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落成詩
2024-12-28 00:00:00海哥普肅
科幻世界 2024年10期
引子
三百歲生日那天，我收到了一封來自遙遠的銀河彼端的超空間信息。信的內容很短，只有一首詩和一個坐標。
漫長的旅途已經接近終點，/塵封的迷霧已然散去，/蒼老的騎士/終于找到了傳說中的寶石，/來吧，/我找到它了。
讀完這首詩，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難道，未晞真的成功了？
信件上附著一個坐標，在銀河系的邊緣區(qū)域，位于獵戶懸臂的一條次等懸臂中，距離銀心大約三萬光年，距離我所在的海尼亞星域大約有七萬光年之遠。
沒想到，他竟然去了那么偏遠的地方。
幾乎沒有猶豫，我立即就決定去見他。與其說我選擇相信他，不如說超空間信息里的那首詩打動了我。
于是，我乘坐超空間躍遷飛船開啟了前往第三旋臂的漫長旅行。
據(jù)說，在超空間躍遷時，休眠中的人是不會做夢的。但我做夢了，我夢見了遙遠的從前，夢到了那段已經久遠到仿佛前世的時光，我和未晞第一次見面的日子。
漫漫旅程
我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未晞了，準確地說，距離我們上次見面，已經過去了接近兩個世紀。若不是這封穿越了茫茫星海的超時空信件，我已經快將他徹底遺忘。
那一年，我還是在海尼亞帝國大學就讀的歷史系學生，在帝國圖書館的花園走廊里，我第一次遇到了未晞。
他告訴我，他是一個詩人。
“詩人？”我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在此之前，我見過形形色色的人，有來自銀河彼端的旅行者，在行星間穿梭的商人，也有來自其他星球的使節(jié)和總督，但我從未見過一個詩人，“你會寫詩？”
“當然，”他自豪的表情溢于言表，金色流光在褐色的瞳孔中燃燒，“將來，我一定要寫出銀河中最美的詩歌?！?/p>
我卻不置可否。我記得，在坎特雷星上流傳著一句古老的諺語：汝之蜜糖，彼之砒霜。
這句詩一般的諺語精準地點出了一個普遍存在的真理，每一個種族的審美都是有區(qū)別的，有些區(qū)別甚至大到了互相對立的程度。所以嚴格來說，銀河中“最美”的詩是不可能存在的。
未晞卻不同意我的觀點，“宇宙中一定存在一種藝術，能打破不同種族間的審美藩籬，而這種藝術，就是詩歌?！?/p>
“你這種想法是不切實際的，”我搖搖頭，“沒有任何證據(jù)表明，存在一種普適性的藝術能讓所有銀河系的智慧種族都接受?！?/p>
“為什么這么說？”
“因為每個種族的演化史都不同，審美自然也有區(qū)別。即使生存在同一個星球上的同一個種族，也會因為地域和文化不同，產生較大的審美差異，更遑論那些在不同星球上演化出來的種族了?！?/p>
“如果真的是這樣，有一點說不通：如果銀河系中所有已發(fā)現(xiàn)的種族都有那么大差異，它們根本不可能和平共存，更遑論組成一個橫跨銀河的帝國?！?/p>
“是啊，帝國，偉大的海尼亞帝國，經歷了數(shù)千年的血腥戰(zhàn)爭，才統(tǒng)一了破碎的銀河，而代價是數(shù)百顆星球徹底毀滅?！蔽逸p輕嘆了口氣，“可是，這真的值得嗎？”
沉默漫延。
未晞聽懂了這句話背后的含義。不同的人類種族和平共存的代價是鮮血和臣服，是數(shù)千年的血腥征服史。
四千年前，海尼亞星進入科技時代。
三千年前，海尼亞發(fā)展出超空間躍遷技術，從銀河系的一個角落開啟了走向星空的探索。在數(shù)百年的探索過程中，海尼亞人驚奇地發(fā)現(xiàn)，人類并不孤獨。在銀河系中，他們發(fā)現(xiàn)了數(shù)千顆存在智慧生命的星球。更讓人驚奇的是，這些星球上的智慧生命絕大多數(shù)都是類人生命體，準確地說，那些外星人和海尼亞人的外形和基因都很相似，就像是人類的亞種。
這也印證了科學界關于生命進化的一個理論——趨同進化不僅適用于一顆星球，還適用于整個宇宙。其實這并不稀奇，畢竟宇宙的最底層物理法則是通用的。
海尼亞人是幸運的，他們踏足數(shù)千顆有人類存在的星球，所有星球的科技都沒有海尼亞先進。盡管在有些星球上發(fā)現(xiàn)了比海尼亞文明更古老的文明遺跡，但不知道為什么，那些星球的古老文明都失落了。
于是，順理成章地，一場曠日持久的征服戰(zhàn)爭開始了。
這場偉大而壯麗的征服戰(zhàn)爭持續(xù)了整整兩千年，最終，憑借強大的軍事科技，海尼亞人征服了所有已知的文明星球，建立了一個橫跨銀河系、包含數(shù)萬顆星球的海尼亞帝國。
我們的帝國。
“你很特別?！蔽磿劥蚱屏顺聊?。
我笑了笑，“忘記說了，我是學歷史的，歷史并不總是波瀾壯闊的征服史，也不是沖向星辰大海的浪漫遠征，真實的歷史從來都是沉重的，甚至是血淋淋的?！?/p>
“我要走了，希望以后還能見到你?！?/p>
“你要去哪里？”我問。
“我要繼續(xù)旅行，在星海之間，”未晞看著我的眼睛，我第一次注意到他有一雙褐色的眼眸，“我一定會寫出銀河中最美麗的詩篇，對了，我會給你寫信的。”
第二天，未晞就離開了海尼亞。從那之后，我再也沒有見過他。
在之后的漫長歲月里，我依然能時不時收到未晞發(fā)來的超空間信件。從每封信件的編碼地址可以看出，他依然在星海間不停旅行。他四處探訪，深入人跡偏遠之處，到處搜集遠古流傳的詩篇，試圖尋找遠古的秘密。
在信上，未晞時不時會附上他找到的詩篇。
在新廣州星上，他發(fā)現(xiàn)了一首描述遠古眾神之戰(zhàn)的詩：
眾神開啟了戰(zhàn)爭，/天空在燃燒，/大海在燃燒，/群星從天空墜落，/火光比一千顆太陽還要明亮，/宏偉的城池像烈日下的冰一樣融化，/眾神如落葉般紛紛隕落。
在天津四星球上，有這么一首描述人類和眾神爆發(fā)戰(zhàn)爭的詩：
神祇駕馭著噴火的戰(zhàn)車，/向偉大的新紐約城發(fā)射了數(shù)枚飛彈，/沖天的烈焰連接了大地與天空，/煙柱聳立如同墓碑，/萬物皆化為灰燼。
在科爾多星上，有這么一首描述人類和眾神分道揚鑣的詩篇：
人們聚集起來，/他們夢想觸摸天空，/決心建造一座通天之塔，/黏土固定每一塊基石，/高塔向天空生長，/神祇憂慮于人類的傲慢，/擾亂了他們的語言，/混亂和誤解隨之而來，/高塔湮滅于塵埃之中，/凡人再也不能觸摸眾神的世界。
“我在許多星球上都發(fā)現(xiàn)了這種類似的詩歌，”未晞用興奮的語氣在信中寫道，“你一定也發(fā)現(xiàn)了，這些詩歌都有一個共性，它們似乎都描述了一場發(fā)生在遠古時期的戰(zhàn)爭。直覺告訴我，這絕不是巧合，我相信，其他星球上也有過類似的詩歌，只不過都湮滅在了歷史長河之中?！?/p>
