了某種漂泊的狀態(tài)。
湯紅輝的《歸園田居》處理的是一個古老的主題——歸隱,對作者而言,這是一個“古老的天機”。而所謂的“天機”,就是一份鄉(xiāng)村生活常見的恬靜,那遠離塵囂的沉默。對照一下霧霾中的城鎮(zhèn)生活,一個人擁有滿堂的兒孫,能夠踩實了大地去仰望天空,聆聽附近的蟋蟀和斑鳩的叫聲,無疑是值得的天倫之樂和平凡中的愜意。節(jié)氣是農業(yè)文明的產物,與耕耘、播種、收割和休憩等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陳衍強的《霜降》則對晚秋時節(jié)的一個節(jié)氣再度予以詮釋,賦予了精神的“壓力”。王謙的《退讓》寫出了墓葬文化對土地的吞噬,雖然詩中流露了很強的生之挫敗感,但父親的囑咐卻說出了一個普通農民對糟糠之妻的愛,那種“退讓”里潛藏的深情。魯北的《與秋天并坐》將秋天擬人化,甚至棉花、大豆、蘿卜、地瓜、小麥種子,等等,都有人的七情六欲,可以喧鬧,可以擁有柔情似水的纏綿。尤克利的《塵世煙火》借助蜂鳥和童年的書寫,以“一滴正好夠用”的分寸凸顯了塵世的“煙火”氣。說到季節(jié),春天往往被寄寓了美和快樂的意味,但是,它的來臨并不是大張旗鼓的,更不是一夜風雨的襲來,實際上是“一聲不吭”的,在胡佳禧的眼中,恰恰隱匿在女人蓬松的頭發(fā)和“農具的沉默”中。同樣,趙葉惠的《野春》也萌動于那些細小之物,在嫩葉與黃葉的交替之間。
鄭昌坤的《當羊長上翅膀》是一次不可思議的幻想之旅,讓現(xiàn)實中的不可能成了詩的可能。趙之逵曾是一名扶貧干部,這給了他近距離去接觸農村生活的機會,從中獲得了《蒲公英》與《小花》的靈感,在普通的小花小草中看出了迷人的層次感,找到了活著的尊嚴,由此領悟了與自己朝夕相處的鄉(xiāng)民朋友繁衍生息的秘密。“為了生存,它們喝過農藥/挨過鋤頭的誤傷”,這是草的遭遇,也是草芥般生存的人的經歷,顯然,邊海云的這首《草色》表達了對小生命的大悲憫,她為它們曾經受到的傷害而嘆息,同時也贊美了卑微者強勁的生命力。作為“烏奴耳的孩子”,布日古德在五等小站仍不喪失對美的向往與創(chuàng)造。同樣是處理“霜降”,黑小白致力于“給每一顆土豆安排好歸途”,在淀粉中看到父母的辛勞。
對于很多詩人而言,故鄉(xiāng)是說不盡的,也是永遠的牽掛,之所以如此,通常是因為它是生命的源頭,父母長期居住的地方。在現(xiàn)代社會,故鄉(xiāng)更是漂泊者最安全、最溫暖的歸宿,但常常是幾不可返的念想性存在。朱佐芳的《又一次走在回鄉(xiāng)路上》懷著“淡淡的”(實質非常濃郁的)憂傷觸及了這一主題,日益稀少的“回鄉(xiāng)”隱藏著回不去的陌生感。行順的《回鄉(xiāng)記》的書寫對象是作為打工者的堂兄弟,表達了他們面對城市的疏離感,以及對故鄉(xiāng)的眷戀。另一首詩《鵝群里的大雁》關注的是野生與家養(yǎng)的無差別對待,意在消除城市與農村不平等的目光。
鄉(xiāng)土生活的最大特點就是它的日常性、碎片化,它們通常附著于那些看似瑣碎、微末的事與物,即便遭遇了一些巨大事件,亦如洪流沖刷之后留存的泥沙般痕跡。不過,正是那些微末的存在,給詩人的寫作提供了巨大的創(chuàng)造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