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語“庫倫”(圓形)的文化涵義非常豐富。本文從語言入手,結合蒙古族歷史文化、宗教信仰、風俗習慣、思維邏輯、政治經(jīng)濟、社會環(huán)境、自然條件等諸多方面,闡述了業(yè)已形成的具有蒙古族特點的庫倫文化。文章指出,蒙古族庫倫文化從平面的圓形開始逐漸發(fā)展到立體的圓體及球體,這是與蒙古族自然環(huán)境、經(jīng)濟社會相適應相協(xié)調的,從而促進了蒙古族對圓形的合理利用及形態(tài)化認識的發(fā)展。
關鍵詞:蒙古族庫倫文化語言與文化
作者斯欽朝克圖,1951年生,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研究所研究員。地址:北京市白石橋路27號,郵編100081。
漢語“庫倫”或“”是蒙古語küriyen的借詞,漢義指稱范圍很窄,僅表示圍起來的草場及草庫倫或草,主要用于村鎮(zhèn)等地名,如馬家(在內蒙古)等。但蒙古語的“庫倫”[xur:],所表示的意義就非常廣泛,如在現(xiàn)代蒙古語口語里,可以指院子、院落、庭院,圍墻、院墻,范圍、領域,框、邊框,圈,營盤,門(生物),古列延(蒙古族在氏族公社時期盛行的一種生產(chǎn)和防御的形式),庫倫(旗名,在內蒙古通遼市)。該詞在《蒙古秘史》(以下簡稱《秘史》)里轉寫成“古里延gürien”(《秘史》§90)、“古列延güreen”(《秘史》§120),旁譯為“圈子、營”。在《華夷譯語》里寫作“古里延gürien”,其他佛經(jīng)文獻還有“gürtügen”形式。從語音對應規(guī)律和語義變化規(guī)律分析,庫倫—küriyen與qoriyan“院、營盤、社、團、委員會”、qoroγan“圈”、qorqan“寨”同源。從文化語言學角度分析,它不僅能夠反映蒙古族原始認知思維——庫倫思維即圓形思維,而且還能夠反映氏族公社時期蒙古族生產(chǎn)、防御和氏族制度等庫倫文化。
一、從蒙古語“庫倫”(圓形)考察蒙古族古代社會制度
1.庫倫與早期蒙古古列延制反映古代蒙古族經(jīng)濟體制,尤其是基層單位的文獻較少,但是,庫倫/古列延提供了很好的語言活化石。如上所述,蒙古語“庫倫”來源于古列延( 關于古列延最早的解釋性文獻是拉施特的《史集》,該書記載:“那時,名為札剌亦兒的蒙古人,有若干部落住在怯綠連河境內,它們共有七十古列延。古列延[一詞]的含義如下:許多帳幕在原野上圍成一個圈子駐扎下來,它們就被稱為一個古列延。當時將這種環(huán)列的一千帳幕,稱做一古列延?!^古列延是圈子的意思。在古時候,當某部落屯駐在某地時,就圍成一個圈子,部落首領處于像中心那樣的圈子的中央,這就是古列延。在現(xiàn)代,當敵軍臨界時,他們[蒙古人]也用這種形式布陣,使敵人與異己無法沖進來?!?拉,第一卷第二分冊p.18、p.112)這是一個比較符合當時蒙古政治、經(jīng)濟、軍事社會狀況的解釋。成吉思汗統(tǒng)一蒙古草原各部前夕就有十三個古列延,為了迎戰(zhàn)札木合的十三部(實際上也是十三個古列延,有的學者也稱十三個古列延)三萬軍隊,也編成三萬,在答闌巴勒主踢作戰(zhàn)。在“天下擾攘,互相攻劫,人不安生”的蒙古高原上,離開氏族部落的古列延,個體游牧是非常困難的。我們從《秘史》里了解到,堂堂正正的蒙古首領也速該去世后,其妻子兒女被部落拋棄,離開古列延過著艱難困苦的生活。實際上這種圈形游牧浩特阿寅勒的布局在現(xiàn)代也是基本相同的,只不過長者或首領不像古代那樣駐扎在中央,一般住在上面(即北面或西北面)。筆者認為,古列延形式最早在氏族社會產(chǎn)生,當時規(guī)??赡懿⒉幌瘛妒芳分嘘U述的那樣大,隨著氏族的發(fā)展,部落的產(chǎn)生和壯大,以及部落聯(lián)盟的產(chǎn)生和征戰(zhàn)的擴大,古列延的規(guī)模越來越大。從這個意義上說,蒙古古列延可分大小兩類。大的主要以部落或部落聯(lián)盟為單位,用于遠征、大型游牧;而小的以氏族為單位游牧。隨著部落的解體、汗國的建立、行政和軍事體制的改變和正規(guī)化(十、百、千、萬戶為單位),以及畜牧業(yè)的發(fā)展,古列延形式逐漸衰退,而浩特阿寅勒的組織形式和游牧形式更加鞏固。相對而言,古列延制后來在軍事上的作用高于其經(jīng)濟上的作用。 蒙古族古代古列延制雖然已消失,但游牧、走敖特爾、圍獵、長途拉腳(ayan kiku)、打草、割莊稼在野外居住時,還保留著庫倫式露營的傳統(tǒng),即蒙古包或帳篷居中,車輛、貨物等放在外圍。