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AB不AB”格式長期以來一直受到研究者的廣泛關注，出現(xiàn)了大量令人矚目的研究成果，但直到目前為止，仍有一些問題尚未解決，特別是它的變體形式，歷來說法不一。本文認為該格式可以產(chǎn)生變體“A不AB”，且這兩種格式內(nèi)在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尤其體現(xiàn)在正反疑問句中。故本文結合正反問句，重點討論這兩種格式的內(nèi)在聯(lián)系、詞類限制及規(guī)范性等問題，并對其產(chǎn)生原因做一點分析。

關鍵詞：正反對舉格式 規(guī)范性 來源 結構特點

一、引言

現(xiàn)代漢語疑問句的正反問有三種形式，而“X不X”的疑問形式占了其中的絕大多數(shù)，由此可見，這種形式在正反疑問句中的重要性。而該形式中的X，既可以是單音節(jié)語素，如“好不好”，也可以是雙音節(jié)格式，如“知道不知道”，我們將雙音節(jié)格式的記為“AB不AB”。用來正反對舉的“AB不AB”格式是一種比較松散的格式，它還可以衍生出另一種格式，即“A不AB”。我們認為，這兩種格式間存在著某種關聯(lián)，即后者是前者的省略形式。即便是“AB不AB”這種格式的疑問句，其內(nèi)部也有許多細微的差別。本文著眼于X為雙音節(jié)時的不同情況，對正反問句中的兩種不同格式做一點討論，并針對學術界關于“A不AB”格式的規(guī)范性問題，及產(chǎn)生原因發(fā)表一點不成熟的見解。本文所采用的例句除特別注明外，皆摘自CCL語料庫。

二、構成形式和性質

要對兩種不同的疑問形式進行討論，就必須對兩者的特點和性質進行分析。我們發(fā)現(xiàn)，并非所有的“AB不AB”格式疑問句都可以轉化成“A不AB”，這與AB的構成形式和性質特點有極大關系。

（一）能夠進入“AB不AB”這一格式的詞在詞性上有所限制

1.AB為形容詞

根據(jù)統(tǒng)計顯示，在正反問句中，AB為形容詞的例句非常普遍。例如：

（1）09制定的路線、方針、政策，包括我們發(fā)展戰(zhàn)略的“三步曲”，正確不正確？

（2）你說這件事情，做得干凈不干凈，嚴密不嚴密？

（3）這孩子可憐不可憐？

（4）鋼材全面熱銷并達到供不應求的程度，這種情況到底正常不正常？

（5）記者問幾位農(nóng)民，對今年收購價格滿意不滿意？

（6）是臭狗屎，卻要當作珍饈盛在金盤里，擺在宴席上，你說惡心不惡心？

（7）你來軍校感到光榮不光榮？

（8）倒是我的母親心細，忽一天發(fā)下示問，公公房里的這幾日的開水送的及時不及時？

（9）不是廣告，勝似廣告，河西百貨商場的知名度由此大增，你說這招厲害不厲害？

（10）時起，常常思索：究竟這種男人說女人話的現(xiàn)象，在中國古典文學中普遍不普遍呢？

（11）你去了，他們就把你的相貌抓了去塑在泥胎上，你看倒霉不倒霉？（孫犁《風云初記》）

（12）我家的地，你們來玩，你們看，父親慈善不慈善？（老舍《青蛙騎手》）

可以看到，AB為雙音節(jié)形容詞時，基本上采用的是性質形容詞，在統(tǒng)計過程中，我們也尚未發(fā)現(xiàn)使用狀態(tài)形容詞的例句。在上述幾例中，（1）、（4）、（5）、（7）、（8）、（10）屬于真性正反問句，而（2）、（3）、（6）、（9）、（11）、（12）則是正反反問句。通過對這兩類句子用詞情況的對比，我們發(fā)現(xiàn)，反問句中使用的形容詞大都與人的心理、情感有關，它們大都能夠體現(xiàn)說話人的肯定或否定，褒義或貶義，觀念或期待等意向，帶有很強的主觀色彩。

2.AB可以是名詞

進入這一結構的名詞大多含有貶義。常見的有“混蛋”“流氓”“傻瓜”“草包”“無賴”“滑頭”“飯桶”等。例如：

（13）兩年受賄5000萬，你說混蛋不混蛋？（新華網(wǎng)）

（14）你看他傻瓜不傻瓜？（《趙樹理文集》第一卷）

由上述兩例可見，這類名詞進入“AB 不 AB”疑問句形式時，多套用“你說/你看/你想+代詞+AB不AB？”的句式，屬于純口語句式，因此，在正式的書面語中幾乎看不到。同時，可以嵌入這個格式的雙音節(jié)名詞，又與一般名詞有很大區(qū)別，其中最重要的一點是，這類名詞既有體詞性，又有謂詞性，因此，可以受“最”“太”“很”等程度副詞的修飾?，F(xiàn)在，社會上經(jīng)常能聽到這樣的說法，如“他很混蛋”“他最滑頭”“那個人太無賴了”等。

