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元好問被羈管聊城六年, 家國之痛與身世之悲幾乎貫穿他聊城生活的始終。他對聊城的社會風貌、風土人情甚少留意, 所交往的也主要是同樣寓居聊城的舊金士人。對舊金文人精神意緒、生活狀態(tài)的書寫是元好問詩歌聊城書寫的主要內(nèi)容。但元好問在聊城得到地方長官冠氏趙侯的關照, 也受到紀園主人的熱情款待, 周良老的為官處事理念也引起他的共鳴, 這使他的詩歌有對聊城“人美”的書寫, 并由“人美”進一步發(fā)現(xiàn)了“物美”。不論是“杏花尊酒”的舊友還是“杏園春”的新誼, 元好問的聊城書寫中, 風物之美都有濃重的人情之美的痕跡。
關鍵詞:元好問;詩歌;聊城
中圖分類號: I206.2文獻標識碼: A文章編號: 16721217 (2025) 01013107
收稿日期: 20241116
作者簡介: 王群麗 (1972), 女, 山東榮成人, 聊城大學文學院教授, 文學博士。
金章宗明昌元年 (1190), 元好問生于山西忻州, 但他一生中在忻州安居的時間并不長。元好問初生七月元好問《南冠錄引》:“予以始生之七月, 出繼叔氏隴城府君。”見[金]元好問著, 狄寶心校注:《元好問文編年校注》卷四, 北京:中華書局, 2012年, 第346頁。即過繼給叔父元格, 五歲起隨父宦游, 稍長又因參加科舉、躲避戰(zhàn)亂、為官、游歷等原因, 足跡遍及今天的山西、山東、河北、河南、北京、甘肅等地。參見郝樹侯選注:《元好問詩選》附錄《元好問年譜》, 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 2021年, 第120頁147頁。這些經(jīng)行歷覽與居留之處都在元好問的詩歌中留下了痕跡。對各地江山勝跡的嘆賞、對時節(jié)變換的體察, 以及草木禽鳥朝暉夕陰引起的感動、苦樂悲欣的情緒體驗等等, 對詩人而言都是因相對主動的“遇見”所引起的自然的感慨, 詩人對這種“遇見”的發(fā)生以及對這種“遇見”的反應都掌握著一定的主動性。但聊城本文引文中的“聊城”指元好問時代的聊城縣,其它部分的“聊城”指今天聊城市的概念。是個例外, 元好問與聊城結緣的因由比較特殊:因為蒙古兵圍攻金人所據(jù)的汴京, 守將獻城投降, 他作為戰(zhàn)敗方的官員被押往聊城羈管, 雖不至于到階下囚的境地, 但自由無疑是受限的。
元好問曾先后居聊城縣和冠氏縣兩地:金哀宗天興二年 (1233) 大約五六月間至蒙古太宗七年 (1235) 三月, 居聊城縣, 也就是今天的聊城市東昌府區(qū);蒙古太宗七年 (1235) 三月至蒙古太宗十年 (1238) 八月, 居冠氏縣, 也就是今天的聊城冠縣。參見郝樹侯選注:《元好問詩選》附錄《元好問年譜》, 第137140頁;[金]元好問著, 狄寶心校注:《元好問詩編年校注 (典藏本) 》附錄《元好問年譜簡編》, 北京:中華書局, 2018年, 下冊, 第16061607頁。聊城縣“宋為博州治, 金因之”[清]岳濬等監(jiān)修, [清]杜詔等編纂:《山東通志》卷三《建置志》, “東昌府”“聊城縣”條, [清]永瑢等編:《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 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 1983年, 第539冊, 第172頁。, 元“初隨博州隸東平路”⑦柯紹忞:《新元史》卷四十六《地理志》, 北京:中國書店出版社, 1988年, 第235 頁, 第236頁。。“金冠氏縣, 屬大名府。元初, 隸東平路?!雹摺霸媸迥?(1220), 嚴實以彰德、大名、磁、洺、恩、博、浚、滑等戶三十萬來歸, 以實行臺東平, 領州縣五十四。”⑧⑧[明]宋溓等撰:《元史》卷五十八《地理志》, 北京:中華書局, 1976年, 第5冊, 第1365頁。元好問居聊期間, 聊城縣和冠氏縣應該同屬東平路嚴實轄地。用今天的地理和行政區(qū)劃概念來看, 這兩地都屬于聊城市, 所以我們將這兩者合并起來考察。需要指出的是, 元好問在冠氏縣的生活狀況要好于聊城縣, 但也并未完全擺脫他的“南冠”身份, 所以并不妨礙我們因地理之近、時間上的連續(xù)性以及行政歸屬的統(tǒng)一性而將這兩個時期合并討論。
作為一個詩人, 在這樣的情形下與聊城相逢, 元好問的詩歌對聊城有著怎樣的呈現(xiàn)呢?
