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 展/文 方 成/圖
人們形容這伙人或那幫人的陰狠毒辣流氓有產(chǎn)者的習氣,常常會冒出一句“天下烏鴉一般黑!”的俗諺??墒菗?jù)傳媒報道,在新疆裕民縣察汗托海牧場,一名哈薩克學生發(fā)現(xiàn)了一只白烏鴉。將它放在黑烏鴉窩里,黑鴉們?nèi)浩鸬鹨?,學生只好將這只白烏鴉放回大自然(7月12日《羊城晚報》第8版)。黑烏鴉是由于嫉妒心呢,還是由于排斥異己;白烏鴉是由于基因變異呢,還是一個新的品種;那只好留待專家予以論證了。
魯迅自喻為貓頭鷹,民間傳說它是預(yù)告不祥的鳥。魯迅還自喻為火鳥鴉,飛到哪兒,就會引起燃燒。這些比喻都帶有自咎的性質(zhì)。融貫中西的學者林語堂認為,魯迅在中國的出現(xiàn)是非常珍貴難得的,把魯迅比喻為“白象”(許廣平《欣慰的紀念》第159頁)。象多生長于非洲、印度等地。中國只有西雙版納有少量野生種群。但不論非、亞,象,幾乎全部是灰色。白象就像白烏鴉一樣,是珍稀之寶。白象既是象,又不是一般的象。正如:偉人是人,但又不是一般的人。他既不是神,更不是鬼。這是個辨證邏輯問題,對此人們往往會陷入戰(zhàn)國時公孫龍的“白馬非馬”的絕對主義的泥淖,說白象非象,長期以來,把魯迅夸大成“神象”;而今某些酷評家又把魯迅歪曲成怪獸。上述兩種傾向,都是以形式邏輯來代替辨證邏輯。按照形式邏輯,馬等于馬,而不能說白馬等于馬,因為主語與述語應(yīng)該是相等的;公孫龍看到了邏輯中的這個矛盾,看到了白馬同馬的差別性,把白馬與馬相區(qū)別,這當然是對的;但是公孫龍否認白馬同馬的同一性,否認白馬也是馬,這就違反了辨證邏輯,陷入了絕對主義的詭辯論。恩格斯說:“同一性自身包含著差異性,這一事實在每一命題中都表現(xiàn)出來,在這里述語是必須和主語不同的。百合花是一種植物,玫瑰花是紅的:這里不論是在主語中或是在述語中,總有點什么東西是述語或主語所包括不了的……。與自身的同一,從一開始就起必須有與一切別的東西的差異作為補充,這是不言而喻的”(《馬恩全集》第20卷第556—557頁)。
對魯迅的評價,從他生前發(fā)表的《狂人日記》、《阿Q正傳》,到他臨終前夕寫章太炎先生,直至21世紀初的今天,魯迅生前和死后,受到的攻擊、曲解和貶損,可編成上百萬字的《黑烏鴉集》。這方面的可靠資料,現(xiàn)在我見到的有兩本,一是陳漱渝主編的《魯迅和他的論敵——一個都不寬恕》(中國文聯(lián)版,五十七萬字);另一本是孫郁主編的《被褻瀆的魯迅》(群言版,二十四萬字)。這兩部書完成了魯迅生前的一個遺愿,編一本他的論敵們?nèi)绾问褂梦寤ò碎T陰面戰(zhàn)法的資料書:《圍剿集》。從這兩部書中,都有我們很難看到的稀奇古怪、左傾幼稚、人身攻擊、誹謗誣陷,乃至流氓罵街……諸多戰(zhàn)法淋漓盡致的表演??纯催@些難得的史料,有助于我們從相反的角度,更深刻地認識現(xiàn)在很時髦的貶損魯迅的酷評表演。
對照80年代中期謾罵魯迅是“魯貨”的貶損之風,90年代中期引述臺灣某書關(guān)于內(nèi)山為日本特務(wù),魯迅是拿日本津貼出書的誹謗(魯迅曾在《偽自由書》后記中對此早有辯證(《全集》第5卷第169頁。)進入21世紀,第三次掀起了借矮化魯迅而進行的自我炒作,無知加無畏的表演,更加從反面證實了魯迅這個無法逾越的存在,他所具有的強大生命力,是如何令新的論敵們窒息難耐,膽戰(zhàn)心驚,必欲滅之后快。他們知道,即令高呼“打倒魯迅!”惹起公憤,也不會被定為“危害國家安全罪”,他會一旁竊喜,這真是投入小產(chǎn)出大的速效成名法。
六十年前,毛澤東在《新民主主義論》中,對魯迅給予了極其崇高的評價:魯迅的骨頭是最硬的;是最正確、最勇敢、最堅決、最忠實、最熱誠的空前的民族英雄;是中華民族新文化的方向。1938年,延安成立了以吳玉章、周揚為院長的魯迅藝術(shù)文學院?!棒斔嚒钡娜瞬藕妥髌?,國統(tǒng)區(qū)的進步文化運動的實績,都證明了毛澤東對魯迅的評價,是正確的。但是,毛澤東也說了些過頭話:“魯迅在中國的價值,據(jù)我看要算是中國的第一等圣人??追蜃邮欠饨ㄉ鐣氖ト?,魯迅則是現(xiàn)代中國的圣人?!?1937年10月19日在延安陜北公學魯迅逝世周年紀念大會上的講話)。魯迅是偉人,但偉人不是圣人,偉人也是人。人,都有缺點錯誤。比如魯迅寫的為蘇聯(lián)辯護的雜文《我們不再受騙了》,是被蘇聯(lián)當時糧食出口的假象欺騙了。實際上,當時的蘇聯(lián)是餓殍遍野,對農(nóng)民實行剝奪。因此,說魯迅是最正確,一貫正確,是沒有錯誤的圣人,是不符合事實的。建國以來,魯迅被神化、偶像化、棍子化了。魯迅成了不能被批評的完人,對他的評價,更是不容討論的。特別是歷次政治運動,諸如批武訓,批俞平伯、反胡風、反右派、反右傾,直至“文革”,都要抬出魯迅,使他成為能夠預(yù)見未來的一個宗教的“先知”。這樣就造成了社會上某些人的一種逆反心理,于是在人——偉人——神,關(guān)于魯迅評價的三部曲之后,物極必反,鬼化魯迅的第四部曲就理所當然地發(fā)生了。這是神化魯迅必然的報應(yīng)。但是,我想問:這與魯迅何干?能怪罪于魯迅本人嗎?