如“比較富庶之家,也會用一排一排的車輛,把他們的活動住宅圍成一個院子—küriyen?!?/p> 現(xiàn)代,雖然庫倫的行政區(qū)域意義消失,但其同源詞或相關詞還不同程度地保留著有關意義。如qoriya、tegürge,蒙古國指城市行政區(qū)域劃分,即qoriya(qoroγa)社區(qū),tegürge區(qū)。如ulaγanbaγatur qota qan aγula tegürge 3-duγar qoriya(烏蘭巴托市汗烏拉區(qū)第三社區(qū))。而qoriyalal在蒙古國蒙古語里表示住宅區(qū)。在我國,toγoriγ指城市的區(qū)和軍隊的編制劃分,而tegürge指郊區(qū)。不管qoriya küriye還是toγoriγ tegürge,在蒙古語里都與圈、區(qū)、周等圍起來的圓圈有關。 2.庫倫與蒙古部落制古代蒙古族的古列延不僅指稱經(jīng)濟軍事為一體的游牧組織機構,而且?guī)缀踹€可指稱部和部落。因為古代蒙古族主要以部落為單位、以古列延形式游牧,于是古列延還經(jīng)常與部落聯(lián)用。換句話說,一個部落一個古列延(后來也有幾個部落一個古列延或一個部落幾個古列延的),相互可交替。如:“再一種巴啊鄰的人豁兒赤兀孫老人、闊闊搠思與篾年巴阿鄰的人一圈子,也都來了?!?《秘史》§120)這里的“圈子”指巴阿鄰(現(xiàn)在的巴林)部。上述札木合的十三部與成吉思汗的十三個古列延是對應的,這也說明了古列延與部落的關系。上述札刺亦兒部落的七十古列延實際上指七十小部落,因為該“部落過去人數(shù)眾多,……包括十大分支,其中每一分支分別成為一個人數(shù)眾多的部落?!?拉,第一卷第一分冊pp.92—93)后來,雖然古列延制消失,但作為一個姓氏部落名稱保留時間較長。據(jù)《喀爾喀史》載:“庫倫部,
在十六世紀時,附屬喀爾喀車臣汗部,十七世紀初南遷,內地才有了庫倫喀爾喀一旗。”清朝時期,內蒙古庫倫部名變?yōu)槔锲烀?。實際上,旗所在地庫倫鎮(zhèn)當時建了喇嘛廟。于是部落和寺廟名稱合二為一?!端е椤酚涊d的所謂“僻遠的十二庫倫喀爾喀”,也可能是大喀爾喀部的小部落。在遙遠的時空里他們是以庫倫形式游牧的。至于烏蘭巴托的原名庫倫,是來源于喀爾喀庫倫部落名稱還是哲布尊丹巴活動寺院名稱有待進一步考證。
3.庫倫與狩獵不管是森林部落或者是草原部落,狩獵都是蒙古族各部落的傳統(tǒng),最早的經(jīng)濟形式可能就是狩獵。如上所述,蒙古族不管是經(jīng)濟生活需要還是軍事訓練或娛樂活動(至今蒙古人認為狩獵是一種娛樂、享受和一場表演)需要,打獵尤其是圍獵,成為當時蒙古人生活不可缺少的重要組成部分。人們用獵物來補充家畜的消耗,用其珍貴皮毛來換取所需用品。從政治上看,大規(guī)模的圍獵還必須聯(lián)合進行,所以領導是否得法,獵物如何分配,都會影響氏族或聯(lián)合體內部的團結。蒙古語古老的詞匯里有關狩獵的詞語很多,在蒙古族的原始宗教里還有專門信奉的狩獵神。就狩獵一詞,蒙古語就有ang、grge、aba、qomorγa、küriye aba、kelgüyi aba等。其中küriye aba即圍獵,用法最普遍。它和一般狩獵不同,有嚴格的組織紀律,獎懲制度,與打仗很相似。
在蒙古語里遠征和圍獵是一個詞,即ayan,有時出獵與出征結合進行,圍城、圍獵、圍攻都差不多。13世紀的波斯史學家志費尼(Juvaini)說道:成吉思汗極其重視狩獵,他常說,行獵(圍獵)是軍隊將官的正當職司,從中得到教益和訓練是士兵和軍人應盡的義務,他們應當學習獵人如何追趕獵物,如何獵取它,怎樣擺開陣勢,怎樣視人數(shù)多寡進行圍捕。對蒙古族圍獵的規(guī)模、形式、方法、時間、地點、作用、以及分配、獎懲制度等諸方面進行詳細記載的古今中外的史書、文獻、游記很多,如《秘史》、《史集》、《多桑蒙古史》、《世界征服者史》、《黑韃事略》等。
從眾多文獻資料分析,古代蒙古族為了有效地進行圍獵,興修獵場或圍場,用木頭或土石專門修建籬笆或圍墻,并把它稱為qoroγan“寨”或küriyen“庫倫”。從這個意義上說,蒙古語“庫倫”不僅指“圍起來打”的一種狩獵形式,而且還指為圍獵而興建的場所,即獵場或圍場。如今塞外的地名圍場就是因原來的圍獵場所而得名。有關興修土木工程及獵場或圍場的文獻例子如下:“一件將天生的野獸,恐走入兄弟之國,筑墻寨圍欄住(qurua yourqa ndüüljü),致有怨言?!?《秘史》§181)“合罕本人曾命令在契丹地和他的冬季駐地之間,用木頭和泥土筑一堵墻,墻上開有門;這樣,大批的野獸可以從遠方進入墻內,他們則照前法獵取。察合臺(Chaghatai)在阿力麻里(Almaligh)和忽牙思(Quyas)地區(qū)完全照此建造一座獵場?!?志p.31)據(jù)史料記載,元大都(北京)內外都設圍獵場,并設負責喂養(yǎng)獵鷹(昔寶赤)和豹(巴兒赤),等的專門人員。同時還設有從獵的機構“打捕鷹房”。
