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住院
一只老虎住進醫(yī)院
他要根除難以描述的隱疾
繁復手術(shù)與針藥
其實都不及巡山時所遇荊棘
現(xiàn)實卻要他趴在時間里
接受中西醫(yī)無影燈
不能虎嘯,空中彌漫消毒氣味
他必須有病
換藥、輸液、針灸、烤燈……
在無形籠子,將自身火焰
慢慢熄滅,讓自己
躺成一個不像病人的患者
縱然目光越過窗戶,落入
高大樟樹林
可熙熙攘攘的醫(yī)院里
也只有他才知道自己屬虎
不可能發(fā)出貓聲
更不愿混同于痛苦呻吟
松鼠到我家
許多年了,深山中跳躍的影子
悄然晃動于城市
移植的樹上,松鼠
像安有彈簧,穿梭于風雨
把樹枝搖晃
樹來自云南、福建
也有可能東北,繁花時代
松鼠眼界大開
啃蘋果,食樹芽
茶幾上擺滿核桃開心果
多次與松鼠相遇
都在讀書寫作時
如果出現(xiàn)在陽臺,會將長尾藏起
我不動松鼠也不動,對峙中
我往往是先輸?shù)哪莻€
有幾次松鼠光臨客廳
我剛推開房門,突然看到
一團褐色瞬間從窗臺飛過
殘留下幻象
松鼠像不速之客,帶走了香氣
松鼠帶來文字,許多時候
又跳出書本,留給我一紙空白
豹與松木
細雨過后,讓一小片坡地
散發(fā)出森林味道
一只金錢豹正在將泡軟的松木
磨著自己鈍化的爪牙
仿佛要刨出一片草原
或者一只奔跑的羚羊
這里是豹館
人們踏著玻璃棧道
并不害怕。豹子也習慣鉆出房舍
走向自己的一隅
與人互動的言行實在太少
失去耐心的游客
許多時候也只是將豹看成貓
豹子通過腐朽松木
專注地打磨自己,一堆木屑
漸漸鋪成了一塊豹皮模樣
想聽自己聲音
第一次在深夜小區(qū)
聽到一只狗不??穹?/p>
無緣無故咆哮
不像鄉(xiāng)下那狗
見到陌生人才發(fā)出警告
也沒流浪狗被砸傷
拖著殘腿跑開的哀號
這只狗聲音高過樓頂
剛好叫醒夜色
小區(qū)那么多寵物
此時只有它孤零零的聲音
聽不出悲歡
也無人干涉呵斥
難道是一只失眠的狗
想在黑暗中吼出一點寂靜
可沉睡的人
只對夢感興趣
對鬧鐘充滿恐懼
蜷 曲
玻璃柜中的蟒蛇
盤成一團,一動不動
它也只能蜷曲
體長三五米,一旦舒展
要穿越一片叢林
眼睛中跑過麂、鹿、豬、羊
以及獅虎跳躍
一群游人走來
對于死活都將外表
展現(xiàn)得冰冷的東西
顯然缺乏興趣
卻也不敢小覷
只有一個小孩拿著一棵草
不斷捅著玻璃
嘴中嚷著:蟒蛇死了
蟒蛇死了嗎?上面有標簽
至少“蟒蛇”兩個字還活著
松鼠從空中穿過馬路
一只松鼠不知腳下的叫電線
當作天橋行走對面
爬了一半才突然看到
下面人聲嚷嚷,車來車往
慌張起來,幸虧長尾巴
才穩(wěn)住了命運
我在通往醫(yī)院的路上
看得心跳
小松鼠只有老鼠大
最多算少年,也沒翅膀
除了要承擔十萬伏高壓
還要面對從未見過的喧嘩
雖然最終有驚無險
可我依然無法平靜
小松鼠不知道
對面小樹林后邊
不是山野,反而更多燈火
燈火前面是一座醫(yī)院
人人都有一匹野馬
每個人心底都有一匹野馬
即使遠在沙漠戈壁
遠在幾十萬年前原始森林
只要顯現(xiàn)韁繩
便會揚起雙蹄帶著自由
拋下俯首帖耳,絕塵而去
當然今天的陽光
難以照亮野馬眼睛
許多時候只出現(xiàn)在夢里
顫抖并緊閉嘴唇
當我看到資料
普氏野馬被列入珍稀動物,世上
僅存不足兩千匹,并不詫異
全球人口八十億
另一種野馬達到了億萬匹
隨時都可能出現(xiàn)
踢翻馬槽躍過柵欄的身影
在濕地鳥類標本館
我不敢進去
隔著玻璃,那些鳥兒
都把脖子扭向了
窗外濕地
作為標本,我知道
體型是真的
翅膀和爪喙也是真的
可肺腑
