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毛澤東聽夫劃匯報的會上,潘梓年提出“重理輕文”的問題,毛澤東說:“理”還是要重的,“文”文也不要輕,概括為“重理不輕文”。
李真真(以下簡稱李):我想從中宣部與科學院關系的角度,請二位談談在中宣部科學處工作時對科學院歷史的了解。
于光遠(以下簡稱于):1966年以前我們在中宣部科學處工作了十多年,文革后重建中宣部時再沒有科學處的建制。那段時間工作的情況,我們有責任向你們介紹。
中共中央宣傳部部長陸定一從1949年9、10月間就負責籌建中國科學院。但是在中宣部指定一個處負責管科學工作則要晚一些。據我的記憶,我從來沒有看到過有中央文件規(guī)定中宣部同科學院的關系,只在中宣部內部規(guī)定各處職能的文件中有一條“黨對科學工作的管理”。當時有一種觀念,中國科學院應該有一個黨的機構來管理,中宣部正是這樣一個機構。
1951年胡喬木向我提出應該管科學院的工作。那時他是中宣部副部長兼秘書長,我是理論教育處副處長。他說科學也是中宣部管的一個領域,理論教育處先管一管。
為此就得挑選干部。我到清華大學請校黨委成員、宣傳部長艾知生幫我找了好幾位應屆畢業(yè)生座談,我挑選了何祚庥。他于1951年夏畢業(yè)來理論教育處工作。那時處里工作很忙,只有何一人聯(lián)系科學院。大約1952年成立了科學衛(wèi)生處,理論教育處就不管了。
科學衛(wèi)生處的首任副處長是音樂家趙#沒有處長。這時何祚庥就過去了。后來的羅勁柏和龔育之也都是清華大學理學院黨支部的成員。趙J歉鲆衾旨遙管科學衛(wèi)生處的時間不長,秦川就接任了。他在科學衛(wèi)生處的時間比趙3ひ恍。到1954年我又兼科學處副處長,那時衛(wèi)生體育處分出去了。
李佩珊(以下簡稱珊):1954年我來時,已經由科學衛(wèi)生處改名為科學處,處長是胡繩,副處長是光遠同志,胡繩還是中宣部秘書長之一,處里的事主要是光遠管的。
于:到1955年1月1日,原來各處副處長都成為處長了。那時中宣部的處長都相當于局長。此后我就只擔任科學處處長了,石西民、陳克寒、胡繩都任中宣部秘書長。
李:于老,當時科學處和科學院的聯(lián)系主要有哪幾方面?
于:具體的沒有規(guī)定,自己去聯(lián)系好了。我是很放手的。當然大事我是要管的。
珊:我們可以去參加有關部門的黨組會,科學院黨組會開會時,也可以列席。
于:但是有一點很明確,個人的意見不代表中宣部的意見。科學處的干部經常在外面參加各種會,個人的發(fā)言如果不是部里的意見,必須聲明只是個人意見,避免誤會。那時我說的話也不代表中宣部,除非是傳達部里討論的意見。但是我們科學處的工作很活躍,總的說是比較自由的。
珊:的確如此,因為光遠很放手,我們獨立工作的鍛煉機會也多,經常接觸有各種專長的知識分子,思想比較活躍。
從院黨組的報告到學部委員的選定
于:1954年我到科學處抓的第一件事就是科學院黨組根據訪蘇代表團的報告寫成的給中央的報告。這是科學院的一件大事,我們研究過多次,也同院黨組成員一起討論過多次。中央對院黨組報告的批示是科學處代中央起草的,執(zhí)筆人是龔育之,內容是處內多次研究的,經部領導討論同意后上報中央。這個批示影響當然很大,是中共中央第一個專門針對科學和科學家工作的政策性文件,強調了科學工作的重要性,強調了要尊重科學家,不能傷害科學家的自尊心等等。文件也同意了科學院黨組的各項關于科學院建設的意見。
我們還幫助科學院起草院章,這涉及到究竟要辦成一個什么樣的科學院的大問題。我們同意按蘇聯(lián)體制建立四個學部,只是在是否要建立院士制度上顧慮較多。當時主要考慮的是對院士的要求高,我們初建,條件尚不成熟。還有一條是蘇聯(lián)科學院院長是院士選舉產生的,我們是否也照搬?那樣是否有把握堅持黨的領導?反復研究后還是認為用任命院長的辦法較可靠。這樣就決定了先成立學部,選聘學部委員,下一步再建立院士制。所以我們是打了折扣地學習蘇聯(lián)。其實不但院長不是選舉產生,院章也不是經學部委員大會批準,而是經國務院批準后頒布的。
李:學部委員人選是否都經過中宣部?