古代蒙古族的圍獵像大型游牧、遷移和遠征一樣,時間長、規(guī)模大,其組織形式與古列延相同,部落首領居中,成員圍著安營扎寨。筆者認為,圍獵比游牧還早,蒙古族祖先在與大自然的搏斗中創(chuàng)造了以古列延形式保護自己和大量捕殺野獸(圍獵)的有效方法,圍獵是蒙古族形成圓形思維或崇尚圓形的重要因素。
二、從蒙古語“庫倫”(圓形)考察蒙古族宗教信仰
1.庫倫與寺院蒙古語里“庫倫”還有寺廟等義項,但蒙古書面語里除了特指一些寺廟如蒙古國首都烏蘭巴托(原來叫küriyen/yeke küriyen庫倫或大庫倫)、內蒙古庫倫旗所在地(原來叫l(wèi)ama-yin küriyen喇嘛庫倫廟)、都圖音呼勒一庫倫(也叫善孚寺,在蒙古國[波,p.252])、蒙古庫倫(mongγol küriyen,也叫昭蘇,在新疆)等等外,一般用küriye keyid“寺廟”等詞組形式來保留相關意義。據(jù)《寶貝數(shù)珠》記載,庫倫于1639年建,也就是蒙古活佛哲布尊丹巴一世,于己卯年五歲坐床之時開始設立寺院。最初,其名稱為“斡兒廓”—rgge,義為房屋的尊稱,即王公貴族和宗教領袖的穹廬、宮帳。當時他居住的是大型蒙古包,寺院也是由能夠移動的許多蒙古包組成。寺院移動到某處時,按照蒙古傳統(tǒng)古列延形式居住,宗教領袖的宮帳和舉行法會的穹廬——大殿居中,一般喇嘛和沙畢納爾的氈包圍成圓圈。
隨著佛教的進一步發(fā)展,哲布尊丹巴聲譽的提高,以及寺院斡兒廓的擴大,18世紀初,其名稱逐漸變成庫倫。俄國旅行家、蒙古學家阿·馬·波茲德涅耶夫于19世紀中后期,親眼目睹了當時庫倫的狀況,記錄下來并附照片發(fā)表。如對庫倫形狀,載日:“呼勒(庫倫)的外觀對一個歐洲人來說一定是很少有吸引力的。它是一個圓形的小城,兩條寬闊的街道成十字形貫穿全城。城中心的十字路口形成一個廣場,廣場上有上面敘述過的呼勒非艾馬克的廟宇,格根的宮殿,商特巴衙門,及附屬于他們的建筑物,廣場的周圍坐落著艾馬克廟和各廟屬下的喇嘛住房。”(波,p.107)據(jù)說,庫倫有29—30個艾馬克廟(或單位),分屬各盟旗。艾馬克廟主要由“法堂”即“呼魯倫蘇默”和“佛殿”即“舒騰乃斡爾廓”組成。法堂一般為直徑達5—8俄丈的蒙古包,佛殿一般為木結構的方形建筑。所有艾馬克廟用排緊的圓木圍著。當時的喀爾喀大庫倫除了一些分院外還有若干個霍洛(qoroγa),如扎薩汗霍洛、賽寅汗霍洛、策王霍洛、圖謝圖汗霍洛、達爾汗王霍洛、平民霍洛、塔里崗噶霍洛等。
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出,以哲布尊丹巴為中心的寺院的規(guī)模如此巨大,其中不僅包括廟宇殿堂,而且圍繞著寺院還建有王公貴族的宮帳和老百姓的穹廬。19世紀中后期的庫倫城越來越大,除了庫倫寺區(qū)及東庫倫、崗登寺區(qū)外,還有東、西兩商業(yè)區(qū),蒙古人住宅區(qū)、買賣城和俄國領事館區(qū),在同一個長圓形的河谷中初具城市規(guī)模,名稱也逐漸變?yōu)榇髱靷?,由原來的小圈子——庫倫愈來愈擴大,變成大圈子——大庫倫,又由原來的穹帳逐漸形成一個以穹帳與土木磚瓦建筑并舉的固定寺院,從而一步步地成了蒙古的第一大城——庫倫即烏蘭巴托,并成為當時外蒙古地區(qū)宗教、政治、經(jīng)濟、文化中心。而內蒙古庫倫旗為了與外蒙古大庫倫相區(qū)別,也有稱小庫倫的(baγa küriyen)。不管是早期薩滿教或者是后來的佛教,在蒙古地區(qū)最初盛行時都是與游牧經(jīng)濟相結合,以庫倫形式移動。據(jù)《寶貝數(shù)珠》記載,游牧城市庫倫曾先后遷移20次之多。
在蒙古語中,比較完整地保留了原義并具有民族特征的“庫倫”屬衛(wèi)拉特方言。在衛(wèi)拉特方言里,庫倫[kure:]指寺廟,如mongγol küriyen(蒙古庫倫)指現(xiàn)在的昭蘇縣地名,當時那里有一座蒙古式大寺廟,于是人們便這樣命名。其漢名昭蘇也是來源于蒙古語juu-yin süme“昭廟”的音譯。所謂的蒙古式,指17世紀初衛(wèi)拉特高僧、托忒蒙古文創(chuàng)始人札雅班第達為四部衛(wèi)拉特