一、舊金士人
元好問在聊城的生活雖然窘迫, 但并不妨礙他接觸各色人等, 他的詩歌聊城中有不少特色鮮明的人物, 他們大都有較高的文化修養(yǎng), 并非普通民眾。這些人中與他往從最密、在他詩歌中出現(xiàn)頻率最高的是舊金士人。元好問《學東坡移居八首》 (其八) 中說“此州多寓士”本文所引元好問詩, 均從[金]元好問著, 狄寶心校注:《元好問詩編年校注 (典藏本) 》, 下文不再一一出注。, 曹得一、李天翼、倪文仲、仲通甫、楊煥然以及姓名不甚了然的季昌、郭侯、趙子、王生等都是暫居聊城的“寓士”。也因為這些寓士, 招致了更多舊金士人往來聊城。元好問曾經(jīng)的汴京同僚, 當時已經(jīng)仕元的徐威卿、已歸鄉(xiāng)的濟南人李彥深、元好問曾“從之問學” 的馮璧等, 均曾赴聊探訪元好問。與他往來的, 甚至還有身份較為特殊的金朝世胄完顏仲希、衍圣公孔元措等人。從元好問詩歌中, 我們可以了解到當時聊城社會中“舊金士人”的情感、生活、社交等方面的細節(jié)。
這些舊金士人此前多在汴京生活, 靠近政權中心, 地位顯赫, 如《南冠行 (癸巳秋為曹得一作) 》中描述曹得一的舊金時光:
曹侯少年出紈綺, 高門大屋垂楊里。諸房三十侍中郎, 獨守殘編北窗底。王孫上客生光輝, 竹花不食鹓鶵饑。絲桐切切解人語, 海云喚得青鸞飛。梁園三月花如霧, 臨錦芳華朝復暮。阿京風調(diào)阿欽才, 暈碧裁紅須小杜。長安張敞號眉嫵, 吳中周郎知曲誤。香生春動一詩成, 瑞露靈芝滿窗戶。
門第、宗族、富貴、才華、志趣、交游, 可謂樣樣不俗。元好問《學東坡移居八首》 (其三) 中對自己的“故物”也有詳盡的描寫, 我們從中也頗能窺見詩人從前的生活質(zhì)量與文化品味:
故書堆滿床, 故物貯滿箱。渾渾商寶鬲, 累累漢銅章。杖飾昭敬恭, 嚴卯訶癉剛。雷文繞杖節(jié), 獸面出佩璜。私印刻王尊, 玉斗蛟龍翔。逸少留半紙, 魚網(wǎng)非硬黃。亦有曇首帖, 不辨作雁行。雪景睿思物, 宣政舊所藏。晉公古漁父, 浩歌濯滄浪。因觀宮騎圖, 臥駝識提囊。溪石含余潤, 奚墨凝幽香。南榮掛風響, 云裾珮鏗鏘。鏡背先秦書, 八字環(huán)中央。讀之三嘆息, 此日何時光。
描寫越詳盡, 作者的珍愛之意越深。這些商鬲、漢章、杖節(jié)、佩璜、私印、玉斗、名家字帖、名畫、古鏡, 細節(jié)的精美、來歷的不凡、藝術水準的高超, 都彰顯著其主人的不同凡響, 這無疑與作者在聊城時的身份、地位、生活環(huán)境極不相稱, 所以只能是“故物”了。
“青氈持去故家盡” (《贈馮內(nèi)翰二首》其一), 寓士們在聊城的生活是極其困苦的。元好問初到聊城時, 衣食不周, “一冬不制衣, 繒纊如紙薄。一日僅兩食, 強半雜藜藿”“兒啼飯籮空, 堅陣為屢卻” (《學東坡移居八首》其四), 住處也很狹窄,“去年住佛屋, 盡室寄尋丈。今年僦民居, 臥榻礙盆盎” (《學東坡移居八首》其五), 日用也是因陋就簡, “濕薪煙滿眼, 破硯冰生髭” (《學東坡八首》其六), “破窗風露深”“家居但疏衾” (《九月初, 霖雨中感寒痹作》) 。至于“苦寒”“無錢”“我貧”的訴說更是滿紙皆是。
汴京富麗奢華高雅的生活作為聊城困窘饑寒日常的言說背景, 無疑會進一步加深寓士們對聊城生活慘淡凄涼的體驗。作為舊金政權庇護下的士人, 金政權在政治軍事上的垮塌崩解, 以這種真實、具體、無孔不入又曠日持久的方式作用于他們的人生, 使他們對自己的身份、地位有著強烈的認知。元好問詩中一再感慨的“家亡國破此身留” (《送仲希兼簡大方》) 、“憔悴南冠一楚囚” (《夢歸》) 、“金馬衣冠一夢中” (《寄欽止李兄》), 正是這種認知的體現(xiàn)。家國之恨與身世之悲也往往糾纏在一起, “九死余生氣息存” (《秋夜》) 、“窮途無用說悲辛” (《喜李彥深過聊城》) 、“青山不能隱, 俯首入羈鞅。巢傾卵隨覆, 身在顏亦強” (《學東波移居八首》其五) 的感慨也在處可見。
