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25歲時在芝加哥美國律師協(xié)會當(dāng)編輯,但最大心愿是做小說作家。我常常在早上六點鐘就起床寫作,晚上往往和朋友聊天到一半就突然站起來告辭,說靈感來了,得趕回家去寫下來。
10月里某天,我和一位同事商量在萬圣節(jié)前夕化裝成什么樣子?!耙俏野绯勺骷?胸前吊個打字機,你覺得怎么樣?”我問,“我可以像賣糖果女孩那樣一邊走一邊喊:‘想要個短篇或長篇小說嗎?”
當(dāng)然,我從沒那樣做過。
但這個想法使我萌發(fā)了另一念頭:街頭賣文,在大街上應(yīng)顧客要求當(dāng)場編寫小說。此念頭看似荒謬,可是我覺得,在街上寫的小說可能比獨坐在書桌前所寫的更直接感動讀者。就算不成功,至少能給我的孫子留下一樁趣聞。
我首先在自己所屬的寫作人團體里征詢意見。“諸位,覺得如何?”我環(huán)視四周問道,像條要人安撫的狗。
“唔,丹,”一位朋友說,“有點怪?!?/p>
我可不介意,因為我想要的就是標(biāo)新立異。
于是在1983年4月24日星期日,我?guī)Я艘慌_1953年制造、13公斤重的打字機和一把大班椅,來到芝加哥市密西根大街,冒著強風(fēng)開張了。我把打字機放在大腿上,打字機的機背貼了個告示:“即席寫小說,一分鐘完成?!蔽蚁蛎恳粋€過路人兜攬生意。
我此舉看上去似有點做心理學(xué)試驗的味道。有些人嘲笑道:“真是什么花招都想得出來!”也有些人一臉同情神色,大概心里在想:“準(zhǔn)是個沒飯開的窮詩人!”有位女士甚至問我是否想把打字機賣掉。我可一點都沒泄氣。
終于有對男女走了過來?!拔也恢滥愕降自诟墒裁?”那女的說,“但不管你賣的是什么,我要一個。”那男的面露古怪笑容,接口說:“一定是非常特別的東西?!蔽覇柫怂麄兊男彰?以及幾個近乎探聽隱私的問題),就開始寫了,把標(biāo)題定為“非常特別”。
我低頭打字,注意到越來越多路人朝我聚攏,又聽到背后傳來陣陣低語和笑聲。到我終于從打字機上拉出那頁紙,抬頭一看,周圍竟有25人。
“讀出來聽聽!”有幾個人喊道。我讀了,他們居然鼓起掌來。就在那一刻,我人生的路向轉(zhuǎn)變了。我不知道前景如何,但看得出這一招是行得通的。
接著我又寫了一個故事,然后又一個。周圍聚了一群人并沒有把我嚇倒,反而激勵了我。他們就像是截稿最后限期,催逼著我寫、寫、寫。我的生活自此起了很大變化。白天我是美國律師協(xié)會溫文爾雅的編輯,晚上就成為寫即席小說的人,為了文學(xué)和小費而奮力拼搏。
在那第一個夏天,我真擔(dān)心自己會變成愚蠢的怪人:“丹·赫利,編故事機。扔給他一個字,他轉(zhuǎn)眼間就能吐出一篇故事來?!蔽乙矒?dān)心自己會很快就感到厭煩,然而17年過去了,我已編了無數(shù)個故事,仍興致勃勃。
那個夏天之后,我全心全意投身于這樣的小說創(chuàng)作。我到處去寫:在大街上,在火車站內(nèi),在百貨公司里,在商品展上,在酒吧里,在律師界的聚會上。
時間長了,光顧我的人漸漸多起來。他們信賴我,把私事告訴我,我則給他們故事。所有故事都從未有其他人讀過,內(nèi)容有些是真實的。
每次我打出第一個字之前,都會給我的顧客別的東西:我雙倍的關(guān)注。我仔細聆聽他們的故事,觀察他們的表情。
到今天,找過我寫故事的人已超過2.5萬。我從第一天起每個故事都留復(fù)本,如今這些薄薄的復(fù)本堆起來有將近一米半高。這些復(fù)本的紙有白色的、綠色的、粉紅色的、藍色的和黃色的,色彩繽紛,記載著人生的喜怒哀樂。
我的作為雖難免有怪異之嫌,但我總認(rèn)為這樣做另有一種更重要的意義:我們大家為自己編的人生故事往往有令人難以置信的力量。歸根結(jié)底,我們每個人一生來說是作家——編寫自己人生故事的作家。
下面是我十分喜愛的一則人生故事。這故事是我在紐約市北面一個海濱游樂園里為一名叫艾麗絲的年輕美女寫的,我在故事里大膽地預(yù)測了她的未來。
海邊漫步
艾麗絲和一個男子談戀愛四年之后分手了,原因是那個男的不知道自己是否愛艾麗絲。
艾麗絲當(dāng)時很不開心,現(xiàn)在卻覺得那其實是個最好的結(jié)局。此后一年半里,艾麗絲先后和許多男人約會過,但要么就是她不喜歡他,要么就是他不喜歡她。
總之,紅繩總無法系得上。
她常常去看望她的老祖母。老太太通曉人情世故,很有愛心,而且知道怎樣鼓勵人。艾麗絲每次和祖母談天都感到如沐春風(fēng),心里十分舒暢。但怎樣才能找到真愛呢?
有一天,艾麗絲在看望祖母之后到海邊去散步,并且遇到一位男士。他問她一個問題,她的第一個反應(yīng)是想:“哇,這男士真不錯!”然后他們倆一起散步,墜入愛河。
那男士或許是從一艘船上來的,或許剛剛游完泳,或許正在散步,或許從天而降,或許從浪下冒出。最重要的是他出現(xiàn)的時機:在她去看望祖母之后,根本沒在想男人的時刻。海里多的是魚,也多的是人。
在給艾麗絲寫這個故事的那天,我沒想到過我們兩人日后還會相遇。兩月后,我走進一個寫作班教室,在惟一的空位上坐下,聽到旁邊那個人對我說:“還記得我嗎?”原來是艾麗絲。
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結(jié)婚9年了,有一個漂亮的5歲女兒。我們夫婦自己的經(jīng)歷,證明了人其實可以改寫自己的人生故事,讓它有個圓滿結(jié)局。
在大街上寫小說這個怪念頭不僅為我?guī)砹耸聵I(yè),還帶來妻子和家庭。我猜想你會說我的作家夢也已實現(xiàn)了。也許是,不過和我原來預(yù)想的有點出入——我只是在大街上寫小說,每篇一頁紙長,每次寫一個人。
然而,凡是精彩的故事都必定有個出人意料的結(jié)局。G煶麓鏌耄
《海外星云》(2001年02期)
海外星云 2001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