“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這場戰(zhàn)爭很可能是同一場戰(zhàn)爭。也許，在遠古時期就存在一個跨銀河的超級人類文明，在一場毀滅性的戰(zhàn)爭中，那些超級文明都被摧毀了，這也許就是為什么我們掌握著先進科技的祖先退化成了蠻荒文明。
“所有人類可能都來源于同一顆古老的星球，雖然真正的歷史已經湮滅，但這些古老的歷史卻以詩歌的形式流傳了下來。這些描述古老神話的詩篇中，一定蘊藏著遠古的真相?！?/p>
看完這封信后，我不禁陷入了沉思。
我沒想到，這場漫長的追尋竟然讓他變成了一個單一起源說的信徒。
在銀河中的確流傳著這么一個古老的傳說，銀河中數(shù)以十萬計的星球上的所有人類其實都是起源于一個星球，也就是單一起源論，但這個荒誕不經的傳說從未成為主流思潮。
單一起源說的支持者們認為，在數(shù)萬年前，人類的祖先從起源星球出發(fā)，擴散到了銀河系中的眾多星球。接著，一場席卷整個銀河的戰(zhàn)爭爆發(fā)了，許多星球被毀滅，幸存的文明也都基本退化到蠻荒時代，關于那場戰(zhàn)爭的真相早已湮滅在歷史中，很多文明都是從蠻荒時代重新發(fā)展出了新文明。
但是，單一起源說從來都沒有成氣候，主流學界普遍認為，人類是在不同的星球上分別起源的。
而且，各種考古證據(jù)也證實了這一點。在許多星球上，考古學家們都考證到了當?shù)氐娜祟悘囊靶U時代一直發(fā)展進化到文明時代的明確證據(jù)鏈，如果人類真的起源于同一顆星球，還處于蠻荒時代的古人類是怎么擴散到群星之間的？
更重要的是，帝國官方非常厭惡這種學說，原因很簡單，這個學說會玷污帝國的正統(tǒng)性。
我認為，未晞的發(fā)現(xiàn)是一個巧合。而且，憑借這些虛無縹緲的詩歌，想要確定一段嚴謹?shù)臍v史，是不可能成功的。
我期待著他的下一封來信，但等待的時間比我想象的要長很多。直到半個世紀后，我才又收到他的來信。
在信里，未晞又附上了幾首詩。
在扶桑星的神話傳說中，宇宙是由一棵巨大的生命之樹創(chuàng)生的。宇宙的中心矗立著一棵參天巨樹，這棵巨樹的枝條上結著無數(shù)果實，果實成熟之后，爆裂開來，露出了里面的生命種子。
天堂之風吹過巨樹的枝條，/無數(shù)種子隨風飄向黑暗的深淵，/化作萬千星辰，/點亮了無邊的黑暗。
在巴比倫星的神話傳說中，宇宙是一條奔涌的大河，創(chuàng)世傳說中，一位圣潔的女神創(chuàng)造了生命，詩作是如此描寫的：
一日，/女神哈瓦娜坐在大河旁，/她見到土地是荒蕪的，/心感不悅，/她將手伸進大河，/捧起晶瑩的河水，/隨手灑落，/萬千水滴落在大地上，/化成了人類。
在西雙版納星上，宇宙則是由火神創(chuàng)造的。
在無邊的黑暗深淵中，/火神孤零零地懸空而立；/萬籟俱寂，唯有它的光芒，/照亮了無盡的虛空與寂靜。/歲月悠悠，時光流轉，/它感受到無邊的孤獨；/于是，它決定引爆自己，/轟然一聲，光芒萬丈，/火點如同流星劃破夜空；/每一粒火種都蘊含著生命與智慧，/它們在黑暗中綻放，/成為滿天星辰。
“我相信，我尋找的方向是對的?！睆男?mark style="display:none;">9g6PXqDy3Xb9Fp3fywgYdn5vKTYC4Y9oSLpIZe3SdRE=中的那些文字里，我能感受到他的激動，“我有一種強烈的直覺，這些古老的詩歌描述了人類從單一源頭擴散到星海的歷程?！?/p>
其實未晞還不知道，在他離去的這些年，隨著越來越多支持單一起源說的證據(jù)被發(fā)現(xiàn)，單一起源說逐漸興起，被越來越多的學者重視，擁躉也日益增多。
前些年，有學者在一些星球上發(fā)現(xiàn)了遠古時期存在先進文明的證據(jù)，甚至還發(fā)現(xiàn)了相距數(shù)百光年星球間的交流痕跡。這些證據(jù)間接支持了單一起源說。
但是，單一起源說依然面臨著一個關鍵問題：如果找不到起源星球，一切都是無法證實的假說。
顯然，未晞也意識到這個問題，他寫道：“我相信，在古老的詩歌中，一定能找到起源星球的蹤跡，這一天不會太遠了，我會找到那顆傳說中的星球的?！?/p>
我期待著他的下一封來信。
整整一個世紀過去了，我才又收到了他的來信。
在這封信中，未晞宣布，自己找到了關于起源星球的確切證據(jù)。在信中，他依然附上了一些在不同的星球上找到的詩篇。
在遙遠的九重天，/眾神居住在云端之上，/每一層天都承載著不同的奇跡，/其中第三層天最為獨特。/那里有智慧之源，/流淌著清澈的靈泉，/人類啊，/便來自那第三層天。
浩蕩的天河分為了九條支脈，/我們的祖先啊，/就來自第三條支流的河畔。
天堂的蘋果園中，/生長著九棵蘋果樹，/株株不同，/天帝在蘋果園中漫步，/路過第三棵蘋果樹時，/天帝看到一顆紅色的蘋果，/他將蘋果摘下，/扔向凡間，/蘋果落在大地上，/孕育了人類。
“也許你注意到了，這些古老的詩歌中都有一個特殊的數(shù)字三，”他在信中說，“這些只是我搜集到的關于這個數(shù)字的遠古史詩的一小部分。在不同的星球上，存在不同的創(chuàng)世神話，但它們似乎都與數(shù)字三有關。我也是過了很久才將這些碎片拼湊在一起。我有一個大膽的猜想，起源星球是某個星系的第三行星?！?/p>
我想告訴他，他的追尋可能注定是徒勞的。由于沒有進一步的證據(jù)，單一起源說又漸漸式微，相反，人們重新開始普遍接受多起源說。
自從人們開始認真對待單一起源說，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海尼亞帝國官方政府支持了一些海尼亞星球本土的考古項目。帝國政府力圖證明，即使單一起源說是正確的，偉大的海尼亞星球也是那顆起源星球。
但隨著考古項目的展開，讓帝國尷尬的事情接二連三地出現(xiàn)——所有考古學證據(jù)都證明，海尼亞古文明的歷史比絕大多數(shù)人類星球都要短。而且，讓帝國當局感到厭惡的是，單一起源說的支持者們認為，這些證據(jù)表明，海尼亞星球是人類大擴散浪潮中最后的星球之一，所以海尼亞星球位于當時的人類帝國邊緣，在戰(zhàn)火中損失最小，這也是海尼亞星球保留了較多科技的原因。
根據(jù)這個理論，海尼亞星球的超然地位蕩然無存，這是帝國當局絕難忍受的。因此，所有支持這個學說的發(fā)現(xiàn)都被列為絕密，帝國不再支持相關的考古項目，單一起源說也成為帝國高層的一個禁忌。
而且，即使那個母星真的還存在于銀河中的某個角落，它和別的星球又有什么區(qū)別呢？甚至，也許未晞的腳步已經踏上了那顆星球，但他沒有任何證據(jù)將其從中分辨出來。
即使在夢中，我也深深地嘆息了一聲，這注定是一場無望的探索。
第三行星
當我從深沉的夢境中醒來時，飛船已經結束了超時空躍遷，來到銀河系的邊緣，抵達了一個恒星系。
我簡單地查閱了一下資料，這是一個平平無奇的恒星系，在帝國宏偉的版圖上，是一個很容易就會被忽略的暗淡藍點。