我們認為，部分名詞能夠進入“AB不AB”格式是解放后逐漸出現(xiàn)的正反疑問句的一種特殊現(xiàn)象。其產(chǎn)生原因在于，隨著社會語言的發(fā)展，“AB不AB”的格式激發(fā)了某些名詞的謂詞性，而“程度副詞+名詞”的用法，則使其中的名詞由于取其比喻義而或多或少的表現(xiàn)出形容詞的性質，從而使得這些名詞可以構成與謂詞形式相同的疑問句。需要注意的是，當AB是雙音節(jié)名詞時，該疑問句借正反問的形式表達反問的語義，因此屬于無疑而問，答案不言自明。如例（13）意思即為，“兩年受賄5000萬，這個人真混蛋。”例（14）則是“他太傻瓜了?！?/p>

近年來，社會上涌現(xiàn)出大量“程度副詞+名詞”的用法，大量帶有褒義性質的雙音節(jié)名詞也可以用“很”等副詞進行修飾了，如“淑女”“紳士”等。由于這類詞的用法尚未穩(wěn)定，因此本文暫不討論。

3.AB為雙音節(jié)動詞或短語

這里，我們采用了詞和短語兩個說法，其目的是便于甄別這一類中包含的兩種情況，即普遍意義上的動詞和動詞結構。前者如“喜歡”“希望”“知道”，后者如“寫字”“讀書”“點菜”等。這類疑問句在統(tǒng)計中占了很大比重，具體例句如下：

（15）夫亡妻少，翁壯叔大，瓜田李下難避嫌，該嫁不該嫁？

（16）你知道不知道里根總統(tǒng)遭人槍擊？

（17）這些東西你喜歡不喜歡？

（18）不過，我倒要請問你，如果阿巧姐要走這條路，你贊成不贊成？

（19）媽，你說王唯一這樣的人，該殺不該殺？

（20）可能是王爺內(nèi)眷，就不知包括不包括昨天那兩位“白日夫人”？

（21）小林，這電影你還敢看不敢看？

（22）今天不能放過菊霞小姐，一定要表演一個節(jié)目，大家歡迎不歡迎？

（23）你們經(jīng)理究竟在家不在家？

（24）他們就貪圖地里那點兒稻子，左思右想，下不了決心入社，你說急人不急人？

（25）你是組長，首先要拿個主意，你打算不打算入社呢？

（26）要是讓胡宅的人看見了，你還想活不想活？（老舍《誰先到了重慶》）

（27）男的皺著眉毛反問一句：“不這樣，你還要命不要命呢？”（《鴨綠江》）

這些例子中，（15）、（19）、（21）、（23）、（24）、（26）、（27）都是AB為雙音節(jié)短語的例子，（16）、（17）、（18）、（20）、（22）、（25）則是AB為雙音節(jié)動詞的例子。當AB為雙音節(jié)短語時，多是動賓結構，且多用在反問句里。這里，之所以要將其分為詞和短語兩類，主要是為后文的規(guī)范性分析提供方便，此處暫不詳述。

（二）“A不AB”是“AB不AB”的省略形式

上面我們論述了“AB不AB”格式疑問句的構成，下面來談一談它和“A不AB”格式疑問句的關系。

對于正反疑問句的研究，很重要的一個方面就是它的變化形式。我們認為“A不AB”格式作為正反問句的形式之一，其實是“AB不AB”的省略形式。呂叔湘先生指出：“A不A（A為動詞或形容詞）用于反復問句……有兩個以上音節(jié)時，往往只重復第一個音節(jié)?！边@就從一個側面證明了，在正反疑問句中，“A不AB”的確是從“AB不AB”格式轉化而來的。當然，并不是所有的“AB不AB”都可以省略，下面就其省略條件做一點分析。

首先，當AB為名詞時，不能省略。在呂叔湘先生的論述里我們也可以清楚的看到，他將“A為動詞或形容詞”當作一個重要條件。因此，例（13）、（14）中的“混蛋不混蛋”“傻瓜不傻瓜”是不能省略成“混不混蛋”“傻不傻瓜”的。

根據(jù)呂先生的說法，當AB為動詞或形容詞時，則可以進行省略。邵敬敏[1]先生曾指出：“A不AB”縮略式雖然與“V不VO”刪略式不是一回事，前者是詞匯問題，后者是句法問題，但是兩者又密切聯(lián)系。詞匯縮略顯然受到句法縮略的影響。因此，我們認為，在省略過程中最為活躍的應當是呈現(xiàn)動賓關系的那些動詞，特別是離合詞。例如：