于:學部委員的人選都經過我們。當然學部委員的標準主要是學術水平,但是政治條件也得考慮。再有就是為了工作上的便利,加強黨的力量,有少數幾位多年從事科學組織工作同時也做過科學工作的黨員領導干部,如惲子強、武衡等也都選為第一批學部委員。學部委員如何產生的問題,我們同科學院的領導也議論過多次。如果用選舉的辦法,誰來當選民?最后還是采用了民意測驗推選、領導批準的辦法。一般地說,科學院把名單送給我們看,我們不會過多干涉。
珊:我們的確看過學部委員的名單。在自然科學方面我們一般尊重科學院的意見,比如胡先さ奈侍狻0此的學術水平完全應該是學部委員,他的學術成就是國內外公認的,但是在政治上他同國民黨的關系較多。
于:就在學部大會開會前不久,他還說政治不能干涉學術嘛!因此胡先ぞ統(tǒng)雋嗣。
珊:胡先さ娜犯宜禱埃但是后來他也不說了。把他從學部委員名單上去掉,從當時我們的思想認識來說,不論是我們或是科學院的同志都是可能這樣做的。
于:中宣部對選擇社會科學的學部委員的事管得比較多,這涉及馬列主義的指導問題,在具體人選上我們負有責任。當時有些具體的指導思想,如否認過去的社會學、政治學,所以學部委員就沒有這方面的學者。當時對文學藝術研究工作者和作家的界限分不清,學部委員中有馮至、何其芳,卻沒有錢鐘書。經濟學家多一些,但像陳岱孫這樣的老專家也沒有。
關于十二年科學遠景規(guī)劃
李:十二年科學技術遠景規(guī)劃的制定,于老參加了嗎?
于:我不但參加了,而且在這件事上負有比較重的責任。領導制定規(guī)劃日常工作的,是以張勁夫為首包括我在內的十人核心小組,規(guī)劃委員會的成員有科學院的、高等院校和各產業(yè)部門科學院的。把上百位科學家集中在一起,沒白天沒晚上地干。當時真是人多、消息多、主意也多。領導小組經常同有各類專長的科學家一起研究討論規(guī)劃的內容。幾位骨干科學家,如錢偉長、錢三強和錢學森這“三錢”,經常同我們一起研究工作,當時科學院的總顧問拉扎連柯同我們合作得很好,也提出了不少好的意見。在這次規(guī)劃中,原子彈和導彈的研制任務都提出來了,后來都完成了。整個規(guī)劃是根據任務制定的,后來不少科學家反映規(guī)劃對理論研究注意不夠,認為是個應重視的問題。我聽到這個意見就向周恩來反映,周立即同意增加“重大理論問題”一項。在規(guī)劃快完成時,中共第八次代表大會召開,會上劉少奇的報告和會議決議中都提到了科學規(guī)劃的制定。
李:我再提個問題,為什么這時候把張稼夫換成張勁夫?