愁苦慘怛中懷念過往的美好與希冀未來能擺脫困境也是人之常情。元好問在聊城時時表達對故鄉(xiāng)、親人以及舊居之處的念想和急于歸家的情緒。“草棘荒山雪, 煙花故國春。聊城今夜月, 愁絕未歸人?!?(《十二月六日二首》其二) “塵埃嗟落泊, 光景強留連。往事青燈里, 浮生白發(fā)前?!?(《癸巳除夜》) “麗川往事渾如夢, 信手題詩一泫然?!?(《宿神霄北庵夢中作》) “荒村此日腸堪斷, 回首梁園是夢中。”“舊隱嵩山陽, 筍蕨豐饋餉。新齋淅江曲, 山水窮放浪。乾坤兩茅舍, 氣壓華屋上。一從陵谷變, 歸顧無復望。樵漁憶還往, 風土夢閑曠?;腥缥蚯吧恚?姓改心不忘?!?(《學東坡移居八首》其五) 汴京的繁華, 嵩陽舊隱與淅江新齋的的風土閑曠山水放浪, 才是士人該擁有的生活元素, 一個與逞才濟世相伴, 一個是安頓身心回歸自然必備。然而世事翻覆, 這兩者都杳然如夢, 能夠希冀與指望的只有故鄉(xiāng)了。故鄉(xiāng)是所從來, 是可歸處, 也是親情的承載之地?!拔鞅辈⒅莞羟Ю?, 幾時還我故鄉(xiāng)春?!?(《三仙祠》) “阿兄團聚日, 曾話百年心。” (《懷益之兄》) “歸心江漢日東流?!?“白發(fā)阿兄應念我, 南云寂寞賦招魂。” (《贈周良老》) 對故鄉(xiāng)和親人的思念既是元好問在困苦中的執(zhí)念, 也是他困窘生活中的光。對親情的渴念甚至遠遠超越了他對世事功業(yè)和生活環(huán)境等等一切外物的追求, 成為他的核心訴求:“殘年兄弟相逢在, 隨分齏鹽萬事休?!?(《夢歸》)
對歸鄉(xiāng)的執(zhí)念也反映了一個事實:寓士們不被準許或者無力歸鄉(xiāng)。甚至直到元好問被允許返鄉(xiāng), 一些寓士仍未能夠離開, 《別冠氏諸人 (戊戌秋八月初二日) 》中說:“他時細數(shù)平原客, 看到還鄉(xiāng)第幾人。”寓士們在聊城的自由度大約是有一定限制的。元好問在《濟南雜詩十首》其十中說:“看山看水自由身, 著處題詩發(fā)興新。日日扁舟藕花里, 有心長作濟南人?!薄秾W東坡移居八首》其二:“窗明火焙暖, 似欲忘拘囚。”字里行間都可看出, 詩人在聊城是被羈管者, 并沒有完全的自由, 這也是元好問在聊城極少身心放松之作的原因。但元好問在聊城的生活又有相當?shù)淖杂啥龋?他甚至獲得機會外出, 去濟南、泰山游玩兒, 并留下不少詩篇。由元好問詩歌來看, 寓士們在聊城的生活情況大概如下:
物質(zhì)生活上并非赤貧。一是財產(chǎn)沒有完全被剝奪。元好問被孤身押往聊城, 其家眷及部分財物應該在與他有姻親關系的蒙古漢人世侯張柔護持下隨后得以至聊城。參見胡傳志:《元好問傳論》, 北京:中華書局, 2021年, 第180頁。所以元好問保有一些書籍和古董字畫, 自稱“我貧不全貧, 尚有百本書” (《學東坡八首》其二), “故書堆滿床, 故物貯滿箱” (《學東坡八首》其三) 。他大概還有一些舊時的貴重衣物, 《秋夕》有“頻年但覺貂裘敝”之句。其他寓士, “季昌妙琴事”“郭侯家多書” (《學東坡八首》其八), 至少保有琴書舊物。元好問作有《曹得一扇頭》詩, 此扇應該是文人把玩之扇, 《南冠行 (癸巳秋為曹得一作) 》中有“無人重典骕骦裘”之句, 曹得一大概也保有一些舊物。二是在最初的困窘后, 寓士們也慢慢有了一定的經(jīng)濟能力。元好問初到聊城, 先居佛寺, 后租賃民房, “去年住佛屋, 盡室寄尋丈。今年僦民居, 臥榻礙盆盎” (《學東坡八首》其五), 之后又營建三畝茅齋, 不但“十口得安居” (《學東坡移居八首》其二) , 而且有客舍、花欄、菜圃的規(guī)劃, 甚至在屋宅失火后又重新造屋居住。他家子弟能夠讀書, 家中有僮仆, “南榮坐諸郎, 課誦所依于。西除著僮仆, 休沐得自如” (《學東坡移居八首》其二), 生活看起來差不多是小康了。
社交活動不受限。士人之間可以自由往還, 他們也時常因會客、聚談、賞花、宴飲、送別等事由聚會。元好問《喜李彥深過聊城》《徐威卿相過, 留二十許日, 將往高唐, 同李輔之贈別二首》《送李輔之官青州》《紀子正杏園燕集》《別冠氏諸人》都因集會而作。除了這些較為隆重的集會, 元好問和寓士們也有一些日常文化交流活動, 如聽琴、觀書、論詩、談史, “季昌妙琴事, 足以相娛嬉。郭侯家多書, 篇帙得遍窺。趙子篤于學, 間以問所疑。王生舊鄰舍, 窮達心不移。千里訪存歿, 十口分寒饑。獨有仲通甫, 天馬不可羈。直以論詩文, 稍稍窺藩籬……我作野史亭, 日與諸君期。相從一笑樂, 來事無庸知。” (《學東坡八首》其八) 寓士們?nèi)粘I钌系耐鶃恚?也不時見于詩中:倪家釀了酒必定贈飲遺山, “倪家蓮華白, 每釀必見貽” (《學東坡移家八首》其八) ;楊家生子, 遺山興致勃勃去赴湯餅局, “我欲去為湯餅客, 買羊沽酒約何時”“更醉使君湯餅局, 兒曹他日記通家” (《楊煥然生子四首》其二、其四) ;遺山新居落成, 也會招鄰里相慶, “合歡明日召諸鄰, 狼藉杯盤從飽吐” (《戲題新居二十韻》) 。
