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323年,新西蘭北島某個不知名海灣。一支簡陋的獨木舟船隊在一個陽光燦爛的清晨出發(fā)了。臨行前,兄弟部落前來送行,氣氛并不悲傷,因為在這個部落的歷史上,這種分離再平常不過了。
他們最后一次跳起了雄渾粗獷的戰(zhàn)舞,男人們互相拍打著對方的肩頭。分別之后,船隊很快就消失在東南方向的茫茫波濤中,歷經千辛萬苦,終于抵達了距離新西蘭北島東南方約五百英里的一個小島。幸存者們在這里安居下來,開始繁衍生息。后世的人們將這個島稱為查特翰島,這一支波利尼西亞人被稱為莫里奧理人。這是一個和平的種族,從不知戰(zhàn)爭為何物,以采集和狩獵為生。
一千九百年后。
塔因星,人類聯(lián)盟標準紀元公元3233年,塔因紀年324年。
湯米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他睜開眼睛,湛紫色的天空重新出現(xiàn)在視野里。
湯米搖搖晃晃站起身,目光所及之處都是密密麻麻的彈坑。巡查小隊乘坐的穿山甲突擊戰(zhàn)車已經變成了焦黑的殘骸,顯然已經燃燒了一整夜。明火已經熄滅,沒有風,在清晨的靜謐中,幾道筆直的煙柱直直地升向天空,就像點燃的香。一個突擊隊員安靜地趴在戰(zhàn)車門口,焦黑的身體上還冒著裊裊青煙。
突擊車一定是被穿甲爆破彈擊中了。湯米逐漸想起來昨夜發(fā)生了什么,襲擊來臨的警報聲響起時,他下意識地打開了艙門——這個動作救了他的命——他被緊接著的爆炸沖擊波拋出了戰(zhàn)車??雌饋?,他的戰(zhàn)友們就沒有這么幸運了。
想到這里,湯米不禁感到一陣后怕,同時疑慮重重——騷亂分子什么時候擁有這種軍用制式武器了?他試著聯(lián)系總部,但即使是緊急軍用頻道里也都是一片令人惱火的沙沙聲,通信依然沒有恢復。
看起來別無選擇了,戰(zhàn)車被毀,繼續(xù)巡查是不可能了。不僅如此,他還必須依靠雙腿走回新上海。湯米簡單地檢查了一下裝備,好在作戰(zhàn)服沒有受到致命損傷,幾個破口都被自動修復系統(tǒng)噴吐的活性凝膠修補好了。他通過作戰(zhàn)服自帶的維生系統(tǒng)喝了一些水,向新上海的方向走去。
遼闊的納爾遜低地mLpgRMk50BTkUNKgA+h5IJAX4hCbRkG/kfVF6S9zw0U=平原如一張幕布在他面前徐徐展開。地平線上有一座高聳入云的氣體釋放塔,就像連接天地之間的一根細細的線。作為行星改造計劃的重要組成部分,全球數(shù)百座氣體釋放塔全力運行時,每小時能向大氣中排放三萬噸二氧化碳、氟氯碳化合物以及全氟化碳組成的混合氣體。
厚重的云層在高空快速移動,時不時地遮住暗紅的太陽,在廣袤的納爾遜低地平原上投下一片片快速行進的陰影。一條河流在平原上蜿蜒而過,現(xiàn)在是旱季,干涸的河床暴露在天光下,河底遍布巨石,河邊的卵石富含石英,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
湯米一邊走一邊繼續(xù)調試著自帶通信機。從昨天下午開始,他們就和總部斷了聯(lián)系。放在平時,這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塔因的每個城市都有通信塔和城市光纜來提供內部通信,但是如果出了城市進入荒野,就要依靠全球衛(wèi)星中繼網(wǎng)來聯(lián)絡。治安軍的每個巡查隊伍都能夠通過衛(wèi)星中繼網(wǎng)鏈接到前進基地和大本營通信,但是從昨天下午開始,通信就中斷了。這個星系的太陽是一顆變化比較劇烈的中等恒星,經常會爆發(fā)劇烈的太陽風。所以在失去通信之后,湯米和隊友們也沒有特別在意?,F(xiàn)在看起來,恐怕事情沒有那么簡單。
正思索間,湯米看到遠處似乎有一道煙塵,他瞇起眼睛,智能面罩自動將視域調整到望遠鏡模式,視野拉近,是一道高速行進的車輛拖曳的煙塵。
湯米興奮起來,那一定是一輛救援車。
車子越來越近了。突然,湯米覺得有些不對勁,他停住了腳步,仔細看了一會兒,的確不對,那輛突擊車并不是治安軍的制式車輛。但此時躲藏已經來不及了,那輛突擊車顯然已經發(fā)現(xiàn)了他,朝他加速駛來。
突擊車很快就來到他面前。車門打開,讓他感到意外的是,一個身穿黑色連體輔助外骨骼裝甲的女孩從車門里鉆了出來。
女孩手里握著一把不太常見的制式突擊電磁槍,戴著透明頭盔,身材纖細,一雙大眼睛靈動有神。她的背上背著一個透明的罐子,罐子里有一些透明液體。但湯米顧不上觀察細節(jié),因為來人的裝束絕不是本地治安軍,看起來也不像是騷亂分子。他不由自主地后退幾步,同時握緊了手中的槍。
“放松些,士兵?!迸⑸舷麓蛄恐鴾椎难b束,開口說道,“你是塔因治安軍?”
湯米充滿警惕地看著來人,“是的,你是什么人?”
“我是帝國特混艦隊特勤局駐‘搖光艦’少校凱勒?!迸烂C起來,“你是什么人?”
湯米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體,心里充滿了震驚,他從來沒有見過真正的帝國軍人。他結結巴巴地說:“報告長官,我是隸屬于新上海治安軍第三旅的士兵,我正在執(zhí)行封鎖新上海的任務!”
女孩轉頭看了看不遠處的戰(zhàn)車殘骸,黑煙還未散盡,她意味深長地說:“看來你的任務提前結束了。”
湯米頓時啞口無言。
“告訴我,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昨夜我們受到了來歷不明的突然襲擊……”
“來歷不明?”少校打斷他,“難道你還不知道自己的敵人是誰?”
湯米搖搖頭。
“你多久沒和你的總部聯(lián)系了?”
“從昨天下午開始,通信就中斷了?!睖捉忉尩?,“不過,這種事情很常見,我們的太陽活動比較劇烈。”
“難怪。”少校搖搖頭,“你還不知道,塔因星的通信設施都被叛軍占領了,叛亂的不止一個城市,所有的城市都叛亂了。”
“你說什么?”湯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少校一字一句地說:“你沒聽錯,準確地說,整個塔因星都叛亂了?!?/p>
湯米大吃一驚,“這怎么可能?”
“你要去哪兒?”
“我要回新上海……”
“你打算走回去?”少校再次打斷他。
湯米點點頭。
“上車吧,”少校偏了偏頭,“算你運氣好,我也要去新上海,可以捎你一程?!?/p>
湯米猶豫著,他對眼前這位自稱帝國少校的女孩還有些疑慮。
“上車,士兵,這是命令?!彼坪跏强闯隽藴椎莫q豫,少校冷冷地說,轉身上了車。湯米這時才看清少校背上背著的罐子里是什么,只見一個長得像嬰兒的小生物懸浮在罐子里,雙眼微閉,幾根黑色的導線從它的腦袋和背部連接到罐體上。隨著女孩的行走,小生物還在液體中微微晃動,不知道為什么,這讓他想起了懸浮在子宮羊水中的嬰兒。
湯米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跟在少校身后鉆進車里,密封門咔嗒一聲關閉了,隱藏氣泵開始嘶嘶作響。湯米走到少校身邊,小心地坐在了副駕駛座上,但女孩背后罐子里的那個奇怪的小生物就像磁石一般吸引著他的目光。
少校啟動了引擎,突擊戰(zhàn)車開動起來。她目視前方,小心地握著方向盤,路面很不平穩(wěn),車身顛簸得厲害。
“你叫什么名字?”少校突然問道。
“長官,我叫湯米,湯米·所羅門?!睖琢⒓醋绷松眢w。
“放松些,士兵,”少校的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你知道嗎,你和地球上一個名人同名?!?/p>
湯米不敢多問,沒吭聲。
“這么說,你根本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是的,不知道,長官。”
“塔因的二十三座城市突然同時發(fā)生了大騷亂,分散在各地的塔因治安軍來不及集結,被打得大敗。叛軍已經占領了幾乎所有城市,新上海是他們最后的目標?!?/p>
“您是帝國派來的?”湯米壯著膽子問道。
“是的,我是帝國的先遣隊員。”少校點點頭,“我的通信器也出問題了,我必須盡快趕到新上海,用新上海的超空間通信器聯(lián)系帝國戰(zhàn)艦,提供打擊坐標?!?/p>
“打擊坐標?”
“帝國戰(zhàn)艦將對叛軍集結點進行軌道級轟炸。”少校說,“很不幸,新上海就在打擊名單上?!?/p>
“什么?”湯米失聲喊道,“帝國要摧毀新上海?”
“你不覺得這場叛亂有些蹊蹺嗎?”少校說,“帝國認為很可能有塔因高層勾結了自由聯(lián)盟的叛軍,已經失去耐心了,準備徹底抹除新上海。帝國戰(zhàn)艦明天中午前就會發(fā)動打擊,我必須給艦隊發(fā)送最新的打擊坐標。我已經查明,這場叛亂來自內部,塔因當局是無辜的,我必須阻止帝國艦隊攻擊新上海。”
“他們不能這么做。”湯米結結巴巴地說,“我家人還在新上海?!?/p>
“瞧,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p>
湯米心緒雜亂地望向窗外,巡查車燒焦的殘骸從窗外掠過,他的戰(zhàn)友們永遠無法抵達新上海了。他的心情異常沉重,如果這位少校說的是真的,叛亂怎么會蔓延到整個星球呢?