這是一個典型的多行星恒星系，中央恒星是一顆平凡無奇的G型主序星，擁有八顆比較大的行星。
在大征服戰(zhàn)爭后期，海尼亞帝國幾乎沒費什么力氣就輕松征服了這個位于銀河邊緣荒蕪地帶的星系。將其納入帝國版圖后，也很少有游客來到這里。
在星系的邊緣，我們的飛船完成對接，我終于再次見到了未晞。
在歲月的洗禮下，未晞的頭發(fā)已經花白，健康也被摧毀，但他的雙眼依然迸發(fā)著明亮的光芒。
“我知道你會來的?！彼⑿Φ乜粗?，眼眸明亮如昔。
“這是什么地方？”我問道。
“這是太陽系，人類起源的地方?！?/p>
“太陽系？”
“是的，太陽系的第三行星位于宜居帶邊緣，上面有一個遍布各大陸的人類文明，在帝國來到這里之前，他們還處于封建時代，但這顆星球上存在一個極為先進的古老文明?！?/p>
“這并不稀奇，”我說，“我們已經發(fā)現(xiàn)了很多類似的失落文明?！?/p>
“在第三行星上，有許多久遠到難以考證時間的神話詩篇。當我來到這顆星球后，我發(fā)現(xiàn)，這顆星球上的神話種類是我踏足的所有星球中最豐富的，我相信這些神話和詩篇是人類這個種族還處于嬰兒時期的產物?！?/p>
我對此不置可否。
“還記得我給你寫的那些信吧，”在飛向第三行星的旅途中，未晞說道，“那些詩存在一些共性，我按照不同的共性整理出來，去查找詩歌背后的真實歷史。根據(jù)先后順序，我還原了一段上古時期的人類歷史?！?/p>
“在非常久遠的過去，人類從一顆星球起源，掌握了超空間躍遷技術之后，開始走向星海。在漫長的數(shù)千年，也許是數(shù)萬年里，人類殖民了數(shù)萬顆星球，并形成一個橫跨銀河的政治實體。但是，一場席卷整個銀河的戰(zhàn)爭爆發(fā)了，戰(zhàn)火幾乎波及了每一顆星球。許多星球都化為焦土，幸存下來的星球文明也退化為蠻荒。那場戰(zhàn)爭就是古詩中描述的眾神戰(zhàn)爭。久而久之，歷史變成了傳說，傳說變成了神話，在先民們的口口相傳中以神話史詩的方式流傳下來。
“在之前的探索中，我被一些古老的詩歌困擾，這些詩也存在一些共性，但我一直沒有辦法破解其中的奧秘，直到我來到這個星系，一切才都豁然開朗?！?/p>
他指了指窗外，我循著他的手指望去，那是一顆有著心形圖案的星球，這顆星球有一顆巨大的衛(wèi)星，兩顆星球相伴旋轉。但和其他八顆行星相比，這顆星球實在是太小了，即使在它所在的區(qū)域，也有不少和它相仿的矮行星?！斑@顆星球不可能孕育出文明?！蔽抑赋觯八淞??！?/p>
“是的，但這顆星球對人類有著特殊的意義，”未晞向我解釋道，“在古代的神話中，這顆星球是冥王的象征，它的那顆衛(wèi)星叫作喀戎，是冥河上的船夫，負責將亡靈擺渡過冥河。第三行星上的古人相信，只有這樣，亡魂才能安全前往冥界。”
接著，他輕聲念誦起一首詩：
歷經千難萬險，/塵世的旅程已經抵達終點，/英雄的眼前出現(xiàn)了一條寬闊的大河，/河水湍急，難以跨越，/一個名叫喀戎的船夫出現(xiàn)，/載著英雄渡過冥河，/開啟了偉大的旅程。
“這首詩是詩篇的一部分，也是整個詩篇的終章。在遠古的人類看來，這顆星球就是星系的邊界，跨越了這顆星球，才算真正走出了母星系，前往星辰大海?！?/p>
“這首詩描述了人類路過這個星球的場景？”我明白他的意思了。
“是的?！?/p>
“這可能只是巧合，在許多星球的神話里，都有類似的史詩。”
他笑了，并不同我爭論，而是轉頭望向舷窗外，“的確，但這恰恰說明了文化可能是同源的。我在許多星球上都發(fā)現(xiàn)了類似詩篇的殘卷，有的詩篇講述一個英雄的遠征之路，有的詩篇講述一個孩子的冒險，我找到了其中的共同點，將其拼湊起來，得到一首很長的詩。在這個星系，我找到了這首詩篇的原型?！?/p>
飛船繼續(xù)前行，很快，我們來到了第八行星的上空。這顆行星是一顆藍色的冰巨星，正中央有一個引人注目的黑色巨型旋渦。
“這是這個星系的第八顆行星，這顆行星以古老的海神命名，名叫海王星，”未晞說道，“在人類離開星系的時候，同樣以詩篇的形式對這顆行星進行了記錄。”他輕聲念誦道：
在英雄的前方，/出現(xiàn)一只藍色巨怪，/這只巨怪擁有一只黑色的眼睛，/它是海神之子，/它是永恒的冰封之地，/它試圖用黑色巨眼的魔力將英雄吞噬，/但英雄快速地奔跑，/在他身后，/只有巨怪不甘的怒吼。
“黑色的眼睛，是指那個黑色旋渦嗎？”我問。
“是的，那是一個已經存在很久的風暴，這首詩描述了人類借助這顆行星的引力進行了最后一次引力彈弓加速。可想而知，那時的人類，很可能還沒有發(fā)明超空間躍遷技術，只有古老的噴射引擎。事實上，我在許多星系都見過類似的行星，但只有這個星系的星球完美地應對了所有詩篇的描述?！?/p>
我們繼續(xù)深入星系，隨著飛船的行進，又一顆冰巨星出現(xiàn)在前方。
這也是一顆冰巨星，但比第八行星要稍微小一些，顏色也稍微暗淡一些，呈現(xiàn)出淡淡的青色。奇怪的是，這顆星球幾乎是躺在自轉軌道上行進的。
“人們將這顆行星稱為天王星，以天空之神烏拉諾斯之名為其命名，”未晞告訴我，“這顆行星是這個星系的第七行星。這是一顆極罕見的自轉軸幾乎與黃道面平行的行星，我曾經被詩篇中的描述困擾多年，直到看到了這顆行星，才知道那首詩的真正含義。”
接著，他輕聲念誦道：
英雄繼續(xù)前行，/在他前方，/有一個躺在地上的藍色孩子，/藍色孩子在地上飛快地打滾，/他好奇地看著英雄，/詢問英雄去往何方，/英雄告訴它，自己即將遠行，/只為尋找新的家園，/他的勇氣打動了孩子，/藍色孩子賦予了速度的祝福，/讓英雄能更快地前進。
“躺在地上打滾的藍色孩子，”我喃喃道，“很貼切?！?/p>
“是的，只有這種樸素的近似童話的詩篇才可能流傳下來?！蔽磿劯锌溃敖洑v了文明斷層之后，這些詩篇在人群中口口相傳，一代一代穿越萬年的時光流傳到了今天。”
飛船開始深入星系內部，迎接我們的是第六行星。
這顆行星是一個巨大的褐色氣體行星，最引人注目的是它有一個巨大的美麗星環(huán)。
“很美，是嗎？”
我出神地盯著那個巨大的星環(huán)，點點頭，“是的，很美?！?/p>
未晞輕聲念誦道：
英雄繼續(xù)前行，/前方巨人現(xiàn)身，/寬檐帽遮住半臉，/派兵阻英雄路。/三十勇士出列，/意圖阻英雄行，/鐵劍揮舞，/一一斬于劍下。/奪取巨人的帽，/戴在自己頭頂，/英雄昂首，繼續(xù)前行。
“這顆行星擁有整個星系中最美麗的星環(huán)，在詩篇中被描述為一個戴著寬檐帽的巨人，”未晞說，“而且它有三十多顆衛(wèi)星，也對應了詩篇中的士兵數(shù)量?！?/p>
“但是……它的草帽還在?！?/p>
“這是一個隱喻，這些星環(huán)是由冰塊和塵埃構成的，我們祖先的飛船可能從中獲取了大量的水冰作為能源，”未晞說，“由此也可以推斷，當時人類的引擎很可能還是基于氫元素的核聚變裝置。”