主要從事文化活動。元好問《學東坡八首》其一寫及自己親身參與住宅營造的情形, “伐木荒林中, 運甓古城隈”, 他將之視為卑賤之役, “辱身賤者事, 寧當惜筋骸”。他在聊城似乎也并沒有從事其它體力勞動。元好問《中州集序》:“明年滯留聊城, 杜門深居, 頗以翰墨為事?!笨蔀樽糇C。見[金]元好問著, 狄寶心校注:《元好問文編年校注》卷四, 上冊, 第318頁。元好問雖然偶爾也將自己一生中的不如意之事歸因于自己所接受的文化訓練, “無錢正坐詩作祟, 識字重為時所讐” (《雨夜》), 也感嘆詩文之無益于生存, “長門誰買千金賦, 祖道虛陳五鬼文” (《白屋》), 但他更多的時候是以自己的文化修養(yǎng)自傲的, 也將此作為自己的立身之本。他盛贊友人“東南人物未雕零, 和氣春風四座傾。但喜詩章多俊語, 豈知談笑得新名” (《徐威卿相過, 留二十許日, 將往高唐, 同李輔之贈別二首》), 對詩書風雅的推崇可見一斑。他也頗以自己的詩歌造詣自矜, 《學東坡移居八首》其七稱:“論人雖甚愧, 詩亦豈不如?!彼诹某且栽娛銘?, 也以詩歌與朋友交往:為朋友題扇、題字畫, 與朋友賞花分韻作詩、送別作詩, 與朋友論詩。他的日常生活也不乏風雅況味:聽友人撫琴, 觀友人藏書, 作“野史亭”與朋友期集講論一說, “此時的‘野史亭’還在詩人構想之中, 有名而無實?!眳⒁姀堨o:《元好問“野史亭”文化意蘊考論》, 《北方工業(yè)大學學報》2023年第5期。。他甚至也寫作史書,胡傳志:《元好問傳論》, 第187頁:“《南冠錄》是部家族史兼部分雜史性質(zhì)的著作?!薄皣方?jīng)喪亂, 天幸有所歸。但恨后十年, 時事無人知”“我作《南冠錄》, 一語不敢私”“造物留此筆, 吾貧復何辭”, 有著明確的文化擔當。他在聊城應該也授徒, 并且有可能參與官學事務, 《戲題新居二十韻》中稱家宅失火, 臨時借住之處條件惡劣不宜講學, “由來馬隊非講肆, 況與彘牢通過路”, 新居也用的是學宮之地, 且得到官方資助, “學宮分地與閑冷”“官給工材半傭顧”。其他寓士的情形大約也跟元好問差不多。
言論自由。元好問初到聊城, 對國事念念不忘, 痛苦之余, 也未嘗沒有反抗的念頭?!都孜绯埂罚骸鞍抵腥耸潞鐾七w, 坐守寒灰望復燃?!薄肚镆埂罚骸扒镲L一掬孤臣淚, 叫斷蒼梧日暮云?!薄端椭傧<婧喆蠓健罚骸捌逯袛【謴恼l覆, 鏡里衰容只自羞。”《學東坡移居八首》其五:“空悲龍髯絕, 永負魚腹葬。置錐良有余, 終身志懲創(chuàng)。”這些詩句望舊金復興, 以孤臣自命, 有張良博浪沙之想, 但并未給他招惹麻煩。據(jù)南宋人彭大雅、徐霆出使蒙古的實地考察, 其時蒙古社會形態(tài)還比較原始,[南宋]彭大雅撰, [南宋]徐霆疏證:《黑韃事略》 (與《和林考》《西北域記》《和林詩》《譯語》合刊), 《叢書集成初編》, 北京:中華書局, 1985年, 第3177冊。不可能有管控詩文創(chuàng)作的意識。朱東潤先生認為:“即使他在詩文中不免有些對于女真的懷念, 其實只是筆頭上的功夫, 在實際行動中是不可能有什么作為的?!敝鞏|潤:《梅堯臣·元好問傳》, 太原:山西出版?zhèn)髅郊瘓F·山西人民出版社, 2018年, 第319頁。也許這正是元好問和舊金士人們能自由表達復金反蒙想法的主要原因。
依附地方權要。寓士們大都得到地方有力者的關照, 《戲題新居二十韻》:“北來衣冠日枯槁, 十九桃符傍門戶?!崩钶o之更是由寓士轉(zhuǎn)為青州官員, 沒有地方權要的關照, 這是不可想象的。《送李輔之官青州》:“親朋離燕日相仍, 又向扁舟別李膺?!彪x燕相仍, 則像李輔之一樣得到關照, 從而離開聊城的寓士應該不在少數(shù)。元好問自己初到聊城, 也受到蒙古漢人世侯嚴實等的關照,[金]元好問著, 狄寶心校注:《元好問詩編年箋注 (典藏本) 》, 中冊, 第645頁?!秾W東坡移居八首》其四稱:“聊城千里外, 狼狽何所托。諸公頗相念, 余粒分鳧鶴。”他在冠氏又得到縣侯趙天錫資助, 才得以營建新居, 有了安定的生活。