于:我國的科學工作規(guī)模逐漸擴大,地位也日漸提高,需要有一位強有力的領導人給管起來。張稼夫是位很好的老同志,只是能力顯得弱些。張勁夫來科學院后,工作上很能干,精神狀態(tài)也好,加上同時又調來了杜潤生等好幾位同志,他們同原來科學院的干部結合起來,科學院的工作顯得很有起色的。
珊:這個時候好像還有一個科學院與高等學校誰是科學研究中心之爭。
于:通過院黨組給中央的報告和中共中央的批示,的確把科學院的地位提高了。這時候發(fā)生了一場很大的爭論,就是我們是應該實行英美的體制把科學研究的中心放在高等院校,還是實行大陸體制如法國、蘇聯(lián),把中心放在國家的科學院。我們采取了后者。雖然高等學校有意見,但是對有研究能力的教授的研究工作也還是支持的。
李:在這個問題上,高等學校的確感到受壓了。1956年時有不少爭論,1957年鳴放時關于科學院是火車頭的事,都爭到報紙的頭版上了。
于:一直爭到毛澤東面前了。在規(guī)劃快搞完時,到毛澤東那里匯報,毛澤東坐在長條桌一端的正中間,高等教育部的部長楊秀峰和科學院的院長郭沫若面對面坐著。后來就在上面說的那個問題上兩人爭起來了,兩人都耳聾,站起來大聲爭吵。楊秀峰特別對科學院從高等學校拉人不滿意。毛主席坐在那里聽著直笑,就說“劃個三八線吧,不要再爭了”,意思是科學院是火車頭還是定下來,也不要再從高等學校調人了,也應重視高等學校的科學研究工作。
珊:人們后來把這場爭論稱為“二龍(聾)戲珠”。其實有力量的高等學校是應該進行科學研究的,解放前一些有名的大學中,教師都進行科學研究。只有這樣,教師的水平才能提高,教學的水平也就提高了。不過后來高等學校政治運動不斷,人心不定,經費又少,就使得“人心向院”了。在美國,高等學校從多種基金會也從國家那里得到不少科研經費,研究工作開展得的確很好。但是美國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也增加了不少獨立的研究機構,如國家衛(wèi)生研究院(NIH),規(guī)模很大,下屬很多研究所,國防部門的研究機構也不少。大企業(yè)也建立有很大的研究機構。
李:社會科學方面是否也搞了規(guī)劃?
于:哲學社會科學規(guī)劃也在同時進行。同時制定這個規(guī)劃這件事是在周總理面前提出,周總理同意,后來正式作出決定的。這項工作,中宣部部一級領導不抓,他們抓政治抓思想,總之抓虛的,像這么實的工作就落在科學處和哲學社會科學部的一些同志肩上。我當然是要管的。當時總的指導思想是要在中國發(fā)展馬克思主義,確定了若干研究題目,還提出要編寫地方志,搞好研究社會科學的資料工作,培養(yǎng)社會科學研究人才等許多方面的工作。規(guī)劃定稿以后陸定一堅決不愿過目,周揚也不愿看,經我再三提出,同意了這個規(guī)劃,同科學技術規(guī)劃一起下達參照執(zhí)行。隔了兩年,在1958年一次運動中,周揚也批評我把規(guī)劃搞得太實了,虛得不夠。我認為這個批評是中肯的。
不過現(xiàn)在我還是想說一下,關于編輯出版中國大百科全書的任務在那時的規(guī)劃中就列入了,也是我提出來的。1957年秋冬之際,為了與蘇聯(lián)科學家談判兩國哲學社會科學的合作,我和劉導生作為中國科學院哲學社會科學部的代表訪問了莫斯科。在這期間,我還專門找了在莫斯科負責編百科全書的院士邵武勉。當時我還作了詳細記錄,大概是1982年或1983年,我把這個記錄交給了大百科全書出版社。