這次發(fā)生的騷亂首先出現(xiàn)在新上海的一個社區(qū)。新上海的凈化委員會偶然發(fā)現(xiàn)那個社區(qū)里有一些孩子沒有做血統(tǒng)測試的記錄,在強制進行血統(tǒng)測試時,引發(fā)了社區(qū)居民的反抗。于是凈化委員會派遣本地治安軍對這個社區(qū)進行封鎖清剿,沒想到引發(fā)了整個社區(qū)的反抗。同時,謠言四起,人們紛紛傳言政府調整了血統(tǒng)測試的標準,要對所有的塔因居民重新進行測試。
塔因當局當機立斷,立即下令封鎖了新上海,事實證明這個決定是明智的。謠言引發(fā)了極大的恐慌,騷亂很快就蔓延出了社區(qū)。憤怒的人們紛紛涌上街頭要求廢除血統(tǒng)測試法。當局判斷,這場騷亂是隱藏在人群中的極少數(shù)蟑螂煽動的,如果放任騷亂擴大,將可能導致整個城市的維生系統(tǒng)癱瘓。于是新上海政府授權治安軍對所有走上街頭不肯接受血統(tǒng)測試的人們進行強制逮捕,街道上開始出現(xiàn)小規(guī)模流血事件。治安軍對不聽從政府命令回家的居民一律逮捕,對新上海進行全面血統(tǒng)測試。沒想到,這個無腦的通告恰恰“佐證”了謠言,引發(fā)了更大的騷亂,也進一步證實了政府的判斷——有許多人逃避了血統(tǒng)測試,這就意味著有很多蟑螂隱藏在新上海。
騷亂很快就蔓延到整個城市,到處都是憤怒的人群,當?shù)刂伟曹姾芸炀妥浇笠娭狻艋瘑T會總部立即從最近的治安軍前進基地調來大批人員,并且授權治安軍可以隨意射殺不聽命令的騷亂分子。騷亂很快就被平息了,但是也有不少叛軍搶奪了治安軍的車輛試圖逃出新上海。
湯米所在的巡查小隊的任務就是按照既定的路線在城外巡查,確保沒有叛軍逃出去。這是一個輕松的任務,塔因星遠比地球寒冷,尤其是入夜之后,戈壁的平均氣溫可以低至零下三十攝氏度,而且塔因的大氣還不能完全支撐人類呼吸,不戴面罩和呼吸輔助設備的話,一個人最多只能支撐半個小時就會因為缺氧而窒息。叛軍無法徒步穿越荒原逃離城市,而每輛穿山甲突擊戰(zhàn)車的巡視范圍能達到方圓上百千米,車載探測器加上天上的衛(wèi)星監(jiān)視足以讓治安軍將新上海徹底封鎖。
“快看!”少校突然指著窗外喊道,“那是什么?”
湯米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一只半透明的生物正在高空翩翩起舞。那只生物看起來像一把半透明的傘,傘的邊緣垂落著幾條觸須,傘面上有幾個噴射孔,時不時地噴出氣體來改變飛行的方向。暗紅的陽光照在它的傘蓋上,散射出五彩繽紛的顏色,它在天幕間緩緩地移動著,如一個夢幻的精靈。
“報告長官,那是天行母?!睖赘嬖V少校,“一種無害的本土生物?!?/p>
“天行母?怎么會起這么奇怪的名字?”少校入神地盯著那個夢幻般的生物。此時,她看起來不再像是一個冷酷的帝國少校,而是一個好奇的鄰家女孩,“它看起來更像是地球上大海里的水母?!?/p>
“水母?”湯米搖搖頭,“對不起,長官,我沒見過什么水母,這種東西……”湯米指了指天行母,“聽老人說,以前到處都是,有時候它們會聚集成群,像云彩一樣鋪天蓋地的?!?/p>
少校的臉上露出神往的表情,仿佛冷酷的寒冰融化之后露出柔軟的草地,“那一定很美吧,它們生活在天上?”
“是的,長官,其實塔因的科學家一直沒搞清楚它們的棲息地在哪里,有人說它們其實是一種大氣生物,以閃電能量為生,永遠都不會落在地面上。不過現(xiàn)在已經很少見到它們了?!?/p>
“地球化改造工程改變了塔因的大氣成分,環(huán)境改變太迅速了,它們來不及適應新的環(huán)境?!鄙傩5恼Z氣突然有些傷感,“人類還沒有了解它們,它們就要滅絕了?!?/p>
湯米有些驚奇,“長官,這沒什么大不了的,很多生物都滅絕了。”
“我們不應該再做這種事情,我是說,我們已經成了一個星空種族,我們的道德卻沒有絲毫進步,這是……”少校斟酌著語句,“非常危險的?!?/p>
“純凈人類的利益凌駕于一切之上?!睖渍f。
少校當然知道這句話,它不僅刻在凈化委員會和治安軍的總部大樓上,也刻在為了紀念凈化戰(zhàn)爭而豎起的紀念碑上,還是每個塔因孩子出生后學會的第一句話。凈化戰(zhàn)爭后,帝國在開拓殖民地的過程中嚴格地執(zhí)行了這條鐵一般的箴言。湯米見過一些早期塔因星的照片,三百多年前,人類剛剛來到塔因星時,納爾遜平原上是一片紫色的大草原,草原的南方是一片綿延不斷的巨樹森林,據(jù)說森林中最高大的樹木能生長到百米之高。塔因星的行星改造計劃開始之后,原生態(tài)環(huán)境發(fā)生了劇變,大量本土生物死亡,殖民者們操縱著鋼鐵機械推倒森林,夷平草原,建造了氣體釋放塔,日益濃厚的二氧化碳殺死了草原和無數(shù)生物,直到今天,塔因星的大部分地區(qū)已經變成了一片沒有生機的荒原。
幾乎所有的殖民星球都是這么做的,殖民者們首先殺死會對人類產生威脅的生物,然后建立據(jù)點,開始行星改造。當改造實施到一定階段時,會陸續(xù)投放從地球帶來的本土生物,重建生態(tài)圈,最終目的是將殖民行星徹底改造成一個新的地球。對于塔因星這種比地球寒冷的星球,人們在海里播撒了藍菌和綠藻,在大陸上建造氣體釋放塔,向大氣中釋放二氧化碳來制造人為的溫室效應。預計在一千年后,塔因星將被改造得和地球環(huán)境相似,雖然本土生物會因為沒有足夠的時間逐步去適應如此劇變的環(huán)境,大量死亡,但沒有人在乎這些,一切都要為人類的利益讓步。
聽了湯米的話,少校再次看了他一眼,語氣也恢復了冷冰冰,“治安軍把你訓練得很好,士兵?!?/p>
這句話聽起來有些含義不明,湯米沒說話,但他隱隱約約感覺到有點兒不對勁。他移開視線,不敢和少校對視,目光卻又不自覺地落在了她背后的罐子上。
少校敏銳地注意到了他好奇的目光,“怎么樣?她漂亮嗎?”
湯米不再掩飾自己好奇的目光,仔細地打量著那個小東西,只見它的身體如一個剛出生的人類嬰兒般大小,四肢短小,兩只尖耳朵,四瓣嘴,兩只小眼睛緊緊地閉著,頭上覆蓋著一層密密的絨毛,初看起來有點兒像一只小猴兒。但它的背后還有兩只肉翅,一根電纜從它的背后連接到器皿的內壁上。說實話,那個丑兮兮的小生物可稱不上“漂亮”。
“是的長官,很漂亮,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想知道那是什么?”
“她是我的小精靈?!?/p>
“小精靈?長官?你們執(zhí)行任務還隨身帶著寵物?”
“當然了,不過她可不是我的寵物,她是……怎么說呢,她是我的朋友,”少校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笑容,“對了,她叫卡。”
湯米意識到少校用“她”而非“它”來稱呼那個小玩意兒,他大著膽子問道:“不過,你為什么要把她裝在罐子里?”
“卡是水生生物?!避嚴锏目諝庖呀浛梢院粑?,少校褪下頭盔,一頭柔順的頭發(fā)披散開來,一縷若有若無的清香鉆進了湯米的鼻孔,“他們這個種族生活在一個殖民星球的大海里,新陳代謝和我們不太一樣,他們擁有一個核能核心,能夠給我們提供維持作戰(zhàn)服的能量和氧氣。”
湯米吃了一驚,“你們把它們當作電池?”
少校糾正道:“是‘他們’……不,他們不是電池,他們是我們的伙伴?!?/p>
不知道為什么,當湯米看著那個被囚禁在罐子里的小生物時,心里涌出一種奇怪的感覺。
“你是不是覺得這樣不太人道?”少校注意到了他臉上的表情。
“不,長官?!睖走B忙否認。
“你殺過變異者嗎?”
“變異者?”
“嗯……就是你們說的蟑螂?!?/p>
“當然?!?/p>
“那么,你在殺他們的時候,有沒有覺得不人道?”
“當然沒有?!睖讛蒯斀罔F地說。
“這就對了,從基因學的角度來說,變異者和人類的基因差異可比小精靈和人類的基因差異小多了,你們殺起他們來可是沒考慮過什么人道主義吧?!?/p>
“但至少沒有把他們囚禁在罐子里吧?!睖灼沉艘谎勰莻€可憐的小東西。
少校不置可否地聳聳肩,沉默了一會兒,輕聲說道,“你和其他人不一樣,你還有救。”
“長官,你說什么?”湯米沒聽清。
“沒什么?!鄙傩u搖頭。
湯米再次仔細打量起“卡”。他知道哪里不對勁了,它和人類長得太相似了。至少從拓撲結構上來說,除了那一對發(fā)育不完整的肉翅,它也有兩條胳膊和兩條腿,更不可思議的是它的臉上有著和人類極為相似的五官。人類在大宇航時代發(fā)現(xiàn)過許多本土生物,但從沒發(fā)現(xiàn)過長相和人類如此相似的生物。這其實非常好理解,每個星球的環(huán)境都千差萬別,生態(tài)系統(tǒng)的演化路線也完全不同,很難想象在另外一個距離地球數(shù)十光年的星球上獨立演化出與人類這么相似的物種。
少校顯然知道湯米在想什么,“她長得很像人類,對嗎?”