元好問雖處于“拘囚”困境中, 但相比一般意義上的被羈管, 或者與那些全無依靠, 以至于“混于雜役, 隨于屠沽, 去為黃冠”的“亡金之大夫”[南宋]彭大雅撰, [南宋]徐霆疏證:《黑韃事略》, 第9頁, 《叢書集成初編》, 第3177冊。相比, 他的生活環(huán)境更為寬松、生活品質(zhì)更佳。除了嚴實、趙天錫、張柔的直接關照外, 這與耶律楚材保護儒士的政治措施參見余大鈞:《論耶律楚材對中原文化恢復發(fā)展的貢獻》, 《內(nèi)蒙古大學學報 (哲學社會科學版) 》1979年第2期。、元好問的儒林聲望以及他為舊金士人爭取生存條件所做出的努力有很大關系。汴京被圍, 崔立以城降, “自負其有救一城生靈功”, 要求城中士大夫為他“立碑頌功德”。[金]劉祁撰, 崔文印點校:《歸潛志》卷十二《錄崔立碑事》, 北京:中華書局, 1983年, 第131頁。元好問被迫卷入寫碑文一事, 足以說明他在當時的文壇地位。汴京城破后, 元好問曾上書耶律楚材, 胡傳志:《元好問傳論》, 第165171頁, 對崔立碑事件、元好問上書耶律楚材事均有詳盡的分析, 可參看。請求他蔽護舊金名儒, 存續(xù)斯文:“誠以閣下之力, 使脫指使之辱, 息奔走之役, 聚養(yǎng)之, 分處之, 學館之奉不必盡具, 饘粥足以糊口, 布絮足以蔽體, 無甚大費, 然施之諸家, 固已骨而肉之矣。”元好問:《癸巳歲寄中書耶律公書》, [金]元好問著, 狄寶心校注:《元好問文編年校注》卷四, 第310頁。書中雖未提及自身, 但元好問在聊城的境況與他陳情中所請亦大致相符。總之, 時代大潮的裹挾, 元好問個人在舊金時代所取得的社會地位, 共同導致了元好問在聊城的生活境遇, 也直接促成了他聊城時期詩歌寫作內(nèi)容的懷舊基調(diào)。
對舊金文人精神意緒、生活狀態(tài)的抒寫是元好問詩歌聊城書寫的主要內(nèi)容, 國破家亡的痛苦幾乎貫穿他聊城生活的始終, 他的真實生活和精神世界幾乎都停留在舊金士人的圈子里, 裹足不前。
二、聊城本土官紳
元好問詩中的聊城本土人物不多, 但都是地方名流, 詩中提到的冠氏侯、周良老、紀子正堪為聊城本地精英代表。
冠氏侯趙天錫是地方軍政首腦, 是聊城時期給予元好問幫助最多的人。趙天錫“世為冠氏人”, 雅好儒學, 喜招攬文士, 也富文采, 甚至引領了東平行臺嚴實旗下將佐的重儒養(yǎng)士之風。[金]元好問:《千戶趙侯神道碑銘》, [金]元好問著, 狄寶心校注:《元好問文編年校注》卷五, 中冊, 等528頁:“侯在軍旅中, 日以文史自隨, 延致名儒, 考論今古, 窮日夕不少厭。時或投壺、雅詠、揮麈清坐, 倡優(yōu)、雜戲不得至其前。又子弟之可教者, 薄其徭役, 使得肄業(yè), 而邑文人亦隨而化之。行臺所統(tǒng)百城, 比年以來, 將佐令長皆興學養(yǎng)士, 骎骎乎齊、魯禮義之舊。推究源委, 蓋自侯發(fā)之?!痹脝栐鵀樗髯墼姟秹圳w受之》:“山東諸將擁行臺, 共許元戎有雅懷。文字誰如祭征虜, 威名人識李臨淮。農(nóng)郊荊棘連新麥, 儒館丹青映古槐??慈“钊俗>龎?, 五云多處是三臺。”對他治理地方的功績和軍事上的成就以及為地方儒學發(fā)展所做出的貢獻頗多贊美。元好問在冠氏相對安樂的生活多依仗趙侯之力, 他最重要, 也是最滿意的居所, 就是在趙侯出資幫助下修建的, 就連趙侯的兒子都來幫忙監(jiān)工?!稇蝾}新居二十韻》稱:“去冬作舍誰資助, 縣侯雅以平原故。賢郎檢視日復日, 規(guī)制從頭盡牢固。”元好問自己也不辭辛苦親力親為, 新宅落成, 他極為歡喜, “今晨見此屋, 一笑心顏開”, 甚至覺得自己省下了一大筆錢財, “買宅必萬錢, 一錢不天來” (《學東坡移居八首》其一) 。他絮絮談論屋子的大小、房間的分配、屋子的舒適程度、屋前空地的規(guī)劃, 興奮之余, 還夸說自己尚有百本書的大宗資產(chǎn), 拿孟郊作比, 覺得自己也不是很貧窮:“誰謂我屋寬, 寢處無復余。誰謂我屋小, 十口得安居。南榮坐諸郎, 課誦所依于。西除著僮仆, 休休得自如。老我于其間, 兀兀窮朝晡。起立足欠伸, 偃臥可展舒。窗明火焙暖, 似欲忘囚拘。屋前有隙地, 客舍不可無?;诩安似?, 次第當耘鋤。東野載家具, 家具少于車。我貧不全貧, 尚有百本書?!?(《學東坡移居八首》其二) 對屋宅的滿心歡喜也即是對趙侯的滿心感激, 他詩中每每將趙侯比作平原君, “縣侯雅以平原故” (《戲題新居二十韻》) “他時細數(shù)平原客” (《別冠氏諸人 (戊戌秋八月初二日) 》), 就是這種感激的真實流露。
