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 直
我不是學者,我研究不了孔子、莊子、老子,但我知道我們的血液中有這些文化祖師爺的“基因”,我們都是他們的“孫子”。作為“孫子”,我們做人要“裝”,在父母面前要裝乖,在師長面前要裝謙,在權威面前要裝卑,在強者面前要裝軟,在名與利之間要裝“虛無”,在政治運動來臨時要裝傻。反正你就是不要活出自己的本真來。
連當代的學者在研究那些在歷次政治運動中活出真正人生大哲學的人物時,都把裝傻裝到真傻的境界奉為找到了人生的真諦。孫郁在2008年《隨筆》第一期上撰文,羨慕張中行先生,說他才是“良谷深藏若虛,甚至大智若愚吧”,“日久天長使自己以外的人都認為,他是有精神病”,“所以才換得大報酬,能在歷次政治運動中畫花鳥,睡大覺,能過上閑適的日子”。這于個體的人生而言確實是得到了中國文化的精髓。反思一下我們做人的文化,真的如此。只要你不冒尖,就不會挨掐,只要你沒棱角,就不會被踩。
張中行的“傻子”處世哲學在我們的做人文化中是智慧,是精明。其實精通此道的又何止是他這樣的大知識分子,連順著地壟溝找豆包吃的農民也都不會在生活中裝“大明白”。遇事三分木,開口半分傻,總是表現出生下來就是替大家吃虧的樣子,這才是保全自己的上策。我們與人相處的哲學是怕奸不怕傻,怕靈不怕愚,怕聰不怕呆。一個民族的文化元素配置出來的“人才”類型都是癡傻憨呆的型號,那不就是“集體廢品”嘛。
可以設想一下,如果我們的大學里都是張中行這樣的一堆“精神病”,整日里想著要怎樣“靠傻氣”躲過“關節(jié)”,才能保全自己“畫花畫鳥”的安逸日子,那知識分子的良知和道義由誰來擔呢?我們民族的氣節(jié)有誰來揚呢?要工人?農民?商人?官人?他們也行,但他們不是主體,人家都有自己的專業(yè),而知識分子的專業(yè)就是積極“入世”的參與意識,敢于批判當代主流文化的精神。
可悲的事實一再證明,只有像張中行這樣的處世道法才能躲過一次次政治運動的風雨,而像陳寅恪、胡風、馬寅初、梁漱溟那樣自以為真理在自己的手中,在大是大非面前覺得不裝呆扮傻,總想用真理把別人從“糊涂”中弄明白,其結果是連“畫花畫鳥”的權利都被剝奪了。那五十五萬人不會裝瘋賣傻,那五十五萬人的頭頂就多了一頂壓死人的帽子。但正是有了這五十五萬有良知、敢直言的“右派”們,我們這個民族才沒有集體蒙羞,否則我們都能通過各種手段獲得了當時“畫花畫鳥”的“享受”,不知今天該以怎樣的姿態(tài)面對我們的兒孫?
長期以來,在外國人的眼里,中國人就令他們琢磨不透,因為我們的表象與內心不一致,嘴上說的和做的不統一,這就是我們做人的哲學給定的型。就像張中行這樣的人,如果不說他是教授,作為一般的游客自己到巴黎周游一圈與法蘭西人玩幾天裝呆扮傻,人家若不把他當傻子才怪呢,更不會有人說他是大智慧型人才。
如今的人們當然不用再裝呆扮傻來躲避挨整的政治運動了,但也不是可以光明磊落做人的,比如不想舉手的時候還要舉手,不想鼓掌的時候還得鼓掌,否則你別參加這個“游戲”,不是只有娛樂界才有潛規(guī)則的,我們的文化中的潛規(guī)則連小學生都無師自通,你說誰不知道裝孫子比當大爺更容易立穩(wěn)腳跟。
好在如今全世界在做人上的美丑價值觀都能擺在我們的面前,我們也有鑒賞力了,如果你認可你的“傻子哲學”,你就把你的處世哲學“進行到底”。一個民族真正的強大不是向外輸出航母和導彈,而是文化和做人的價值觀,我們能輸出我們的“裝呆扮傻”嗎?我看不行。套用雜文家閔良臣的一句話,我們不能把醉漢弄醒,我們就把醒漢弄醉吧。
(選自《防城港日報》)
雜文包
中國人與人相處的哲學是怕奸不怕傻,怕靈不怕愚,怕聰不怕呆,這個生發(fā)于中華民族文化因素的“孫子哲學”和“傻子哲學”被奉為國人行為處事的圭臬。無論是大知識分子,還是找豆包的農民都不會在生活中裝“大明白”。他們盡量不冒尖,盡量磨平自己的棱角,盡量掩蓋自己的本真,在表象與內心矛盾的狀態(tài)下演繹自己的人生,這是一種保全自我的迂回之策。雖然現在不用再裝呆扮傻來躲避挨整的政治運動,但國人的這種處世哲學已根深蒂固,成為我們文化中的潛規(guī)則。在世界文化多元化的今天,要使我國的文化和做人的價值觀成為世界文化多元中的一元,就必須摒棄這種“孫子哲學”和“傻子哲學”的處世原則。
——石 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