在毛澤東聽規(guī)劃匯報的會上,潘梓年提出“重理輕文”的問題,毛澤東說:“理”還是要重的,“文”也不要輕,概括為“重理不輕文”。
青島遺傳學座談會
于:為了解決在遺傳學問題上支一派壓一派的問題,1956年5月底陸定一在做完《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報告后就找我,要我約科學院和高教部,一起有準備地開一個兩派學者都參加的座談會來貫徹雙百方針。所以這個座談會的發(fā)起和指導思想都是陸定一的,具體的事情是我們做的。
當時科學處有幾位同志做了大量的調查研究,其結果表現(xiàn)在由孟慶哲、黃青禾、黃舜娥三人編的一本小冊子上。小冊子包括三方面的內容:1分別介紹遺傳學和米丘林生物學的學術內容;2介紹蘇聯(lián)從1935年至1956年兩派爭論的情況;3介紹中國的有關情況。這本小冊子提供給有關部門的領導同志和主持這次座談會的領導同志參考。1986年公開出版的《百家爭鳴——發(fā)展科學的必由之路》,由李佩珊和他們合編,包括了當時會上的記錄,黃青禾負責收集整理的蘇聯(lián)情況和一篇介紹歷史發(fā)展情況的文章,把這個問題的歷史過程基本講清楚了。當時科學處從事自然科學方面工作的同志幾乎全部參加了研究和討論。
我參加了青島的會并做了多次發(fā)言。會議的氣氛是好的,兩派心平氣和地坐在一起,講各自的意見。上午的會由童第周等主持。每天下午不開正式會,自由組合,氣氛更加熱烈。我在那里坐鎮(zhèn),各種對政策方面的意見都沖著中宣部來,如胡先ざ怨去批判他很有意見,在自由討論時,敞開思想講政治和科學關系的問題,我那時算開明,耐心地向他做了解釋。我在上午的會議上作了兩次發(fā)言,還有許多插話,不過在內部出版這冊記錄時,我說自己不是遺傳學家,我的講話和插話一律刪去。1986年出版《百家爭鳴——發(fā)展科學的必由之路》一書時,我的兩次講話才第一次發(fā)表。
總之,我認為遺傳學問題的政策性很強,科學處的工作比較深入細致,為科學界做了一件好事。
珊:我還想補充一個情況。1956年5月初科學處召開了一個全國各省市委宣傳部科學處處長會議。在會前我們已經聽到有關毛澤東提出“雙百方針”的傳達。4月我們讀了毛澤東批的一個文件,內容是有關東德黨沒有強制該國遺傳學家按李森科方法育種,毛澤東要“中宣部討論一下這個問題”。我們還讀過一些科學出版社出版的小冊子,如《關于物種與物種形成問題的討論》等。此外,正是在這時,我們看到《參考資料》上有蘇共二十大赫魯曉夫的報告。這些材料使科學處內同志們的思想活躍起來,更加認識到在斯大林統(tǒng)治下,蘇聯(lián)對摩爾根遺傳學的批判不是用說理的而是用壓制的辦法,這樣做不是以理服人。因此,在各省市委宣傳部科學處處長會議上,大家圍繞雙百方針的理解和貫徹討論得很熱烈,遺傳學問題是其中的重要議題,討論的各種意見后來都在中宣部向上反映情況的內部刊物《宣教動態(tài)》上刊登。
“大躍進”時期的幾件事
珊:我在《院史資料與研究》1993年第1期上讀到薛攀皋關于“大躍進”時生物學部參加同農業(yè)種植能手比高產會議的回憶文章。文中有一段說:“會議一開始,一位宣傳部門的領導同志講話。他提出:科研單位要同農民開展種高額豐產田的競賽,如果競爭不過農民,就要摘掉科研單位的牌子……”。后來我問薛這位領導同志是誰,他說是于光遠。
