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 偉
清明的那天,忽然很想念一些以前的事情。
記憶不是連貫如水,而是被時光割裂成支離破碎。一片片散落腦海,卻是刻在了骨頭里般的深邃。
冬日的清晨里,夜色黑的沒有一絲要亮起來的意思。矮矮小小的我,被強悍高大的奶奶牽著手,站在紅白藍交織的塑料布棚底下,等著剛炸出來的油條。外面的夜很黑很黑,棚子頂掛著亮熾熾的燈泡,刺眼,四下里卻仍是看不甚清楚事物的輪廓?;叵肫饋?似乎恍恍惚惚起來。好像還記得我奶奶走到哪里都可以和人家熱熱的攀談,聲音有點霸道,有點刺耳。
然后就被她緊緊的拽回了家。我們倆坐在沙發(fā)上,把油條泡在豆?jié){里吃。墻上亮著一盞小燈泡,模模糊糊的照著。這時外面還是沒有要亮起來的意思。當時就只有我們倆,我還木訥地不懂得說些什么,就是低著頭,馴服的吃著早飯,心里感覺很安全。
她從我記事起就一直抱怨她自己的丈夫,我的祖父。在兒子媳婦孫輩面前肆無忌憚的講著一些夫妻間的事情。我一次忍不住問她,那你嫁給他干嗎?其實不過是聽得太煩膩了,故意氣氣她??墒菂s勾起了她更煩瑣的絮叨。她說話的聲勢很大,唾沫飛濺,比手畫腳。
她說那天,她的母親,我的曾祖母見她一副不情愿的樣子,推搡著她,嘴里一路責罵著,“這樣的你不尋(嫁),你想尋什么樣的。你說你想尋什么樣的?!?/p>
這句話在我的腦中無數(shù)次的呈現(xiàn)當年的情景,在我的父輩出現(xiàn)以前的情景。我不敢想,那時我祖母生過孩子后仍然長高了幾公分的事實。這說明,她結婚時生理上還只是一個發(fā)育期的小女孩而已。也許,那時的她穿著一件印著花的褂子,腦稍后編著一根又粗又亮的大辮子,頭發(fā)和我一樣的濃密。
她跟著她的母親去相后來的祖父,娘倆兒回來的路上在賭氣。我的小女孩祖母耷拉的悶聲不響的走在前頭,后面是她的母親在氣惱的罵她,還時不時地搡她一把。然后一樁婚事就在這條路結束的時候定了。然后又有了我父輩的七個,然后又有了一幫我們。我離這一幕很遠了哦,那時她還是個個子高挑,皮膚白皙的女孩子,而現(xiàn)在,她四分之一的血還在我的身體里流淌,而她,就在不遠的場后面的小樹林子里,和那個打了一輩子,怨了一輩子,可還是為他的死流下不輕易的眼淚的男人,永遠的睡在了一起。
有時候,這些畫面在腦子里過的太快了,就會讓我驚悚。一個小姑娘,一包墳。
再也沒有人把我的手緊緊的握在她的手心里,帶我到那個燈光闌珊的地方等剛出鍋的油條了。跟她在一起的那種安全感也不可能重溫了。清明節(jié)的前一個晚上我從電話里聽到了父親澀澀的聲音,和聽出來是我的時候那份欣喜,他的心底又在懷念著哪一幕呢?
記憶里的那個冬晨的夜色里,模糊朦朧的影子。任是如何再回首,燈火闌珊處也已不見了那人。
(作者簡介:沈偉(1987—)女,江蘇徐州人,華東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英語系,研究方向:英語語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