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慧萍
夏曉蕾的腸子都快悔青了。
晚上從安小米家里出來還沒有太大感覺,可一躺到床上,袁東海問起安小米家怎么了,夏曉蕾細細地給他復述剛剛發(fā)生的事情。說著說著,夏曉蕾就覺得似乎哪里有點不太對勁,仔細回想當時的細節(jié),的確是有的,還不能跟袁東海說。夜里睡下了,夏曉蕾翻來覆去在床上貼鍋餅,竟然怎么也睡不著了。
夏曉蕾和安小米是音樂學院的同學,不同班,倆人一個主修古箏,一個主修的二胡,沒有太大的競爭,也沒有太多直接的聯(lián)系,不過因為是近老鄉(xiāng),在學校時偶爾也會有了走動。畢業(yè)后回到老家也沒怎么聯(lián)系過,誰也沒想到的是,報到以后才知道,倆人竟然都分到了藝術館。倆人頭一次在單位見面的時候,不約而同地會心地笑了,倆人握著手說:“緣分啊?!?/p>
這下子夏曉蕾和安小米近乎多了,老鄉(xiāng)加同學又是專業(yè)人員,又都是靚得扎人眼睛的女孩兒,再加上名字里都有個“小”字音,一來二去的都知道藝術館分進來倆能電人的小姑娘。再后來夏曉蕾和安小米好得跟掰不開的爛姜似的,一塊兒逛街、吃飯、看電影,干啥都一塊兒,連洗澡都一起,誰身上有塊痣,誰后背有個雀子都知曉得一清二楚。再后來,倆人找對象才更熱鬧,雖說身后都有追隨者,她們還是用的最原始的辦法找另一半:要媒人介紹。于是一個去見面,另一個一定要去做電燈泡的,也要替對方把把關的,常常是仨人一起談戀愛,搞得對方小伙子不知道介紹的是誰,只覺得看花了眼睛,不過另一個人就會在旁邊擠眉弄眼笑得彎了腰。
夏曉蕾找了個骨科醫(yī)生做老公,安小米嫁了個在建設銀行工作的,已經是客戶經理了呢。都有了家,安生了,不光得忙著自己的二人世界,住也住得遠了,除了工作時間再在一起就沒那么方便了,倆人都還有點遺憾。
這不,藝術館這兩年效益不錯,頭頭腦腦的挺操心,竟然給大家伙兒蓋起了家屬樓。夏曉蕾和安小米從知道消息的第一天起就盤算著分到一起。樓蓋好了,也都做好了各自老公的工作,如今的老公可不都是樂得聽媳婦兒的嗎?再說了,男人們畢竟是應酬多的,銀行里經常要請客戶吃飯的,醫(yī)院的班又是幾班倒,男人們不在家的時候自己的媳婦兒能互相有個照應,也能多個吃飯的去處,何樂而不為呢?于是兩家都從原來的住處搬到了藝術館的家屬樓,還對門。拿到鑰匙的那一天,倆人各自攜自己的老公,頗有成就感地在外面大撮了一頓。
的確是方便得很,平時有個大事小情的敲敲門就行了,誰家做個好吃的,一準兒不能忘了對門,誰買了件好衣服好家具什么的,也一準兒第一時間拉了對門來看的。有次袁東海上夜班,夏曉蕾下了班才發(fā)現忘了拿家里的鑰匙,不光在安小米家吃了晚飯,連睡覺也是在安小米家對付的一宿。雖說袁東海性格內斂一些,安小米的老公肖邦要活泛得多,也不妨礙兩個男人也成為了好朋友好哥們兒。果真是好處很多的。
晚上夏曉蕾吃完飯看了幾集韓劇,袁東海又在上網查他的醫(yī)學資料,眼看著到了十一點多,快該睡覺了。卻聽得安小米家傳過來斷斷續(xù)續(xù)丁丁當當的聲音,隱約還能聽到安小米尖尖的聲音像是生氣的感覺。夏曉蕾跑到書房和袁東海商量怎么辦,倆人貼著自家挨樓道的門聽了好久,果然安小米家是戰(zhàn)火連連,一會兒肖邦大聲,一會兒安小米大聲,持續(xù)不斷的樣子。要擱夏曉蕾自己在家,她早過去勸架去了,可是袁東海一直說“清官難斷家務事,好多架都是越勸越升級的,有些時候兩口子吵架發(fā)泄一下也沒有什么妨礙,可別摻和出什么不好來”,搞得夏曉蕾心急火燎的坐立不安,老是擔心安小米家的戰(zhàn)爭會不會升級。
好不容易聽得安小米家消停了,
夏曉蕾懸著的心才稍稍放下一點。平時雖說兩人關系好得很,可很少真正觸及太多實質性的問題,尤其感情上那些破事倆人也不是很屑于談的。夏曉蕾想明天只要安小米不主動說,自己決不能問她。她一邊洗漱一邊思忖著。正想著,電話鈴倏地響了,夏曉蕾嚇了一大跳,本能地想著是不是安小米的電話,雖然兩人在家時幾乎沒怎么用電話聯(lián)絡過。
夏曉蕾趕忙跑過去接了,果然,安小米在電話里可憐兮兮地說:“我不方便去你家,你現在能過來一趟嗎?”