飛船越過星環(huán)行星，繼續(xù)前進。
迎接我們的是又一顆巨大的氣體行星，它甚至比星環(huán)行星更大。它的表面有非常明顯的分界條形帶，在其中兩條條形帶的邊界處，有一個紅色的巨大旋渦。
“這是星系中最大的行星，它的質量再大一點，就能演變成一顆新的恒星了?！蔽磿務f，“那個紅色風暴很可能已經存續(xù)數(shù)十萬年之久，我相信，自人類誕生起，那個紅色風暴就已經存在了?！?/p>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種行星。”我喃喃道。
“這顆行星就像是一個盾牌，它巨大的引力吸引了許多從星系外圍深入的彗星和小行星，如果沒有它，第三行星很可能根本無法孕育出高級生命。想聽聽關于它的詩篇嗎？”
我點點頭。
他輕聲念誦道：
英雄繼續(xù)前行，/獨眼巨人攔路，/紅眼如旋渦，/欲將英雄吞噬。/巧妙躲閃，/英雄擦肩而過，/巨怪束手無策，/英雄安然無恙。
“這顆行星可以通過引力彈弓效應為原始引擎驅動的飛船提供巨大的推力，”未晞說，“我們的祖先用眾神之王朱庇特之名為其命名。”
飛船繼續(xù)深入星系，前方空蕩蕩的，這里沒有行星，只有一些碎石。
他輕聲念誦道：
英雄來到寬廣河畔，/河水洶涌澎湃，/魔怪潛伏其中，/陰森可怖，伺機而動。/揮舞鐵劍，/驅逐逼近的魔怪，/步步為營，/勇往直前，/無懼無畏。/安然渡過河流，/英雄繼續(xù)前行，/邁向未知的彼岸。
“這里本該有一顆行星，但不知道為什么，行星破碎了，變成了環(huán)繞太陽的小行星帶，就像一條碎石組成的河流環(huán)繞著恒星運行，這也是這個星系的重要特征之一。”未晞說，“在詩篇中，小行星帶對應的是一條難以逾越的河流?！?/p>
接著，我們離開了小行星帶，進入了星系內，這里已經是巖質星球的世界了。迎面而來的是一顆紅色的巖質行星，可以隱約看到它有兩顆形狀不規(guī)則的衛(wèi)星。
“這是第四行星，這顆行星的表面富含鐵氧化物，所以呈紅色。在傳說中，這顆行星是戰(zhàn)神的化身，我們的祖先以戰(zhàn)神瑪爾斯之名為其命名。”
接著，未晞開始念誦一首詩：
英雄告別故土，踏上未知的路，/雙手空空，唯信念與勇氣。/路過紅堡巍峨，門前雙衛(wèi)忠誠，/步入荒蕪庭院，花草隨步重生。/婉拒挽留之意，毅然繼續(xù)前行，/鋼鐵利劍在握，城堡主人所贈?！?/p>
他解釋道：“詩篇中的鋼鐵利劍同樣也是一個隱喻，我們的祖先殖民了這顆行星，并從上面開采了大量鐵礦石。在這顆星球上的那些非常古老的遺跡，應該就是第三行星的人類留下來的?！?/p>
飛船繼續(xù)行進，很快就將第四行星甩到身后，前方，一顆暗淡藍點逐漸從刺眼的陽光中顯露出身形。
我不禁屏住了呼吸，那就是傳說中的第三行星嗎？
隨著飛船的飛速掠近，那顆暗淡藍點逐漸變成了一顆蔚藍色的星球，在金色陽光的照射下，它就像是一顆晶瑩剔透的玻璃球，脆弱又美麗。
飛船在這顆星球的上空快速掠過，我看到大片大片的云朵在黃褐色的大地上投下清晰的影子，蔚藍色的海洋環(huán)繞著陸地，兩極的極冠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我看到大片的森林和草地覆蓋在大陸上，就像一層綠色的菌毯，群山如同大地的褶皺，一團風暴正在大海上成形。
一股浩蕩宏大的氣息撲面而來，我的胸中仿佛有黃鐘大呂奏響，我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在發(fā)出共鳴。
“它很美，對嗎？”未晞輕聲說。
我努力克制著自己的顫抖，“它叫什么名字？”
“地球，它的名字叫地球?！?/p>
尾 聲
我們在位于晨昏線的一個海岸邊降落。
我抬頭望去，一顆大得有些異乎尋常的衛(wèi)星高懸在深藍色的天幕上，散發(fā)著清涼柔和的光芒，在沙灘上照出我們清晰的影子。我從未見過哪個行星有比例如此懸殊的衛(wèi)星。
“還記得海尼亞上流傳的那首古詩嗎？”未晞意味深長地看著我。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边@句詩閃電般地出現(xiàn)在我腦海，“明月？天啊，你是說，那就是月亮？”
“是的，那就是傳說中的月亮，”未晞點點頭，“在海尼亞星球上也有不少關于月亮的詩篇，但眾所周知，海尼亞并沒有衛(wèi)星。所有人都以為那只是古老的神話傳說，但現(xiàn)在我們知道了，月亮是真實存在的?！?/p>
此時，太陽已經完全落下，群星閃現(xiàn)在天幕之上，他指著北方的天空說道：“你看那里?！?/p>
我順著他的手指抬頭望去，那里有一片藍色的星團，星團中有六顆明亮的星辰。
“那是七姐妹星，”未晞說，“在地球的各片大陸上，也都有著不同的傳說，這些傳說都來自同一個更古老的時代?！?/p>
“七姐妹星？”我疑惑地搖搖頭，“可是，我只看到六顆星星?！?/p>
“下面，我要給你念我收集到的最后一首詩，可能也是人類歷史上最古老的詩篇?！?/p>
偉大的天神阿特拉斯，/生了七個美麗的女兒，/她們如同夜空中最明亮的星，/在蒼穹中閃爍著純潔的光。/獵戶俄里翁的貪婪目光，/威脅著她們的貞潔與安寧，/宙斯聽聞后，心生憐憫，/將七個女兒變?yōu)殍驳男恰?但其中一個姐姐，/她的心已不屬于天際，/她愛上了凡間的男子，/選擇隱匿于夜的深處。/如今，我們仰望星空之時，/只能看見六顆星在閃爍，/那第七顆星，/最溫柔的那一顆，/已藏身于人間，/不再歸來。
“這首詩來自一個叫作古希臘的地方，”未晞說，“在地球的其他地方，也都有類似的詩篇，這些詩篇非常非常古老，比群星間所有的故事都要古老，這個故事很可能是人類最早的故事?！?/p>
“為什么這么說？”
“這個故事的關鍵之處在于，在距今大約十五萬年前，地球上的古人類是真的能看到七個星星的?！?/p>
“十五萬年前？”我大吃一驚。
“是的，七顆星星中，有兩顆一直在緩慢地靠近，大約十五萬年前就已經無法用肉眼分辨了，”未晞說，“遠古的人類的確是能看到七顆星星的，這個故事有一個共同的古老源頭?！?/p>
他感慨道：“這就是我想告訴你的，這種事情其實已經在地球上發(fā)生過了。大約十五萬年前，人類還屬于同一個部落，那時的人類就注意到了七姐妹星，但是隨著時間流轉，部落分散開來，人類的后代輾轉到不同的大陸，當他們的后代再次相見時，也早已忘記了祖先來自同一個地方，但那個古老的故事卻如基因一般深深地印刻在他們的文化中。恰如今日銀河中的人類，歷史又重演了，人們忘記了他們都來自同一顆星球。”
我抬起頭，和未晞一起仰望著無垠的星海，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星海在扭曲，在變形，在舞動。就是在這里，我們的祖先也曾仰望蒼穹。在古老詩篇的指引下，未晞終于找到了我們的家，不管人類走到哪里，即使有一天，人類的腳步走出了銀河系，我們每一個人都血脈相連。
