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蒂文．郝瑞

盡管西昌是四川省涼山彝族自治州的州府，但看上去卻與其他中國普通的城市沒有什么區(qū)別。這里，18萬城市居民中95%是漢族人。市區(qū)沿街兩側(cè)有許多小商店和餐館?；蛟S惟一讓人們意識到這座城市與諾蘇*人有關(guān)系的是那些偶爾從山上下來的年輕姑娘們，她們身著艷麗的百褶裙和貼花坎肩；是那些不分性別一律身披著被稱為“瓦拉”即帶穗的羊毛披風的人們；是在那些政府機關(guān)門前掛著的用諾蘇文和漢文兩種文字書寫的匾牌；還有那尊劉伯承和果基小約旦結(jié)盟的雕塑。雕塑中的紅軍將領(lǐng)劉伯承戴著眼鏡，與諾蘇果基家支頭人小約旦手挽著手向前行進，小約旦身披“瓦拉”，頭上的頭巾纏成富有男子氣概的角狀英雄結(jié)。

無論你登上火車從西昌出發(fā)沿成昆鐵路北上，還是乘坐公共汽車或吉普車走雙行柏油路沿西昌所在的安寧河谷行駛，只要在漢族的農(nóng)田中間飛奔一個半小時左右，就進入了喜德縣境，一個多山的地區(qū)，再走大約40分鐘就可抵達喜德縣城。很奇怪，喜德縣城坐落在山腰上，擁擠的街道上還走著牛羊，人們在街上只能步行。從縣城往南是土路，沿著陡峭的路面行駛，走出一段不長的峽谷，映入眼簾的就是米市壩子(在彝語中米市是螞蟥的意思)和一條當?shù)氐暮恿?。河面上架著一座水泥橋，橋面上鋪著很不協(xié)調(diào)的紅土。到了這里，你就得下車，開始進入真正的山區(qū)。抬頭望去，莊稼地不可思議地掛在陡斜的山坡上，中間穿插著沒有開墾過的荒地。向上攀爬時，如果要停下來休息一會兒，山路旁依著木柵欄的小樹上或許垂懸著不太顯眼但可采食的野山果。路旁的地里或許有味道淡甜的被稱為vapma的圓根。按照當?shù)氐牧曀?，你可以把地里的圓根拔起來，用隨身攜帶的小刀削去皮，就地享用，解渴充饑。大約兩小時的艱苦跋涉，山腳壩子上被山洪沖刷過的河灘看上去漸漸地變成一個斑點，而后成了一種記憶。爬到一定的高度時，身旁出現(xiàn)的是玉米地、蕎地。坡上稀稀疏疏地坐落著一處處土房，這些土房似乎與周圍的土坡融為一體。也難怪，因為土房本身就是用坡土打成的。

(一)阿普村手工作坊中的漆器工藝

這里是洛嘎村，阿普行政村的三個自然村之一，是生產(chǎn)漆器的村子。歸屬阿普行政村的其他兩個自然村也在附近的山腰上。一個就叫阿普，另一個叫沙洛木。

洛嘎村中有10戶人家屬吉伍家支，他們自稱正是吉伍家支發(fā)明了漆器。除吉伍家外，村中還有3戶吉爾和4戶阿普。如今，除了幾戶新近搬來的其他家支的農(nóng)戶外，村里所有的男子都在制作漆器。在米市鎮(zhèn)干部的帶領(lǐng)下，我與我的諾蘇朋友巴莫阿依和諾布合機一起，于1994年11月訪問了洛嘎村。在這里，我們目睹了漆器制作的整個工藝流程。

制作大餐具的材料是一種特殊的樹木，漢語稱樺槁，彝語叫ngehni。人們從一個名叫巴久洛木的地方砍來這種樹木，運到米市鎮(zhèn)鋸改后，在米市鎮(zhèn)東頭的市場上出售。買賣木料論根不論斤。村民們也制作木勺，這種木勺在彝語中被稱為itchyr。制作木勺的樹木在附近的山上就能找到。這種樹木彝語叫shohma，即杜鵑花樹。買來木料后，人們把木料擱在避風的地方存放起來，讓它慢慢地陰干。