地區(qū)傳播佛法,并考慮游牧特點,同其他要人商定建立氈包式移動型寺廟。他們把這種寺廟命名為küriyen。據(jù)史料記載,當時在衛(wèi)拉特地區(qū)至少有大小兩個庫倫即寺廟。大庫倫是札雅班第達親自居住和傳播佛法的重要場所。那里有數(shù)千名僧侶和負責寺廟牲畜的屬民,庫倫屬下的畜群就更多。如此龐大的庫倫不可能由一個或幾個蒙古包組成,其規(guī)模和形狀大致與中世紀蒙古的古列延相當。
我們知道蒙古族曾經(jīng)崇拜薩滿教,為成吉思汗建立國家作出重要貢獻的博(薩滿)帖卜騰格理的勢力有時超過成吉思汗,其古列延可能也很大。如:“在后有九等言語的人,都聚在帖卜騰格理處,多如太祖處聚的人”(《秘史》§245)。歷代蒙古汗或王公都把所信奉宗教的領袖安排在自己的周圍,對其給予特殊待遇?;蕦m和王府及寺廟都非常豪華。《札雅班第達傳》多處記載了皇宮(qaγan-urgge—斡爾廓)和庫倫(寺廟)何時何地過冬過夏,以及衛(wèi)拉特汗和洪臺吉如何重視札雅班第達的情況?;蕦m和庫倫(寺廟)有時在一處,有時在不同之處,但一般距離不會太遠。蒙古汗或王公還經(jīng)常邀請其信奉的寺廟即sitügen küriyen喇嘛為其念經(jīng)行善。對這種庫倫式寺廟的形狀等方面的資料不多見,但從20世紀初外國游客拍的照片里還可了解一些情況,如在相連或圍著的幾個蒙古包里喇嘛們環(huán)坐著念經(jīng)。正因為原來把氈包式寺廟稱作庫倫,于是其名稱至今還保留在衛(wèi)拉特人中。值得一提的是現(xiàn)代蒙古語的süme“寺廟”其古代義為“佛”,而與“庫倫”相區(qū)別,很可能是其中增加了“寺院”之義。
此外,與庫倫同源的滿語詞huuwaran也有“寺院”義項,可間接證明庫倫與寺廟的關系。
圍著庫倫轉küfiye ergikü,是信男信女們背著大乘佛經(jīng)繞著寺廟大雄寶殿大院進行的宗教活動。γofiya ergikü即轉大庫倫,指信徒們背著甘珠爾經(jīng)繞寺院外圍的宗教活動。這兩個活動基本一樣,其詞源可能一致。
現(xiàn)代蒙古語keyid( 2.庫倫與原始崇拜祭敖包和參天大樹是蒙古族比較原始的崇拜。敖包與庫倫的聯(lián)系主要表現(xiàn)在其形狀和祭祀活動的形式上。敖包是圓形的,而且祭祀時人們順時針繞三圈。此外,諸多敖包的布置也有像庫倫那樣圍起來的,敖包里面供奉的奔巴瓶也是圓形的。所謂受到崇拜的參天大樹或獨棵大樹都是枝葉茂盛,形狀也是偏圓形或半圓形的。祭祀時也要繞其走三圈。敖包和參天大樹實際上是蒙古族原始薩滿教神靈的住所。 蒙古族崇拜日月星辰,由于上天都是圓形、完滿,所以才能永恒地照亮世界。蒙古族朝拜日,夕拜月,穹帳門朝向日出的東南。如逢日蝕或月蝕覺得不吉利,蒙古人就敲鍋行巫術。蒙古人認為,月圓才是吉祥日,遠征、出獵、游牧遷移以及舉行盛會喜宴時,都選擇月圓的日子,如:jun-nu teriün sarayin harban jirqoana hulaan tergel üidür newüba“夏的頭月的十六行紅光日起了”[起時,正是夏歷四月十六日](《秘史》§118);“夏的頭月十六行紅圓兒日泰亦赤兀惕斡難的岸上相宴會著”[正當四月十六日,泰亦赤兀惕每于斡難河岸上做宴會](《秘史》§81)??磥砻晒抛逭J為最吉利的日子是“紅圓兒日”及十六日,更確切地說是陰歷四月十六。 蒙古人招財、招福以及招魂用的口袋、桶等都是圓形的。祭火或招魂招福時,手持圓盤或口袋,順時針轉繞數(shù)遍,嘴里還大聲念讀“呼來呼來”。薩滿的鼓、鏡子等法器也是圓形的。 蒙古族信奉的天在其心目中也是圓形的,于是在他們的傳說中用扣鍋來形容。把蒼天比喻成其住所——穹帳(蒙古包)也是這種原因。大地也是圓的,如tgrigeyi yike delegeyi“圓大世界”。近代把地球稱作delekeyi-yin bmbrcek,認識從平面跳躍到立體。蒙古人認為宇宙也是圓形,于是用圓形tgrigeyi來指稱,如:tgrigeyi-yin jula naran metü“宇宙的燈像太陽”。呼和浩特的五塔寺(金剛寶座舍利寶塔)內壁上的天文圖就是圓形的。 蒙古族的安代舞來源于薩滿教治病儀式。為了治愈患有癔病或相思病的姑娘,在薩滿的帶領下,人們聚集在村邊的大樹下,圍著樹盡情跳舞唱歌。其場地、舞姿均呈庫倫形(圓形)。 三、從蒙古語“庫倫”(圓形)考察蒙古族軍事 上述蒙古古列延制是蒙古古代軍政、軍經(jīng)合一的體制,所以古列延也是蒙古較早的軍事組織形式之一。如成吉思汗為了反擊札木合的十三部(實際上也是十三個古列延)軍隊,組織十三個古列延。當時這種古列延組織一般擁有將軍士兵萬人左右。蒙古族過去不管游牧還是出征、圍獵都用古列延形式,而且古列延軍事上的作用更加突出,因為它是一個以防衛(wèi)為目的的形式。軍隊以古列延(庫倫)式安營扎寨。