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北京飄過幾陣細細的雪花,寒氣甚重,我來到內(nèi)蒙古知青臧蘭的家里觀賞她制作的金絲彩砂畫。她住了三十年的老宅在胡同深處,一間廂房半作臥室半為客廳,暗花的小沙發(fā)又暖又厚,幾盆小巧的綠色植物倚在窗臺,小火爐嗞嗞地冒著熱氣。
“1967年,我下鄉(xiāng)來到內(nèi)蒙古兵團.那時候我就喜歡畫畫,在本子上、信紙上臨摹一些自己喜歡的圖案。和當時流行的‘紅海洋宣傳畫不同,我喜歡畫一些有趣的、別致的,翻書找資料加倍好玩,上癮了!”
聽她說話,我只覺得她的臉真好看,五十幾了還那么纖秀,一雙美眸添了幾絲魚尾紋反而更見水靈。后來就是返城、結(jié)婚、生子、忙事業(yè)忙家庭,她45歲就退休了,只等著丈夫退休了,兩個人攜手天涯,做一對神仙眷侶。
在臧蘭的小客廳里掛著一幅淺絳色的結(jié)婚照,面孔是她和丈夫兩個人年輕時的容顏,背景和服裝卻似民國初年微微褪色的水粉畫。當年沒有拍過婚紗照,這是臧蘭用電腦制作的,打印出來好像手繪一般,畫像下面配了兩只蝴蝶標本,還帶著當年的一絲甜蜜,看上去不免生出幾分悵然。
2005年,丈夫罹患癌癥,臧蘭把全部的精力投入到病人身上,可是9個月以后,丈夫還是走了。談起這段日子,臧蘭還是非常傷感,經(jīng)常眼淚掉在碗里和飯一起吞下去,晚上回到家經(jīng)常胡思亂想。“我們感情很好,那種痛苦無法用語言形容”,她說。
為了擺脫痛苦,她開始走出家門,再次投入到工作中。去年,公司為一家技校提供金絲彩砂畫的培訓。金絲彩砂畫又叫彩嵌工藝畫。據(jù)傳是北京民間老藝人張玉先研究試驗出來的,它借鑒于古老的民間工藝“景泰藍”嵌絲、點藍技術(shù),是近年很時髦的一種手工藝術(shù)。
臧蘭在一邊聽課,聽著聽著,她就把40年前在大草原上的畫家夢全記起來了。她買來彩砂、金屬絲、白乳膠,下班回家就試著自己做。
正值奧運期間,5個福娃是現(xiàn)成的模特。首先把圖案勾勒在畫盤或者玻璃板上,再用金屬絲鑲嵌出各種形狀,左手拿絲、右手用鑷子將金絲固定在涂有乳膠的畫盤上,最后用小鏟把適用彩砂等原料小心地填入所需位置。前期的粘絲是勾畫骨架,挑選哪種顏色的彩砂是賦予其血肉,最后一步合成就可以說是為其注入靈魂了。臧蘭一筆一畫地臨摹謄寫,一粒砂料一滴膠地調(diào)配,一做就做到半夜。這是第一次,臧蘭從思念的痛苦中擺脫出來,也是第一次這么有成就感。
愛上制作手工藝是一件“要老命”的雅事。餅干筒上的卡通鴨子、書包上的苗族女郎,臧蘭走到哪里,看到哪里,心里摹畫,照相機翻拍,似乎全世界的東西都能觸發(fā)她靈感的火苗。她做成了,并不留戀,全送給兵團的戰(zhàn)友當紀念,給兒子的事業(yè)伙伴作賀禮。老朋友拿在手里,有的喜有的驚,越看越喜歡,有人戲問:“你能大批量供貨嗎,我?guī)湍阗u,70元一個盤子怎么樣?”臧蘭說:多少錢我都不賣,每一個作品對我來說意義都是不同的。
臧蘭的作品中總是帶著一點童趣,用色大膽透著女人特有的直覺。一匹白馬,用什么顏色能表現(xiàn)它的立體感?臧蘭考慮了很久,最后她給白馬加上金色的鬃毛和尾巴,又特意調(diào)配出古銅色的砂料做出蹄子的明暗過度。設計人物時,臧蘭就特意在白色中加入一點粉色,呈現(xiàn)出白里透紅的肌膚。每一幅作品都尺寸不大而色彩瑰麗,深淺點染之間勾勒出一個女人的青春夢。
幾抹初冬的陽光穿過窗戶照亮了臧蘭的臉,我問起她將來對婚姻的打算。“可能很難再找到像我丈夫那樣優(yōu)秀體貼的男子了。不過,如果有合適的人,我還是會考慮的。”她抿嘴一笑,有些靦腆。
(采寫:孫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