于:我是參加過一個農民同科學家比高產的會,這話很可能是我講的。會上指標越比越高,小麥畝產能到6萬斤。我又覺得太玄了,就說“一萬斤也不錯嘛!”其實同他們的3萬斤、6萬斤相比,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我還寫過一篇文章反映那次會議,但沒有發(fā)表。這時期我還在《紅旗》上發(fā)表過一篇講小麥高產意義的文章,可見我那時的積極性,這都是我那時頭腦發(fā)熱干出來的事。
珊:記得1962年廣州會議上,你曾為在《紅旗》上發(fā)表這篇文章作了自我批評,好像在那次會上你是唯一作自我批評的人。
于:還有一件事,聶總曾帶張勁夫和我兩人一同去中南海游泳池見毛澤東,要張匯報科學院的情況,要我匯報全國科技的情況。因為那時我正負責編內部刊物《科技動態(tài)》,做具體工作的是于若木。
珊:我也參加了,只編了幾期。后來科學院編出了《科學簡訊》,這個刊物就停了。
于:我當時匯報得很糟糕。我講了山東的農民把蘋果苗插在正在長的南瓜上,結果蘋果同南瓜一起長。這是寫在山東省委的報告上的。那時我思想上有一條,要相信黨相信群眾,省委的報告還能有錯?無論如何,我擔任著重要的科學工作,向毛主席匯報這種不科學的東西,后來越想越不是滋味,這是我一件丟臉的事。在這之后我就在科學處的工作方針上加了堅持科學性這一條,近十多年我堅決反對“人體特異功能”之類的偽科學,就是堅持科學性這一條的表現(xiàn)。
珊:1960年夏天還有一件事,關于超聲波管道化的技術革新、技術革命運動,我們對科學院也起了推動作用。此外,我們就沒干什么了,因為我們自己的思想都跟不上,部里還要我們到基層到農村去受教育呢!
于:我們還組織過一次向朱德的匯報。
珊:是有這么回事。1958年4月上海開展對資產階級思想的批判時,我讀到一份有關上海有機所的材料,說經過檢查,上海有機所的研究只有4%是聯(lián)系實際的。我讀后感到十分吃驚。有機化學研究聯(lián)系實際的面是很寬的,如果有機所都如此,其他所又如何?我向處里匯報后,光遠當即決定我們到上海去看看。我們在上海同幾個所的科學家、科研處長、黨員所長接觸很多,或開座談會,或個別談話。我們的指導思想是不能把理論聯(lián)系實際理解得過于狹隘,能夠直接聯(lián)系實際的工作是重要的,間接的長遠的聯(lián)系實際也很重要,不能把后者都說成是脫離實際的。從上?;貋砗?,光遠同志就向上反映了。
于:我找楊尚昆匯報的。很快他就告訴我中央要聽匯報。
珊:我們立即通知科學院,也通知上海分院的負責人王仲良速來北京向中央匯報。記得王仲良來京后顯得十分激動。
于:匯報是在中南海的西樓,朱德來聽了匯報,主席、少奇、總理、聶總都沒有參加。楊尚昆主持了會議,張勁夫來了。王仲良是浙江人,鄉(xiāng)音很重,令人難以聽懂,楊尚昆覺得匯報得不好,不過朱德在會上還是講了支持的話,說科學院就是應該做理論研究,不能輕率地否定這類工作。
珊:我記得你回來后向我們傳達時還有一段陳毅的講話。他以下圍棋作比喻:下圍棋時還要不時下一步“閑棋”,以后的進攻可能用得上,更何況科學研究?現(xiàn)在回想起來,在“大躍進”的年代里,在批資產階級思想的高潮中,抓這件事也不容易。這對1960年4月科學院去上海召開第三次學部大會強調重視理論工作可能有影響。