恍惚間，我仿佛看到，群星匯聚成了一首詩，那是一首屬于人類的永恒詩篇。
星落成詩
圖_海 哥 普 肅
引 子
三百歲生日那天，我收到了一封來自遙遠的銀河彼端的超空間信息。信的內容很短，只有一首詩和一個坐標。
漫長的旅途已經接近終點，/塵封的迷霧已然散去，/蒼老的騎士/終于找到了傳說中的寶石，/來吧，/我找到它了。
讀完這首詩，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難道，未晞真的成功了？
信件上附著一個坐標，在銀河系的邊緣區(qū)域，位于獵戶懸臂的一條次等懸臂中，距離銀心大約三萬光年，距離我所在的海尼亞星域大約有七萬光年之遠。
沒想到，他竟然去了那么偏遠的地方。
幾乎沒有猶豫，我立即就決定去見他。與其說我選擇相信他，不如說超空間信息里的那首詩打動了我。
于是，我乘坐超空間躍遷飛船開啟了前往第三旋臂的漫長旅行。
據(jù)說，在超空間躍遷時，休眠中的人是不會做夢的。但我做夢了，我夢見了遙遠的從前，夢到了那段已經久遠到仿佛前世的時光，我和未晞第一次見面的日子。
漫漫旅程
我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未晞了，準確地說，距離我們上次見面，已經過去了接近兩個世紀。若不是這封穿越了茫茫星海的超時空信件，我已經快將他徹底遺忘。
那一年，我還是在海尼亞帝國大學就讀的歷史系學生，在帝國圖書館的花園走廊里，我第一次遇到了未晞。
他告訴我，他是一個詩人。
“詩人？”我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在此之前，我見過形形色色的人，有來自銀河彼端的旅行者，在行星間穿梭的商人，也有來自其他星球的使節(jié)和總督，但我從未見過一個詩人，“你會寫詩？”
“當然，”他自豪的表情溢于言表，金色流光在褐色的瞳孔中燃燒，“將來，我一定要寫出銀河中最美的詩歌?！?/p>
我卻不置可否。我記得，在坎特雷星上流傳著一句古老的諺語：汝之蜜糖，彼之砒霜。
這句詩一般的諺語精準地點出了一個普遍存在的真理，每一個種族的審美都是有區(qū)別的，有些區(qū)別甚至大到了互相對立的程度。所以嚴格來說，銀河中“最美”的詩是不可能存在的。
未晞卻不同意我的觀點，“宇宙中一定存在一種藝術，能打破不同種族間的審美藩籬，而這種藝術，就是詩歌?！?/p>
“你這種想法是不切實際的，”我搖搖頭，“沒有任何證據(jù)表明，存在一種普適性的藝術能讓所有銀河系的智慧種族都接受。”
“為什么這么說？”
“因為每個種族的演化史都不同，審美自然也有區(qū)別。即使生存在同一個星球上的同一個種族，也會因為地域和文化不同，產生較大的審美差異，更遑論那些在不同星球上演化出來的種族了?！?/p>
“如果真的是這樣，有一點說不通：如果銀河系中所有已發(fā)現(xiàn)的種族都有那么大差異，它們根本不可能和平共存，更遑論組成一個橫跨銀河的帝國?！?/p>
“是啊，帝國，偉大的海尼亞帝國，經歷了數(shù)千年的血腥戰(zhàn)爭，才統(tǒng)一了破碎的銀河，而代價是數(shù)百顆星球徹底毀滅。”我輕輕嘆了口氣，“可是，這真的值得嗎？”
沉默漫延。
未晞聽懂了這句話背后的含義。不同的人類種族和平共存的代價是鮮血和臣服，是數(shù)千年的血腥征服史。
四千年前，海尼亞星進入科技時代。
三千年前，海尼亞發(fā)展出超空間躍遷技術，從銀河系的一個角落開啟了走向星空的探索。在數(shù)百年的探索過程中，海尼亞人驚奇地發(fā)現(xiàn)，人類并不孤獨。在銀河系中，他們發(fā)現(xiàn)了數(shù)千顆存在智慧生命的星球。更讓人驚奇的是，這些星球上的智慧生命絕大多數(shù)都是類人生命體，準確地說，那些外星人和海尼亞人的外形和基因都很相似，就像是人類的亞種。
這也印證了科學界關于生命進化的一個理論——趨同進化不僅適用于一顆星球，還適用于整個宇宙。其實這并不稀奇，畢竟宇宙的最底層物理法則是通用的。
海尼亞人是幸運的，他們踏足數(shù)千顆有人類存在的星球，所有星球的科技都沒有海尼亞先進。盡管在有些星球上發(fā)現(xiàn)了比海尼亞文明更古老的文明遺跡，但不知道為什么，那些星球的古老文明都失落了。
于是，順理成章地，一場曠日持久的征服戰(zhàn)爭開始了。
這場偉大而壯麗的征服戰(zhàn)爭持續(xù)了整整兩千年，最終，憑借強大的軍事科技，海尼亞人征服了所有已知的文明星球，建立了一個橫跨銀河系、包含數(shù)萬顆星球的海尼亞帝國。
我們的帝國。
“你很特別。”未晞打破了沉默。
我笑了笑，“忘記說了，我是學歷史的，歷史并不總是波瀾壯闊的征服史，也不是沖向星辰大海的浪漫遠征，真實的歷史從來都是沉重的，甚至是血淋淋的?！?/p>
“我要走了，希望以后還能見到你?！?/p>
“你要去哪里？”我問。
“我要繼續(xù)旅行，在星海之間，”未晞看著我的眼睛，我第一次注意到他有一雙褐色的眼眸，“我一定會寫出銀河中最美麗的詩篇，對了，我會給你寫信的。”
第二天，未晞就離開了海尼亞。從那之后，我再也沒有見過他。
在之后的漫長歲月里，我依然能時不時收到未晞發(fā)來的超空間信件。從每封信件的編碼地址可以看出，他依然在星海間不停旅行。他四處探訪，深入人跡偏遠之處，到處搜集遠古流傳的詩篇，試圖尋找遠古的秘密。
在信上，未晞時不時會附上他找到的詩篇。
在新廣州星上，他發(fā)現(xiàn)了一首描述遠古眾神之戰(zhàn)的詩：
眾神開啟了戰(zhàn)爭，/天空在燃燒，/大海在燃燒，/群星從天空墜落，/火光比一千顆太陽還要明亮，/宏偉的城池像烈日下的冰一樣融化，/眾神如落葉般紛紛隕落。
在天津四星球上，有這么一首描述人類和眾神爆發(fā)戰(zhàn)爭的詩：
神祇駕馭著噴火的戰(zhàn)車，/向偉大的新紐約城發(fā)射了數(shù)枚飛彈，/沖天的烈焰連接了大地與天空，/煙柱聳立如同墓碑，/萬物皆化為灰燼。
在科爾多星上，有這么一首描述人類和眾神分道揚鑣的詩篇：
人們聚集起來，/他們夢想觸摸天空，/決心建造一座通天之塔，/黏土固定每一塊基石，/高塔向天空生長，/神祇憂慮于人類的傲慢，/擾亂了他們的語言，/混亂和誤解隨之而來，/高塔湮滅于塵埃之中，/凡人再也不能觸摸眾神的世界。
“我在許多星球上都發(fā)現(xiàn)了這種類似的詩歌，”未晞用興奮的語氣在信中寫道，“你一定也發(fā)現(xiàn)了，這些詩歌都有一個共性，它們似乎都描述了一場發(fā)生在遠古時期的戰(zhàn)爭。直覺告訴我，這絕不是巧合，我相信，其他星球上也有過類似的詩歌，只不過都湮滅在了歷史長河之中。”