周良老是地方耆舊, 應該是舊金的大理寺官員, 為人醇厚溫和, 在任期間多能平反冤屈, 十年間考績都是上等, 退居鄉(xiāng)里后, 治家有方, 耕織頤養(yǎng), 兄弟和睦, 兒孫滿堂, 且兒子事父以孝, 在外能遇難呈祥, 孫子毛骨殊秀, 將來一定能高車駿馬光耀門庭。周家這一切興旺祥和的光景, 都源于周良老的積德福報?!顿浿芰祭稀罚骸坝诠珨嗒z多平反, 高門大車在乃孫。我居聊城欲二載, 喜見周叟醇而溫。十年大理書上考, 宜有陽報如于門。大兒書來問安否, 兵饑不死天所存。鄭孫毛骨殊秀發(fā), 寶氣郁郁含朝暾。機聲嘔啞聒朝昏, 種瓠五石當酒尊。是翁福祿知未艾, 昆弟和樂連株根。白發(fā)阿兄應念我, 南云寂寞賦招魂。”周良老的為人, 為官理念、政績, 治家成效讓遺山十分心儀, 所以認定他福祿未盡, 宜有陽報, 并由周家的兄弟和睦, 轉(zhuǎn)而思念自己遠在南方的兄長。好的楷模對周圍的人必定產(chǎn)生感染力, 遺山在聊城縣兩年, 已經(jīng)為周良老的為人處事所動, 這樣的良紳必定也有助于教化地方民眾。
紀子正在冠氏城西邊種了很大一片杏園, 約有千株, “紀翁種杏城西垠, 千株萬株紅艷新” (《紀子正杏園燕集 (甲午歲) 》), “聞道紀園千樹錦” (《冠氏趙莊賦杏花四首》其四) 。杏花開時極美, 主人亦風雅好客, 廣邀邑中文士, 游賞宴飲唱和, 而且大約已相沿成習, 成為文士們的固定集會?!瓣柶揭灰囟嘣姾?, 主人買酒邀眾賓。花時有成約, 恨少楊子張吾軍?!币粫r盛況, 遺山以為堪比杜甫所描寫的三月三日楊貴妃姐妹出行曲江, “五家合隊虢與秦。曲江江頭看車馬, 十里羅綺爭紅塵” (《紀子正杏園燕集 (甲午歲) 》) 。這位紀翁應是地方大戶, 雖不一定有多高的文化修養(yǎng), 但至少尊重文人, 喜好交接儒士, 對地方文教是有積極作用的。
另, 元好問集中有《覓神霄道士古銅爵》《宿神霄北庵門中作》, 一說神霄道士姓何, 居聊城[金]元好問著, 狄寶心校注:《元好問詩編年箋注》卷四, 中冊, 第606頁。, 詳情未知。
三、聊城風物
元好問以南冠身份居聊, 聊城對他而言, 自然缺少親和感和吸引力, 初至聊城時的感念舊國、關心時事、生活窘迫、潛心著述以及他文化精英的自我定位、對汴京繁華的懷念和對曾經(jīng)的臺省身份的自矜, 都使他對窮鄉(xiāng)僻壤的聊城的風土人情缺少深刻的體察和書寫的興趣, 其詩中所提及的聊城景物也大都蕭索無聊, 愁悶慘淡?!赌瞎谛?(癸巳秋為曹得一作) 》:“荒城雨多秋氣重, 頹垣敗屋深茅菅。”《秋夜》:“蕭條門巷似荒村。”《夢歸》:“黃葉瀟瀟風雨秋。”《乙未正月立春》:“一冬殘雪不肯盡, 連日苦寒殊未涯?!币陨显娋涿鑼懬锒跋?, 其寒荒還可以歸因于季節(jié)因素, 但即便是描寫春景的詩句, 也大多看不出半分喜樂?!度伸簟罚骸按禋埛紭浼t仍在, 展破平田綠已勻?!薄皻垺薄捌啤倍忠怀觯?春之生機與活力即掃蕩殆盡?!缎焱湎噙^, 留二十許日, 將往高唐, 同李輔之贈別二首》其一:“蕩蕩青天非向日, 蕭蕭春色是他鄉(xiāng)?!薄笆幨帯庇锌臻熤校?“蕭蕭”一詞有清冷之感, 以之形容春色亦是極罕見的用法。如此蕩蕩蕭蕭的春日光景自帶疏離感, 讓人無法親近。元好問筆下的聊城月, 也是惹人離愁的, 《十二月六日二首》其二“聊城今夜月, 愁絕未歸人”, 全無月之形貌, 只有賦人以愁之功能。移居冠氏后生活相對安定, 他筆下的聊城風物也逐漸有了明朗的色調(diào)。《自趙莊歸冠氏二首》其一“春華澹澹曉寒輕, 野草搖風半白青”, 其二“杏園紅過雪披離, 楊柳無風綠線齊”, 都色彩鮮明, 富有春天的美感。這種變化正如王國維所言, “以我觀物, 故物皆著我之色彩”王國維著, 徐調(diào)孚、周振甫注, 王幼安校訂:《人間詞話》 (與況周頤著, 王幼安校訂《蕙風詞話》合刊), 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 1960年, 第191頁。, 遺山筆下的聊城景物是他此一時期心緒的寫照。
