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 靜
“阿靜,有你信!”
下班的時候,傳達室的阿姨叫我。我疑惑地走過去,心里卻一直在想,都這個時代了,還會有誰給我寫信呢?等拿到信,看到信封上那曾經(jīng)熟悉、現(xiàn)在快要淡忘的筆跡,才記起,我是一直有個通信的朋友的啊。
初夏微涼的午后,溫柔的陽光落在潔白的信封上,氤氳出不真實的光圈。剛勁簡潔的筆畫,勾出一個熟悉的名字:楊志。
嗯,就是楊志,那個埋在了心底似乎已經(jīng)忘記了的人。
我的思緒不受控制地回到了很多年前。
楊志是我的老師,小學(xué)的老師。
我不喜歡雨季,很小的時候起就不喜歡。連綿的雨季讓人心情無端壓抑與悲傷。好吧,我坦白,我沒父沒母,也無兄弟姐妹,跟著外婆生活,清苦而無望。也是一個陰雨天,我莫名地心煩意亂,在周記本上一頓亂寫,或許還滴下兩滴清淚,便草草蓋上本子。周記是楊志要求寫的,而且他還每周批閱。想想要交給老師看,又覺得荒唐,于是用重重的黑墨水劃掉了那一個雨天的心情。
周記重新發(fā)下來的時候,我大吃一驚。只有丑陋的墨水印的那一頁,居然滿滿地寫上了紅色的字——楊志看了我的心事,還放在了心上。
他寫道:“你在老師眼里一直都是優(yōu)秀而充滿靈氣的孩子……老師希望你能得到自己的幸福。”
看到這兒,我的眼睛就含不住那些隱忍而悠遠的淚水了,心里又酸又甜。幸福,在大多數(shù)同齡人還只是把它當(dāng)做一個普通的名詞去翻字典解釋的時候,我已經(jīng)反復(fù)咀嚼很久了。我以為幸福與我無關(guān),可是,楊志努力地透過墨水團告訴我,我可以擁有自己的幸福。
那一年,我讀六年級,13歲。絕對地早熟了。
六年級畢業(yè),我去了鎮(zhèn)上讀初中。因為一直記著楊志的祝福與期望,我過得很充實,也很樂觀。
楊志成為我人生里第一個影響深遠的人——恩師。
初二的時候,聽說楊志調(diào)到鎮(zhèn)上另外一所中學(xué)教書,我突然心里動了一下。從小學(xué)畢業(yè),就再沒見過楊志。
我聯(lián)系起所有小學(xué)的同學(xué),說是要組織一個聚會,然后集體去看楊老師。楊志是個好老師,我們都很想念他。
于是,浩浩蕩蕩一群人跑到楊志的中學(xué)去了。大家一起包餃子,氣氛融洽。
如果沒有這次聚會,或許楊志也就是我生命里一個最受敬重的老師——在我還不能分辨是非對錯的時候,教我樂觀而從容地面對生活,還給我希望。
我透過濃濃的蒸汽看楊志,想著費盡心思聚集大家,不過想見一面,突然便羞澀起來。楊志是個好老師,還是個年輕的好老師。
初二,我15歲,楊志23歲。
從楊志學(xué)校回來后,我很難再靜下心來學(xué)習(xí)了。
我在雪白信箋上,寫我已經(jīng)不是小孩子了,寫我隱秘而羞澀的愿望,寫很長很長隱晦難懂的長句……一張又一張的信紙壓在了抽屜底。又是雨天,我望著已經(jīng)寫好了地址的信封,呆呆地發(fā)愣。我寫了很多人在想他,很多人感謝他,然后順帶捎上我的祝福。
那個貼了郵票寫了地址的信封,還是壓在了我的抽屜底。我害怕他看透我的小計謀,因為他曾經(jīng)那么貼近地體會著我的悲傷。
于是,我在最平常的教師節(jié)給他寄明信片,寫最普通的一句“節(jié)日快樂”,再無其他。
然后,在藍綢的日記本里寫自己的心情,想象他如當(dāng)初透過墨跡看我周記的情形,輕輕感動。寫完一本又一本。
我很順利地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依然在教師節(jié)那天寄過去一張精心挑選的卡片,回家了,也會走到楊志的學(xué)校去。風(fēng)景似乎從來就沒有變過,我在空曠的跑道上一圈一圈走著,想象楊志在球場馳騁的樣子。
在離高考還有兩個月的時候, 我又收到了一個似乎陌生人的來信。不用猜,也是楊志,一個維系我所有少女心事的人,在我迷茫不知所措的時候站在我身邊,輕輕地,不容置疑地說:“阿靜,你是個優(yōu)秀的女孩,加油……楊志?!?/p>
那即將到來的高考和不可知的未來,剎那間都變得不再可怕,浮躁又忐忑的心于是漸漸地安定了下來。我不想掩飾自己的眼淚。緊張,還有委屈,都隨著淚水流瀉而去。
不久后,我聽說楊志結(jié)婚了。多年的心結(jié),在那個初夏明媚的午后被層層打開。本以為青春年少的自己會有太多的失落,卻不想一切似乎也云淡風(fēng)輕……
我想我終究是幸福的,遇到了一個多么好的老師。他給我鼓勵,給我希望,教會我堅強獨立,教會我客觀理智,他還允許我叫他的名字——“楊志”。在我多思而敏感的季節(jié)里,他給了我一份父親的關(guān)懷,還有朋友的友情。
多么完整,我的生命。
編輯/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