學術批評和反對“粗暴”
珊:就我所接觸到的學術批判,除了遺傳學的有關問題以外,可以分為三個時期。第一個時期是從1954年起,在批判胡適、胡風的同時還有建筑學上對梁思成的批判和醫(yī)學上對王斌、賀誠輕視、歧視中醫(yī)的批判,這些同科學院沒有什么關系。第二個時期是1958年后全國高等學校科研機構批判資產階級思想的運動。第三個時期是批判“合二而一”的哲學思想,同科學院的關系也不大。如果算上“文化大革命”的大批判就是第四個時期了,這同科學處又沒有關系了。
于:對梁思成建筑思想的批判同科學院雖沒有關系,但是對這一批判的處理很特殊,值得介紹一下。對梁思成的批判,上面是彭真負責管,我做具體事。梁思成那時是北京市副市長,對中國古建筑很有研究,也很有感情,對如何保護好北京這座歷史名城的原有風貌有過不少考慮。北京市在50年代初期要把原來很小的天安門廣場擴大,要拓寬長安街的路面,這樣可以便于“五一”、“十一”的游行集合和車輛、坦克的通過,也便利交通。但是這樣做就必須拆掉天安門金水橋前東西兩側的兩組三座門和對面的中華門,梁思成當然是反對的,說他不能走過天安門,一想到要拆三座門就要掉眼淚。于是就有對梁思成的批判。我按彭真的意見,在頤和園的暢觀堂組織人寫批判文章,不久30多篇批判文章就寫出來了。彭真拿到這批文章后,并沒有讓發(fā)表,而是交給梁思成看。彭真說,梁思成原來認為自己是這方面的權威,沒有人能批評他。一下看到這么多篇文章批評他,覺得自己錯了。彭真對他說,如果你不放棄你的意見,我們就一篇一篇地發(fā)表這些批判文章。梁思成這時就承認自己有不對的地方。結果梁思成不阻擋天安門的改建,大批判的文章一篇也沒有發(fā)表,只有何祚庥自己送到《學習》雜志的一篇漏網了,這篇文章寫得早,暢觀堂里的寫作還沒有開始。這件事雖然好像是浪費了人力,但彭真這樣處理還是恰當的。
珊:當時制造的社會輿論,聲勢也真不小。北京市開人代會控訴三座門的“罪行”,說因三座門擋在那兒,發(fā)生了多少車禍,死了多少人!后來放映影片,以新建的友誼賓館為例,批判“大屋頂”華而不實,浪費人力物力,室內還漏雨等,壓力也不小。
于:是這樣的。我為什么要介紹這件事呢?還因為不久前我在《散文與人》上看到一篇文章,說胡風的問題出來后,原定批判梁漱溟和梁思成的事就放下了,結果是抓了“二胡”,放了“二梁”,實際不是那么回事。
這個時期我們還抓了知識分子思想改造和批判遺傳學等所引起的對待知識分子態(tài)度粗暴的問題。樂天宇事件當然是一件大事,農業(yè)系統(tǒng)還發(fā)生了一些問題,科學院沒有發(fā)生這類問題。
珊:當時農業(yè)科學院還是其前身華北農業(yè)科學研究所,所長陳鳳桐很“左”,不承認農業(yè)科學需要實驗室研究,把科學研究人員都下放到田間,向老農學習。在學習蘇聯(lián)的李森科時,不但批判育種科學家莊巧生的遺傳學思想和方法,還趁莊出差西藏之機,把他多年培育的小麥抗銹品種全部丟掉。四川遺傳育種學家鮑文奎的多倍體育種實驗田,也是在這個時期被鏟掉的。不過這個時期我們處理的只是“粗暴”問題,不涉及學術思想。
于:我當時還真抓了不少反粗暴的問題,大都登在中宣部的內部刊物《宣傳通訊》上,對全國是有影響的。不過部領導并沒管這事,當時科學院的同志都支持這種批評。
李:“插紅旗拔白旗”是怎么回事?
