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鋼明
董輔礽臨去美國時對我說,我會回來的。因為我倆還有一項宏大的研究計劃沒有討論完。然而,他終究還是沒回來
7月30日下午5點多鐘,在上海虹橋機場的候機室里,我感到透身冰涼。2個小時前,我正欲動身前往機場,忽然天降一場傾盆大雨。我和北京家中通了電話,告知我董輔礽老師病情惡化,陷入昏迷。
董老師夫人從美國打來電話說,這一次不知道能不能挺過來。這是董輔礽病重以來,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董輔礽去年10月查出癌癥,到美國治病。我一直認為董輔礽的癌癥很可能是誤診。董輔礽在北京剛住進醫(yī)院檢查的時候,吃飯狼吞虎咽,和一個虎虎生風的年輕人一樣??墒堑矫绹沁吅髠鱽硐ⅲo礽身上多處轉(zhuǎn)移的癌瘤已被確診。
初期一段,療效很好,聽說腫瘤得到抑制,萎縮了一半左右,肝功能等指標恢復正常。董輔礽走的時候?qū)ξ艺f,我會回來的。我本來想和他討論一下幾件收尾性的工作,以及我們倆醞釀已久一直以為有時間將來做而沒有做的一件較為宏大的研究計劃。董輔礽沒有和我討論的意思,他沒有把這次去美國治病看作是他最后一次旅程,他去美國治病這段時間,不會是他生命的最后一段時光。我們倆都認為,他這次去美國就和他此前不久剛剛?cè)ッ绹粯樱ヒ欢螘r間就會回來。
按照本來的設想,董輔礽去美國診查一下病情,用他女婿所在的美國杜克大學醫(yī)院剛試制出來的一種新藥試驗一下,不管效果怎樣都不會在美國長待。
董輔礽是該醫(yī)院試用新藥的11個患者中療效最好的一個。董輔礽是個極為特殊的人,他冬天從來不穿毛衣、棉衣,再冷的天只穿一件外套和襯衣,從來沒有得過病,哪怕是感冒之類小病。他在學術(shù)上做成過很多只有他一個人才能做成的事。他創(chuàng)造任何常人不可能有的奇跡都用不著驚訝。在董輔礽之前試用新藥的患者全都治愈出院,董輔礽治愈的成功概率當然比其他普通人更高。但最近一段時間,董輔礽醫(yī)治過程出現(xiàn)波折,在他身上出現(xiàn)了以前試用新藥患者沒有出現(xiàn)過的抗藥性。醫(yī)生對董輔礽使用了一種新的藥劑,出現(xiàn)強烈反應。醫(yī)生對董輔礽停止用藥,進行調(diào)整。我們都說相信董輔礽一定可以創(chuàng)造奇跡,一定可以挺過來。
我坐在虹橋機場候機室里,寒冷徹骨。我現(xiàn)在所在的登機口,是不久前我和董輔礽在此候機的同一個登機口。我們談論我們趕赴機場上不到高架路上差點兒誤機的驚險。到機場后我們才知道一位高官和我們同一時間趕飛機,高架路封閉為他一人所用。普通車輛被堵在高架路下。我們原本40分鐘的路程用了2個小時,幸虧我們出門很早。董輔礽憤慨地說,那么多普通老百姓為一個高官讓道,誤了飛機沒有人會理睬,這種制度這種做法到底什么時候才能改掉。當一群人前呼后擁威風而來時,我們才知道這位高官居然和我們同乘一架飛機——他的官階還沒有達到坐專機的程度。董輔礽笑著說,他和我們同坐一架飛機,不是我們的幸運,是他的幸運,這種人沒有資格和我們同坐一架飛機。我忽然發(fā)現(xiàn),那一次和董輔候機和今天幾乎是同一個時間。我穿過登機長廊,外面冷雨飄灑。這一段長廊,我和董輔礽一起走過,以后再也不可能了。我和董輔礽一同乘過很多次飛機,一直以為還會再和董輔礽同機飛翔,一起笑談糞土萬戶侯。這一次不會再有奇跡,以后再也沒有可能了。
回到北京家中,聽到的第一句話就是董輔礽已經(jīng)離去。北京時間7月30日下午3點03分,他去世了。當時,我在上海,傾盆大雨從天而瀉,也就是說,我在虹橋機場候機的時候,董輔礽已經(jīng)靜靜地告別了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