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俊甫
刀客端坐在磐石之上,四周是蔥郁的竹林,偶爾有鳥啼滑過林梢,為這肅殺的氛圍涂抹了一線生機。
刀客已經(jīng)在這塊磐石上端坐了十年。十年前,青龍山論劍,當時身為青龍派盟主的刀客受到江湖魔頭如風的挑戰(zhàn),兩個人在青龍山下惡戰(zhàn)了三天三夜,刀客終因體力不支,被如風削去了一根手指,刀客一世英名毀于一旦。
離開青龍山時,刀客對如風說,三十年后,我還在這兒等你,我會讓你償還我一根手指。
為了這場約定,刀客帶著三個貼身徒弟隱匿深山。刀客在練一種絕技,人刀合一,刀隨心動,意念殺人。練成這種絕技,須過三關:快、穩(wěn)、狠。
第一縷晨光灑落在刀客臉上,酥酥癢癢,刀客眉梢輕挑,衣袂飄飄,整個人像一顆彈出去的石子,一股森然之氣在竹林里蕩過。沒有人看清刀客是怎樣出的刀,眨眼之間,刀客又回到了磐石之上,雙手合什,氣定神閑,鼻息絲毫不亂。稍頃,竹林里響起一陣裂帛般竹的聲響,鏗鏘悅耳,十多棵碗口粗的竹子轟然倒下,斷口平展,整齊劃一。
大徒弟在一邊擊掌嘆道,師父好快的刀!刀客的嘴角微微一挑。大徒弟說,師父可以出山了。刀客搖了搖頭,單憑刀快勝不了如風。大徒弟說,如風也許等不到那一天了。刀客眉頭一蹙,此話怎講?大徒弟說,現(xiàn)在有十多個武林高手尋到青龍山,欲奪盟主之位,據(jù)說三日后將群斗如風,如風休矣。刀客身子一震,微閉的眸子忽然睜開,目光如炬,給我備馬!大徒弟說備馬做甚?刀客說,你只管備馬就是!
刀客趕到青龍山時,青龍山上已是刀光劍影,塵煙滾滾,遍地都是身首異處的殘尸。刀客沒有片刻猶豫,揮手出刀,疾如電閃。一場惡斗,地上又多了十多具尸體,夕陽里,只留下刀客和如風兩個血淋淋的身影。
為什么要救我?如風問道。
我不是救你,我是要你等著我們的約定。刀客將刀插入鞘中,面無表情。
你滿可以借著他們的手殺了我,何必等到三十年后?如風不解。
刀客凜然一笑,你以為男人的話也像一陣風么?……記著,你還欠我一根手指。說罷打馬揚鞭,不見了蹤影。
倏忽又是十年,刀客端坐在磐石之上,竹林中有風吹過,颯颯作響。離刀客三丈開外,吊著三根絲線,絲線上拴著三只蒼蠅,嗡嗡有聲。一滴晨露落在刀客的臉上,清清涼涼,繃緊的皺紋便如菊花般綻開。刀客騰身而起,有金屬的光澤在竹林里劃出優(yōu)美的弧線。然后,刀歸鞘中,人坐石上。
大徒弟奔到蒼蠅前,嘖嘖有聲,師父,成功了!
三只蒼蠅被齊根兒斬去羽翼,肉身卻絲毫未傷。刀客輕吐一口濁氣,身子忽然一蜷,從磐石上摔了下來。
竹林方圓百里痢疾流行,山下已有多人斃命,刀客和徒弟也未能幸免。只幾天的功夫,兩個小徒弟猝然病逝,只有大徒弟僥幸,躲過一難。
刀客躺在床上,氣息奄奄。大徒弟在一旁暗自垂淚,束手無策。刀客淡然一笑,說,放心,我死不了,我還等著那個約定呢。大徒弟說我們沒有藥。刀客說有。大徒弟說在哪兒?刀客說在我心中。
一月后,刀客神奇般痊愈,硬朗如初。
三十年白駒過隙。
依然是那塊磐石,依然是端坐的刀客,只是紅顏已逝,須發(fā)飄雪。大徒弟拖過一只竹籠,打開來,放出三只野兔。野兔求生心切,朝著三個方向竄進竹林。
大徒弟說好了。刀客的長須抖了抖,刀尖燦然點過磐石,人如蒼鷹般掠起,飄進竹林。轉眼功夫,刀客回轉,手里拎著三只兔頭,鮮血淋漓,刀刃上寒光閃閃,竟然滴血不沾。
大徒弟說,師父,時候到了。刀客仰首望天,半晌,長嘯一聲,氣震山野。刀客說,備馬!
青龍山下,早有一人在那兒候著,卻不是如風!
如風呢?刀客問。
那人雙肩一顫,兩行熱淚滑過臉頰,師父他……他三天前已經(jīng)去了。
什么?刀客一驚,如風死了?
那人點頭。
怎么死的?
無疾而終。
說罷,那人從懷里掏出一只錦盒,遞給刀客。
刀客打了開來,錦盒里臥著一根手指,慘白如紙,隱隱間蛇一樣蠕動。
這是師父臨終前要我交給你的,說是他欠你的東西。那人凄然說道。
捧著錦盒,刀客悵然而歸。
三天后,刀客在磐石上練功。大徒弟去喊刀客吃飯,連呼三聲,不見動靜,伸手一拉,刀客頹然倒地,身子已經(jīng)僵硬多時。
那一年,刀客八十有七。
【導讀】
從生物學角度看,武俠小說中幾乎必有荒誕情節(jié),例如本文中“人刀合一,刀隨心動,意念殺人”的絕技,以及“三只蒼蠅被齊根兒斬去羽翼,肉身卻絲毫未傷”的情節(jié),在生活中得以實現(xiàn)的概率幾近于無,但它對刻畫人物超乎尋常的高深武功顯然作用重大,也使得刀客與如風之間幾番起伏的恩恩怨怨,由技藝比拼歸于人性的高度。情節(jié)是荒誕的,人們對俠義精神的向往卻是真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