“沒錯,她太像人類了,”湯米努力回憶著課堂上學過的宇宙生物學知識,“兩個相距甚遠的星球獨立發(fā)展出來的生態(tài)系統(tǒng),不大可能出現(xiàn)這么相似的生物。”
“這是趨同演化,沒什么奇怪的,”少校簡單地說,“我們都生活在同一個宇宙里,遵循著同樣的物理定律?!?/p>
少校說出了更多,“生命也遠比人類想象的要堅韌和多元化,人類進入大宇航時代之后,遇到過許多匪夷所思的生命類型,大大刷新了人類對生命的認知。你知道嗎,人類還沒有走出地球的時候,總是根據(jù)地球上的生命形態(tài)去猜測尋找外星生命。也有人認為宇宙中很可能存在許多種碳基生命以外的生命形式,比如硅基生命、硫基生命、砷基生命……還有人認為存在引力波生命、純能態(tài)生命等,他們認為不能用地球生命作為標尺來尋找地外生命,你猜誰是對的?”
湯米搖搖頭,他從沒聽說過這些,“我不知道?!?/p>
“從某種程度上說,他們都對了,也可以說,他們都錯了。人們的確發(fā)現(xiàn)了許多碳基生命,但大多數(shù)生命和地球生命截然不同,即使是碳基生命,它們也不在地球生命的框架內。打個比方,它們獲取能量的方式并不是通過分解三磷酸腺苷,而是一種地球上從未出現(xiàn)過的苯類。人類也的確在一些星球上發(fā)現(xiàn)了硫基生命和砷基生命,但它們都生活在對地球生命來說極端嚴酷的星球上。人類從未發(fā)現(xiàn)過任何一種曾經被寄予厚望的硅基生命。”
說完這些之后,少校就沉默了,她專心地開著車,似乎在默默地享受著這番靜謐。窗外,暗紅色的恒星正隱沒在群山中,云層已經消失了,最后的天光將蒼穹暈染成暗紫色。時不時地,幾道藍色的閃電出現(xiàn)在高空,就像是光滑的碗壁上出現(xiàn)的幾道裂痕。
“這顆星球很美,”少校慢慢地說,“我從沒見過這么美麗的落日。”
“是的,長官?!睖滓贿吇貞?,一邊朝天空望去。的確很美,不知道為什么,他感覺自己好像是第一次仔細觀察天空一樣,平時常見的景象此時也變得優(yōu)美無比。
少校笑了起來,她搖搖頭,“不要叫我長官了,放松些,我有名字的,叫我阿赫?!?/p>
“是,阿赫長官?!?/p>
阿赫笑了笑,沒有再糾正他,“湯米,你是第幾代移民?”
“長官,我是第三代移民,我祖父來自地球,他曾經參加過凈化戰(zhàn)爭。戰(zhàn)爭結束后,他作為軍人駐扎在塔因,后來就在這里安家了?!?/p>
“你出生在塔因?”
“是?!?/p>
“你去過其他星球嗎?”
“沒有?!?/p>
“你想過去其他星球嗎?”
“沒有,長官,”湯米老老實實地說,“我是治安軍,我們不可能離開塔因的?!?/p>
阿赫理解地點點頭,語氣中帶著一絲遺憾,“我聽說過塔因星的生活方式。塔因人出生之后,會先接受血統(tǒng)測試,通過了血統(tǒng)測試之后,你們還會接受職業(yè)測試,以選擇你們未來的職業(yè)。一旦選定職業(yè)之后,你們就會接受不同的教育進行培養(yǎng),每個人都有對應的位置?!?/p>
“是這樣的,長官,”湯米說,“我不夠聰明,職業(yè)測試表明我只能當治安軍。”
沉默了一會兒,阿赫喃喃自語,“統(tǒng)治者、武士、平民,各司其職,所謂國家的正義,柏拉圖心目中的理想之國。柏拉圖仰望星空時肯定想不到,他的理想竟然會在群星之間實現(xiàn)?!?/p>
湯米聽不懂少校在說什么,他沒有吭聲。
他們的車子已經登上了荒原f56ed5862f492963fd157c1665d46b3a,群山越來越近了,仿佛地平線上匍匐著的一群巨獸。他們沿著大路行駛,路邊灰色和黃色相間的戈壁上,偶爾有幾叢紫色的原生灌木點綴其間,一路走來,他們再也沒有看見任何動物。
天快黑下來的時候,他們距離新上海還有兩百多千米。路況很差,阿赫不得不經常開車繞開難以通行的裂隙和怪石嶙峋的山峰。天色漸晚,風沙起來了,阿赫將車子開到一個小山坳中過夜。她從補給箱中拿出來一些湯米從未見過的食物,看起來是綠色的,非??梢伞?粗鴾转q疑的目光,阿赫笑了,她解釋道,這些食物都是由大海里的某種藻類中提取的植物蛋白制造的,對人體絕無害處。湯米半信半疑地嘗了幾口,發(fā)現(xiàn)異??煽?。
吃完食物后,阿赫動作輕快地將餐盤清理干凈,然后坐在一張?zhí)刂频囊巫由?,椅子背后的凹處恰好將裝著小精靈的罐子安放其中。
燈光照在阿赫的側臉上,給她的身體曲線鍍上了一層毛茸茸的金邊。她背后罐子里的小精靈藏在陰影中,只能看到一個模糊不定的影子。一時間,湯米有些不知道該說什么。突擊車厚實的裝甲將塔因寒冷的夜晚隔絕在外,有一種很溫馨的感覺。
“長官,”湯米鼓起勇氣問道,“我可以問個問題嗎?”
“你不再叫我長官的話,就可以?!鄙傩5淖旖浅霈F(xiàn)一絲笑意。
“對不起,長……阿赫,”湯米說,“我是說,帝國為什么要摧毀新上海?新上海可是塔因的首都……我們對帝國一直忠心耿耿,帝國沒有理由這么做啊?!?/p>
“你剛才說,你祖父參加過凈化戰(zhàn)爭?”阿赫打斷他。
湯米點點頭。
“那么,你應該知道凈化戰(zhàn)爭的起因吧?!?/p>
“我祖父很少給我講這些,那大概不是什么愉快的經歷,我們都是從歷史課本上了解到的?!?/p>
“哦?那么,你們的課本上是怎么說的?”阿赫看起來饒有興致。
“沒什么特別的……”
“說說看。”
沒辦法,湯米只好硬著頭皮說道:“根據(jù)記載,蟑螂是在利伯蒂星出現(xiàn)的,他們其實是大宇航時代開啟后的第一批殖民者。據(jù)說利伯蒂有種礦石導致他們發(fā)生了變異,總之他們變得更強大,還有了某種心靈感應能力。蟑螂們認為自己是比地球人更優(yōu)秀的新種族。于是他們決意征服人類,并且開始秘密向其他殖民星球滲透,試圖反攻地球。后來陰謀敗露,支持蟑螂的自由聯(lián)盟和支持地球的人類聯(lián)邦之間爆發(fā)了戰(zhàn)爭。一開始,自由聯(lián)盟勢如破竹,很快就將各殖民星球的聯(lián)邦駐軍擊敗,兵鋒直指地球。戰(zhàn)爭最危險的時候,叛軍差點兒攻破了地球防御網(wǎng),后來聯(lián)邦的援軍從其他殖民星域前來支援,在太陽系爆發(fā)了一場大戰(zhàn),最終人類聯(lián)邦擊退了敵軍,建立起偉大的人類帝國。帝國馬上組織起遠征軍,反攻被蟑螂污染的殖民星,最終獲得了勝利……大概就是這樣,長官。”
阿赫的臉藏在陰影里,湯米只看到她微微搖頭,“你還沒說完吧,叛亂雖然失敗了,但是變異者的血統(tǒng)還隱藏在許多殖民星球上。戰(zhàn)后,帝國在所有的殖民星球上都設置了凈化委員會。凈化委員會直接隸屬于帝國凈化局,在各大殖民星球上擁有最高權力,甚至凌駕于殖民政府之上。凈化委員會直接掌控著獨立的武裝力量,也就是你們治安軍。凈化委員會每年都會對所有新生兒進行血統(tǒng)測試,一旦發(fā)現(xiàn)有嬰兒發(fā)生變異,立即進行凈化?!?/p>
湯米點點頭,“事實證明這種政策卓有成效,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大規(guī)模的叛亂。偶爾有蟑螂出現(xiàn)也會被摁死在萌芽階段,人類決不能讓凈化戰(zhàn)爭重演。”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阿赫說,“如果這種策略真的很有成效,為什么還會出現(xiàn)這種星球級的叛亂?”
湯米愣住了。
“只有一種可能,這種策略失效了,”阿赫說,“帝國懷疑塔因高層已經被蟑螂控制了,震怒之下,將新上海也列入了清除名單?!?/p>
“可是,帝國不能這么做……”
“這就是帝國一貫的手段。帝國對蟑螂深惡痛絕,為了消滅蟑螂會不惜一切手段,所以我必須趕到新上海?!卑⒑照f,“我會告知帝國戰(zhàn)艦,從治安軍的表現(xiàn)來看,塔因高層并沒有卷入叛亂,可以把新上海從打擊名單中去除?!?/p>
湯米心中一動,那種隱隱的不安又出現(xiàn)了。沉默了一會兒,湯米問道:“阿赫,你是從地球來的,能不能給我講講地球上的事情?”
阿赫笑了,“你們從來都沒有學過地球上的事情?”