可汗宮帳居中,左右居住著官員和將軍們的庭帳,士兵的穹帳和帳篷處于外圍。這種固定的或臨時的軍營不論在古代還是現(xiàn)代均被稱為庫倫。據(jù)有關學者研究,當時蒙古軍戰(zhàn)術就有全封閉式庫倫陣、半圓式庫倫陣、有門的庫倫陣、阻擋性庫倫陣等7種。如成吉思汗與塔陽汗作戰(zhàn)時使用的是“海子般陣立”即一種圓形陣,像海水般移動作戰(zhàn)。這種戰(zhàn)術有利于大規(guī)模進攻和防守。據(jù)說,庫倫陣一般是將穹帳和牲畜布置在最中央,集中車輛團團圍住,使其成為堡壘,士兵們從庫倫陣出去打仗或撤回來,以此為防御反擊。隨著蒙古汗國軍政制十、百、千、萬戶的確立,傳統(tǒng)的古列延制逐漸衰退。但庫倫陣形式延續(xù)了較長的時間。據(jù)史料記載,忽必烈汗時期的1287年,元朝有的將軍安營扎寨時還用車輛圍著。將圍獵的方法用于作戰(zhàn),圍城、圍攻,是蒙古軍事行動的方針之一。此外,蒙古軍鼓、盾、盔甲、馬鐙、弓、靶、半圓形劍等都是圓形的。 在近代蒙古語里庫倫還指軍隊的一個編制即大隊、伍(清代),它相當于現(xiàn)在一個排級單位。在現(xiàn)代,庫倫除依然指稱軍營外,與其同源的qoriyan還指軍隊里的“團”制。qoriyan和quwaran(<qoriyan)也都指軍營,而且后者專指軍營。這些軍隊編制和軍營名稱也是傳承古代古列延制的產(chǎn)物。 四、從蒙古語“庫倫”(圓形)考察蒙古族住宅牧場城鎮(zhèn) 1.庫倫與住宅從古到今,蒙古人尤其是游牧民的房屋和院落基本上是庫倫式(圓形)的。如最早居住的山洞aγuyi、窯洞erüke(引申為戶)、茅屋embüle/oboqayi、窩棚tobo、(尖頂?shù)?氈包及其尊稱comcoγ(成吉思汗陵)、圓頂屋(蒙古包式土房或用柳條編的蒙古包式房屋)bmbgen ger(bmbng ger)、用柳條編的圓頂屋burγasun ger、窩棚pgü、蒙古包mongγol ger/ger、宮帳或宮殿(尊稱)ordo、宮帳或府(尊稱)rgge、(圓形拱頂?shù)?簡易窩棚bürge、(圓形拱頂?shù)?移動簡易
氈包bkgek/bükegek(布赫克)、(不用氈圍子的)氈包anaγa(旅途中臨時搭蓋)、篷車muqulak terge、篷車qam terge、篷車gedüge、(黑木架的)篷車qaraγutayi terge等等。后面的各種各樣的篷車,雖然可以歸為車輛,但它們既是交通工具又是居住設施,所以把它們放在這里論述。實際上蒙古族對蒙古包的指稱最早應該是ger,古漢語稱作“穹廬”。而后來出現(xiàn)土房baising ger(明代稱板升,現(xiàn)指平房),出于與蒙古包區(qū)分的需要而改為mongγol ger。漢語蒙古包是從滿語monggo boo“蒙古包,圓氈房”音譯過來的。至于蒙古語的ger“房屋、穹廬、蒙古包”與突厥語的ar“洞”和qorγan qomγan qoriyan küfiyen“寨、圈、庭院”及其詞根qor-“圍、圈、保護”的關系有待進一步研究。但顯而易見,不管是人類的洞穴房屋還是家畜的棚圈都屬于保護設施。
在蒙古族的住宅里,蒙古包最普遍、最典型,其整體呈圓形(仿造穹宇),各部件多數(shù)也都是圓形,如天窗、頂、哈那(墻壁,圍起來呈圓形)、天窗蓋(erüke)、頂蓋(degebür)等。
成吉思汗的宮帳(“斡兒朵”ordo)以及歷代可汗王公貴族的宮帳庭帳都像大型蒙古包一樣是圓形的,有的還稱金帳或金撒帳(altan terme)。從一些旅行家的游記里可以得知,古代蒙古汗宮有的能容幾百人甚至幾千人。至于近代王府的形狀及規(guī)模,我們可從有關學者的著作和照片中了解到,如:“在蘇尼特的王府,曾有一個可容二百人(的穹賬);烏珠穆沁王府曾有一個可容五百人的穹帳。當年在庫倫的活動佛寺,其穹帳大的可想而知了?!瓕m帳在蒙古境內,一直維持到1945年的秋天才消失的,典型的游牧王府,應該是內蒙錫林郭勒盟阿巴噶左旗的王府。這里沒有值得一提的固定房屋,尤其是在冬營地,連一間都沒有。整個王府是由大大小小的穹帳組成的。……在許多穹帳之外,環(huán)以活動的板墻,因為右方是王族自己的居所,或是禮佛之處,當然是重要地帶。”(札,pp.55—56)17世紀的阿巴岱汗宮汗廟也可容納300人。