村民們向我們出示了存放著的一節(jié)表面敷有泥土的木料，餐具是在腳踏土車床上車旋下來的。這種腳踏土車床彝語稱為gedde，由兩個木座構(gòu)成，兩個男子一人騎一個木座，一起腳蹬兩個長長的木制腳踏板，腳踏板連著傳送帶。據(jù)說從前傳送帶是用皮做成的，現(xiàn)在則改用汽車的內(nèi)胎?？磕_踏板帶動傳送帶，傳送帶連著旋轉(zhuǎn)軸，使旋轉(zhuǎn)軸旋轉(zhuǎn)。木料的主人要制作餐具時，首先將木料頭上刨一個小洞，大約3厘米寬、1厘米深。刨洞的工具彝語叫dzo,是一個大約3厘米寬、1厘米長的凹口手斧。接著，把旋轉(zhuǎn)軸的尖端插入木料的小洞上。旋轉(zhuǎn)軸彝語稱為dzowo，是一個6、7厘米厚、60厘米長的木制圓柱體，在圓柱體的一端裝上一個圓錐形的鐵質(zhì)尖狀物。尖狀物長20厘米許，一頭逐漸細下去，形成尖端。再用一個木槌把它敲進旋轉(zhuǎn)軸。木槌是用一節(jié)整松木做成的，一邊留做手柄。然后，將帶有錐形尖狀物的旋轉(zhuǎn)軸和預備制作餐具的木料聯(lián)結(jié)裝配而成的組合插入構(gòu)成車床的兩個欄桿之間。在木料連著錐形尖狀物的地方，有一個叫funzoddu的金屬尖。用木槌把上述組合敲入這個金屬尖上。過去，這個金屬尖直接安裝在欄桿的背面，現(xiàn)在人們用一個滾珠軸承將其聯(lián)結(jié)在欄桿的背面。這樣旋轉(zhuǎn)車削起來更加容易。欄桿中間的空間就是安放旋轉(zhuǎn)軸、錐形尖狀物和木料的地方。人們可以據(jù)取料的深淺調(diào)整寬窄。

這樣蹬動腳踏板帶動旋轉(zhuǎn)軸，車削餐具就可以開始了。車工師傅一邊指示兩個蹬腳踏板的人或蹬動或停止，一邊把叫做iku的旋刀用力嵌入旋轉(zhuǎn)的木料進行車削，按照所制作餐具的形狀，可變換旋刀。一套旋刀有8種，其寬度和形狀都不太一樣。所有的旋刀在頂端都為鐵質(zhì)鉤狀。據(jù)車工師傅說看起來區(qū)別不大的各種旋刀卻有不同的功用。

車工師傅交替地車旋著餐具的里面和外面，把餐具從取料上逐漸分離開來，并車削成餐具的形狀。當餐具中央也就是插入旋轉(zhuǎn)軸的地方被車削得只剩下1厘米厚時就自然斷開，接著再用手斧把連著中央底部的殘余部分小心地砍斷，同樣也把餐具外面底部連著取料的殘余部分小心的砍斷。這時，餐具就從車床上脫離下來；在仔細修理餐具底部內(nèi)外用手斧砍過的地方后，一件餐具就擺在了人們面前。

我們觀看了一個飯碗的制作過程，估計整個過程從頭到尾大約需要20分鐘。村民們告訴我們他們一天可以車削15個小的餐具，10個大餐具。餐具被車削出來后，仍需放上幾天時間，讓其陰干，然后就可以上漆了。第一道漆是把整個餐具從里到外全涂成黑色。只有一些大的高腳的餐具底部不用上漆。在放上幾天后，開始涂上黃色的漆。再放上幾天后，涂上紅色的漆。