珊:1958年7月1日《紅旗》雜志創(chuàng)刊,在第一期的《發(fā)刊詞》中有一段話講《紅旗》的任務,“就是要更高地舉起無產階級在思想界的革命紅旗。毫無疑問,任何地方,如果還有資產階級旗幟,就應該把它拔掉,插上無產階級的旗幟”。很明顯這段話是指思想界的事,也沒有說要把一些人當作紅旗來插,把另一些人當作白旗來拔,部里也沒有向我們傳達過要把這個人當“紅旗”插上,把那個人當“白旗”拔掉。當我們到基層看到這類事,腦子里還真打了個問號。
于:毛澤東也沒說過要“拔白旗”。
珊:不過這個時期學術批判的面可夠寬的了。除了又重新批判孟德爾、魏斯曼、摩爾根遺傳學外,還批判了牛頓力學、微爾和的細胞病理學。還批判果樹栽培方面農大園藝系教授沈雋“疏花疏果”是資產階級思想,說?;ū9菬o產階級思想。批判在林木采伐中主張“間伐”的(中科院沈陽林土所劉慎諤)是資產階級思想,說主張“皆伐”的是無產階級思想。武漢大學數學系的齊民友就是當作白旗給“拔掉”的,等等。當時我們把我們遇到的問題都寫成簡報分送部內領導和科委、科學院的領導。
心理學也受到了尖銳的批判,是從北師大批判心理學教授朱智賢開始的。批判的政治性很強,科學處內有些議論,但還在觀望。1959年胡喬木指出,在1958年以來的各種批判中,以對心理學的批判最不講道理。這樣才減輕了不少對心理學的壓力,這件事對中國科學院心理研究所是有影響的。
這個時期有一件同批評胚胎學家朱洗有關的事值得提一下。我記得大約1959年底或1960年初,龔育之可能是從《自然辯證法研究通訊》雜志編輯部的人民來信中,讀到有人批評朱洗所著的《生物的進化》一書,不講物種間的斗爭只講互助是調和主義等,我也讀過這些材料。當時拿不準是否要發(fā)表批評文章,1960年4、5月在上海召開第三次學部大會時,我們把這件事向科學院的杜潤生等同志講了。后來在聶榮臻主持的會上討論了處理辦法。聶說,不要公開批判了,請科學院的同志同朱洗談一談,告訴他有人對這本書提出批評意見,請他考慮。朱洗很感動,在出第二版時做了些修改。這表明了一種愛護科學家的思想和與人為善的態(tài)度。不過當時這種思想并沒有被普遍認識。
科學處同科學院的關系總的說是好的
于:我們科學處的同志們同科學院的關系是很不錯的。張稼夫、張勁夫、錢三強、武衡、郁文、汪志華,還有后來的杜潤生等同我們都很熟,不但講工作,有時還聊天。對郭沫若院長,我們是很尊重的。他也很尊重黨組織的意見。他提出自己的主張不多,但他在有的場合還是很為科學院和科學家講話的。比如,發(fā)給學部委員每月100元津貼,就是他提出的,他說:人大代表就是開開會,每月還拿50元津貼,學部委員要做那么多事,應該多給些。吳有訓是我的老師,其他幾位副院長則接觸不多。至于錢三強,我是他的同學,張稼夫和我還是錢三強的入黨介紹人呢!
珊:的確,總的看來我們兩邊的關系是比較好的。在我們這些做具體工作的干部之間關系很密切,經?;ネㄏ?,有時一塊研究問題,有時還共同工作,似乎不是什么誰管誰的關系。
從上層看,張勁夫也很愿意參加中宣部的部長辦公會議。從中央科學小組、文教小組成立后,陸定一就逐漸明確,科學院的工作歸科學小組管,文教小組和中宣部不管。不過科學和文教又很難分得那么清楚,如知識分子政策問題、學術上的爭論問題都有共同性。60年代初,中宣部的部長辦公會議不再通知張勁夫了,張的秘書打電話給我,希望仍能來參加這個會,因為討論的內容有啟發(fā)性,對掌握方針政策有好處。我當時就向部辦公室反映了張勁夫的意見,才又請張來參加會。
于:今天就談到這里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