正因為蒙古包是圓形的,所以與其協(xié)調的院落、畜圈、浩特如上述küriyen、qoriyan、qoroγan、qasiyan、qotan一般都呈圓形。后來定居的牧民雖然住進方形土屋,但他們的牛犢圈、羊羔圈、牛糞圈和碾子圈都是圓形的。不僅蒙古族傳統(tǒng)住宅院落呈圓形,而且其家具設備圓形也較多。如地板、地氈、地毯(當然也有半圓形或方形的)以及鍋、碗(由于游牧等環(huán)境影響蒙古人使用木碗、木盤等木制品較多)、瓢、刷、奶盆、奶桶(aγaru)、大皮奶桶(kküür、nambuqa)、釀酒籠(釀奶酒時架在鍋上的無底圓桶birkger)、水桶、水缸、火撐子(tulγa)等。崇拜火的蒙古族對火撐子更重視,它是家庭與繁榮的象征,放在蒙古包中央。
2.庫倫與浩特牧場眾所周知,蒙古族一般以“逐水草”游牧而著稱,但這種游牧不是無邊無際的。如上所述,蒙古各部落都以庫倫或浩特方式在特定的范圍內游牧。未經(jīng)允許,不得隨便搶占其他部落或浩特的草場。他們的牧場一般是以庫倫或浩特為中心,按照一定的距離為活動半徑的圓型草地。也就是說,蒙古族的牧場概念不同于農(nóng)耕民族以種地為目的的方形或長方形,而是在庫倫或浩特周圍能夠使五畜覓食足夠水草為目的的圓形牧場。這種概念是受到蒙古族自然環(huán)境和經(jīng)濟方式的制約而在人們的頭腦里自然形成的。
如前所述,蒙古族浩特阿寅勒即村落的布局一般都呈庫倫形(圓形)。
3.庫倫與城鎮(zhèn)蒙古族城鎮(zhèn)文化是在庫倫及院落文化的基礎上形成的。因為,蒙古族早期以氏族部落古列延/庫倫或浩特阿寅勒組織形式游牧。隨著政治、經(jīng)濟、宗教文化的發(fā)展,這種形式逐漸固定并壯大而形成了城鎮(zhèn)。所以在蒙古語里有關城鎮(zhèn)的名稱都跟圈子、營盤、寨子、院落、圍墻等意義的庫倫küriyen、霍洛qoroγa、浩特qota、八里balγasu、豁兒合qorqa有關。這種語義變化是符合語言邏輯的。由于受古列延/庫倫浩特的影響,蒙古族早期城鎮(zhèn)具有兩大特征,即圓圈型和流動型。蒙古最早的城鎮(zhèn)雛形是圓型的,如蒙古汗國最早流動的首都——成吉思汗宮是圓形的;蒙古國首都烏蘭巴托原來呈圓形所以原名叫庫倫;元大都北京的團城也是典型的圓型建筑。庫倫城曾經(jīng)搬遷過20多次。元朝首都也是按照蒙古族傳統(tǒng)四季游牧習俗建立大都、中都、上都的,其中上都為夏宮。
據(jù)記載,蒙古最早的城市和林(地名)氣勢磅礴,有數(shù)不清的白色穹帳和走不完的黑色車輛。筆者認為,首都和林這名稱具有城市的意義,即蒙古語稱qara qorum,直譯為黑城,與現(xiàn)代蒙古語qara qota(黑城)同。在蒙古地區(qū)還有這樣的城市名稱。據(jù)最近發(fā)現(xiàn)的元中都遺址看,它是一個環(huán)繞皇宮(內宮)三層圍墻的回字形建筑。據(jù)稱,北京及蒙古地區(qū)的一些城市布局和宮殿中還有不少蒙古族建筑造型文化藝術的痕跡。這種反映蒙古包形狀的現(xiàn)代土木建筑更多,就我國內蒙古來說,從鄉(xiāng)鎮(zhèn)蘇木到自治區(qū)首府都有此類不同風格的建筑。蒙古國就更多。
五、從蒙古語“庫倫”(圓形)考察蒙古族風俗習慣
1.庫倫與生產(chǎn)生活用品蒙古族生產(chǎn)生活用品中與庫倫文化有關的圓形東西較多,如勒勒車的車輪、車轂、(連接車轅與牛軛的)木環(huán)、軛,糞簍,草堆、草垛,牛糞堆,場院、碌,臼、碾子、碾砣、磨等。
裝黃油的瘤胃或壇子、凍肚子jayidasu(血腸和下水)等也是圓形的。對游牧民族來說,既不怕摔壞,又不占地兒的是用牲畜自身制做的用品。
蒙古族傳統(tǒng)的烙印呈圓形的也較多,如制錢烙印bel tamara(一種圓形圖案印記)等。
蒙古族的弓一般呈半圓形,拉滿弦后變成圓形。其靶主要也是圓形,如saran bayi(直譯為月亮式靶)等。
蒙古族貨幣單位圓叫tgrik,于是把貨幣也叫mnggü tgrik(直譯為銀圓,mtnggü一詞除了銀子外還有貨幣的意思)。早期貨幣是因圓形而得名。實際上tgrik的原義是圓形。如tgrik tala“(被丘崗環(huán)繞的)圓形平原”(盆地)、tgrik siregen-ü qural“圓桌會議”等。
2.庫倫與服飾蒙古族帽子種類很多,而且受到格外重視。這些帽子一般都是圓形的。如獨貴帽(duγuyi)其義就是圓、圓圈,圓形;duγuyi malaγayi即圓頂帽,蒙古民歌就有歌名為“圓頂帽子”;此外,還有瓜皮帽(或帽頭兒toγorcoγ)、盔襯帽或四喜帽(tobi)、大板帽(婦女用的露頂帽)(toγoriγul)、草原帽(大皮帽lobuja)、銅盆帽(toγorik malaγai)、庫倫帽、將軍帽等。帽子上的頂子和紐兒也是圓形的。各種各樣的婦女頭飾大多是圓形的。這些都是適應其氣候、環(huán)境以及審美觀而形成的。在風云變幻的草原上,頭戴圓帽要比尖頂帽或長沿帽合適,也與蒙古袍協(xié)調。