（28）你從軍營來，知不知道晁錯已經(jīng)死了？

（29）“喂，你們到底讀不讀書？”覺英故意追問道。（巴金《春》）

（30）“咪咪，你回不回來吃飯？”（王朔《橡皮人》）

（31）你記不記得那個穿格襯衫的叫什么名字？（王朔《玩的就是心跳》）

（32）有一個山東來的進步女青年，她想到晨更工作，找哥哥叫我問問您，同不同意？

（33）我現(xiàn)在問你，我的裁決已經(jīng)下了，你出不出錢吧？

在統(tǒng)計中，我們也發(fā)現(xiàn)，在“A不AB”這一結構中，有大量的能愿動詞例句，如：

（34）公安人員執(zhí)法時應不應該公開身份？

（35）他壓迫咱們窮人，咱們應不應該和他算算帳？

（36）科學家開始思考一個問題：既然電可以產(chǎn)生磁，磁可不可以產(chǎn)生電？

（37）我總是約不到仙兒，你可不可以代我約她出來見面？

（38）在中日全面交戰(zhàn)的時刻，這次分別更不比往常，還不知道今生今世能不能夠重逢？

（39）不知道樹胡能不能夠喚醒這些沉睡的樹人？

（40）可以想象的到，在過去的一星期，你內(nèi)心感受一定十分復雜，愿不愿意說出來呢？

由此可見，能愿動詞也很容易進入“A不AB”這一格式。

三、“A不AB”式是語言與社會共同發(fā)展的產(chǎn)物

“A不AB”格式的流行年代遠在“AB不AB”之后，可以說，它是隨著大陸和港臺交往的頻繁而流行起來的。這在例句的收集過程中也可以清楚的看到。在20世紀60年代以前的文學作品中，幾乎看不到“A不AB”疑問句的用例，但到了80年代以后，這一形式便多了起來，特別是在王朔等作家的作品中，“A不AB”縮略式甚至可以與“AB不AB”平分秋色。由此，可以認為，“A不AB”的流行是語言和社會共同發(fā)展的結果。

這里我們要再次提到邵敬敏先生的觀點：“A不AB”縮略式顯然是受到“V不VO”句法縮略的影響的。同時，我們應當注意到古今詞匯變遷對這種變化的影響。在“VP不VP”這種正反問句的主要形式在睡虎地秦簡出現(xiàn)后的幾千年時間里，漢語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單音節(jié)詞向著以雙音節(jié)為主的多音節(jié)詞的方向發(fā)展，成為這巨大發(fā)展中的重要方面。這一變化就使得現(xiàn)代漢語中的某些單音節(jié)語素和詞，還全部或部分保留著在古漢語中具有的自由活動的能力，從而為現(xiàn)代漢語中某些雙音節(jié)詞的縮略提供了語義理解上的可能。另外，我們說到，離合詞在省略過程中表現(xiàn)得異常活躍，這也是由于這些詞目前凝固的還不夠緊湊造成的，正是“離則為短語，合則為詞”。

“A不AB”的流行與方言的影響有關。早先范繼淹先生[2]曾指出，少部分雙音節(jié)動詞還有“知道不知道/知不知道”，“認得不認得/認不認得”兩種說法，后者是詞匯音節(jié)的縮略形式。北京話不說，其它方言有的說，有的作為普通話接受。另一方面，很多雙音節(jié)動詞沒有這種形式（前不前進/行不行動/互不互相/組不組織/決不決定/零不零售/……）是否合乎規(guī)范，尚有爭論。邵敬敏先生認為，這種能前縮的方言主要是指南方方言，如上海話[3]。筆者對上海方言有一定的了解，在進行了部分調(diào)查后發(fā)現(xiàn)，在上海話中的確有很多雙音節(jié)動詞形容詞可以前縮成“A不AB”的形式。動詞例如“眼不眼紅”“上不上學”“批不批準”等，形容詞有“漂不漂亮”“好不好吃”“清不清楚”等。

隨著方言研究的深入和保護力度的加大，這些原本在方言中才有的表達方式逐步進入普通話的使用區(qū)域中。加上上海作為一個國際大都市的影響力日益加強，作為其文化代表的語言也自然越來越受到不同地域的人們的重視，因此，這種前縮形式的大范圍流行就不難理解了。

四、“AB不AB”與“A不AB”的規(guī)范性討論

《語言文字應用》2000年第3期曾刊載了一篇羅華炎先生的文章，《何者規(guī)范？AB不AB抑或A不AB？》[4]，并得出結論認為前者是規(guī)范的，而后者是不規(guī)范的。此文發(fā)表后，引起了學界的廣泛討論。

