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 忠
以前總聽老人講,做人做事都要有個分寸。這句話到了加拿大,用洋鬼子的英文表述就是“bottomline”(底線)。
我搬進新居后一星期,黑人小伙兒Grey也搬到我隔壁。加上先我們?nèi)胱〉募幽么笈,共有3人合租。我們每人都有各自獨立的臥室,廚房和衛(wèi)生間共用。記得是在頭一個星期,S發(fā)現(xiàn)她開罐頭的工具被人動過,于是就問我。證實了我沒有動過之后,她又準備問Grey。我當時蠻好奇,便問她為什么對一件小事如此認真.她對我解釋說:用一次小工具本身并沒有什么,重要的是她想利用這件事向大家表明今后在與室友的交往中,哪些是她可以接受的,哪些是她不愿意看到的。我記得很清楚,她當時用的就是bottomline。
后來在許多場合,或明的,或暗的,我都能感到bottomline的存在。存取款時排隊,人與人之間有個心理上可承受的距離。如果有人在你取錢的時候與你挨得太近,你就會很難受。在公共場所講話,如果音量過高,便會遭旁人的側(cè)目。此類底線劃在明面,容易理解,也容易學習。有些則較隱蔽,與自己以往的價值觀距離較大,理解和接受起來也較困難。
在北美,久別的朋友重逢,互相擁抱是常見的。在異性朋友之間,也常是如此。一般國人初見此景,多有詫異。但經(jīng)過一些時日,接觸得多了也是可以接受的。如果深究一步,朋友與朋友之間擁抱到何種程度是個界限?晚輩與長輩之間,分別與重逢之間,相互擁抱是否有所不同?這恐怕就一時難以表達清楚。不過其中的一條我以為挺重要,那就是平時應該自覺地將自己暴露于不同的場合,多體會,多積累。時日長些,對異國他鄉(xiāng)的國情民風了解得多了,與人交往的底線也就容易劃清。
我做教學助理后,才真的有機會了解,在加拿大師生關系究竟是怎么個輪廓。上課時,學生可以隨意吃喝,可以將腳蹺在桌上,但前提是不可妨礙其他同學的聽講和老師的授課。同學之間可以互借筆記,卻不可以翻看別人的作業(yè)和發(fā)回的卷子??荚嚽巴瑢W之間可以相互討論,但在考試之后打聽別人的分數(shù)是非常失禮的。老師歡迎學生提出問題,但學生不可以隨便翻看老師講臺上的書籍講義。學生可以隨時就任何問題在課堂上向老師發(fā)問,但通常認為在老師非辦公時間隨便攔住老師提問是唐突的。我們這門課開始之前,任課的教授就給我打了不少預防針,教我如何既能了解學生的所思所想,又可以與學生保持一定距離,如何既解答學生的問題,又可以應付不禮貌的發(fā)難。這些提醒,我在一開始時并沒有聽進多少。一個學期下來,才摸到些門道兒。
Joy Kent是一位成績很好的女學生,她曾多次說過她選這門課就是希望今后能升入醫(yī)學院。前兩次小測驗,她的成績都不錯。照此發(fā)展,預計她這門課的成績應該不會太差。第三次小測驗,她的成績不怎么樣.考卷發(fā)回后的第二天她要求見我,希望就考卷中我的幾處評判向我提問。她的第一個問題的確有理,于是我為她補加了1分。但在提出第二個問題時,她犯規(guī)了,做了一件作為學生所不應該做的事。試卷中,她在描述維生素的結(jié)構(gòu)時將microstructure(微觀結(jié)構(gòu))寫成macrostructure(宏觀結(jié)構(gòu))。中間一個小字母寫錯了,使得答案整個相反。如果她直截了當?shù)叵蛭医忉屗敃r只是一時筆誤,或許我真的會給她加半分,畢竟誰能說自己不會寫字走神?但自作聰明的她將單詞的第二個字母a擦去,改成了i,并以此來抱怨說我對她的答案判斷有誤。其實我在改卷時注意到試卷是用鉛筆回答的,卷子發(fā)回后有被再次改動的可能,因此我在她的錯字下用紅筆作了個記號。當我指給她后,她知道自己的小陰謀被識破,于是很尷尬。事后重新評價這件事,這一涂一改已經(jīng)使她的行為超出了學生抱怨老師的正常界限,算得上欺騙。一周后,收到該同學的E-mail,為自己的行為道歉。
還有一位男生在一次作業(yè)后找到我,抱怨說我對他的答案沒有理解。在我耐心地解釋說他的回答文不切題后,他仍然反復說自己的答案是沾邊的。“我懷疑你是否真的看懂了我寫的東西”,他當時這樣說。我心里一衡量,這就越線了。
我對他說:你這不是在向我解釋你的試卷,而是在挑戰(zhàn)我的閱讀能力,我不想就此過多糾纏。我請他將此試卷拿給教授或系里的其他老師讀,如果他們能讀出新的意思,我并不介意給他加分。走的時候他說他會這么做的。但直到學期結(jié)束,我也沒有從教授那里得到反饋。學期結(jié)束前我與老師談起此事,她認為我是做得恰當?shù)摹?/p>
(丁威摘自《祝你幸福》2001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