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常常聽到一種關于喝酒的理論:北方人比南方人能喝,是北方天氣寒冷的緣故。整個俄羅斯都在我們的北方,俄羅斯人的確能喝。
俄羅斯文學大師的筆下,酒鬼的形象栩栩如生??吹竭@樣的情節(jié)時,我除了憎惡酒鬼之外,還對俄羅斯婦女予以深切的同情。男人喝醉之后,借酒撒瘋,打老婆,砸東西,鬧得一塌糊涂,末了,淚眼婆娑的女人還得收拾殘局,準備好一截酸黃瓜給丈夫醒酒,服侍他上床,聽他那如雷的鼾聲,第二天,再到市場上去給他打酒,如此這般,惡性循環(huán)。前蘇聯(lián)時期有一個短篇小說,通篇都是一個酒鬼的獨白。他對酒進行了聲淚俱下的控訴,詛咒酒是天底下最害人的東西,這回他是下了死決心,非要把這該死的酒戒掉不可,而且已經初見成效了?!翱墒?同志們,干嘛要這樣害我呢?”在“同志們”的千方百計的攛輟和激勵下,酒鬼終于故態(tài)復萌,這回禍闖大了——他竟抱住單位的女領導吻了一個夠。
俄羅斯當家的酒是大名鼎鼎的伏特加。這種無色透明的液體許多中國人都喝不慣。因為喝到嘴里是一股濃烈刺鼻的酒精味,“酒精”沿著喉嚨,流到哪“燙”到哪。俄羅斯人就好這一口,中國酒除了二鍋頭能湊合,別的酒他們嫌打不住癮。在俄羅斯,隔三差五就有關于酒鬼鬧事的報道。俄羅斯對于懲治酒鬼應該說還是下了大力氣的,酒后開車,罰款200美元,這是一個白領人士一個月的收入。可是收效并不顯著。我們在俄羅斯參加書展期間,就發(fā)生了一個酒鬼開車沖擊普京總統(tǒng)車隊的事。警察連忙開著警車驅趕,結果酒鬼把車開得歪歪扭扭,倒把警車弄了個四腳朝天。大照片都登在了當天報紙的頭版。
俄國人酗酒由來已久。有這樣一個故事熕凳潛說么蟮劬常把他的大臣們召到夏宮,為了考驗他們對自己是否忠誠,便強迫他們喝到酩酊大醉,然后就讓他們東歪西倒在那里講酒話。這些糊涂蟲禁不住酒精的考驗,一個兩個都把心里藏著的秘密全都竹筒倒豆,和盤托出。彼得大帝看來是相信“酒后吐真言”這個說法的。于是他把聽出懷有二心的家伙都流放到西伯利亞去。后來還發(fā)生了這樣一件事,當年印度給俄羅斯馬戲團送了兩頭大象,大象很會表演節(jié)目,但適應不了俄羅斯的嚴寒,于是每天各賞它們一桶酒。大象很快就被訓練成了著名的酒鬼,不久就像街頭的醉漢一樣悲慘地死去了。
俄羅斯酒鬼的名聲還傳得很遠。60年代流傳著一個政治笑話,說是赫魯曉夫到美國訪問,尼克松對他說,你們國家的酒鬼太多了!赫魯曉夫不服氣,反唇相譏道,你們美國的酒鬼也不少,我在街上就碰見過。這時尼克松拿出一把手槍交給赫魯曉夫,說,如果你在美國街頭遇見酒鬼,你可以立即將他擊斃,不須負任何法律責任。赫魯曉夫大喜,晚上溜出去,在街道的拐角處連續(xù)擊斃了三個醉醺醺的家伙,他得意洋洋地吹吹槍管,等著明天出尼克松的丑。誰知第二天一早,報紙登出一條消息:“昨晚有三名蘇聯(lián)使館人員神秘失蹤,今天早上清潔工人發(fā)現(xiàn)了他們的尸體?!?/p>
80年代末戈爾巴喬夫曾經異想天開,頒布“禁酒令”,結果不但酒沒禁成,反而促成新一輪的酗酒高潮,落下一個大笑柄。目前俄羅斯正在苦熬著它的經濟低迷期,苦悶的人們常常借酒澆愁,慘劇時有發(fā)生。在一個嚴寒的冬日早上,人們在街頭抬走了30多具尸體,大多數(shù)都是醉倒街頭的流浪漢。
據(jù)說俄羅斯的人均酒精消費量已達25升。有資料說,一個民族人均酒精量的極限是27升,超過這個極限,整個民族都要完蛋。為此,我真要大聲地勸一勸他們:中國有句俗話,“酒能養(yǎng)性還亂性,水可載舟亦覆舟”,少喝兩杯吧俄羅斯兄弟!