“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這場戰(zhàn)爭很可能是同一場戰(zhàn)爭。也許，在遠古時期就存在一個跨銀河的超級人類文明，在一場毀滅性的戰(zhàn)爭中，那些超級文明都被摧毀了，這也許就是為什么我們掌握著先進科技的祖先退化成了蠻荒文明。
“所有人類可能都來源于同一顆古老的星球，雖然真正的歷史已經湮滅，但這些古老的歷史卻以詩歌的形式流傳了下來。這些描述古老神話的詩篇中，一定蘊藏著遠古的真相?！?/p>
看完這封信后，我不禁陷入了沉思。
我沒想到，這場漫長的追尋竟然讓他變成了一個單一起源說的信徒。
在銀河中的確流傳著這么一個古老的傳說，銀河中數(shù)以十萬計的星球上的所有人類其實都是起源于一個星球，也就是單一起源論，但這個荒誕不經的傳說從未成為主流思潮。
單一起源說的支持者們認為，在數(shù)萬年前，人類的祖先從起源星球出發(fā)，擴散到了銀河系中的眾多星球。接著，一場席卷整個銀河的戰(zhàn)爭爆發(fā)了，許多星球被毀滅，幸存的文明也都基本退化到蠻荒時代，關于那場戰(zhàn)爭的真相早已湮滅在歷史中，很多文明都是從蠻荒時代重新發(fā)展出了新文明。
但是，單一起源說從來都沒有成氣候，主流學界普遍認為，人類是在不同的星球上分別起源的。
而且，各種考古證據(jù)也證實了這一點。在許多星球上，考古學家們都考證到了當?shù)氐娜祟悘囊靶U時代一直發(fā)展進化到文明時代的明確證據(jù)鏈，如果人類真的起源于同一顆星球，還處于蠻荒時代的古人類是怎么擴散到群星之間的？
更重要的是，帝國官方非常厭惡這種學說，原因很簡單，這個學說會玷污帝國的正統(tǒng)性。
我認為，未晞的發(fā)現(xiàn)是一個巧合。而且，憑借這些虛無縹緲的詩歌，想要確定一段嚴謹?shù)臍v史，是不可能成功的。
我期待著他的下一封來信，但等待的時間比我想象的要長很多。直到半個世紀后，我才又收到他的來信。
在信里，未晞又附上了幾首詩。
在扶桑星的神話傳說中，宇宙是由一棵巨大的生命之樹創(chuàng)生的。宇宙的中心矗立著一棵參天巨樹，這棵巨樹的枝條上結著無數(shù)果實，果實成熟之后，爆裂開來，露出了里面的生命種子。
天堂之風吹過巨樹的枝條，/無數(shù)種子隨風飄向黑暗的深淵，/化作萬千星辰，/點亮了無邊的黑暗。
在巴比倫星的神話傳說中，宇宙是一條奔涌的大河，創(chuàng)世傳說中，一位圣潔的女神創(chuàng)造了生命，詩作是如此描寫的：
一日，/女神哈瓦娜坐在大河旁，/她見到土地是荒蕪的，/心感不悅，/她將手伸進大河，/捧起晶瑩的河水，/隨手灑落，/萬千水滴落在大地上，/化成了人類。
在西雙版納星上，宇宙則是由火神創(chuàng)造的。
在無邊的黑暗深淵中，/火神孤零零地懸空而立；/萬籟俱寂，唯有它的光芒，/照亮了無盡的虛空與寂靜。/歲月悠悠，時光流轉，/它感受到無邊的孤獨；/于是，它決定引爆自己，/轟然一聲，光芒萬丈，/火點如同流星劃破夜空；/每一?；鸱N都蘊含著生命與智慧，/它們在黑暗中綻放，/成為滿天星辰。
“我相信，我尋找的方向是對的?！睆男胖械哪切┪淖掷?，我能感受到他的激動，“我有一種強烈的直覺，這些古老的詩歌描述了人類從單一源頭擴散到星海的歷程?！?/p>
其實未晞還不知道，在他離去的這些年，隨著越來越多支持單一起源說的證據(jù)被發(fā)現(xiàn)，單一起源說逐漸興起，被越來越多的學者重視，擁躉也日益增多。
前些年，有學者在一些星球上發(fā)現(xiàn)了遠古時期存在先進文明的證據(jù)，甚至還發(fā)現(xiàn)了相距數(shù)百光年星球間的交流痕跡。這些證據(jù)間接支持了單一起源說。
但是，單一起源說依然面臨著一個關鍵問題：如果找不到起源星球，一切都是無法證實的假說。
顯然，未晞也意識到這個問題，他寫道：“我相信，在古老的詩歌中，一定能找到起源星球的蹤跡，這一天不會太遠了，我會找到那顆傳說中的星球的?！?/p>
我期待著他的下一封來信。
整整一個世紀過去了，我才又收到了他的來信。
在這封信中，未晞宣布，自己找到了關于起源星球的確切證據(jù)。在信中，他依然附上了一些在不同的星球上找到的詩篇。
在遙遠的九重天，/眾神居住在云端之上，/每一層天都承載著不同的奇跡，/其中第三層天最為獨特。/那里有智慧之源，/流淌著清澈的靈泉，/人類啊，/便來自那第三層天。
浩蕩的天河分為了九條支脈，/我們的祖先啊，/就來自第三條支流的河畔。
天堂的蘋果園中，/生長著九棵蘋果樹，/株株不同，/天帝在蘋果園中漫步，/路過第三棵蘋果樹時，/天帝看到一顆紅色的蘋果，/他將蘋果摘下，/扔向凡間，/蘋果落在大地上，/孕育了人類。
“也許你注意到了，這些古老的詩歌中都有一個特殊的數(shù)字三，”他在信中說，“這些只是我搜集到的關于這個數(shù)字的遠古史詩的一小部分。在不同的星球上，存在不同的創(chuàng)世神話，但它們似乎都與數(shù)字三有關。我也是過了很久才將這些碎片拼湊在一起。我有一個大膽的猜想，起源星球是某個星系的第三行星?！?/p>
我想告訴他，他的追尋可能注定是徒勞的。由于沒有進一步的證據(jù)，單一起源說又漸漸式微，相反，人們重新開始普遍接受多起源說。
自從人們開始認真對待單一起源說，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海尼亞帝國官方政府支持了一些海尼亞星球本土的考古項目。帝國政府力圖證明，即使單一起源說是正確的，偉大的海尼亞星球也是那顆起源星球。
但隨著考古項目的展開，讓帝國尷尬的事情接二連三地出現(xiàn)——所有考古學證據(jù)都證明，海尼亞古文明的歷史比絕大多數(shù)人類星球都要短。而且，讓帝國當局感到厭惡的是，單一起源說的支持者們認為，這些證據(jù)表明，海尼亞星球是人類大擴散浪潮中最后的星球之一，所以海尼亞星球位于當時的人類帝國邊緣，在戰(zhàn)火中損失最小，這也是海尼亞星球保留了較多科技的原因。
根據(jù)這個理論，海尼亞星球的超然地位蕩然無存，這是帝國當局絕難忍受的。因此，所有支持這個學說的發(fā)現(xiàn)都被列為絕密，帝國不再支持相關的考古項目，單一起源說也成為帝國高層的一個禁忌。
而且，即使那個母星真的還存在于銀河中的某個角落，它和別的星球又有什么區(qū)別呢？甚至，也許未晞的腳步已經踏上了那顆星球，但他沒有任何證據(jù)將其從中分辨出來。
即使在夢中，我也深深地嘆息了一聲，這注定是一場無望的探索。
第三行星
當我從深沉的夢境中醒來時，飛船已經結束了超時空躍遷，來到銀河系的邊緣，抵達了一個恒星系。
我簡單地查閱了一下資料，這是一個平平無奇的恒星系，在帝國宏偉的版圖上，是一個很容易就會被忽略的暗淡藍點。
這是一個典型的多行星恒星系，中央恒星是一顆平凡無奇的G型主序星，擁有八顆比較大的行星。