我們認為，這篇文章的關鍵問題是沒有區(qū)分雙音節(jié)動詞和雙音節(jié)短語，因為這兩類情況對規(guī)范性問題的討論有重大影響。其實，“A不AB”式動詞短語早在上世紀50年代就出現(xiàn)了，黃伯榮先生在《陳述句、疑問句、祈使句、感嘆句》[5]中對其做過完整闡述。他主張將“你吃不吃飯”之類的結構列為由“一般動詞”構成的“肯定否定并列”的“五種格式”的一種。而例句“你吃不吃飯”中的AB，顯然是雙音節(jié)動賓式短語，因此，我們認為由雙音節(jié)短語構成的“AB式”早在上世紀50年代就成立了，它早已被社會接受和認同，根本不存在不規(guī)范的問題。這一點也為絕大多數(shù)學者所認同。

關于AB為雙音節(jié)動詞的情況存在分歧。上文也提到過，“A不AB”式出現(xiàn)的時間晚于“AB不AB”，而且多在口語和對話體中使用，因此書面文學作品中很少看到。同時這種格式多存在于南方某些方言中，普通話里則多使用“AB不AB”式，這是不容否認的事實。但不能因此就斷定“A不AB”式是不規(guī)范的。

《何者規(guī)范》[6]一文認為，當AB是本文中定義的詞時，“A不AB”格式中的A的意義與AB不相吻合，部分不能單說，甚至會產(chǎn)生歧義。這一觀點也是很多持不規(guī)范論的學者的主要論據(jù)。劉道英在《“A不AB”謂語句與正反問句的比較研究》一文中，用了相當篇幅來闡釋這一觀點。他認為，在“漂亮”這一AB結構中，若進行前縮，則抽出的A是一個半自由語素，語素不能與詞構成并列短語表示正反問，因此，“A不AB”這一格式是不規(guī)范的。[7]

我們想說的是，判斷一個說法是否規(guī)范，應當參考社會的接受程度。在古代漢語里有“AB不A”的說法，如《金瓶梅詞話》第十八回中“太師老爺在家不在？”，以及第十九回中“我有一莊事央煩你每，依我不依？”我個人認為這可以看作是古代漢語中正反問句的后縮省略。但隨著語言的發(fā)展，這樣的格式現(xiàn)在已經(jīng)極大的萎縮了，并且有消亡的可能，這就是社會不接受的結果。而“A不AB”的格式現(xiàn)在已被普遍認為是省略的格式，因此，《何者規(guī)范》中所謂的不相吻合甚至歧義的A與AB代入這個格式后，并不會引起人們理解上的障礙，人們會從整體上把握這個結構的意義，而不會拆開解讀。因此，認為這一結構不規(guī)范的關鍵論據(jù)是站不住腳的。

同時，我們還應注意，語言的發(fā)展始終存在“尚簡”的原則，因此，如果語言能夠在不影響表達的情況下進行省略，是完全可以的，也是應當視為規(guī)范的。從音節(jié)的協(xié)調(diào)性上，我們可以清楚地發(fā)現(xiàn)，中國人喜歡用四字格，這也是漢語會有大量成語存在的原因之一。“AB不AB”有五個音節(jié)，念起來不上口，刪掉一個音節(jié)，一不會影響交際，二可以使語音和諧，為何不用呢？

因此，無論是從語言發(fā)展角度看，還是從漢語特點及語感角度看，“A不AB”的格式都應當視作是規(guī)范的。目前，“A不AB”式正反疑問句在口語中使用頻率已經(jīng)大大超過“AB不AB”式，而在書面語中，也出現(xiàn)了大量“A不AB”式正反疑問句的用例。隨著語言和社會的發(fā)展，這種前縮省略式極有可能代替“AB不AB”式正反疑問句而大量使用，至于“AB不AB”式疑問句會不會如古代漢語中的“AB不A”式走向消亡，則需要時間的檢驗。

參考文獻：

[1]范繼淹.是非問句的句法形式[J].中國語文，1982，（6）.

[2]劉永發(fā).“A不A”式及其省略臆說[J].伊犁師范學院學報，1994，（4） .

[3]羅華炎.何者規(guī)范？AB不AB抑或A不AB？[J].語言文字應用，2000，（3）.

[4]劉道英.“A不AB”謂語句與正反問句的比較研究[J].青海民族學院學報，2001，（1）.

[5]杜道流.“A不AB”結構的規(guī)范性[J].淮北師范學院學報，2003，（6）.

[6]劉瑛.正反問反問句中謂詞的類及其形容詞傾向[J].洛陽師范學院學報，2005，（1）.

[7]邵敬敏.現(xiàn)代漢語疑問句研究[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6.

（呂文蓓 江蘇 蘇州大學文學院 215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