1927年瑞典學者斯文海定來中國考察,曾與劉半農(nóng)商定,擬提魯迅為諾貝爾獎金候選人,并由劉托臺靜農(nóng)寫信探詢魯迅本人的意見。魯迅是這樣回答的:“諾貝爾獎金,梁啟超自然不配,我也不配,要拿這錢,還欠努力?!?《魯迅全集》第11卷第580頁)
今年6月23日《環(huán)球時報》刊登了我國研究日本文學的學者許金龍對即將第三次來華訪問的諾貝爾獎獲得者大江健三郎的訪談錄。大江先生說:“我認為在20世紀的亞洲,也就是在這100年間的亞洲,最偉大的作家就是魯迅。印度的泰戈爾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這是亞洲人第一次獲得這個獎項。如果魯迅先生能獲獎,那就太好了。可惜魯迅在泰戈爾獲獎之后不久就去世了?!?該報20版)林語堂在《悼魯迅》一文中,有對魯迅的并無惡意的揶揄,但他說,我始終敬仰魯迅,并引以為相知;即令“魯迅棄我,我亦無悔,”他說魯迅有一副大心腸,他是以對待長輩、戰(zhàn)士的態(tài)度來評價魯迅的。郁達夫說得更深刻:“要了解中國全面的民族精神,除了讀《魯迅全集》以外,別無捷徑”(1937、3、1、日本《改造》雜志《魯迅的偉大》)。王景山在今年第四期《炎黃春秋》雜志上寫的《魯迅心目中的改革和開放》很值得一讀。不僅是魯迅研究專家,要靠魯迅吃飯;今天,改革開放的中國人,也要不斷地從魯迅汲取營養(yǎng),永遠靠魯迅吃飯。中國再也不是好人怕流氓的奴隸之邦了!郁達夫下面這段話,必然會觸到某些人的痛處(他們懷念流氓橫行,罵倒大師,打倒學術(shù)權(quán)威,否定一切的“文革”歲月):“沒有偉大的人物出現(xiàn)的民族,是世界上最可憐的生物之群;有了偉大的人物,而不知擁護,愛戴,崇仰的國家,是沒有希望的奴隸之邦”(《懷魯迅》)。難道我們還想回到奴隸時代?
凡是中國人都承認:魯迅是中華民族的“民族魂”;中國人當然也包括臺灣同胞在內(nèi)。
《魯迅全集》前十年就在臺灣被解禁,公開出版了。那么這些借鬼化魯迅來自我狂炒的論客們,您的著作在世界上被譯成了幾種文字呀?您的全集在臺灣什么時候出版呢?
對魯迅各種不同的評價,21世紀還將會持續(xù)爭論下去。沒有任何法規(guī)和任何人有權(quán)禁止批判魯迅。但在爭鳴中,至少要遵守以下三點游戲規(guī)則:1逼鷴攵涼魯迅的著作哪怕百分之十以上;2倍嗌儆幸歡〉鬮難Ш臀難史常識(如有哪位執(zhí)行副主編先生,存心想毀掉貴刊之名譽,那也不能允許如此下作的文字出現(xiàn)吧:蒲松齡、歐·亨利不算作家!契訶夫不是偉大作家!)3閉鳴時可以嘲笑、諷刺,甚至充滿火藥味,但不要像阿Q跟小D打架那樣,互抓辮子,罵別人是“畜生”,或自辱為“蟲豸”。即令是對待死敵,也還是不要使用流氓語言為好。這三點要求,不算高吧?
或問:您這篇文章是針對何許人呀,敢問他們的尊姓大名乎?答曰:泛指而已。對胡同串子、土混混和流氓地痞之間打群架,本人向來沒有圍觀的興趣。為什么?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