湯米搖搖頭,有些赧然,“我只知道地球是帝國的心臟,我也看到過一些圖片,到處都是比云彩還要高的鋼鐵建筑。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想去一趟地球?!?/p>
“地球是我們所有散布在星海里的人類的母星,是我們的起源之地,”阿赫說,“地球上不僅僅有鋼鐵城市,還有金色的陽光、白色的沙灘和藍色的大?!?/p>
那一夜,來自帝國的少校給這位土生土長的塔因治安軍士兵講了許多關于地球的事情。湯米也聽得入了神。當夜,他夢見自己脫下了笨重的治安軍制服,赤著腳走在松軟的銀色沙灘上,藍色的海浪輕柔地拍打著腳面。朦朧中,他意識到自己不是一個人,他的身邊還有一個女孩,但他看不清楚她的面容。
第二天醒來時,看見阿赫,湯米想到昨夜的夢,不禁臉色有些發(fā)紅。
阿赫倒沒發(fā)覺什么,他們收拾了一下就趕緊上路了。
重新上路沒多久,阿赫猛踩一腳剎車,正在打瞌睡的湯米身體猛地前傾,差點兒一頭撞在駕駛臺上。
“怎么回事?有叛軍?”湯米警覺地問,一躍而起,同時抓起了能量槍。
阿赫沒有吭聲,一聲不響地戴好頭盔,抓起槍,站起身朝車門走去。湯米緊緊地跟在她身后,門開了,阿赫跳下車,向車頭方向沖去。
緊隨其后的湯米看到阿赫的槍口垂了下來,他緊走幾步,看到車頭前面有兩個倒在地上的身影。看起來應該是一個母親和她的孩子,女人緊緊地抱著小女孩,小女孩則瞪著驚恐的眼睛看著他們。
阿赫垂下了槍口,蹲下身子,輕聲問:“別怕,我們不會傷害你們的,你們從哪兒來的?”
“我們從新上海出來的,到處都在打仗……”女人的聲音戛然而止,目光也變得驚恐起來。阿赫皺起眉頭,意識到女人的目光正看向她身后的湯米,她回頭望去,湯米身上的白色治安軍制服顯得非常扎眼。
“長官,小心,離開她們,”湯米冷冷地說,“讓我來問。”
阿赫秀眉輕皺,“怎么回事?你想干什么?”
“只有蟑螂才會試圖逃出城市,讓我查查她們的身份證明。”
女人搖搖頭,語無倫次地說:“我們的識別芯片壞了……”
湯米打斷她,“你們要去哪兒?”
“我們……”女人把小女孩抱得更緊了,眼神慌亂,但顯然也說不出什么所以然,“我們要去……”
“芯片是植入身體里的,即使人被燒成灰,芯片也不會壞?!睖桌淅涞卣f,轉向阿赫,“長官,她們是蟑螂,她們想逃走?!?/p>
“我不是蟑螂!”女人憤怒地反駁,垂下頭,看了懷中的女兒一眼,喃喃地說,“我女兒也不是蟑螂?!?/p>
“我明白了,”阿赫的目光在母女倆身上挨個掃過,點點頭,“這個女人肯定不是蟑螂,她只是為了保護她的女兒;但她的女兒也未必是蟑螂,她可能只是逃過了血統(tǒng)測試?!?/p>
“你們?yōu)槭裁匆x開新上海?”湯米開始訊問。
女人尖叫道:“新上海到處都在殺人!”
“誰在殺人?”阿赫問。
“治安軍!”女人憤怒地瞪著湯米,咬牙切齒地說。
湯米抬起槍口對準母女倆,“長官,請讓開,我要清除蟑螂?!?/p>
“放下槍,”阿赫淡淡地說,“士兵,這是命令。”
湯米大吃一驚,“長官?”
“我再說一遍,放下槍?!蹦莻€冷冰冰的女少校又回來了。
“可是……”
“你沒有證據(jù)證明他們是蟑螂,不是嗎?”阿赫打斷他。
“他們違反了凈化委員會的命令,未經允許,不得離開新上海,否則一律視為叛亂分子當場處決!”
“你的任務已經結束了,”阿赫冷冷地說,“現(xiàn)在你是我的副官,你要聽從我的命令,我命令你放她們走?!?/p>
湯米猶豫著。
“聽著,湯米,我正在做的事情和你要做的事情沒什么不同,”阿赫說,“我并沒有足夠的證據(jù)說服帝國放棄摧毀新上海,完全可以繼續(xù)服從帝國的命令,坐視新上海的毀滅。想想看,如果新上海已經成了戰(zhàn)場,你的家人也在城里,他們難道不會試圖逃離嗎?”
“是,長官。”湯米不情愿地收起了槍。
“很好,”少校點點頭,她的目光轉向驚慌失措的母女倆,“你們走吧,別離開大路,別停下,一直走,離新上海越遠越好,會有人來救你們的。”
重新上車之后,他們遇到了更多從新上海方向逃出來的難民和車輛,逆著車流前進,速度也減慢了許多??吹竭@種景象,湯米的心里越發(fā)不安了。
“你準備把這些人都殺光嗎?”少校譏諷道,“如果你的父母家人也在其中,你猜你的戰(zhàn)友們會怎么做?”
湯米一時語塞。他的家人其實并不居住在新上海,但他的確不敢保證,新上海如果真的變成了戰(zhàn)區(qū),他的家人會不會真的聽從政府的命令不逃出來。
這時,他們都聽見了一陣由遠及近的呼嘯聲,湯米側耳傾聽,驚喜地說:“太好了,是治安軍戰(zhàn)機,我來聯(lián)絡他們?!?/p>
阿赫卻表情凝重,“先等等,他們很可能已經被叛軍滲透了,先觀察一下……”
話音剛落,治安軍的攻擊機越過他們,不由分說地向他們前方的平民車隊發(fā)射了導彈。一輛運輸車被擊中了,劇烈的爆炸聲響起,其他的運輸車紛紛離開大路,開始四散逃跑。
“他們在屠殺平民,這群冷血的魔鬼?!卑⒑漳樕F青,銀牙緊咬,打開了導彈啟動按鈕。
“你在干什么?”湯米吃了一驚。
“做正確的事?!卑⒑蘸唵蔚卣f,按下了發(fā)射按鈕,一連串的對空導彈呼嘯而出,朝治安軍攻擊機飛去。
湯米大驚,想去阻止,但已經來不及了,眼見六枚導彈鎖定了目標,封死了攻擊機所有的逃逸路線。導彈拖著長長的尾焰擊中了攻擊機,隨著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攻擊機凌空爆炸,變成一團巨大的火球。
“你攻擊了治安軍?”湯米震驚地看著阿赫。
“他們在攻擊平民?!卑⒑找е齑?,毫不示弱地看著湯米,“難道你沒看到嗎?聽著,我沒時間和你解釋,如果你不想看著新上海被摧毀,就閉上嘴!”
阿赫猛踩油門,突擊車轟鳴著從冒著煙的殘骸中撞出一條路,向新上海疾駛而去。
中午時分,新上海巨大的透明穹頂出現(xiàn)在地平線上。和其他所有的城市一樣,由于行星改造工程還未完成,人類無法直接呼吸塔因的原始大氣,城市都是半封閉的。一個巨大的透明穹頂將整個城市籠罩其中,城市里有三個氣體釋放塔,始終保持城市內的氣壓比城外高一些,城市的四個出入口永遠都有向外吹的微風。
看到新上海的穹頂依舊完好無損,湯米暗自松了一口氣。自從阿赫攻擊了治安軍之后,車里的氣氛就一直很尷尬,他們都沒有再說一句話。
半個小時后,他們來到了新上海的入口,全副武裝的治安軍士兵和戰(zhàn)車將通道封鎖得水泄不通。已經沒有人群和車輛從新上海逃出來了,相反,許多車輛正在排隊進入通道,看來治安軍重新占領了出口。但戰(zhàn)斗顯然并未結束,零星的槍聲從市區(qū)不斷傳來。
“湯米,”阿赫突然打破了沉默,“我沒有進入上海的識別芯片,我需要你幫助我進去?!?/p>
湯米心中一動,這一路以來,種種異常頓時連接成了一條模糊的線索,他猶豫了一下,問道:“長官,我能問一個問題嗎?”
阿赫轉頭看了他一眼,“問吧?!?/p>
“你真的是帝國少校嗎?”
“你在質疑我的身份?”
“我沒有看到你出示任何有效的身份證件,”湯米大著膽子說,“而且,作為帝國軍,你不應該憐憫蟑螂,不應該質疑帝國的血統(tǒng)控制,更不會為了保護那些平民就向治安軍開火。而且,如果昨天才爆發(fā)大規(guī)模叛亂,你不覺得你來得也太快了一些嗎?”
“你從什么時候開始懷疑的?”
“我不知道……”湯米輕輕搖頭,“少校,我無意質疑你的身份,如果你能給我看一下你的身份證明的話……”
“沒有證明,”少校打斷他,“你的懷疑是正確的,我的確不是帝國少校?!?/p>
湯米一愣,下意識地去抓自己的能量槍,阿赫如此坦率地承認了自己的懷疑,反而讓他有些無所適從。
“但我沒有騙你,”阿赫的下一句話讓湯米的動作定住了,“帝國真的要摧毀新上海,帝國戰(zhàn)艦正在同步軌道部署,他們的目標不僅僅是新上海,而是整個塔因星。”
湯米大吃一驚,“你說什么?”
“你沒有聽錯?!卑⒑照f,“帝國要對塔因星進行徹底凈化?!?/p>
湯米徹底驚呆了。
他當然知道阿赫所說的徹底凈化意味著什么,在凈化戰(zhàn)爭末期,帝國軍毫不留情地將幾個抵抗最頑固的星球進行了徹底凈化。帝國戰(zhàn)艦投放了數(shù)千枚啟示錄級的核彈,將目標星球炸成了飄滿輻射塵的焦土,數(shù)百萬人灰飛煙滅,直到現(xiàn)在,這些行星的生態(tài)還沒有恢復。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來自自由聯(lián)盟?!卑⒑仗谷坏卣f。
“自由聯(lián)盟?”湯米的心臟猛然跳動起來,“凈化戰(zhàn)爭中的自由聯(lián)盟?”
