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jù)燈塔數(shù)據(jù)統(tǒng)計,2024年,內(nèi)地電影總票房422億元。雖然距離疫情前最高時的600億元尚有距離,但值得一提的是,2024年票房前三的三部國產(chǎn)電影《熱辣滾燙》《飛馳人生2》《抓娃娃》,同時也入圍了全球年度電影票房榜的前十名,分別以34.6億、33.98億和33億元票房位列第八、第九、第十位。
再看看這個全球票房榜,會發(fā)現(xiàn)一個很有意思的現(xiàn)象——排名一到七的國外影片里,有三部是動畫片:《功夫熊貓4》《神偷奶爸4》《頭腦特工隊2》;有三部是超英電影或動作大片:《死侍與金剛狼》《哥斯拉大戰(zhàn)金剛2:帝國崛起》《絕地戰(zhàn)警:生死與共》;還有一部是科幻大片《沙丘2》??偨Y一下規(guī)律:幾乎全是續(xù)集,完全沒有現(xiàn)實主義題材的真人片,這體現(xiàn)了好萊塢大制片廠愈加保守、規(guī)避風險的作風。
反觀中國電影的票房前三名,情況卻截然不同:三部都是現(xiàn)實主義題材電影,而且三分之二是全新的IP。2024年是好萊塢電影以“分賬片”形式入華30周年,曾經(jīng)以好萊塢為敵、以好萊塢為師的中國電影,終于走出了一條自己的新路——并不完全倚賴大IP,反而著力聚焦現(xiàn)實,通過與廣大觀眾的共情共鳴,贏得口碑和票房。
年初的賀歲檔,《熱辣滾燙》抓住女性個人成長話題,賈玲怒減100斤塑造的“樂瑩”在拳擊臺上打動了無數(shù)觀眾;《飛馳人生2》瞄準男性對賽車的熱情,沈騰也塑造了一個傳奇車手張馳,重點在于“中年逆風翻盤”,這也是銀幕前無數(shù)男性的渴望;到暑期檔,開心麻花電影《抓娃娃》又把視線對準了廣大家長的教育焦慮,借助一個荒誕的造假故事,表達了對于子女培養(yǎng)的思索。
不僅內(nèi)地青睞現(xiàn)實主義題材,2024年,打破香港電影影史票房紀錄的《破·地獄》,也是一部現(xiàn)實主義題材電影。要知道,從前香港地區(qū)的電影票房冠軍,通常會是周星馳喜劇、黃百鳴的“喜事”系列,或者再早一點,許冠杰的“最佳拍檔”系列動作喜劇。而《破·地獄》雖然集齊了香港兩大笑匠許冠文和黃子華,卻并非喜劇,可以說帶點悲情,題材還有點“喪”——
“破地獄”是道教的一種喪禮科儀法事,因為儀式像舞蹈,也被稱為“最后一舞”,是對先人的送行,也是讓生者放下執(zhí)念,尋求心靈慰藉。2011年,這種超度逝者的葬儀儀式被列入香港非遺。
所以《破·地獄》不僅不是喜劇,還將話題聚焦于“喪事”,深入香港紅磡地區(qū)的殯葬文化一條街,深入萬國殯儀館,深入香港有著百年歷史的義莊(存放尸體的場所),講述失去與告別。導演的視角并非獵奇,而是帶著對殯葬業(yè)的敬畏,向觀眾展示:生命是一趟來之不易的旅程,要盡興而活。
就是這樣一部悲情中帶著鼓勵的電影,一舉打破《毒舌律師》創(chuàng)下的紀錄,登頂香港電影史票房冠軍。僅開畫首日,就以107344人次和746萬港元票房取得“香港電影開畫日最高入場人次”和“香港電影開畫日最高票房”雙紀錄。票房破億意味著,香港幾乎每三四個人里,就有一個去電影院看了《破·地獄》。
再往前看,被《破·地獄》打敗的曾經(jīng)的票房冠軍《毒舌律師》,其實也是一部現(xiàn)實主義題材電影,講述黃子華飾演的律師,為平民出頭,對抗上流階級。這些年來,香港電影也一轉往日“盡皆癲狂,盡是過火”的作風,開始走起了平實的現(xiàn)實主義路線——《麥路人》《白日之下》《少年日記》等片分別將視線對準了從前往往容易被人忽視的群體:在麥當勞夜宿的流浪者、困在養(yǎng)老院里的精神病人、在學校和家庭遭到霸凌的孩子。
不僅電影如此,2024年熱播的電視劇,從年初的《繁花》到年尾的《我是刑警》,也有大量劇本扎實的現(xiàn)實題材劇,比如描寫暗黑金三角的《邊水往事》,講述張桂梅老師故事的《山花爛漫時》,講述蘇州一條小巷鄰里故事的《小巷人家》等等。
2024年,女導演齊齊發(fā)力,年初賈玲導演的《熱辣滾燙》穩(wěn)居全年票房第一不說,年尾,邵藝輝導演的第二部作品《好東西》,原本票房預測兩三億,結果也憑借良好口碑,已經(jīng)突破7億元。
女子力,這是2024年影壇讓人眼前一亮的力量,也是這兩部電影里讓觀眾為之深深共鳴的“好東西”。
大火的劇集《我的阿勒泰》,導演滕叢叢和編劇彭奕寧也是女性。在中法女性電影展上和許鞍華、戴錦華、劉伽茵等女性電影人交流時,滕叢叢導演曾直言電影界對于女導演存在著許多刻板印象。比如:女導演的片子都是小制作、文藝片;女導演拍不了體育題材;女導演拍不了鐵血風格;女導演受不了高壓工作……其實呢,早在電影誕生伊始,女性電影人就在行業(yè)內(nèi)占據(jù)一席之地,她們不只是演員,她們也站在攝影機后。
