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與進步的代價

高　力

人類走向“文明”，實現(xiàn)了所謂“進步”，其實并不是一個單向量的過程，與此同時人類也一定失去了些什么。在一些功利主義者看來，這樣一個論題肯定是無聊的，他們會問，思考這玩意也叫學術(shù)？

假如下一次發(fā)生地質(zhì)災(zāi)害或天文災(zāi)害，地球上只剩下蟑螂和老鼠，中國的歷史家如果還能站出來發(fā)表一番評論的話，肯定會抱怨上蒼幫助愚昧戰(zhàn)勝了智慧，讓齷齪取代了圣潔，接著還少不了一番評論或譴責。

人類“文明”了，能夠飛上九天了、能夠下到深海海底了，這就是“進步”。上帝也應(yīng)當面對這個事實做個結(jié)論性的東西予以肯定，并把這個軟過程固化下來，最好樹立一個里程碑，甚至修改一些客觀規(guī)律也不為過，以彰顯人類的功績。作為經(jīng)驗總結(jié)總結(jié)也是應(yīng)該的，好給別的什么星球的高等級生物參考、推廣或套用。

把文明和進步絕對化，給歷史貼標簽，為人類或某個民族的特定行為唱贊歌，成為了不少學術(shù)家的特征和職業(yè)，在他們那里，文明就是文明，進步就是進步，立場鮮明，立論鏗鏘，不容質(zhì)疑，全然沒有顧忌。

其實大自然并不是為人類而生的，人類的歷史也不是為著人類或某個人腦殼里的那個“道德”而寫的。把自己的直感強加于客觀，用一些聽來的、看來的、琢磨來的概念、觀念，拿去到大自然中、拿到歷史上尋找蒼生萬物、蕓蕓眾生、或偉大事件對號入座，是那些淺薄者的慣常行為。也難說，名望、利益、閃光燈也就真能隨之不招自來，成就一生的夢想，給兒子留下了一筆遺產(chǎn)，學問做得有了回報，也挺值。

現(xiàn)在許多聰明人能及時行樂，也會及時行樂?？吹侥崃_河沙洲上的考古學家白種人的皮膚曬成了黑種人的顏色，看到珍妮·古道爾把一生的時間用在與大猩猩為伍，看到常書鴻們在炎熱或干冷的窯洞里沒完沒了地啃那些墻皮……，就很是訕笑;而我卻因為是唱著口號歌長大的，就為自己沒有那么令人著迷而又吃工夫的題材而常常抱怨生不逢時。

要是問我“什么是文明、什么是進步”，其實我也是滿臉的茫然。結(jié)合個人，我能想到的也不過是知足常樂，己所不欲別強加于人，和和氣氣，讀書讀得累了的時候多看看星空發(fā)發(fā)呆，少窺望別人的窗牖，多想想自己該寫點什么東西，別議論他人的生活方式。但不是人人都有我那么幸運，能有個相對尊嚴的找錢的手藝，我自知我所欠缺的文明，是不能體諒到失業(yè)者的艱辛，如此而已。

作為民族么，我認為，以敬畏造化之心，行師法自然之為，這個過程就是文明的進程。這樣說來，人類最文明的光輝時刻應(yīng)當發(fā)生在佛陀時代的印度，但是現(xiàn)在，人類退步了?，F(xiàn)在在佛教文化中心的中國，人們把信仰當成了交易，我給你燒香，你行行好讓我考上北大，平等自愿，誰也不欠誰的。

至于進步，無論是民族的還是和個人的“自信心、自尊心和（對大自然的）好奇心”不曾消退，那就是進步；因為人在嬰孩的時候，那“三心”最強最純，沒有虛榮，沒有偽道德，沒有清規(guī)戒律，而保持這童心卻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俗話說，不進則退。對自己不自信了，在名利面前不自持、不自尊了，對未知世界的好奇心淡漠了，就意味著放棄、頹廢，所謂“悲莫悲心死”。

廖曉義在接受王志的采訪中，一提到“敬畏大自然”，淚光一下子閃出，那是一種無比虔誠的敬畏，因此才有持久的、如癲如癡的為環(huán)保事業(yè)獻身。我雖不能至，但心向往之，因為那是對文明者的最形象的現(xiàn)身寫照。她不是佛陀，但那一刻，我感到佛陀附了她的身。但愿這樣的人越來越多，形成氣候，文明就像當年的英特那雄耐爾一樣地實現(xiàn)了。

回到上面的話題，我們在文明的過程中究竟失去了什么？不是杞人憂天，我確實認為人類堪憂。人類拒絕自然的恩賜，迷信自己打造的“科學”能夠給子孫帶來一個美好的明天，因此自私、貪婪、固執(zhí)、享樂至上，就自然成為了生活的目的。當初看到盧梭說“文化的進步是人類敗壞的原因”，總是懷疑是編書的或印書的搞錯了；現(xiàn)在才開始有點悟出了其中的奧秘。人沒有了虔誠，是成熟了？還是異化了？

思考“文明”、“進步”和“人類的未來”這類大題目時，我眼前總是時不時地出現(xiàn)我家附近市井里的那一幫閑人，此二者能有什么必然的聯(lián)系？也說不定若干年后，印度人、猶太人、穆斯林、基督徒，都會變得像中國人一樣，而所有的中國人也都會變得像那一堆市井中人一樣那么休閑、那么奢侈、那么無憂無慮。

責任編輯：陶艷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