杏花和酒是元好問贊美最多的聊城物產(chǎn), 甚至他離開聊城之際所作《別冠氏諸人 (戊戌秋八月初二日)》, 開篇即點出這兩者:“東舍茶渾酒味新, 西城紅艷杏園春?!痹脝査貝坌踊ǎ?平生寫作杏花詩甚多。冠縣“河流膏潤”“土宇豐饒”, [清]岳濬等監(jiān)修, [清]杜詔等編纂:《山東通志》卷七《形勝志》, “東昌府”“冠縣”條, [清]永瑢等編:《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 第539冊, 第330頁。適宜林木生長, 至今仍是農(nóng)林生產(chǎn)發(fā)達之地, 杏樹于此的種植生長大約也是得其所哉。元好問筆下的冠氏杏園非止一處, 上文提過, 紀子正杏園杏樹“千株”, 較為壯觀, 冠氏趙莊杏花的規(guī)模也不小, “文杏堂前千樹紅” (《冠氏趙莊賦杏花四首》其二), 元詩中也提到過不知名的杏園, 包括居于聊城縣時期的“城外杏園” (《聊城寒食》) 和《自趙莊歸冠氏二首》中的杏園。美和發(fā)現(xiàn)美的眼光交匯一處, 紀子正的熱情好客又為美的欣賞鋪墊了路徑, 元好問的杏花詩寫作在《紀子正杏園燕集 (甲午歲) 》中有了不同尋常的爆發(fā):
紀翁種杏城西垠, 千株萬株紅艷新。今年寒食好天色, 曉氣郁郁含芳津。天公自愛此花好, 朝薰暮染煩花神。融霞暈雪一傾倒, 非煙非霧非卿云。未開何所似?乳兒粉妝深絳唇。能啼能笑癡復呆, 畫出百子元非真。半開何所似?里中處女東家鄰。陽和入骨春思動, 欲語不語時輕顰。就中爛漫尤更好, 五家合隊虢與秦。曲江江頭看車馬, 十里羅綺爭紅塵。陽平一邑多詩豪, 主人買酒邀眾賓?;〞r有成約, 恨少揚子張吾軍。落花著衣紅繽紛, 四坐慘淡傷精魂?;ㄩ_花落十日耳, 對花不飲花應嗔。愛花??嗟没ㄍ恚?爭教行樂無閑身。芳苞一破不更合, 且看錦樹烘殘春。
不但篇幅規(guī)模甚巨, 而且詩中杏花、賞花人、主人形象皆美甚, 將一場小縣城的花事寫得如同通都大邑的賞花盛會, 杏花如出仙圃, 看客如同京中貴族, 主人也豪爽風雅, 遺山甚至流露出了聊城數(shù)年中難得的行樂意識, “爭教行樂無閑身”。詩人完全回歸生活本身, 掙脫了身份枷鎖, 沉浸于對美的體察之中, 對杏花的描摹細致、深情, 是真正地寫花, 寫一場賞花歡宴, 而不是借他人之酒杯, 澆自己胸中之塊壘。
元好問的杏花之愛, 在聊城縣時已有表露?!缎焱湎噙^, 留二十許日, 將往高唐, 同李輔之贈別二首》其二“別后相思重回首, 杏花尊酒記聊城”, 已經(jīng)用杏花和酒來標記聊城?!读某呛场罚骸拜p陰何負探花期, 白發(fā)于春自不宜。城外杏園人去盡, 煮茶聲里獨支頤?!痹娭须m有淡淡愁緒, 但對杏花的牽掛與未能探花的悵然極為真摯。冠氏期間詩人開始專程探訪杏花, 著意描繪花容美色?!豆谑馅w莊賦杏花四首》其一“一樹生紅錦不如, 乳兒粉抹紫襜褕”, 其二“文杏堂前千樹紅, 云舒霞卷漲春風”, 其三“錦樹烘春爛不收”, 花色都極為絢爛, 不輸江南江北古往今來任何杏花。甚至在繁花似錦的描繪中, 詩人開始體察杏花的處境, “看花人自為花愁。荒蹊明日知誰到, 憑仗詩翁為少留”, 這種體貼, 充滿對美的愛惜之情。其四“誰道東風太狂生, 次第開花卻有情。聞道紀園千樹錦, 一尊猶及醉清明”, 詩人慶幸于東風有情, 使各處杏花次第開放, 因而能與杏花共處至清明, 對杏花的留戀與不舍溢于言表。
酒也是元好問聊城生活中不可或缺之物。友朋相聚, 排遣愁悶都離不了酒, “澆愁欲問東家酒” (《秋夕》), “百年世事兼身事, 尊酒何人與細論”, “安得酒船三萬斛, 與君轟醉太湖秋” (《南冠行》癸巳秋為曹得一作) 。生活中點點滴滴的溫情與暢快也都與酒相關:“倪家蓮花白, 每釀必見貽” (《學東坡移居六首》其八), “我欲去為湯餅客, 買羊沽酒約何時”“更醉使君湯餅局, 兒曹他日記通家” (《楊煥然生子四首》其二) 。但酒與杏花結合, 方才有了鮮明的聊城印記:“別后相思重回首, 杏花尊酒記聊城” (《徐威卿相過, 留二十許日, 將往高唐, 同李輔之贈別二首》其二) 。