“是的。”
“你撒謊,自由聯(lián)盟早就被徹底剿滅了!”
“那不是凈化戰(zhàn)爭的真相,”阿赫語氣平靜,“自由聯(lián)盟從來都沒有真正被剿滅,而且凈化戰(zhàn)爭也根本就不是自由聯(lián)盟挑起的?!?/p>
“胡說!”
“歷史都是勝利者書寫的,作為勝利者的帝國改寫了歷史!”阿赫猛地一揮手,“聽著,湯米,我們現(xiàn)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阻止即將發(fā)生的一切,拯救塔因的兩千萬人。你看看他們,叛軍、治安軍、難民,還有那對驚恐的母女……所有人都只是想盡力活下去而已。如果我們阻止不了帝國,所有的一切都會失去意義?!?/p>
“我不相信?!睖拙髲姷卣f,“帝國不會這么對待我們的。”
“你根本對帝國一無所知,湯米,”阿赫搖搖頭,“帝國已經對塔因失去耐心了,凈化了塔因之后,帝國將會啟動快速地球化技術對塔因進行改造,塔因星的地球化進程十年之內就可以完成?!?/p>
“他們?yōu)槭裁匆@么做?”
前面的車子啟動了,阿赫不得不發(fā)動汽車跟上。他們距離通道入口越來越近了,已經幾乎能聽到治安軍士兵的呵斥聲。
“因為帝國已經失去了耐心,帝國認為,凈化戰(zhàn)爭的根源就在于行星地球化改造耗費的時間太久。”
“為什么?”
“你真想知道?”
“告訴我?!?/p>
阿赫深吸了一口氣,快速說道:“自從人類掌握超空間躍遷后,邁向星海的大門突然打開。當時的地球還沒有統(tǒng)一,總計有兩百多個國家組成一個名叫聯(lián)合國的松散組織。在聯(lián)合國的主導下,人類制定了殖民法,確認了對發(fā)現(xiàn)的殖民星球進行聯(lián)合開發(fā)的政策。但是殖民計劃遲遲沒有進行,因為人類害怕悲劇重演?!?/p>
“悲???”
“是的,曾經發(fā)生在地球上的悲劇。所有人都知道人類起源于地球,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在地球上,人類起源于非洲大陸。人類走出非洲大陸之后,很快就擴散到了全球。在其他大陸上,氣候寒冷,食物也沒有那么容易獲得,人類變得更加多樣性,比如,他們的皮膚顏色變淺了,變得更勤奮、好戰(zhàn)、嗜血。七萬年后,當走出非洲的人類進入文明時代,這些從非洲出走的后裔坐著鋼鐵船回來了,你知道他們都做了些什么嗎?”
湯米搖搖頭。
“自詡文明人的歐洲人屠殺了他們留在非洲的兄弟姐妹,掠奪非洲大陸的資源,把非洲人關在黑暗狹小的船艙里販賣到新大陸為奴,甚至把非洲人關在動物園里當作野生動物出售門票?!卑⒑仗鹣掳停斑@種狀況持續(xù)了數(shù)百年,針對非洲人的歧視才慢慢消失。請你注意,湯米,人類從來都是同一個物種,根本就沒有出現(xiàn)過任何生殖隔離。當大宇航時代開始后,人類開始擔心悲劇重演。因為外太空的環(huán)境可能更加嚴酷,走出地球的先行者很可能會迅速發(fā)展出更強大的文明和科技,甚至,相隔甚遠的殖民星球很可能會產生新人類,到那個時候,如果這些強大的殖民者反戈一擊,地球將重演非洲大陸的悲劇?!?/p>
他們又前進了一些,距離通道更近了。
“在人類進入大宇航時代之前,地球上每個人的基因差異不超過0.1%,根據(jù)基因學測算,人類基因每一百五十萬年會產生1%的差異,而尼安德特人和人類的基因差異不過只有0.5%。也就是說,即使兩個人群分離超過十萬年,產生的基因差異最多也只會有0.1%。請記住這個結論,這正是大宇航時代開啟的基石?!卑⒑绽^續(xù)說,“但是人類并不放心,他們制定了《殖民法》,絕不容許人類試圖適應類地行星的環(huán)境,必須將每一個殖民星球進行地球化改造,以杜絕環(huán)境差異造成的基因變異。另外,殖民者第二代必須與地球新移民通婚,絕不容許殖民地內部人群通婚?;谶@兩項政策,人類迅速開始殖民,借助超空間躍遷技術,在一百年內就開發(fā)了接近兩百個殖民星球。這兩個政策也被不折不扣地執(zhí)行下來。殖民星球為地球母星源源不斷地輸送著礦產、資源,地球變本加厲地對殖民星球進行控制和壓榨。另一方面,地球一直保持著對殖民地的科技封鎖,試圖永遠凌駕于殖民星球之上。但是殖民星球也不甘心永遠當?shù)厍虻牡V山和農場,其中的利伯蒂星悄悄發(fā)展了基因編輯技術,一方面是為了增強人類適應利伯蒂的能力,另一方面,利伯蒂人賄賂了地球上的幾個科技巨頭,他們將基因編輯技術泄露給了地球。”
“這些基因編輯技術可以讓新生兒更聰明、更強壯,也能讓老人更長壽,對于地球上的富豪們來說,這是一個無法抵抗的誘惑。雖然地球法律嚴格禁止,但富人們總有機會避開法律監(jiān)管,于是基因技術逐漸在地球秘密泛濫開來。隨著基因技術的濫用,地球上的人類逐漸開始分化,形成了普通人和超人類兩個種族。富人們和窮人們不再通婚,社會階層開始板結固化,停止流動。最終事情暴露之后,普通人類和超人類在地球上爆發(fā)了一場持續(xù)數(shù)年的殘酷內戰(zhàn)。內戰(zhàn)結束后,超人類戰(zhàn)敗,被徹底清除。純凈人類血統(tǒng)論成為至高無上的綱領,基因編輯技術和腦機接口技術甚至機械輔助技術都被嚴厲禁止。人類帝國建立,立即修正了《殖民法》,同時開始向殖民星球復仇。殖民星球不甘心,成立了殖民聯(lián)盟對抗帝國。但是地球的軍事科技大大領先于殖民星球,武裝到牙齒的帝國艦隊很快就征服了所有殖民星球,同時對利伯蒂等幾個抵抗最頑固的星球進行了徹底的凈化。凈化戰(zhàn)爭之后,每個星球都牢牢地掌控在帝國手中,帝國建立了凈化委員會來監(jiān)視每一個殖民星球,通過血統(tǒng)測試來確保人類血統(tǒng)的純凈,如果某個孩子的基因和規(guī)定的基因相差超過一定比例,就會被定義為蟑螂,直接殺死。湯米,這才是凈化戰(zhàn)爭的真相,根本沒有什么叛軍聯(lián)盟攻擊地球,一切都是謊言?!?/p>
又前進了一步。
“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要借助超空間通信塔給自由聯(lián)盟艦隊發(fā)送帝國艦隊的坐標。艦隊會直接躍遷到帝國艦隊身邊,摧毀他們,拯救塔因。”
前面只有一輛車等待檢查了,湯米陷入了沉默。
“我已經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了,我必須和自由聯(lián)盟艦隊取得聯(lián)系?!卑⒑照f,“湯米,你可以選擇不相信我,去告發(fā)我,但你要記住,每個人都要去做正確的事情。塔因星有兩千萬人,他們的生命都在你手里。”
“不行的,”湯米本想一口拒絕,卻鬼使神差地說,“我的級別太低了,即使我真的想幫你,我們也騙不過守衛(wèi)。”
“你只要告訴他們,我是帝國軍少校就足夠了?!?/p>
湯米頓時好奇心大起,“那你為什么不直接告訴他們,就像你騙我那樣?”
“他們和你不一樣,”阿赫的嘴角露出一絲微笑,她意味深長地說,“我需要一個引子。”
“引子?”
“來不及解釋了,總之,他們詢問時,你就告訴他們我是帝國少校,其他的事情都交給我好了?!?/p>
治安軍士兵揮手放行,前面的車子啟動了。阿赫啟動了車子,停在通道口。兩個治安軍士兵警惕地走上前,湯米沒有動。
“打開車門,接受檢查!”
湯米打開車窗,伸出胳膊,治安軍士兵看到他的裝束后,表情放松下來。他掃描了湯米的芯片,臉上頓時恭敬起來,他向湯米行了一個軍禮,“湯米·所羅門少尉,歡迎歸來?!?/p>
“我們的巡查小隊受到了叛軍攻擊,”湯米點點頭,簡單地說,“我現(xiàn)在要立即返回總部報到?!?/p>
“少尉,她是誰?”一個士兵狐疑地看著阿赫。
湯米轉頭看著阿赫,恰好對上阿赫冰冷的目光。
“她是帝國少校,”湯米不耐煩地說,“有問題嗎?”