我們?nèi)ピL問的那天，村民們沒有備有未上漆的餐具。不過，有一位村民特地為我們做示范。他拿出一個已經(jīng)漆好的大木碗，用黃色和紅色的漆重新描畫出各種圖案。

對于阿普的村民來講，漆器是一個賺錢的行當。他們從米市東邊的巴久洛木鎮(zhèn)購買原木，有時也買來車旋好的沒有上漆的木胚。巴久洛木的山上還覆蓋著濃密的森林，那里的人們從伐木道上拖下木料，來到米市那邊的一座小山，阿普的村民們就在那里秘密地購買，這樣做可以逃避市場稅收。其實，當?shù)氐母刹總兌贾肋@種“交易”。為了給漆器上漆，村民們購買紅色和黃色的漆料，如今漆料還通過郵局遠到廣東去郵購。村民們自己也留下許多上了紅、黃、黑三色的漆器以及只涂上黑色的餐具，每天吃飯時使用。但是，他們把大部分的產(chǎn)品背下山到米市市場，賣給集市中其他當?shù)氐念櫩突蛏特湣＿@個集市每星期日開市，有時村民們不用出村，鄰村的村民甚至來自大洋彼岸的訪客會親自進村購買。勤勉地制作漆器，能使每戶村民年收入增收2000至3000元。這對于該鎮(zhèn)人均年收入(1993年)還在500元貧困線以下的人們來講，無疑是一個巨大的經(jīng)濟來源。

在阿普時，我選購了兩套吉伍家制作的全套餐具，包括大、小cheti，即高腳的飯缽；shepi即矮腳的肉盤；kuzzur即湯缽，以及各式各樣的itchyr即一種長柄的湯勺。過去，村里的工匠們還制作精致的酒壇和帶有鷹爪底座的酒杯。在酒壇上插入可以吸吮的草稈，就可直接將酒壇中的酒吸入口中。我還買了部分制作漆器用的工具，包括旋轉(zhuǎn)軸、扁斧和各種旋刀。

這里人人都認為吉伍家支已有幾百年的漆器制作和改革的歷史，并且遷入阿普居住已長達九代人之久。然而，1994年訪問阿普，對我來說是第一次在村子中觀看手工制作漆器?；蛟S1956年民主改革以前吉伍家的漆器流傳得較廣，不過現(xiàn)在，他們的產(chǎn)品似乎僅僅局限在喜德縣幾個鎮(zhèn)的范圍內(nèi)，至多跨過縣境去昭覺。如今在西昌處處可見漆器，以及在攀枝花和這一地區(qū)的其他的城市里甚至涼山的各鄉(xiāng)鎮(zhèn)和山村中也常常見到的漆器，它們大多是出自工廠的產(chǎn)品，當?shù)氐闹R分子和政府官員們認為漆器是整個彝族民族認同復興的證明。

(二)從傳統(tǒng)手工作坊到工廠產(chǎn)品

在涼山，改革開放以后的文化復興表現(xiàn)在許多方面，其中最為重要的就是規(guī)范和推廣書面文字。這種文字在民主改革前主要由祭司和少數(shù)其他上層人士所使用。與此同時，當?shù)氐奈幕耸块_始有意識地在民間推進諾蘇文化的復興。這些運動從80年代持續(xù)到90年代。其中，包括民間集體舞“達體舞”的規(guī)范普及(為了以防領(lǐng)舞吹笛子的人疲倦或找不到吹笛手，還錄制了伴舞的音樂磁帶)；在商店里能夠買到機制的百褶裙和傳統(tǒng)的服裝；1993年西昌舉行了國際火把節(jié)，慶?；顒佑兄Z蘇式的摔跤、音樂舞蹈表演以及選美；并且，在云南彝族學者們的配合下，試圖重新評價畢摩，從過去認為畢摩是“封建迷信實踐者”重新定性為“民族知識分子”。