在大征服戰(zhàn)爭后期，海尼亞帝國幾乎沒費什么力氣就輕松征服了這個位于銀河邊緣荒蕪地帶的星系。將其納入帝國版圖后，也很少有游客來到這里。
在星系的邊緣，我們的飛船完成對接，我終于再次見到了未晞。
在歲月的洗禮下，未晞的頭發(fā)已經花白，健康也被摧毀，但他的雙眼依然迸發(fā)著明亮的光芒。
“我知道你會來的?！彼⑿Φ乜粗?，眼眸明亮如昔。
“這是什么地方？”我問道。
“這是太陽系，人類起源的地方?！?/p>
“太陽系？”
“是的，太陽系的第三行星位于宜居帶邊緣，上面有一個遍布各大陸的人類文明，在帝國來到這里之前，他們還處于封建時代，但這顆星球上存在一個極為先進的古老文明?！?/p>
“這并不稀奇，”我說，“我們已經發(fā)現(xiàn)了很多類似的失落文明?！?/p>
“在第三行星上，有許多久遠到難以考證時間的神話詩篇。當我來到這顆星球后，我發(fā)現(xiàn)，這顆星球上的神話種類是我踏足的所有星球中最豐富的，我相信這些神話和詩篇是人類這個種族還處于嬰兒時期的產物。”
我對此不置可否。
“還記得我給你寫的那些信吧，”在飛向第三行星的旅途中，未晞說道，“那些詩存在一些共性，我按照不同的共性整理出來，去查找詩歌背后的真實歷史。根據(jù)先后順序，我還原了一段上古時期的人類歷史?！?/p>
“在非常久遠的過去，人類從一顆星球起源，掌握了超空間躍遷技術之后，開始走向星海。在漫長的數(shù)千年，也許是數(shù)萬年里，人類殖民了數(shù)萬顆星球，并形成一個橫跨銀河的政治實體。但是，一場席卷整個銀河的戰(zhàn)爭爆發(fā)了，戰(zhàn)火幾乎波及了每一顆星球。許多星球都化為焦土，幸存下來的星球文明也退化為蠻荒。那場戰(zhàn)爭就是古詩中描述的眾神戰(zhàn)爭。久而久之，歷史變成了傳說，傳說變成了神話，在先民們的口口相傳中以神話史詩的方式流傳下來。
“在之前的探索中，我被一些古老的詩歌困擾，這些詩也存在一些共性，但我一直沒有辦法破解其中的奧秘，直到我來到這個星系，一切才都豁然開朗?！?/p>
他指了指窗外，我循著他的手指望去，那是一顆有著心形圖案的星球，這顆星球有一顆巨大的衛(wèi)星，兩顆星球相伴旋轉。但和其他八顆行星相比，這顆星球實在是太小了，即使在它所在的區(qū)域，也有不少和它相仿的矮行星。“這顆星球不可能孕育出文明。”我指出，“它太冷了?！?/p>
“是的，但這顆星球對人類有著特殊的意義，”未晞向我解釋道，“在古代的神話中，這顆星球是冥王的象征，它的那顆衛(wèi)星叫作喀戎，是冥河上的船夫，負責將亡靈擺渡過冥河。第三行星上的古人相信，只有這樣，亡魂才能安全前往冥界。”
接著，他輕聲念誦起一首詩：
歷經千難萬險，/塵世的旅程已經抵達終點，/英雄的眼前出現(xiàn)了一條寬闊的大河，/河水湍急，難以跨越，/一個名叫喀戎的船夫出現(xiàn)，/載著英雄渡過冥河，/開啟了偉大的旅程。
“這首詩是詩篇的一部分，也是整個詩篇的終章。在遠古的人類看來，這顆星球就是星系的邊界，跨越了這顆星球，才算真正走出了母星系，前往星辰大海?！?/p>
“這首詩描述了人類路過這個星球的場景？”我明白他的意思了。
“是的?！?/p>
“這可能只是巧合，在許多星球的神話里，都有類似的史詩?！?/p>
他笑了，并不同我爭論，而是轉頭望向舷窗外，“的確，但這恰恰說明了文化可能是同源的。我在許多星球上都發(fā)現(xiàn)了類似詩篇的殘卷，有的詩篇講述一個英雄的遠征之路，有的詩篇講述一個孩子的冒險，我找到了其中的共同點，將其拼湊起來，得到一首很長的詩。在這個星系，我找到了這首詩篇的原型?！?/p>
飛船繼續(xù)前行，很快，我們來到了第八行星的上空。這顆行星是一顆藍色的冰巨星，正中央有一個引人注目的黑色巨型旋渦。
“這是這個星系的第八顆行星，這顆行星以古老的海神命名，名叫海王星，”未晞說道，“在人類離開星系的時候，同樣以詩篇的形式對這顆行星進行了記錄。”他輕聲念誦道：
在英雄的前方，/出現(xiàn)一只藍色巨怪，/這只巨怪擁有一只黑色的眼睛，/它是海神之子，/它是永恒的冰封之地，/它試圖用黑色巨眼的魔力將英雄吞噬，/但英雄快速地奔跑，/在他身后，/只有巨怪不甘的怒吼。
“黑色的眼睛，是指那個黑色旋渦嗎？”我問。
“是的，那是一個已經存在很久的風暴，這首詩描述了人類借助這顆行星的引力進行了最后一次引力彈弓加速?？上攵菚r的人類，很可能還沒有發(fā)明超空間躍遷技術，只有古老的噴射引擎。事實上，我在許多星系都見過類似的行星，但只有這個星系的星球完美地應對了所有詩篇的描述?！?/p>
我們繼續(xù)深入星系，隨著飛船的行進，又一顆冰巨星出現(xiàn)在前方。
這也是一顆冰巨星，但比第八行星要稍微小一些，顏色也稍微暗淡一些，呈現(xiàn)出淡淡的青色。奇怪的是，這顆星球幾乎是躺在自轉軌道上行進的。
“人們將這顆行星稱為天王星，以天空之神烏拉諾斯之名為其命名，”未晞告訴我，“這顆行星是這個星系的第七行星。這是一顆極罕見的自轉軸幾乎與黃道面平行的行星，我曾經被詩篇中的描述困擾多年，直到看到了這顆行星，才知道那首詩的真正含義?！?/p>
接著，他輕聲念誦道：
英雄繼續(xù)前行，/在他前方，/有一個躺在地上的藍色孩子，/藍色孩子在地上飛快地打滾，/他好奇地看著英雄，/詢問英雄去往何方，/英雄告訴它，自己即將遠行，/只為尋找新的家園，/他的勇氣打動了孩子，/藍色孩子賦予了速度的祝福，/讓英雄能更快地前進。
“躺在地上打滾的藍色孩子，”我喃喃道，“很貼切。”
“是的，只有這種樸素的近似童話的詩篇才可能流傳下來?！蔽磿劯锌溃敖洑v了文明斷層之后，這些詩篇在人群中口口相傳，一代一代穿越萬年的時光流傳到了今天?！?/p>
飛船開始深入星系內部，迎接我們的是第六行星。
這顆行星是一個巨大的褐色氣體行星，最引人注目的是它有一個巨大的美麗星環(huán)。
“很美，是嗎？”
我出神地盯著那個巨大的星環(huán)，點點頭，“是的，很美。”
未晞輕聲念誦道：
英雄繼續(xù)前行，/前方巨人現(xiàn)身，/寬檐帽遮住半臉，/派兵阻英雄路。/三十勇士出列，/意圖阻英雄行，/鐵劍揮舞，/一一斬于劍下。/奪取巨人的帽，/戴在自己頭頂，/英雄昂首，繼續(xù)前行。
“這顆行星擁有整個星系中最美麗的星環(huán)，在詩篇中被描述為一個戴著寬檐帽的巨人，”未晞說，“而且它有三十多顆衛(wèi)星，也對應了詩篇中的士兵數(shù)量?！?/p>
“但是……它的草帽還在?！?/p>
“這是一個隱喻，這些星環(huán)是由冰塊和塵埃構成的，我們祖先的飛船可能從中獲取了大量的水冰作為能源，”未晞說，“由此也可以推斷，當時人類的引擎很可能還是基于氫元素的核聚變裝置。”
飛船越過星環(huán)行星，繼續(xù)前進。
迎接我們的是又一顆巨大的氣體行星，它甚至比星環(huán)行星更大。它的表面有非常明顯的分界條形帶，在其中兩條條形帶的邊界處，有一個紅色的巨大旋渦。