紀園賞杏更是與飲酒相伴, “聞道紀園千樹錦, 一尊猶及醉清明” (《冠氏趙莊賦杏花四首》其四), “陽平一邑多詩豪, 主人買酒邀眾賓”“花開花落十日耳, 對花不飲花應嗔” (《紀子正杏園燕集 (甲午歲) 》) 。紀園的杏花與酒給元好問留下了如此美好的記憶, 以至于他將聊城本地酒命名為“杏園春”, 并特地寫詩贊美聊城酒的釀法高妙, 酒味兒醇美, 色香俱佳:“我愛陽平酒, 兵廚釀法新。百金難著價, 一盞即醺人。色笑榴華重, 香兼竹葉醇。為君留故事, 喚作杏園春。 (杏園, 指紀子正家園為言。) ” (《續(xù)陽平十愛》) 他在《跋〈酒門限邵和卿醉歸圖〉 (邵伯祿之父) 》中稱“好著蹇驢馱我去, 與君同醉杏園春”, “杏園春”既是可醉之酒, 也是可賞之春。元好問的贊美也并非虛譽。聊城地土肥厚, 土地平曠, 適宜耕作, 農(nóng)作物產(chǎn)量高, 水資源也極為豐富, 有著極好的釀酒條件。今天的冠縣也有品質(zhì)上佳的冠宜春酒, 1991年曾獲第二十九屆布魯塞爾國際優(yōu)質(zhì)產(chǎn)品金獎。
要之, 杏花與酒是元好問詩中聊城風物的典型代表, 花與酒背后連結著濃厚的人情, 是元好問聊城書寫中純粹屬于聊城的最美好的一部分。
結語
元好問被“攘臂留空橐” (《學東坡移居八首》其四) 驅(qū)往聊城, 同僚舊識同行者多, 結鄰而居, 日相往還, 且時常有附近的舊友來訪, 共話往昔, 這使得他的身心幾乎一直停留在汴京生活圈子, 耽于故國之思, 舊游之念, 并未有接納和探索欣賞聊城的主動性。他在聊城的生活也主要是文士模式, 所交游往來的幾乎全是文人, 對聊城的社會風貌、風土人情甚少留意。都是流寓他鄉(xiāng), 但政治人事背景不同, 元好問詩中并沒有杜甫成都時期詩歌的風土人情, 也沒有東坡貶謫詩中的底層民眾形象。但元好問在聊城得到地方長官冠氏趙侯的關照, 也受到紀園主人的熱情款待, 周良老的為官處事理念也引起他的共鳴, 這使他的詩歌有對聊城“人美”的書寫, 并由“人美”進一步發(fā)現(xiàn)了“物美”, 不論是“杏花尊酒”的舊友還是“杏園春”的新誼, 元好問的聊城書寫中, 風物之美都有濃重的人情之美的痕跡。
Abstract: Yuan Haowen was detained and governed in Liaocheng for six years. But his body and soul still stayed in the circles of Bianjing. He missed the defeated Jin Dynasty and the life which once belonged to him. He didn’t care the customs and social features of Liaocheng. His poems mainly focused on the living and spirit of the literati from the defeated Jin Dynasty in Liaocheng. However, Yuan Haowen also got a lot of help from the local governor Zhaohou of Guanshi(冠氏), warm hospitalities from the host of Jiyuan(紀園), and was impressed by Zhoulianglao’s philosophy of official and life. All of this were the source of writing about the beauty of hunman heart. And further, he found the beauty of things. Whether Xinghuazunjiu(杏花尊酒) or Xingyuanchun (杏園春), we always could find thick trances of human heart beauty from the things beauty.
Key words: Yuan Haowen; poems; Liaocheng
[責任編輯山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