漆器是諾蘇傳統(tǒng)文化的一個部分，正好成為這項民族復興運動的一項內(nèi)容。逐漸開明的民族政策是包容性更廣的“改革開放”政策的一個部分?！案母镩_放”包括轉(zhuǎn)變?yōu)槠鸪醴Q作“商品經(jīng)濟”的，后來稱作“市場經(jīng)濟”。漆器不僅僅用作民族文化的展示，而且要獲利賺錢。那么，惟一的道路就是采用工廠成批生產(chǎn)。根據(jù)對昭覺縣民族餐具廠蘭卿家先生的采訪，他的工廠就是第一家把漆器生產(chǎn)搬出村寨，采用機器生產(chǎn)的工廠。他們甚至在改革開放之前就開始生產(chǎn)漆器了。蘭先生說，50年代當他還是一個孩子的時候就來到了昭覺。蘭先生在1967年與幾個伙伴一起建立過一個家具廠。他們曾生產(chǎn)實用的盤子、椅子和桌子。1975年他們的工廠得到政府正式承認。那時，他們開始在周圍的村寨搜集漆器。他們搜集的漆器中有的來自昭覺的比爾區(qū)，有的來自更遠的地方。

現(xiàn)在昭覺民族漆器餐具廠是涼山州兩家漆器餐具廠之一，正在大量地生產(chǎn)“現(xiàn)代化”了的諾蘇漆器。廠里有44位工人，其中12人為車工，車旋木坯；20人做漆工，上漆描畫；12位做管理雜務(wù)。全廠只有2名諾蘇工人。蘭先生說過去諾蘇工人更多些，但是他們不適應(yīng)廠里的規(guī)章紀律。這家工廠每年生產(chǎn)10萬件產(chǎn)品，收入60萬元，1997年贏利4萬元。

喜德縣繼昭覺之后也建立了一家漆器餐具廠，據(jù)云南彝族學者李榮祥說，建廠的最初動議來自云南彝學研究的老前輩劉堯漢。劉堯漢1981年訪問喜德，并向縣里的干部提議建漆器廠。第二年這家廠子就應(yīng)運而生了。來自阿普著名的漆匠吉伍烏且受聘做了副廠長和總設(shè)計師。喜德民族漆器餐具廠開始以阿普傳統(tǒng)生產(chǎn)方式為基礎(chǔ)生產(chǎn)漆器。正如一位生產(chǎn)主管人員所描述的那樣，幾個30年代出廠的車床，一個上漆描畫的技工小組，在機器車旋出的木坯餐具上，仍采用手工上漆描畫。1994年，喜德民族漆器餐具廠從事生產(chǎn)的工人34人，不過正好與昭覺相反，其中只有2人是漢族。與昭覺民族漆器餐具廠一樣，他們的產(chǎn)品不僅在整個涼山地區(qū)零售批發(fā)，而且在涼山以外的城市也有銷售。工廠中生產(chǎn)的產(chǎn)品與阿普、比爾和其他的村寨中用傳統(tǒng)的方式生產(chǎn)出來的漆器看上去不完全一樣。首先，機床和現(xiàn)代化的工具能夠生產(chǎn)更小的坯件。因此，工廠的產(chǎn)品不像村寨中的產(chǎn)品那樣粗糙和帶有民間風味的質(zhì)地，其次，工廠的產(chǎn)品，使用有光澤的紅色和黃色涂料描畫圖案，因此餐具看上去表面發(fā)亮光滑，而村寨中制作的餐具色澤暗淡、粗糙。因不為人所知的原因，餐具廠采用的黃色偏重于檸檬色，而不是黃褐色，使得漆器餐具三種色彩的配色比起村子中的餐具來說更加鮮明。