全是草木或廢紙
也有可能空心
血液早已流盡
光陰也停止跳動
它們就這樣空空望著
濕地中另外一群鳥兒
馱著石頭或者水泥
陽光下一動不動
不動中閃耀出比時間還長的光影
有些娃娃魚
人工飼養(yǎng)的娃娃魚
小時候見過陽光
等它們長大了
已經(jīng)置身洞穴
相當于進入了溫室
沒有風吹雨打
也忘了會搏浪擊水
習慣挪動肥胖身體
等那些小魚游進嘴里
舒適的娃娃魚
聽不到自己心跳
等再次看到天空時
也看到了刀刃,仍不明白
還在惱怒誰動了自己
秘 密
昨天路上有兩條狗
相距三四米時
突然沖著對方狂吠
主人大聲呵斥并拉緊繩索
狗卻更來勁,昂首挺胸
齜牙咧嘴,大有決一高低之勢
每天都經(jīng)過這里
熟悉的場面讓他想到了愛情
便會心一笑,告訴狗主人
“沒事!放開它們……”
主人當然不敢放手,也不相信
兩條狗相逢只是想親熱
在深圳邂逅一只貓
鄰居回老家
將貓托付給了朋友
朋友明天要出差,又要將貓
托付給另一位鄰居
貓不知道,知道了也不屑
此時它在小花園
吹著深圳灣的海風
陽光下與自己影子嬉戲
一只黑蛾飛上了百日菊
貓頓時收住身體,躡手躡腳
突然伸出前爪
蛾子應(yīng)聲掉地
貓并不前撲,只輕輕一揮
蛾子又飛了起來
貓再追逐,如此幾個回合
看得我有些恍惚,有那么瞬間
把飛蛾當作了蝴蝶
那貓正沖出四川的老房子
有一只黑天鵝
偌大一片湖
只浮起一只黑天鵝
被剪掉了飛羽,失去天空
依然不屑與江湖上
雞鴨或鷺鷥?yōu)槲?/p>
孤獨得不僅一團漆黑
還放下修長的脖頸
將自己種進草地
看到我走過去
并不慌張和恐懼
聽到喊叫后
黑天鵝才將脖子直立
亮出血紅鳥喙
那架勢像要起飛
也像是要與誰對峙
能夠預料的是
即使世界只剩下一只黑天鵝
也不會變白
牛 眼
牛眼很大,自帶放大鏡
把湖泊看成大海
將走動的人
認成一頭大象
即使叮在牛身上的蚊蟲
也要當作鵝卵石
忍無可忍時
才勉強甩動幾下尾巴
浪費大眼睛
沒機會看到牛皮吹起
更遺憾看不到
自己犄角與雙蹄
否則不會輕易讓一根竹枝
就將一生趕入泥濘
更不可能
隨便就讓一個小孩牽了鼻子
動物世界
曾經(jīng)愛看《動物世界》
看猛獸,在森林、草原、河流
將生死撲到在牙齒
我還喜歡猛獸追逐,獵殺,交配
熱血從不瞞天
現(xiàn)在我明白了,為什么
愛看豺狼虎豹、獅熊鷹鱷,不屑于
小鳥,松鼠,兔子,蝴蝶,螞蟻
我所了解的許多兇險
天擋了、地埋了
我為自己醒悟
感到無比悲哀
人間真相,要通過野獸大白
太 山
作為攝影師,他的光陰
本應(yīng)照亮外面世界
可他卻穩(wěn)如太山,太山是本城最高山
也是一條犬,與他相伴了十八年
相當于人類百歲
雖然雙目接近失明
站在了死亡邊緣
仍無法阻止太山作為一只藏獒
應(yīng)有的威風和尊嚴
況且他惟一的女兒,也外出多年
太山作為犬子
雖然無法帶它旅行
可也不能撇下不理會
于是收起鏡頭,開始用畫筆
從記憶中漫游山川
在他百幅畫卷中,無疑
畫得最多的是太山
山頂松柏,必有一棵
總是狀如此時蹲在他身邊的太山
家中小猴子
通過抖音,刷到一只小猴子
成長在國外一個家庭
穿衣、洗澡、刀叉進食……
直立行走,勝過許多人
今天爸爸帶它外出露營
面對山水,小猴子卻十分緊張
全然不知自己野外出生
至今仍是毛孩子
不如兩個小姐姐游山玩水
歡快得像兩只花蝴蝶
也許猴子太小,記憶中只有家
也有可能時間倒退了
它的祖先還在洞穴
我對這個視頻更新,充滿期待
想看如果某天突然相遇一群野猴子
小猴會親熱擁抱
還是發(fā)出人一樣的尖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