《破·地獄》中也有一條女性自我覺醒的成長路線——喃嘸師傅有一子一女,兒子對做法事沒興趣,想讀書,父親不讓,非要把衣缽傳承給他;女兒有興趣,父親偏不傳,因為“傳男不傳女”,“女人有月經(jīng),祖師爺不喜歡”。
無獨有偶,滕叢叢從前還在做場記的時候,劇組的鏡頭箱也是不準女人坐的,覺得不干凈不吉利——這種從《圍城》時代“傳承”下來的“月經(jīng)羞辱”(《圍城》中米袋子不準女人坐,嫌污穢),到了邵藝輝鏡頭下,變作《好東西》里的質(zhì)疑:“月經(jīng)是血又不是屎,怎么會臟?!”“全世界有一半的人會流血。”
邵藝輝強調(diào),拍這部電影并非想要將男女關系對立:“女性主義的對立面不是男人,而是父權制的結構性問題,這種結構性的問題也一直在壓迫著男人。”
本來,“月經(jīng)并不羞恥”這件事應該是個基礎共識??烧颥F(xiàn)實中還做不到,女性電影人才會在自己的電影里高聲吶喊。正如滕叢叢所說:“女性主義不是走多深多遠的問題,是基礎概念都沒有明確。很多人會認為,女性主義者之所以成為女性主義者,是因為沒有男人愛她?!?/p>
所以,賈玲導演在《熱辣滾燙》里拍:男人愛不愛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找到自己的熱愛,重要的是我不再一味討好所有人。
所以,滕叢叢導演在《我的阿勒泰》里塑造了祖孫三代女性,她們無需世俗的認可,無需活在他人眼光之下,活得自洽,活得舒暢,去感受,去愛——女人可以在成為女性主義者的同時,也向往和擁有愛情。
所以,尹麗川導演在《出走的決心》里讓詠梅飾演的女主角李紅(原型是蘇敏),在為家庭奉獻犧牲了大半輩子后,毅然“丟”下大男子主義的丈夫和希望她幫忙帶孫輩的女兒,踏上了自駕旅行之路。
所以,邵藝輝導演在《好東西》里讓小葉(鐘楚曦飾)反問:“這個世界上難道有不愛孩子的母親嗎?不會有的吧?”
所以,《破·地獄》到了末了讓喃嘸師傅留下遺書,告訴女兒(衛(wèi)詩雅飾),希望由她來為自己執(zhí)行“破地獄”儀式,還提醒她,她名字里的“玥”字,意思是珍貴——永遠不要忘記自己有多珍貴。
女性電影人正在以自己的努力,讓一些本該是常識的認知,真正成為眾人的常識。她們在提醒觀眾,尤其是女性觀眾——人是可以自我成長的,不需要得到丈夫的首肯,也不需要得到父親母親的托舉或支持,從別人身上得不到的愛,你可以自己給足自己。
城市賦能影視,影視反哺城市,這在2024年體現(xiàn)得格外明顯——年初,一部王家衛(wèi)導演的《繁花》徹底將大家沉浸式帶回90年代的黃河路,不僅現(xiàn)實中的黃河路因此火到水泄不通成為無數(shù)游客和本地人競相打卡的景點,車墩影視基地特地為《繁花》打造的黃河路外景一條街也隨之開通了預約參觀——不僅霓虹通明,還不時有璀璨煙花秀上演,一時間成為滬上又一熱門景點,預約已經(jīng)排到了幾個月之后。
受到《繁花》和《好東西》等上海取景電影的影響,年尾,一部名叫《菜肉餛飩》的滬語電影也在上海開機,由野芒、潘虹等上海知名演員主演,取景就在市中心接地氣的小菜場里——據(jù)說野芒賣餛飩皮的時候,都沒有被顧客認出來,可見也是現(xiàn)實主義風格;讓人想起另一位上海演員徐崢,自編自導自演《逆行人生》,體驗外賣員生活去送餐的時候,同樣沒有被認出來。
2024年,上海這座城市屬實在影視劇里火了一把。年末另一部動畫大片《雄獅少年2》也把故事背景設置在上海,并且依樣畫葫蘆、巨細靡遺地把上海的外白渡橋、上海的浦東三大件、上海的城隍廟老城廂、上海的南京路步行街、上海的虹口體育館、上海市花白玉蘭、上海人曬臺上的“萬國旗”、上海人屋檐上的小麻雀……都畫進了電影里。
即使是還未公映的《醬園弄》,由于陳可辛導演在虹口區(qū)乍浦路搭建了一條外景街道,也已經(jīng)讓那個區(qū)域成為影迷打卡景點——不僅有老上海的巨大醬園,一旁還有重新整修開張的勝利電影院,再不遠處還有原虹口大戲院遺址石碑,紛紛見證上海悠久的電影歷史。
被影視劇和游戲作品帶動文旅的,除了上海,最突出的還有兩個城市:新疆阿勒泰、山西大同——
《我的阿勒泰》雖然只有短短8集,卻以極致的影像探索,展現(xiàn)了新疆阿勒泰四時分明的自然風景、順天應地的放牧生活和游牧民族的人文民俗——挖一條“雪胡同”,在山林間恣意漫游,哈薩克族的盛大婚禮,徹夜不停的篝火舞會,隔山跨水去挖木耳……曾經(jīng)在李娟散文里讀到的令人印象深刻的場景一一活了起來。在都市森林里“卷”了太久的人們,也紛紛開始訂起了機票。
而山西大同的云岡石窟、華嚴寺、懸空寺……因為3A游戲《黑神話:悟空》而出圈,每天一開門,就有無數(shù)只“馬嘍”在等著拜謁,教人不免為那些傳承千年的木結構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