士兵們互相交換了一下目光,“不,當然沒有,您可以走了,少尉先生?!?/p>
湯米點點頭,關上車窗,阿赫發(fā)動汽車,進入了通道。
遠離通道后,道路變得開闊起來,到處都是損毀的車輛和破損的建筑。沒有人理會他們,偶爾還能見到幾輛隸屬于治安軍的戰(zhàn)車歪倒在路邊,還冒著青煙。
隨著突擊車向市中心挺近,路邊的建筑也明顯隨著穹頂?shù)纳仙吡似饋?。繞過一個路口,一座宏偉的雙子塔大樓出現(xiàn)在他們的視野里。那兩座雙子塔大樓位于新上海的正中心,是新上海的象征,也是新上海里最高的建筑物。雙子塔呈流線型,氣勢雄渾,拔地而起,猶如兩支直插蒼穹的利劍。大廈的中央有一條玻璃廊道將兩座大樓連接。雙子塔的周圍是寬闊的綠地和人工湖,環(huán)境優(yōu)雅。這兩座大樓分別是塔因星的政府大樓和凈化委員會總部。凈化委員會總部大樓的頂端聳立著一個尖塔,那就是他們的目標——超空間通信塔。
“現(xiàn)在可以告訴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吧?”湯米問,“你是怎么做到的?即使你真的是帝國少校,他們也不可能不查驗你的證件?!?/p>
“你難道沒聽說過,傳說中的小精靈是會魔法的嗎?”阿赫微微一笑。
湯米才不相信這些鬼話,他看了阿赫一眼,卻突然注意到阿赫背后的小精靈也睜開了眼睛望著他。那是多么美麗明亮的一雙眼睛啊,此時,小精靈正凝視著他,目光里充滿了柔和睿智,還有一絲決絕,“她……卡,她在看我……”
阿赫莞爾一笑,“卡很喜歡你?!?/p>
這時,他們已經接近了雙子塔。顯然,叛軍在雙子塔下遭遇了嚴重的慘敗,原本美麗優(yōu)雅的花園里一片焦黑,煙霧四起,路上布滿了殘缺不全的尸體。阿赫小心地駕駛著車輛繞開尸體,但越接近雙子塔,尸體越密集,有時候車子壓過尸體顛簸起來,阿赫的臉上面露不忍之色。
“他們不是叛軍?!卑⒑照f,“他們都是平民。”
湯米向窗外望去,只見有母親抱著孩子倒在地上,有戀人一起擁抱著死去……他們的尸體無一例外是朝向雙子塔。是的,觸目所及都是平民,的確不全是叛軍,事實上,到現(xiàn)在為止,湯米還沒有看見一具叛軍的尸體。他有些不忍再看下去,收回了目光。
他們很快就來到了雙子塔前面的小廣場,廣場中央有一座小型噴泉,噴泉早已停止了噴涌,水池里的水已經被染成了紅色,水面上漂浮著幾具尸體。
幾名全副武裝的治安軍士兵端著槍迎了上來,一個士兵揚起手,喊道:“停車!”
湯米無暇多說,拉開車門走了下去。治安軍士兵見到湯米后,紛紛放松了戒備,垂下了槍口。但是當阿赫從車上下來時,士兵們突然緊張起來。
“等等!你是什么人?”一個士兵厲聲喝道。
“注意你的措辭,士兵,”不等湯米開口,阿赫冷冷地說,“我是帝國特混艦隊特勤局駐‘搖光艦’少校阿赫,告訴我,這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士兵們交換了一下目光,誰都不敢輕舉妄動。那個士兵又說話了,但這一次語氣顯然恭敬了許多,“阿赫少校,我們是塔因治安軍,正在防守雙子塔,大批叛軍正在向新上海集結?!?/p>
“帶我去你們的超空間通信室,”阿赫命令道,“我有重要情報需要和帝國艦隊聯(lián)系?!?/p>
士兵們再次交換了一下目光,一個士兵在通話器里說了些什么,然后有些為難地說:“少校,我們的最高指揮官科里先生想見你?!?/p>
湯米一驚,科里是凈化委員會的主席,表面上是塔因的二號人物,但其實所有人都知道,他才是塔因真正的統(tǒng)治者。作為凈化委員會的主席,科里直接聽命于帝國凈化局總部,權勢滔天。他不知道阿赫是怎么通過身份識別的,但他不敢保證阿赫在科里面前能順利過關。
阿赫卻表情淡然,點點頭,簡單地說:“帶路吧?!?/p>
湯米和阿赫在士兵們的陪伴下走進了凈化委員會大樓,大廳里還算整潔,看來叛軍并沒有攻到這里。只是大廳里到處都是全副武裝的治安軍士兵,他們緊張地走來走去,還有不少傷員躺在地上呻吟。
從頭到尾,士兵們都沒有質疑湯米為什么會跟一位帝國少校一起行動。他們走進裝飾豪華的電梯,高速電梯開始上行,不一會兒就停住了,電梯門滑開,門外是一個寬敞明亮的房間。
房間里鋪著厚厚的編織地毯,墻角擺放著明顯是來自地球的綠色植物。墻上掛著湯米從未見過的巨幅畫作。他驚奇地發(fā)現(xiàn)畫作上很多男女都沒有穿衣服,不禁有些臉紅,急忙收回了目光。輕紗帷幕卷在一旁,淡紅色的陽光從寬大的落地窗透射進來。背對著落地窗的是一張寬大的原木桌子,阿赫一眼就看出這是名副其實的地球貨,運送這張桌子的運費遠遠大于這張桌子本身的造價。
桌子后面坐著一個面容瘦削的男人,嘴里還叼著一支煙斗??匆娝麄冞M來,男人朝兩個治安軍士兵點點頭,“你們可以出去了?!?/p>
兩名士兵得令離去。
“阿赫少校,”男人站起身,眼神里帶著一絲笑意,“歡迎來到塔因?!?/p>
“你好,”阿赫不卑不亢地說。她緩步走上前,腳步在厚厚的編織地毯上沒有發(fā)出一絲聲響,“科里·勞倫斯,凈化委員會的主席,塔因星的實際最高統(tǒng)治者,我知道你,你現(xiàn)在在帝國可是家喻戶曉啊?!?/p>
“哦?”
“塔因的大騷亂引起了帝國高層震怒,這一切都是因為你的失職,”阿赫毫不客氣地說,“我想,帝國艦隊平息了騷亂以后,肯定不會空手而歸。你會被帶回帝國接受最高法庭的審判。”
湯米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不知道阿赫是怎么偽裝成帝國少校的,但他清楚地知道,科里這種封疆大吏即使在帝國高層都有一席之地。即使是真的帝國軍少校,也絕不敢和科里這么說話。
“你在威脅我?”科里的臉色陰沉下來。
“威脅?”阿赫笑了,“科里先生,你應該知道,帝國的詞典里從來就沒有威脅這個詞語,要么服從,要么毀滅?!?/p>
科里的臉上陰晴不定,氣氛凝重得仿佛能隨時擰出水。湯米終于明白了,阿赫在冒險,她的氣勢無疑在告訴科里,她的身份絕不是一個帝國軍少校那么簡單。
“阿赫少校,”科里屈服了,湯米暗自松了一口氣,“根據(jù)可靠情報,塔因發(fā)生的騷亂并非因為凈化委員會工作不力,而是有外來力量入侵?!?/p>
“入侵?什么人膽敢入侵帝國最重要的殖民星球!”
“別裝傻,阿赫少校,”科里面色陰沉,“我們都知道,凈化戰(zhàn)爭并沒有消滅所有的蟑螂,有許多蟑螂在帝國的打擊來臨之前就逃往了星海。我告訴你,他們從來都沒有被消滅,那些蟑螂在帝國疆域之外建立了新的殖民地,他們從來都沒有放棄反攻帝國?!?/p>
“這是個好理由,希望你能找到足夠的證據(jù),”阿赫點點頭,“現(xiàn)在,我要使用超空間通信器,我需要和帝國總部通信?!?/p>
“等等,阿赫少校,”科里狐疑地看著卡,“你是什么時候來塔因的?我沒有接到任何通知。我看到了你的身份查驗信息,系統(tǒng)顯示,你隸屬于一個不存在的部隊?!?/p>
“你當然不會收到任何通知,”阿赫冷冷地說,“你應該慶幸我沒有查出你和叛軍勾結的跡象,不然我根本不會出現(xiàn)在這里。我的通信器出了問題,我要立即使用超空間通信塔和帝國艦隊取得聯(lián)系。相信我,這對你絕沒有什么壞處,如果我不發(fā)送最新指令,帝國艦隊將對叛軍集結點進行打擊,而我恰好知道,雙子塔就是第一個攻擊目標,你將被認定為叛軍余孽,永遠釘在帝國的恥辱柱上?!?/p>
科里的臉都白了,他顯然開始相信阿赫的話了,“不,你們不能這樣,帝國不能這么對待我,我對帝國忠心耿耿,絕無二心?!?/p>
“這些話,你留著給帝國裁決官去說吧。”阿赫冷冷地說。
“我怎么才能相信你的話?”
“別裝傻了,科里先生,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的人已經發(fā)現(xiàn)帝國艦隊正在泊入塔因的同步軌道,而他們對你們的呼叫置之不理?!卑⒑照f,“我可以向他們證明你只是失職,而不是背叛,你還準備繼續(xù)拖延下去嗎?”
只猶豫了幾秒,科里終于點了點頭,“好,我會帶你去通信塔?!彼哪抗廪D向湯米,似乎到現(xiàn)在才意識到湯米的存在,“他是什么人?”
“他是我新任命的副官,”阿赫說,“要不是他帶路,我也不會這么快找到這里?,F(xiàn)在他已經沒用了,讓他走吧。”
湯米吃了一驚,他剛想說什么,但是突然,一個聲音在他腦海里響起,“快離開這里,他已經起疑心了?!?/p>
湯米面色如常,心中卻大起波瀾。他向阿赫望去,阿赫正背對著他,他看到小精靈又睜開了眼睛,正目光柔和地凝視著他。
科里皺了皺眉頭,沒有多說什么,揮了揮手,示意湯米可以出去了。
湯米剛想再說些什么,但阿赫轉過身,用眼神嚴厲地制止了他。湯米這才意識到,如果他堅持要跟著一起去通信塔,一定會引起科里的疑心。隨手將已經沒有利用價值的工具丟棄才最符合帝國軍人的作風。
湯米無奈,只好走進電梯。電梯門緩緩關閉,湯米看向阿赫,阿赫正背對著他,她身后的小精靈卡又睜開了眼睛,目光柔和地望著他。他們久久地互相凝視著,直到冰冷的電梯門將他們的視線阻隔。
“離開新上海?!彪娞蓍T閉上之前,那個聲音又在他腦海里響起,“謝謝你,湯米。”
湯米走出雙子塔,重新回到突擊車里,沒有人阻攔他。鬼使神差地,他開車出城,向曠野開去。不知道開了多久,湯米才回過神來。當他意識到自己都做了些什么時,他驚呆了,他把一個自由聯(lián)盟的間諜親手送進了新上海的心臟。
湯米頓時驚駭莫名,在座位上愣了好一會兒,才逐漸意識到,和阿赫遇到之后,他似乎一直在被阿赫影響著。作為一個從小接受過嚴酷訓練的治安軍士兵,他怎么可能因為阿赫的幾句話就放過那對母女?又怎么會坐看阿赫攻擊治安軍而無動于衷?他都已經揭穿了阿赫的真實身份,居然還會幫助她混過關卡?