蒙古袍的領子和大襟是圓形的,于是跳起舞來顯得更美。蒙古族傳統(tǒng)圖案(ke uTalia)里也有不少圓形的。蒙古語uγalja本身具有盤繞、圓形等義,主要指云頭(圓形)圖案。又如püse“圓形圖案”是蒙古族常用的圖案,老少皆喜。也有用庫倫命名的küriye uγalja“圈紋圖案”。
蒙古族喜歡的手鐲baγu,戒指bgeji、bljek,耳環(huán)egemük和有名望的摔跤手在脖子上戴的彩色環(huán)式領帶(jangγiya),以及鼻煙壺、荷包袋及其各種墜飾,如佩bel(腰帶上的墜飾)、圖海tuuqayi(刀、火鐮等的墜飾)等也都是圓形的。
蒙古族傳統(tǒng)發(fā)型也有圓形的,如圓頂頭taba、joγosun gejige,固姑boqtu(姑娘結婚后盤發(fā)形狀,于是結婚也叫boqtulaqu,古代還指圓形高帽)等。
3.庫倫與娛樂活動蒙古族傳統(tǒng)的娛樂活動是那達慕,最隆重,其詞義也是娛樂。實際上草原上舉行的那達慕會場一般都是圓形或橢圓形,觀眾圍著會場,其外圍是帶著蒙古包和帳篷的牧民,整個會場也像庫倫一樣。會場中間舉行摔跤等比賽。大小型那達慕都像庫倫一樣觀眾是圍著觀看的。古代的傳統(tǒng)跳舞活動即圍著參天大樹下盡情跳舞的場面和形式都像庫倫?,F(xiàn)代蒙古族,依照傳統(tǒng)在草原上圍著篝火跳民族舞或現(xiàn)代舞。與薩滿有關并從內蒙古庫倫旗傳開的蒙古族安代舞的基本形式和舞姿呈庫倫狀。跳唱安代時一般圍著村邊的參天大樹或獨棵大樹邊轉邊跳邊唱,如果人多可分成幾個圓圈。安代這種圓轉形式與庫倫文化分不開。這種轉圈跳舞唱歌的形式還在信奉薩滿教的達斡爾、鄂溫克、鄂倫春等游牧民族中保留著。適合草原兒童的丟手絹等游戲也是如庫倫一樣圍著玩的。蒙古族游戲九環(huán)也是圓形。
更有意思的是青海蒙古族的傳統(tǒng)游戲庫倫營地,即küriye baγuri。這種游戲一般在冬夜舉行。參加游戲的人們手拉手圍著篝火組成一圈或幾圈,邊唱邊跳。突破庫倫(圍圈)進入營地的對手們不能從聯(lián)手保衛(wèi)的人們手底下鉆過去,只能想方設法,使他們松手,沖破各道圍圈,進入營地。這樣連環(huán)式庫倫越多越熱烈。這是一個典型的反映庫倫游牧和圍獵以及圍陣等經(jīng)濟軍事為一體的古代社會制度和生產(chǎn)形式的游戲。
4.庫倫與婚葬習俗墳墓是死者的家園,蒙古人的墳墓也與蒙古人的敖包和蒙古包一樣呈圓形,而且外邊還有庫倫。土葬時把死者安放在圓形木制棺材或中間挖空的圓形粗木棺材里,上面用土或石像敖包一樣堆起來,外面用石頭圍成庫倫。有的用小石塊圍,有的則用大石頭像真庫倫一樣圍,有的則四周立石碑并用小石塊把它連起來,使之成為庫倫。這種用石塊圍成庫倫的習俗至今仍在東部蒙古族中保留著。
蒙古語的婚慶qorim或qurim與qoriyan、qoroγan或庫倫同源。婚宴上大家聚集在一起,環(huán)坐著盡情唱歌跳舞,飲酒吃肉,歡樂無比。成圈用銀碗輪流飲酒叫做duγura,也有轉圈之義。迎新娘出發(fā)時,眾人圍著蒙古包繞三圈。除此以外,蒙古語還有toyi“宴席、婚宴”和toyi/toyin“勢力范圍、陣勢”等詞。這些詞還是與toγoriqu“環(huán)繞”等有關。
5.庫倫與行走坐式和聚會蒙古族的衣食住行具有自己的特點,不管騎馬還是步行,在一塊行走時,一般呈平行或半圓形,而不會接踵行走。途中歇息時大家都圍著坐;平時搞宴席或者各種聚會也都圍著坐;集體野餐時也圍著灶火坐。盤腿是蒙古族傳統(tǒng)坐式,其形狀也是圓形。這也是受環(huán)境等因素影響所形成的習俗。穿長袍的蒙古族,在茫茫大草原上或者在蒙古包里席地而坐是很自然的。對不斷游牧的民族來說,帶椅子板凳遷移會增加很多負擔。從美岱召大雄寶殿壁畫看,一位蒙古貴婦,盤腿坐在半圓形地墩上,頭戴紅纓笠子冠,身穿有馬蹄袖乳白色長袍,肩圍扎哈,耳垂大環(huán),華麗壯觀;其后的英俊青年貴族,頭戴珠頂渾脫帽,身穿紫紅色長袍,腰系黑色革帶;周圍的男女很多都盤腿而坐。
古代蒙古語qurilta即“聚會”,其詞根為quri-“聚”。從這一詞干派生出qorim/qurim“聚會、宴會、婚宴、婚禮”等詞。而古代的qurilta現(xiàn)在演變?yōu)閝ural即“會議”。這些詞的詞根與上述qoriyan/qomγan或庫倫的詞根同源,都含有集中的意思。蒙古族聚會都是圍著坐的。蒙古汗國的選舉也是經(jīng)過這一大忽鄰勒塔(部落首領會議)民主選舉產(chǎn)生的。
