矯友田
我的四奶奶是洋河灘人,她娘家祖祖輩輩靠行醫(yī)為生。四奶奶不但會針灸、推拿,而且經(jīng)她一手配制的草藥,更有藥到病除之神效。四奶奶在村子里的口碑甚好,因為她在給別人治病時,大都分文不收。四奶奶活到八十二歲,無疾而終。洋河灘上發(fā)生過許多奇事,但我們只是在四奶奶臨終前的一天,聽她講過一個叫柳兒的故事。
柳兒長到十六歲時,已出落成了一朵玉芙蓉。她細高挑的個兒,俊白的面孔,一條烏黑油亮的大辮子隨著身形晃來晃去。二十八里洋河灘上的后生們,一個個瞅著她都眼紅。
然而,也就在那一年上,柳兒患了一種怪病。她那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里,時而會被一片灰蒙蒙的霧氣遮蓋,時而又會自動消失。
柳兒的父親是洋河灘上出名的郎中,可是他對女兒的病癥也頗感蹊蹺。后來,他為了給女兒治好眼疾,竟跋涉數(shù)百里,遍訪數(shù)十家名醫(yī),熬制了近百副草藥。結(jié)果,柳兒服完之后,絲毫不見效。
這一天,柳兒的母親從外面帶回來一個算命的瞎子。瞎子將柳兒的生辰八字剖析了一通之后,喃喃自語道:“這是一種預(yù)兆,洋河灘世道就要大亂了……”
不知,這種預(yù)兆是否真的應(yīng)驗了。第二年剛剛立春,一幫打著膏藥旗的鬼子兵,便氣勢洶洶地朝洋河灘撲來。素來寧靜的洋河灘一下子炸了窩,婦女和孩子們不敢出門;而男人們則被吳保長糾集起來,被迫到灘子上給鬼子修炮樓。
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在灘子上就高聳起兩座炮樓。它們就像兩個魔鬼一樣,虎視眈眈地盯著二十八里洋河灘。
那天傍晚,柳兒和母親一起到洋河灘上洗衣裳,恰被從河邊經(jīng)過的三個鬼子兵發(fā)現(xiàn)了。他們淫笑著,惡狼一般朝她娘兒倆撲過來。娘見躲藏已經(jīng)來不及了,只好跪在地上,苦苦地哀求說:“求求你們,別糟蹋孩子,她還是個黃花閨女吶———”那三個獸性大發(fā)的鬼子兵,哪能聽得進去她的央求,其中兩個剝光了柳兒的衣裳,而她的掙扎已經(jīng)無濟于事。
一個鬼子兵將肥胖的身子騎到了柳兒的身上。娘瘋了似的,朝騎在女兒身上的那個鬼子兵撲去,并狠狠地咬下了他的一只耳朵。隨著一聲狼嚎和一聲尖銳的槍響,娘的身子重重地跌倒在地上,鮮血汩汩地淌了一地。
此時,柳兒渾身已再沒有一絲力氣哭喊和掙扎了。她死死地閉住眼睛,嘴唇上已經(jīng)滲滿了血水。等到那三個鬼子兵發(fā)泄完獸欲,相互淫笑著走開時,柳兒如同死了一般赤裸裸地躺在洋河灘上。在血紅的晚霞里,她那被蹂躪得青一塊紫一塊的身子,就像一朵被碾碎了的白蓮花……
柳兒的父親一向心底善良,喜歡扶危濟貧。他終因經(jīng)受不住這雙重的打擊,在給妻子出完殯不到一個月,也抱病辭世了。而柳兒只是洋河灘上第一個受害的女人。不久,那個叫龜田的鬼子軍官便把吳保長傳進據(jù)點里,命他每晚必須送一個女人到據(jù)點里來,幫助料理雜務(wù)。其實,就是供他們淫樂。
灰蒙蒙的霧氣籠罩了二十八里洋河灘。每到夜間,就會從炮樓里傳來一聲聲女人凄厲的哀號聲,那聲音令整個洋河灘都在戰(zhàn)栗。
這一天,輪到牛四的妻子槐花,可是她已經(jīng)懷有四個月的身孕了。她躺在炕上一個勁地悲聲慟哭,而牛四陰沉著臉蹲在房門口,“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正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柳兒推開門走了進來,她失神地對已哭成淚人的槐花說:“槐花嫂,今晚讓俺替你去吧———”
槐花嫂止住了哭聲,驚愕地盯著柳兒,道:“你還是———”
柳兒木然地搖了搖頭。而后兩個女人抱頭痛哭起來。
以后,柳兒就經(jīng)常主動,今晚替杏子嫂去,后天晚上替水清妹去。這樣,她就成了炮樓里的“常客”。柳兒長得俊俏,嗓音又甜,那些鬼子兵巴不得她每天都到炮樓里來。
漸漸的,洋河灘上的人們就對柳兒生出了許多非議。人們偷偷地議論說柳兒變壞了,已經(jīng)忘了父母的冤仇,甘心情愿給那些鬼子兵當(dāng)奴隸;甚至,后來還有傳言說那些鬼子兵在辦完事之后,給了柳兒不少花花綠綠的票子,還有金黃金黃的首飾。
又一個晚上。柳兒打扮得花枝招展,她親手給那些鬼子兵做了一鍋香噴噴的鱸魚湯,還帶上了兩壺上等的“女兒紅”,來到炮樓里。
得意的龜田少佐一只手摟著柳兒,一只手狂喜地跟另外幾個鬼子兵猜拳、喝酒,并且用他那臭烘烘的嘴巴在柳兒粉白的腮上拱來拱去。
這時候,柳兒掙開龜田毛茸茸的胳膊,扭著婀娜的腰肢,又給每個鬼子兵倒上滿滿一碗“女兒紅”,嬌嗔道:“你們多喝幾碗,待會兒咱們玩樂時更有興致——”
聽了她的這一番話,那幾個鬼子兵都淫笑起來,色迷迷地盯著她。那一張張被酒熏得像醬豬肝似的臉,扭曲得跟魔鬼一般。
龜田少佐豎起大拇指來,打著酒嗝說:“你的,大大的……良民……”
第二天,一條驚人的消息在洋河灘上炸開了:炮樓里的那一幫鬼子兵莫名其妙地死了。他們死的樣子非??植溃粋€個都七竅流血。
有人說這是老天的報應(yīng),因為那些鬼子兵做孽做得太多了。但是,更多人傳說那個晚上,是柳兒在酒里下了毒藥。那種毒藥是她的父親生前配制的,只要隨酒喝入腹內(nèi),待到時辰發(fā)作,無藥可救。
不過自那晚事發(fā)之后,洋河灘上的人們再也沒有見到過柳兒的影子。有人傳說,柳兒從炮樓里逃出來之后,跳到洋河里自盡了,她的尸首被水卷走了;也有人傳說,柳兒逃出來之后,到遠方去參加一支專打鬼子的隊伍去了。
我們曾問四奶奶:“那你知道柳兒的去向嗎?”
四奶奶沒有回答,然而我們卻發(fā)現(xiàn),在她那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面頰上掛著兩行清亮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