小精靈的魔法?難道世界上真的有魔法?湯米心煩意亂,拉開車門,從狹窄的駕駛室走到無邊的曠野。這里已經遠離主路,不管往哪個方向望去,都只能看到茫?;哪秃邝铟畹娜荷健?/p>
他抬頭望去,只見群星在天穹閃現(xiàn),和往常不同的是,天空中多了一顆明亮的星辰。如果仔細去看,會發(fā)現(xiàn)那顆星辰正在緩緩移動。
湯米突然怔住了,如果阿赫沒有撒謊,那應該就是帝國戰(zhàn)艦,它正在移向同步軌道。不,湯米驚恐地想到,如ZNM8WJjFayF2eF/Czhuxfw==果阿赫撒了謊的話,那也可能是自由聯(lián)盟的戰(zhàn)艦,它已經獲取了定位,即將對新上海發(fā)動毀滅性打擊。
湯米打開通信器,通信器里依然是一片沙沙聲。他正要回到車子上,天卻突然亮了,黑夜變成了白天。湯米抬頭望去,只見劇烈的白光從夜空中的一點迸發(fā)出來,猶如一顆新太陽。但這顆新太陽的光芒不是暗紅色的,而是炫目的白色。光芒照亮了廣袤的群山和平原,云彩的影子重新出現(xiàn)在大地上。湯米驚駭?shù)赝箍?,面罩自動調節(jié)了透光度,光芒收斂,夜空中出現(xiàn)了一個新太陽,新太陽的亮度急劇減弱,很快就熄滅了。
緊接著,許多細小的光點出現(xiàn)在夜空,亮點逐漸變大,數(shù)千個光點拖著長長的尾焰從高空灑落,形成一場壯麗恢宏的流星雨。湯米從未見過這種迷人的景象,過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塔因被入侵了。
更多的光點出現(xiàn)在夜空,它們緩慢地下降著,漸漸地顯露出流線型的形狀。那是一支前所未見的龐大艦隊,那是來自自由聯(lián)盟的艦隊。
戰(zhàn)爭結束得比預料中的還要快。
后來湯米才知道,突破了軌道防御網(wǎng)的自由聯(lián)盟艦隊對塔因的各大城市進行了精準的打擊。第一波攻擊就摧毀了塔因的通信網(wǎng)和防空火力,第二波攻擊摧毀了治安軍的指揮系統(tǒng)。接著,艦隊釋放出大量無人機集群,對地面上敢于反抗的治安軍進行了精準的獵殺。
不到半天,群龍無首的治安軍士兵紛紛投降,塔因星陷落了。
湯米是在新上海附近成為戰(zhàn)俘的,戰(zhàn)爭一開始,他就駕駛戰(zhàn)車往新上??癖?。到處都是潰敗的治安軍士兵,兩波致命的軌道打擊之后,低空掠過的無人機群四處獵殺著反抗的治安軍。塔因治安軍始終未能組織起有效的抵抗,當湯米趕到新上海時,正趕上大批垂頭喪氣的治安軍士兵排隊向已經登陸的聯(lián)盟軍投降。
幾個穿著黑色機甲的士兵走上前來,攔住了湯米的車。湯米停下車,坐在駕駛位上沒動——他已經震驚得說不出話來。透過擋風玻璃,他清楚地看到那些士兵,她們每一個的背后都背著和阿赫同樣的罐子,罐子里也都有一只小精靈。
當湯米看清楚她們的臉時,他渾身的血液幾乎都凝固了,她們每一個都長得和阿赫一模一樣。
士兵們的耐心可沒那么好,她們揮舞著手中的武器命令湯米下車。湯米這才反應過來,乖乖地下了車,同時舉高了雙手。就這樣,湯米莫名其妙地變成了俘虜。在“阿赫”們的指揮下,俘虜們排成一整個長隊,挨個檢驗身份信息。
排到湯米時,那個女兵刷了一下他的身份卡,然后皺起眉,問道:“你是湯米·所羅門?”
湯米點點頭。
“跟著指示走,有人要見你?!迸芽ㄟ€給他,示意他去右手邊空地上的一艘登陸艇,看起來那里已經變成了臨時的指揮所。
湯米拿回卡,左右看了看,好像只有他一個人被從隊伍里挑出來。他只好按照指示朝那艘登陸艇走去。
還沒走到登陸艇,一個同樣裝束的女兵就出現(xiàn)在登陸艇門口,和其他人不一樣的是,她沒有攜帶武器。
“你是湯米·所羅門?”那個女人一開口,湯米立即就知道這個長著和阿赫同樣臉龐的人也不是阿赫。
“是我。”湯米說,“阿赫在哪里?”
“她在里面等你,”那個女人笑了,“請吧?!?/p>
湯米跟著女人走進登陸艇,這時,他才意識到這艘登陸艇應該是一艘醫(yī)療船。他順著明亮的通道走到一個圓形的房間,里面陳設很簡單,有一張醫(yī)療床,上方懸掛著機械手臂。
床上躺著的人正是阿赫。她的制服已經被脫了下來,雙眼緊閉,受傷很嚴重,右胳膊已經斷開了,露出白生生的骨茬。裝著卡的罐子正放在床邊的一個操作臺上。罐子已經打開,一根軟管從天花板垂下來,伸進了罐子??ㄒ簿o緊地閉著眼睛,不知死活。
看著生死未卜的阿赫,湯米心中五味雜陳,這個神秘的女人到底對自己做了什么?
“她……死了嗎?”湯米問道。
“沒有?!睅M來的女人搖搖頭,走到床邊,伸出手撫摸著那只罐子,“超空間通信塔發(fā)生了爆炸,她很幸運?!?/p>
“是阿赫要找我?”
“是的,在爆炸前,她給我們留下了一條關于你的信息,讓我們找到你,你幫了很大的忙,我們必須回報你?!?/p>
“那么,能不能告訴我,”湯米問,“你們……我是說你們所有人,為什么都長得一模一樣?”
“我們來自利伯蒂?!?/p>
“利伯蒂?等等,”湯米頓時大驚失色,“就是挑起凈化戰(zhàn)爭的那個利伯蒂?”
“是的,就是那個你們熟知的罪惡滔天的利伯蒂,”女人點點頭,“但你們熟知的歷史并不是真實的,帝國篡改了真正的歷史?!?/p>
“阿赫也是這么說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已經告訴了你大部分事實,但有一件事她沒告訴你,利伯蒂當時發(fā)展出的基因編輯技術已經能夠將人體改造到適應幾乎所有處于宜居帶星球的環(huán)境。這項技術輸入地球之后,卻被高層壟斷,作為資本集團斂財?shù)墓ぞ?。”女人的嘴角露出譏諷的笑容,“畢竟,誰會拒絕永生的誘惑呢?富人權貴們趨之若鶩,他們改造自己的基因,改造自己后代的基因,久而久之,地球人最擔心發(fā)生在殖民星球上的事情在母星上發(fā)生了——人類出現(xiàn)了生殖隔離,分化出了原生種和優(yōu)化種兩個種族?!?/p>
仿佛一道雷霆在他頭頂炸響,湯米被徹底震撼了,一時間他差點兒站立不穩(wěn)摔倒在地。
“是不是很諷刺?”女人繼續(xù)說,“所以,真正的凈化戰(zhàn)爭其實是地球的內戰(zhàn)。那場內戰(zhàn)整整持續(xù)了三十個地球年,最終,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之后,原生種們戰(zhàn)勝了優(yōu)化種,但是對于優(yōu)化種的恐懼已經深深地印刻在了每一個原生種的基因里?,F(xiàn)在你應該知道,為什么帝國對血統(tǒng)的控制會執(zhí)行得那么嚴格了吧?”
“帝國只是為了保持人類血統(tǒng)的純凈?!睖讙暝?。
女人搖搖頭,“你錯了,既然人類走出地球,就要積極適應變化,而不是永遠抱著死守所謂的人類純正血統(tǒng)的觀念。人類不可能永遠保持所謂的血統(tǒng)純凈,只要人類繼續(xù)向星海拓展一天,人類的各種分化就會繼續(xù)出現(xiàn),即使帝國暫時依靠所謂的殖民法控制人類血統(tǒng),也無法和浩浩蕩蕩的大趨勢對抗。帝國的所作所為其實是拒絕進化,故步自封只會導致滅亡,這種行為是極端短視的。”
“人類血統(tǒng)并不是虛無縹緲的,通過血統(tǒng)測試,完全可以分辨出人類和……變異者的區(qū)別?!睖谉o力地反駁道。
“真的是這樣嗎?”女人反問,“基因差異到哪個百分比才能區(qū)分人類和非人?如果真的有個確定的標準,為什么凈化委員會每隔幾年就會調整一次血統(tǒng)測試的標準?因為政策是為政治服務的,而且,在與地球環(huán)境截然不同的外星球上,人類的基因變異是加速的。我可以告訴你,利伯蒂的基因編輯技術根本就不是自己發(fā)展出來的,更確切地說,自從人類登上了利伯蒂星,基因就根據(jù)當?shù)氐沫h(huán)境進行了大突變。這種情況幾乎發(fā)生在每一個星球上,所以帝國才一而再再而三地調整血統(tǒng)測試的標準!”
