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撒包含的“法典”釋義,體現(xiàn)了《綠洲扎撒》內(nèi)蘊的朝覲意識。在詩人胡楊質(zhì)樸蒼勁的筆下,一幅幅與綠洲相關(guān)的自然景觀和心靈塑像紛至沓來。他用一幀幀鮮活的畫面,詮釋著生存意志豐盈的內(nèi)涵以及生命意識無窮的韌性與張力。
沙漠、戈壁、綠洲,成為一座“戲劇化”的場景舞臺,而萬物生存意志的寓言化抒寫,隆起為一座神圣的廟堂。詩人擬人化手法、個人化歷史想象力,游弋于斑斕的物象中,在跌宕起伏的詩意詠嘆中,繪出了一副廣袤的西北自然地理文化的大寫意。
在詩人筆下,萬物表象的描繪作為詩意發(fā)酵的窖池,而深度凝視后產(chǎn)生的心靈塑像,成為生命場域綠洲的斑斕圖騰。和綠洲相關(guān)的戈壁、沙漠、野花、湖泊、峽谷等,都在詩人鍛造的一座心靈熔爐里淬煉蝶變。以綠洲為核心的生命場域,不再是簡單的地理存在,而幻化成為生存意志與生命意識的一部豐贍詞典。
在這幅大寫意中,《綠洲扎撒》語言澄明、通透,詩學(xué)風(fēng)格呈現(xiàn)出粗獷、遼闊、蒼勁、神性的底色。而始終貫穿散文詩組章里的強力生存意志、生命意識,更彰顯出詩意的海拔高度?!坝形抑?,以我觀物,故物我皆著我之色彩”,詩人胡楊眼中的綠洲生命場域,踐行了王國維的詩詞審美觀點?!毒G洲扎撒》里的自然景觀,穿越詩人的心靈濾鏡后發(fā)生蝶變,儼然成為一片生命汪洋的象征,即使是沙漠與戈壁,這些象征也暗合了生命起源、生活的悲欣交集、地域習(xí)俗等各種文化歷史要素。
如《屯升》里寫道:“自己的身上有了一層泥土,這土包裹的身體,有水,有陽光,有種子,似乎就是一片莊稼地?!睆淖匀痪坝^抒寫到心靈鏡像的變形,是《綠洲扎撒》“根性寫作”的醒目標(biāo)識。在《牛頭灣》中,詩人飽蘸深情地寫道:“牛一直在土地上,牛就像一顆種子,在土地上生長、繁衍,那么多的牛走在土地上,就像土地的孩子?!薄毒G洲扎撒》中野花執(zhí)拗地開,草木鏗鏘地綠,泉水有萬死不辭之心,在詩人激情的筆觸下,它們閃爍著尼采所言的酒神日神強力生存意志的影子。這種生存意志,是西北獨特的自然環(huán)境決定的,人與萬物長期在沙漠戈壁惡劣環(huán)境中,為了生存與發(fā)展,不得不竭盡所能。他們表現(xiàn)出的堅韌、不屈、倔強與抗?fàn)?,在《綠洲扎撒》中得到全面的展示。物與人的界限,不再涇渭分明,而是水乳交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詩人的敘事語言,質(zhì)樸平實,但詩意卻有韌勁和張力。詩人朝覲的姿態(tài),對萬物的尊崇,對生命的敬畏,無不細(xì)致入微,動人心魄。
而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一些密碼也依稀可見,比如上善若水,剛?cè)嵯酀烊撕弦?,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等等。詩人在西北行吟中,感悟自然的浩瀚無垠,感佩生命的桀驁不馴,感嘆微小事物內(nèi)蘊的強大的生存意志,感慨人們改造自然的毅力與雄心?!毒G洲扎撒》中,情理相融,理性的思索作為行文的鐵錨,始終占據(jù)敘事的主調(diào),這種抒寫策略無疑是睿智的。它契合了西北沙漠戈壁綠洲地理特點,契合了淳樸厚重的西北文化底蘊。朝覲的姿態(tài),時空穿越,原生態(tài)筆墨的反復(fù)涂抹,也令《綠洲扎撒》神圣的廟堂的閱讀體驗,水到渠成。在《嘉峪關(guān)下》,詩人運用夸張修辭描繪出綠洲鮮活的神韻:“有草的地方,一鞭子下去,就出一眼泉;有麥子的地方,渠水里流淌的是三字經(jīng)。”在《綠洲扎撒》里,詩人視野開闊,擬人化修辭的普遍運用,讓散文詩厚重不失靈動,強化了生存意志與生命意識的視角,詩人文化溯源意識的自覺,又令文本大開大合。所有筆法的融會貫通,拓展了散文詩的抒寫疆域,提升了散文詩主題的表現(xiàn)力。如《梨花》中,“當(dāng)梨花悄悄插在一座村莊的發(fā)髻上,山坡上歪歪斜斜的土地漸次冒出零星的綠?!毖堇[出梨花的勢不可當(dāng),春天的勢如破竹?!渡巾斏系拇禾臁防飳懙溃骸八嘈帕耍难蚴怯徐`性的。那些雪蓮也是有靈性的,它們把所有的春天,集合在山頂上?!边@是對春天對生命的敬畏,是羊、草、牧羊人共同構(gòu)筑起的一幅生命的圖騰。湖泊》中,“就像浩大的戈壁上有一棵樹,一棵葉子肥綠的樹,綠洲上的湖泊,就是這樣,稀釋著天空的藍(lán),暈染著周邊荒蕪的土地。”這里的湖泊更像一種神祗,拯救著干旱與荒蕪的戈壁。它也是一座超驗的廟堂,呈現(xiàn)出奇詭超自然的力量。水之于戈壁荒漠的重要性,猶如人體里的血液,對于生命的重要性。在《宕泉》中詩人寫道:“宕泉,沒有人催促它,甚至連陽光風(fēng),也不能阻止它,它堅守著自己的滴答聲,就像一座鐘表,自顧自地走著。”
拒絕荒蕪,拒絕死亡,拒絕輕易地“繳械”,在《綠洲扎撒》里,詩人筆下的萬物都閃爍著人性之光,生命之光,生存意志的火花。如《一塊木板》里“萌動春心,心里的小芽芽,使勁往外竄”,《干枝梅》中“沒有錯過,只有享受飽含水汽的呼吸,像一次長吻”。
《綠洲扎撒》中,詩人的視角是多元的,立體的,他不僅謳歌吟詠強力的生存意志,頑強的生命意識,更對蔑視惡劣自然環(huán)境、蔑視生存困境的勤勉的沙漠戈壁綠洲人,予以濃墨重彩地褒獎?!镀咸褕@》中,詩人描繪了葡萄的翡翠品質(zhì),“茂密的葉片如同翡翠,而精致的葡萄,則是頑皮陽光的孩子”,對改變命運的葡萄種植者營造的人間仙境,詩人更是不吝贊美的筆墨,“絲絲縷縷的甜蜜,通過根系、莖脈、葉片返回到那透明的胎體,陽光一次次發(fā)酵,一個月,兩個月,像一壇老酒,一旦打開,撲鼻的芬芳,就會迷醉漫天的月色?!?/p>
博爾赫斯曾說,命運是陡峭危險的懸崖,也是微光燭照的一支蠟燭,組章《綠洲扎撒》誠如斯,它尋幽探秘,燭照了萬物的生命泉源,一座神圣的生存意志與生命意識的殿堂,在詩人筆下赫然聳立,巍然挺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