6.庫倫與獨貴和獨貴龍蒙古語獨貴duγuyi與庫倫意思很接近,有時可以互相替換。獨貴具有圓、圓圈,輪、輪盤,自行車,圓的、輪形的、環(huán)形的以及獨貴或獨貴龍運動及其組織等意思。其基本意思“圓圈”是庫倫與獨貴的共同點,所以筆者認為,無論是庫倫思維或文化或者是獨貴思維或文化都是蒙古族在早期自然、經(jīng)濟、社會環(huán)境中崇尚圓圈思維基礎上形成的。
所謂的獨貴、獨貴龍是19世紀50年代在我國內蒙古鄂爾多斯地區(qū)興起的反帝反封建的一種革命組織形式和運動。當時以烏力吉吉爾嘎拉為首的獨貴成員,秘密聚會,環(huán)坐起來,成一個圓圈形,商量事情,分析敵情,展開斗爭。參加該組織的成員人人平等,討論某事,全體負責,沒有所謂領袖。簽名或共同發(fā)表文件時簽成一個圓圈形,表示共同負責,以便防止暴露其主要負責人。獨貴是創(chuàng)造性地繼承和發(fā)展蒙古族傳統(tǒng)文化即庫倫文化,以喚醒勞苦大眾和反對各種不合理的苛捐雜稅、兵役勞務、貪官污吏為目標并取得過節(jié)節(jié)勝利的一種組織形式和運動方式。獨貴運動和精神當時受到窮苦牧民的擁護并激勵他們去斗爭。當時鄂爾多斯地區(qū)組織了十個獨貴,在海騮圖廟建立常設機構,輪流值班。
受獨貴或獨貴龍組織的影響,后來在蒙古地區(qū)出現(xiàn)了最基層行政單位duγuyilang“組”,如qabsurulcaqu duγuyilang“互助組”等。現(xiàn)在還保留著這一名稱,如嘎查“村”、獨貴龍“組”。此外,其他較小組織形式均稱獨貴龍,如nam-un duγuyilang“黨小組”、surulcaqu duγuyilang“學習組”等。
六、從蒙古語“庫倫”(圓形)考察蒙古族認知思維
從上述現(xiàn)象中我們較清楚地看到,蒙古族庫倫思維、圓形思維或庫倫文化這種思維文化是在蒙古族漫長的自然條件、社會環(huán)境和經(jīng)濟生活中逐步形成的。如果把人們的認知思維分成圓形和非圓形兩類,那么蒙古人的思維屬于圓形,或者說圓形思維占主要地位。他們用原始樸實的庫倫及圓形思維來認識世間事物和現(xiàn)象,認為最原始最基本的形狀是圓形,包括天地、日月星辰、湖泊(蒙古語里也稱toγorim,義為圓形水泊)、雨點、冰雹、雪花等等。的確,世間萬物中圓形的東西很多!有些圓形東西如蒙古包、牲畜圈等在空間的利用率、承受內外的沖擊力(如風力、牲畜沖撞力)以及節(jié)省材料等諸方面有其科學性。他們的思維從最初的平面發(fā)展到立體,最后上升到整體及完整。于是除了庫倫、獨貴外,還崇尚bgerengkeyi/bmbürigen“球形”、bütün“完整”、bgem“團、塊”。庫倫的立體內涵,我們從達斡爾語庫倫的引申義“土包”中可見一斑。在蒙古人心目中,圓形、球形是團結、圓滿、凝聚力的象征,是任何力量也攻不破的。如蒙古族諺語里有:qoyar kümün ebteyi bol temür küriye metü,/qorin kümün eb ügeyi bol ebderkeyi küfiye metü“兩人合猶如鐵墻(庫倫),二十人不合似頹垣”(庫倫)(兩個人團結猶如鐵壁,二十人不和睦宛如殘垣)。這是用庫倫來生動地說明了團結合作的重要與分裂內耗的危險,同時反映了庫倫在蒙古族心目中的重要性。又如,cubuiu yabuγsan bars ece/cuγlaju saγuγsan saγaiaγayidegere“群聚的喜雀,比獨行的虎強”。家喻戶曉的這一諺語也形象地比喻了集體與個體的關系。
據(jù)文獻載,古代蒙古族非常重視duγuyilaqu、toγufiqu、toyilaqu“圍繞、轉圈”,進攻時提倡繞著“疾弛”duγuyilan dobtulaqu。把事業(yè)比作duγuyilaqu üyiles“環(huán)繞事業(yè)”(《黃金史》);把國家和地區(qū)也比作圓形,tgrigeyi yeke ulus-yi tbsitgebeyi“圓國行教平了”(《秘史》§201)。
蒙古族諺語btko-yin kerek bimbürigen sayiqan“成功的事像圓形一樣好”比喻成事像圓形一樣圓滿。蒙古人名bmbtirigen“圓”、bmbtifigen caγan“圓白”、bmbsayi“圓的昵稱”、bmbüge“球”,以及民歌中的奔布來(bmbreyi)、波爾(bgere腰子,寶貝兒)等反映了崇尚圓形的文化。
蒙古語küriyelekti至少有“圍起、圈起和擁護”兩個義項,其中擁護是其引申義。這是依據(jù)古代古列延制,首領被成員圍在中央,從而引申出“擁護”這一義項。這從另一角度反映了庫倫文化在蒙古人認知思維中的位置。
[責任編輯劉世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