“這是星系中最大的行星，它的質量再大一點，就能演變成一顆新的恒星了?！蔽磿務f，“那個紅色風暴很可能已經存續(xù)數(shù)十萬年之久，我相信，自人類誕生起，那個紅色風暴就已經存在了?！?/p>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種行星?！蔽亦馈?/p>
“這顆行星就像是一個盾牌，它巨大的引力吸引了許多從星系外圍深入的彗星和小行星，如果沒有它，第三行星很可能根本無法孕育出高級生命。想聽聽關于它的詩篇嗎？”
我點點頭。
他輕聲念誦道：
英雄繼續(xù)前行，/獨眼巨人攔路，/紅眼如旋渦，/欲將英雄吞噬。/巧妙躲閃，/英雄擦肩而過，/巨怪束手無策，/英雄安然無恙。
“這顆行星可以通過引力彈弓效應為原始引擎驅動的飛船提供巨大的推力，”未晞說，“我們的祖先用眾神之王朱庇特之名為其命名?！?/p>
飛船繼續(xù)深入星系，前方空蕩蕩的，這里沒有行星，只有一些碎石。
他輕聲念誦道：
英雄來到寬廣河畔，/河水洶涌澎湃，/魔怪潛伏其中，/陰森可怖，伺機而動。/揮舞鐵劍，/驅逐逼近的魔怪，/步步為營，/勇往直前，/無懼無畏。/安然渡過河流，/英雄繼續(xù)前行，/邁向未知的彼岸。
“這里本該有一顆行星，但不知道為什么，行星破碎了，變成了環(huán)繞太陽的小行星帶，就像一條碎石組成的河流環(huán)繞著恒星運行，這也是這個星系的重要特征之一。”未晞說，“在詩篇中，小行星帶對應的是一條難以逾越的河流。”
接著，我們離開了小行星帶，進入了星系內，這里已經是巖質星球的世界了。迎面而來的是一顆紅色的巖質行星，可以隱約看到它有兩顆形狀不規(guī)則的衛(wèi)星。
“這是第四行星，這顆行星的表面富含鐵氧化物，所以呈紅色。在傳說中，這顆行星是戰(zhàn)神的化身，我們的祖先以戰(zhàn)神瑪爾斯之名為其命名?！?/p>
接著，未晞開始念誦一首詩：
英雄告別故土，踏上未知的路，/雙手空空，唯信念與勇氣。/路過紅堡巍峨，門前雙衛(wèi)忠誠，/步入荒蕪庭院，花草隨步重生。/婉拒挽留之意，毅然繼續(xù)前行，/鋼鐵利劍在握，城堡主人所贈。”
他解釋道：“詩篇中的鋼鐵利劍同樣也是一個隱喻，我們的祖先殖民了這顆行星，并從上面開采了大量鐵礦石。在這顆星球上的那些非常古老的遺跡，應該就是第三行星的人類留下來的?！?/p>
飛船繼續(xù)行進，很快就將第四行星甩到身后，前方，一顆暗淡藍點逐漸從刺眼的陽光中顯露出身形。
我不禁屏住了呼吸，那就是傳說中的第三行星嗎？
隨著飛船的飛速掠近，那顆暗淡藍點逐漸變成了一顆蔚藍色的星球，在金色陽光的照射下，它就像是一顆晶瑩剔透的玻璃球，脆弱又美麗。
飛船在這顆星球的上空快速掠過，我看到大片大片的云朵在黃褐色的大地上投下清晰的影子，蔚藍色的海洋環(huán)繞著陸地，兩極的極冠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我看到大片的森林和草地覆蓋在大陸上，就像一層綠色的菌毯，群山如同大地的褶皺，一團風暴正在大海上成形。
一股浩蕩宏大的氣息撲面而來，我的胸中仿佛有黃鐘大呂奏響，我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在發(fā)出共鳴。
“它很美，對嗎？”未晞輕聲說。
我努力克制著自己的顫抖，“它叫什么名字？”
“地球，它的名字叫地球?！?/p>
尾 聲
我們在位于晨昏線的一個海岸邊降落。
我抬頭望去，一顆大得有些異乎尋常的衛(wèi)星高懸在深藍色的天幕上，散發(fā)著清涼柔和的光芒，在沙灘上照出我們清晰的影子。我從未見過哪個行星有比例如此懸殊的衛(wèi)星。
“還記得海尼亞上流傳的那首古詩嗎？”未晞意味深長地看著我。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边@句詩閃電般地出現(xiàn)在我腦海，“明月？天啊，你是說，那就是月亮？”
“是的，那就是傳說中的月亮，”未晞點點頭，“在海尼亞星球上也有不少關于月亮的詩篇，但眾所周知，海尼亞并沒有衛(wèi)星。所有人都以為那只是古老的神話傳說，但現(xiàn)在我們知道了，月亮是真實存在的?！?/p>
此時，太陽已經完全落下，群星閃現(xiàn)在天幕之上，他指著北方的天空說道：“你看那里?！?/p>
我順著他的手指抬頭望去，那里有一片藍色的星團，星團中有六顆明亮的星辰。
“那是七姐妹星，”未晞說，“在地球的各片大陸上，也都有著不同的傳說，這些傳說都來自同一個更古老的時代。”
“七姐妹星？”我疑惑地搖搖頭，“可是，我只看到六顆星星?！?/p>
“下面，我要給你念我收集到的最后一首詩，可能也是人類歷史上最古老的詩篇?！?/p>
偉大的天神阿特拉斯，/生了七個美麗的女兒，/她們如同夜空中最明亮的星，/在蒼穹中閃爍著純潔的光。/獵戶俄里翁的貪婪目光，/威脅著她們的貞潔與安寧，/宙斯聽聞后，心生憐憫，/將七個女兒變?yōu)殍驳男恰?但其中一個姐姐，/她的心已不屬于天際，/她愛上了凡間的男子，/選擇隱匿于夜的深處。/如今，我們仰望星空之時，/只能看見六顆星在閃爍，/那第七顆星，/最溫柔的那一顆，/已藏身于人間，/不再歸來。
“這首詩來自一個叫作古希臘的地方，”未晞說，“在地球的其他地方，也都有類似的詩篇，這些詩篇非常非常古老，比群星間所有的故事都要古老，這個故事很可能是人類最早的故事?！?/p>
“為什么這么說？”
“這個故事的關鍵之處在于，在距今大約十五萬年前，地球上的古人類是真的能看到七個星星的?！?/p>
“十五萬年前？”我大吃一驚。
“是的，七顆星星中，有兩顆一直在緩慢地靠近，大約十五萬年前就已經無法用肉眼分辨了，”未晞說，“遠古的人類的確是能看到七顆星星的，這個故事有一個共同的古老源頭?！?/p>
他感慨道：“這就是我想告訴你的，這種事情其實已經在地球上發(fā)生過了。大約十五萬年前，人類還屬于同一個部落，那時的人類就注意到了七姐妹星，但是隨著時間流轉，部落分散開來，人類的后代輾轉到不同的大陸，當他們的后代再次相見時，也早已忘記了祖先來自同一個地方，但那個古老的故事卻如基因一般深深地印刻在他們的文化中。恰如今日銀河中的人類，歷史又重演了，人們忘記了他們都來自同一顆星球。”
我抬起頭，和未晞一起仰望著無垠的星海，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星海在扭曲，在變形，在舞動。就是在這里，我們的祖先也曾仰望蒼穹。在古老詩篇的指引下，未晞終于找到了我們的家，不管人類走到哪里，即使有一天，人類的腳步走出了銀河系，我們每一個人都血脈相連。
恍惚間，我仿佛看到，群星匯聚成了一首詩，那是一首屬于人類的永恒詩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