除了在顏色和質(zhì)地上的改進外，工廠擴大了諾蘇漆器的范圍，增加了種類，不再僅僅局限于村子里盛湯的木盔、木勺、木盤和酒器了。昭覺民族餐具廠生產(chǎn)的部分產(chǎn)品目錄單上有各種盤子、筷子、帶蓋的茶杯(類似在中國西北和日本見到的那種茶杯)、高腳深底的啤酒杯、三種不同形狀的糖盒(有的為三腳架底座，有的為獨莖底座)、六英寸寬帶蓋的圍棋盒、帶蓋的日本式飯碗、用于裝紙夾或印泥的小圓形的盒子、可轉(zhuǎn)動的大餐盤、長方形的餐盤、圓形和橢圓形的桌面、圓凳和條凳、漆器花瓶、酒杯、諾蘇式的酒器，過去生產(chǎn)過的圓形和各種形狀的漆器鴿子現(xiàn)已變?yōu)榈湫偷臐h族式的騎有小男孩的漆器水牛。這里，有意義的或許是，在彝族的象征中，黃牛代表諾蘇，牦牛代表藏族，水牛代表漢族。

喜德民族餐具廠生產(chǎn)的品種較之昭覺的要少一些，但他們也生產(chǎn)小酒杯、啤酒杯、盤子、筷子、桌面等等。在一篇關(guān)于阿普設(shè)計家烏且的文學報道中，贊揚他創(chuàng)新的圖案設(shè)計以及把整套的餐具或酒具設(shè)計裝入一個餐具盒或酒具盒可供旅游攜帶也可作禮品的設(shè)想。然而，1992年烏且覺得餐具廠工藝方面的改變走得太遠，他喜歡新形狀和品種，但他認為漆器變得太有光澤、黃色用得太艷，于是他湊集資本辦起了屬于自己的工廠，廠址也在喜德縣城。1994年我們訪問他時，他的工廠有12名工人。1998年，傳來小道消息說他的工廠倒閉了，而我沒有再回到喜德訪問他。

(三)漆器大規(guī)模地成為商品

到80年代、90年代，就連阿普村、昭覺的姊妹社區(qū)和別處村寨的漆器藝人都被吸引進了市場經(jīng)濟。阿普的人們在米市市場上銷售漆器，直接賣給消費者。但是，喜德和昭覺民族餐具廠中用機器大批生產(chǎn)的漆器卻采取兩種方式銷售。一種是老的方式即把產(chǎn)品賣給政府官員和干部，他們用這些漆器餐具來招待客人，或者到外地出差甚至出國時做禮品。更重要的是新的方式，即在商店里出售，以及通過涼山商品經(jīng)濟發(fā)展中的零售批發(fā)渠道銷售。

他們的成績相當顯著。如果加上烏且私營工廠在內(nèi)，他們每年生產(chǎn)25萬件漆器產(chǎn)品。那么誰來銷售?誰又來買呢?如果你要訪問西昌市或其他縣城中的諾蘇家庭，就會得到第一條線索。在90年代州府所在地的單元樓客廳中都立著裝有玻璃門的高低博物柜。這些柜子中作為特色展示的不是日常用的餐具而是從公司買來的特殊物品。在諾蘇家里展示的一般都是漆器餐具。正如受過教育的諾蘇人會告訴你的那樣，既然他們的文化是與漢族“茶文化”不同的“酒文化”，那么來到諾蘇人家里做客第一眼見到的就是一瓶白酒和許多紅、黃、黑三色的小酒杯。如果你要留下來吃飯，并且他們要特地為你行諾蘇的規(guī)矩，就是說要殺一頭豬(或羊)，那么煮制的大塊的坨坨肉就會用漆器餐具shepi即高腳木盤端上桌子。或許你會用小酒杯中的白酒或長莖的大酒杯中的啤酒伴著這些坨坨肉一塊吃進肚里。人們平常使用碗筷、湯勺，享用烹煮、煎炸的中國菜，但在特殊的場合或想讓客人們留下深刻印象時，就會拿出漆器餐具和整頭小豬來款待。