“這不是真的……”
“很遺憾,這是真的。即使在一兩百年內,帝國控制住了人類血統(tǒng),但是幾千年后呢?幾萬年后呢?甚至更遙遠的未來呢?如果人類已經遍布了銀河,帝國還怎么來控制人類的血統(tǒng)呢?這根本就是一道無解的難題?!?/p>
“阿赫告訴我,地球害怕非洲的歷史重演,”湯米說,“如果地球不控制殖民星球,總有一天,新人類會視自己是高等種族而入侵地球?!?/p>
“這種擔憂是合理的,但是壓迫和暴力不但解決不了問題,反而會毀滅和平的希望。解決問題的最佳辦法是構建人類文明共同體,真正維系人類文明認同的應該是我們擁有的文化和歷史,而不是虛無縹緲的血統(tǒng)論。即使相隔千萬光年,即使外表已經完全看不出是人類,每個個體也都知道我們來自同一個星球。”
“這只是你們一廂情愿的幻想罷了,”湯米似乎慢慢找回了自己的精神支撐點,“和血統(tǒng)相比,所謂的文化才是虛無縹緲的。以文化認同去維系一個擁有近百顆星球的帝國是做不到的,只有純凈的血統(tǒng)才能將帝國凝聚在一起?!?/p>
“純凈的血統(tǒng)?”女人冷笑,“當年,利伯蒂上生活的也是正統(tǒng)的純人類,你知道地球是怎么對待他們的嗎?當年地球人從利伯蒂得到了基因技術之后,立即切斷了對利伯蒂的所有支持,但那個時候,利伯蒂的殖民地還非常弱小,還沒有辦法自主生存下去,就像一個還未出世的嬰兒被粗暴地剪斷了臍帶。但是利伯蒂人沒有死,我們的祖先頑強地活了下來?!?/p>
“后來,地球內戰(zhàn)結束之后,崇尚絕對血統(tǒng)論的帝國建立,地球人重新開始星際殖民。他們來到利伯蒂之后,發(fā)現(xiàn)利伯蒂人不僅沒有滅絕,還發(fā)展出了一種迥異于地球的文明,出于恐懼,地球立即對利伯蒂發(fā)動了全面戰(zhàn)爭,這才是凈化戰(zhàn)爭的真相。”
湯米已經幾乎無法呼吸了,這個女人告訴他的一切都和他學到的歷史完全不同,但直覺告訴他,這個女人說的更接近真實。
“所以,凈化戰(zhàn)爭是帝國戰(zhàn)敗了?”
“不,帝國的確勝利了,只是變異者們并沒有全部被剿滅。在戰(zhàn)爭末期,自知不可能抵抗帝國的聯(lián)盟傾盡全力建造了一支遠航艦隊。所有的幸存者都登上了飛船,他們毫無目的地向帝國還未探知的星域發(fā)起了空間跳躍。直到艦隊的跳躍能力達到了極限,艦隊才停止前進,并且找到了一個適合人類生存的星球,建立了一個全新的國度。他們給這個國度起名叫作自由聯(lián)盟。在自由聯(lián)盟,沒有所謂的血統(tǒng)測試,每個孩子都能平安地長大,每個星球上的孩子都從小學習人類的歷史,不管他們的血統(tǒng)和基因如何變化,他們都以自己身為人類的一員而感到自豪。新生的自由聯(lián)盟充滿活力,在陌生的星域迅速擴展,目前自由聯(lián)盟已經擁有了數(shù)百個星球和數(shù)十億人口,同時還有數(shù)千個星球正在開拓。”
“這怎么可能?帝國發(fā)展了三百多年,才開拓了不到一百個星球……”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一開始是因為人類改造行星的能力還不夠強大,所以開拓殖民地的速度并不快,”女人意味深長地說,“凈化戰(zhàn)爭后,帝國更是放緩了拓展殖民地的步伐。你可能還不知道,帝國上層已經開始出現(xiàn)停止拓展的聲音。一方面,帝國擔心再次出現(xiàn)非人血統(tǒng),另一方面,帝國認為人類占據(jù)的領地已經足夠強大,繼續(xù)拓展下去,有可能會遇到來自其他文明的威脅?!?/p>
“外星文明?”
“當然了,銀河系里有超過兩千億顆恒星,如果銀河系是一個城市,人類現(xiàn)在還沒走出社區(qū)的大門。從人類發(fā)現(xiàn)的地外生命來看,幾乎可以肯定一定會遇到外星文明。如果哪一天,人類真的發(fā)現(xiàn)了外星種族,是希望遇到一個以合作為基礎的文明,還是一個也抱著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宗旨的侵略性種族?”
“這……恐怕不是人類能左右的吧?!?/p>
“當然,但人類決不能停止前進的步伐,故步自封只會自取滅亡,只有不斷地進化,成為真正的星空種族,才能將人類這個種族延續(xù)下去。而帝國呢?帝國正在變成一個極度內卷的封閉體,帝國高層熱衷于爭權奪利,壓榨殖民星球,已經開始喪失拓展星空的雄心?!?/p>
“我承認你說的這些聽起來很有道理,”湯米說,“下一步,你們是不是準備顛覆帝國?”
“不,雖然自由聯(lián)盟的科技實力已經全面超越了帝國,但自由聯(lián)盟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們不崇尚武力,自由聯(lián)盟武裝力量的使命只有一個,保衛(wèi)我們的人民。”
“塔因好像并不是自由聯(lián)盟的屬地?!?/p>
“我們不會放任帝國屠殺無辜的人類同胞,”女人肅然道,“聽著,這絕非干涉帝國的內政,如果自由聯(lián)盟放任帝國肆意屠殺人民,自由聯(lián)盟和帝國又有什么區(qū)別。自由聯(lián)盟從誕生的那一刻起,立國之本就是要讓每個人尊嚴地活著?!?/p>
“帝國會報復的,”湯米搖搖頭,“你們不可能一直駐扎在塔因,你們一旦撤離,帝國軍就會卷土重來?!?/p>
“他們當然會來,但他們會發(fā)現(xiàn)塔因上已經空無一人。”
“你說什么?”
“我們會帶走想跟我們一起撤離的人。湯米,銀河系是個很大的地方,當然,這都是自愿的,我們絕不會強迫任何人跟我們走?!?/p>
頓了頓,她繼續(xù)說道:“帝國將永遠無法追蹤到自由聯(lián)盟的行蹤,這也是對帝國的一個警告。自由聯(lián)盟不會主動挑起戰(zhàn)爭,但自由聯(lián)盟絕不會坐視帝國肆意屠戮它的人民?!?/p>
“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
“這些是阿赫希望告訴你的,”女人說,“這就是我們的回報,湯米。對利伯蒂人來說,真實是最珍貴的禮物?!?/p>
這時,湯米突然看到罐子里的卡睜開了眼睛,她舒展著身體,仿佛剛從睡夢中蘇醒。她的目光落在了湯米臉上,柔和溫暖的目光里似乎還帶著一絲笑意。
“她醒了?”
女人走過去,伸出手撫摸著罐子,臉上是盈盈笑意,“是的,她沒事了?!?/p>
“她會心靈感應?”湯米問。
“是的,”女人說,“這是利伯蒂原生文明特有的能力。”
等等,仿佛有一道閃電在湯米腦中劃過。離開了地球的支持,利伯蒂人到底是怎么生存下來的?他們必須學會在海洋里生活……利伯蒂擁有強大的基因編輯技術,她們每個人都長得一模一樣……越來越多的碎片逐漸連成一幅完整的圖像。
他指著罐子里的小精靈,“這……這才是人類……對嗎?”
女人點點頭,“你終于猜到了。是的,罐子里才是我們的本體,你看到的這具軀殼都是原生人體的克隆體而已,我們通過心靈感應來控制這副軀體。在凈化戰(zhàn)爭中,帝國摧毀了我們的陸地殖民地,但我們真正的家園早就搬到了深海里,我們活了下來。在凈化戰(zhàn)爭之前,我們就通過基因改造技術將自己改造成了適合在深海中生活的新人類?!?/p>
“我早該猜到的,卡本來就是阿赫的一部分,”湯米感到一陣天旋地轉,“你們真的把自己改造成了異類……”
“你錯了,我們并不是什么異類,我們只是遵循了自然的演化方向而已,”女人搖搖頭,“適者生存,優(yōu)勝劣汰,在宇宙中任何一個角落都適用?!?/p>
湯米已經徹底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阿赫希望你能跟隨艦隊撤離,你將有機會去很多星球,見到很多迥異的世界,”女人最后說,“第一批撤離艦隊今晚就會啟航,你還有時間好好考慮考慮。”
地球,公元1835年。
為莫里奧里人送行的兄弟部落的后裔們派出兩批總計九百名毛利人戰(zhàn)士先后來到了查特翰島。他們宣布占領此島,所有的莫里奧里人都將是毛利人的奴隸。在莫里奧里人的議事會上,莫里奧里人決定以和平、友好和分享的建議來與表親們達成共識。
一個莫里奧里人幸存者回憶說:“(毛利人)開始殺我們,就像宰羊一樣……(我們)都嚇壞了,逃到灌木叢中,躲進地洞里,逃到任何可以躲避我們敵人的地方。但這都沒有用;我們被發(fā)現(xiàn)了并被殺死——男人、女人和小孩,一股腦兒地被殺死?!?/p>
一個毛利人征服者解釋說:“我們占領了……是按照我們的習俗,我們還捉住了所有的人。一個也沒有逃掉。也有一些從我們手中逃走的,這些人我們抓住就殺,我們還殺了其他一些人——但那又怎么樣呢?這符合我們的習俗?!?/p>
——摘自《偷窺社會學家的書桌》2011年版
毛利人烹食了數(shù)以百計莫里奧里人的尸體,并把其他所有人都變成奴隸。
1933年3月19日,最后一位莫里奧里人湯米·所羅門去世。①
①卡是古埃及神話中對一種靈魂的稱呼,卡和巴結合,形成完整的靈魂阿赫?!髡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