說到這,如果我們將俄羅斯兄弟的最大嗜好鎖定為一個酒字,那就大錯特錯了。應該說,他們有著比酒大得多的嗜好,那就是詩。
普通俄羅斯人對于詩的嗜好,是兩個層次,一是朗誦,二是動手寫。先說朗誦。不知道俄羅斯的學校對學生是否有死記硬背的要求,像我們的中小學校要求學生背唐詩宋詞一樣,總之他們的青少年每人背出百把首乃至數(shù)百首經典大師的名作,那是再簡單不過的事。特別值得我們欽佩的是,他們的詩很長,遠不止是五言七言,又沒有十分嚴謹?shù)捻嵚?故而背誦起來難度是很大的。聽俄羅斯人朗誦詩歌你不能不為他們非凡的感染力著迷。感染力多半來自激情和音樂感。哪怕是小孩子,只要站到了講臺上,“啊——”地一聲,就能激情澎湃。有許多場合是詩人自己登臺朗誦,那就更加異彩紛呈。當然,也有砸鍋的。克雷洛夫就寫過一篇《杰米揚的湯》,諷刺那些只顧自己“啊——”,全然不管聽眾反應的家伙。寓言寫的也夠絕,記得那大意是:老楊卡到杰米揚家作客,杰米揚請老楊卡喝湯?!鞍?請啊,請吃啊,您瞧,多好的湯啊!”老楊卡在主人殷勤的勸說聲中一連喝下了四大碗?!鞍?請啊,娘子,你來敬客,客人會領你的情的!”老揚卡盡最大能力喝下了第五碗并聲明已經很夠了?!鞍?請啊,瞧,這湯凍結起來了,像琥珀一樣,多好啊!”于是老揚卡勉為其難喝下了第六碗?!傲?六碗也能算個數(shù)目?請啊!”最后,老揚卡對杰米揚的老火靚湯和那過分的熱情完全吃不消,只好取下自己的帽子和大衣,頭也不回地走了。
應該說,俄羅斯人最大的癮頭還不止于朗誦,而是自己動手寫詩。我們已知的大師如普希金、萊蒙托夫、馬雅可夫斯基、勃洛克、葉賽寧、葉甫圖申科、阿赫瑪托娃等不在我們今天所說的范圍,我們說的是普通俄羅斯人,也就是那些你壓根兒也想不到他會寫詩的人,說不定他一下子就能從皮包里掏出好幾本他本人寫的詩集來。比方說前克格勃官員斯塔維茨基,他就出版過不下10本詩集,而且主題多半是謳歌愛情。當然,他若真要朗誦起來,是不是“杰米揚的湯”,難說。前總統(tǒng)葉利欽也寫詩,新近的一首是:“積雪覆蓋到茅草屋頂。/雪暴凄厲地呼嘯?;馉t里木柴噼叭作響。/肉湯冒著熱氣。我回憶的次數(shù)少了:/仿佛我正在這個山谷里尋找李子花?!鳖H有一點閑情逸致,大約是退休以后的作品。
有專家經過細心觀察,得出一個結論:幾乎每一個俄羅斯人都在寫詩。我看差不多。
《海外星云》(2001年0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