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 原
認識張海良十多年了,回想起來,只見他不停地學習,不停地奔波。先是自己進修,后來又參與國畫的教學事務,為同行的進修操持著,直到現(xiàn)在,仍擔任陳綬祥藝術教育工作室的辦公室主任。這么多年過去了,覺得他沒變,仔細想來,似乎又變了不少。這不變確乎有原因,因為他的質(zhì)樸,使人老感覺不到他的變化。變化自然也有,因為他在不斷地努力,因為你每次都多少會有新的感受。這就是海良這個人,質(zhì)樸而不拘禮,清新而少糾纏。
其實,在張海良質(zhì)樸的外貌里面,蘊藏的是一顆熱愛讀書習畫的細膩心靈。記得第一次見他是在他的畫室,堆積得滿滿的幾排大書架占去了大半間畫室,他不善言談,但是應答之間還是流露出他涉獵書史而形成的思考,機鋒總是不離問題所在,得手后也不固執(zhí)一端。
海良的人品也反映了他的畫品。他早期的山水畫從沈周入手,曾對這位書畫兼善的明代大家做過深入細致的研究,沈周的畫風經(jīng)歷了一個從“細沈”到“粗沈”的發(fā)展過程,而海良的畫卻是從“粗沈”入手,現(xiàn)在反而越畫越細了。海良的畫重視書意,尤重筆墨。用筆鋒芒清晰,行止有律,來龍去脈歷歷見于目前。質(zhì)實的用筆能夠內(nèi)蘊樸茂之氣,適于再現(xiàn)山水生機,故其畫并不刻意經(jīng)營丘壑,而能于筆墨中自見機杼。這種選擇的形成其實是有一貫原因的,他一直追求著筆墨語匯的單純,這當然是一個高遠的藝術目標。
作為一位看重文化修養(yǎng)的畫家,海良究心意境,講求文理。這與中國畫重視立意的一貫主張是相合的。宋代韓拙云:“凡未操筆間,當先凝神著思,預想目前,所以意在筆先,用意于內(nèi),然后用格法以揮之,可謂得之于心應之于手也?!边@個“意”是需要養(yǎng)成的,并不全靠自創(chuàng)。海良善于以古人名句為題,營造自己內(nèi)心的山水意境。在他常用的畫題中,有李白的“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山靜云光活,溪閑草色新”:有杜甫的“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有王維的“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有程顥的“水心云影閑相照,林下泉聲靜自來”,有王安石的“野水縱橫漱屋際,午窗殘夢鳥相呼。春風日日吹香草,山北山南路欲無”、“澗水無聲繞竹流,竹西花草弄春柔。茅檐相對坐終日,一鳥不鳴山更幽”。這些畫題的選擇與表達其實是連接人心的文化通道,借助這條通道,我們可以在虛虛實實的人文環(huán)境中倘佯。正如清人方士庶所云:“山川草木,造化自然,此實境也。因心造境,以手運心,此虛境也。虛而為實,是在筆墨有無間。故古人筆墨具此山蒼樹秀,水活石潤,于天地之外別構(gòu)一種靈奇。”這種“靈奇”使古人的作品具備了永恒的現(xiàn)代性,也使現(xiàn)代人與古人進行心靈的交流成為可能。
海良還經(jīng)常選擇禪僧的詩作畫題,如智本的“一年春盡又一春,野草山花幾度新。天曉不因鐘鼓動,月明非為夜行人”、仲皎的“古松古松生古道,枝不生葉皮生草。行人不見樹栽時,樹見行人幾回老”、拾得的“云山疊疊幾千重,幽谷路深絕人蹤。碧澗清流多勝境,時來鳥語合人心”等等。古人云大道無形,唯在揀擇。這樣的選擇同樣表露了海良的藝術喜好。出于對喧囂的當代生活的回應,他試圖尋找一種寧靜的境界來化解心中對繁雜世象的壓力。于是,與安穩(wěn)而透明的筆墨相對應,禪詩的意境成了他自然的選擇,禪詩意境中散發(fā)出的簡、靜、寂、生與山水畫清新的格調(diào)平和地散落在從容的筆畫中,可以令人反復體味。
王國維說過,古今之成大事業(yè)、大學問者,必經(jīng)過三種之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贝说谝痪骋??!耙聨u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贝说诙骋??!氨娎飳にО俣龋嚾换厥?,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贝说谌骋病!霸谒囆g的道路上,每個人都在按某一標準追求著自己的目標。實際上,藝術可以說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個人只能全心全意地投入其中,不管成功與否,也不計得失如何,這樣你才有可能在一次又一次的進步中得到人所共賞的好作品,這種作品才能打動人心,才能在人類歷史文化中站住。海良的藝術探求之路也正是這樣走的。他喜藏書,善讀書,生活樸素,但卻又處處用心,以敏感的心性經(jīng)營筆墨,故常能與古為新,在與古人為鄰的世界中把握自身,生發(fā)出新的意境。他的畫常以古詩為題,常寫唐宋詩詞意境,但卻都明顯可見一個當世文人的內(nèi)心探求,寫出了新的文化訴求,追索著現(xiàn)代人的理想意境。
海良的人好,朋友都尊重他,喜歡與他交往。
海良的畫有追求,我們祝愿他更上一層樓。
丁亥初秋于北京樂山堂研究院美術研究所
報林2007年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