同樣，在西昌涼山賓館中歌舞伴宴也會包括諾蘇文化藝術(shù)的展示，其中，就有漆器餐具。這一餐將有豐富的漢族菜肴，但也有坨坨豬肉或坨坨羊肉，白酒將用這些諾蘇的小酒杯飲用，或許還有身著現(xiàn)代化了的百褶裙和繡花頭帕的小姐們伴餐，他們會帶著你高歌當代諾蘇的祝酒歌，比如唱遍了每個角落的“Sumu Di vi wo”即《遠方的客人》。

對于諾蘇上層人士尤其是諾蘇干部來說，在今天這個商品世界中民族性能夠成為消費的對象明顯地是很重要的。他們買來漆器餐具，當然不管是從百貨商店或是從私人商店。百貨商店中大部分售貨員是漢族，就像涼山零售業(yè)中的絕大多數(shù)從業(yè)人員一樣。而私人商店的店主或許是漢族或許是諾蘇。但在今天的涼山，你在誰的手中購買并不那么重要(畢竟，昭覺民族餐具廠的廠長以及44位工人中有42人是漢人)，重要的是這些商品本身傳遞著諾蘇的認同，無論它們是誰設(shè)計的、誰生產(chǎn)的、誰運輸?shù)?、誰銷售的。它成了“我們彝族文化”內(nèi)在的和外在的展示。這才是重要的。商品經(jīng)濟只有一種方式，而它不僅介紹諾蘇基本的文化事象，而且還告訴人們諾蘇也是改革開放的一部分，諾蘇文化將進入市場經(jīng)濟時代。

人們不僅非常適時地建立起這兩家規(guī)模相對大些的漆器餐具廠，在其他地方還開辦了一些小型的生產(chǎn)企業(yè)。1998年我訪問美姑縣，這個縣位于諾蘇地區(qū)的腹心，諾蘇占全縣總?cè)丝诘?8%，有8%的男子從事畢摩活動或?qū)W習畢摩知識和技藝。在這里我們發(fā)現(xiàn)了兩家漆器餐具作坊。我們在縣城走訪一位干部家，他們家生產(chǎn)的漆器餐具從圖案來看比起昭覺或喜德漆器廠生產(chǎn)的漆器餐具簡單得多，但是質(zhì)量很好，不管放到哪家的餐桌上都會很漂亮。牛牛壩的定期集市熱鬧熙攘。過去，甚至就在40年代，這里還是做奴隸貿(mào)易的地方。如今，沿街的貨攤上，小販們叫賣著成堆的廉價服裝和工廠中質(zhì)檢不合格的網(wǎng)鞋，小伙子兜售著木碗木勺，每件二三元錢，但其漆畫粗糙的令人吃驚，就在這些漆器餐具的里里外外能見到一滴滴的漆料。我沒有見著任何人買這些餐具，但是賣主一定認為會有買主的。

漆器餐具與諾蘇服裝不同，諾蘇服裝毫不含糊地是民族性的標識(甚至，在某種意義上，當我作為被海來家支收認的成員，披著“瓦拉”在貝克萊大學講演時，“瓦拉”也是諾蘇的民族標志)，漢族人很少穿諾蘇服裝，但漢族人確實使用諾蘇的漆器。這并不是因為漆器對他們來講有什么特別的意義，而只是因為漆器很精美。他們用諾蘇盛肉用的漂亮的shepi高腳木盤盛蘋果和梨子。碗對他們來說只是一個碗而已，不管它的質(zhì)地是陶瓷的、帶有藍色的花卉圖案，還是木質(zhì)的、帶有紅、黃、黑三色的幾何圖案。因此，昭覺縣民族餐具廠把他們的產(chǎn)品賣給諾蘇人，同樣也賣給漢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