一股豪氣頓時在夏曉蕾胸中升騰起來,她二話沒說:“好,我馬上過去。”
她換下睡衣,臨出門袁東海還囑咐著說:“到人家里好生勸說,別給人家勸反了?!毕臅岳侔琢怂谎?。
肖邦開的門,手里的香煙快燒著了手指還渾然不覺,一頭濃密的頭發(fā)亂糟糟地刺棱著,臉上苦笑著指給夏曉蕾說在臥室,又趿拉著拖鞋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夏曉蕾才看到地上亂七八糟的,安小米鐘愛的玩具熊玩具狗扔了一地,一把椅子歪七扭八地躺在地上,好像還有杯子摔在地上的痕跡。
夏曉蕾輕車熟路地走進臥室,安小米蓋著薄薄的毛巾被弓著身子在床上坐著,睡衣上的肩帶悄悄地滑落了,露出蓮藕一樣的胳膊還有香肩,兩只手支在膝蓋上,一張俊俏的臉擱在手背上很是無助。
夏曉蕾在床沿上坐下,她看到安小米臉上有淚水滑過的痕跡,她能想到剛才安小米哭得梨花帶雨的樣子。她拉過安小米的手,輕聲地問了一句:“怎么了?”
只一句話,安小米的淚水又應聲滑落。夏曉蕾不知道她到底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還沒見過她這么柔弱的樣子呢。夏曉蕾輕輕撫摸著她的背,任由她默不作聲地悲傷著。
安小米好不容易緩過神來,她說:“蕾蕾啊,跟你說我都覺得丟人。肖邦今天回到家都十一點多了,我一直沒有睡等著他,覺得他在外面應酬少不了喝酒,還給他冷上了一大杯子涼白開。可他回來,身上又是酒味又是香水味,衣服領子上還有一點淡淡的口紅印,你說我能不問他嗎?可他說,請客戶吃完飯去唱歌了,在什么皇族神話唱的,找了幾個點歌員,可能是唱歌跳舞時不小心蹭上的。蕾蕾啊,你說,什么點歌員啊,還不就是小姐嗎?他竟然出去找小姐,你說我怎么能受得了啊?!”
夏曉蕾趕緊接了話說:“我以為什么天大的事情呢,看你這么不依不饒的。小米我跟你說,點歌員和小姐可是兩碼事,你可不能隨便給肖邦亂扣帽子啊?!?/p>
“他也這樣說??煞凑际切」媚锇。谀欠N氣氛下,再喝點酒,保不齊會做出什么事情來呢?他還說他本來不想要的,可是客戶都點了,他要不點跟看不起人似的。你說他怎么這樣啊,這不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嗎?”安小米很是憤憤不平地說。
夏曉蕾笑了說:“哎呀小米,那么多人在一起能做出什么事情啊。他做客戶經理的,可不能跟客戶上別勁,可勁地順著還保不齊結果怎樣呢,要是再弄得很清高似的還怎么成事啊。你想想是不是這個理啊?”
安小米說:“其實我也知道他不會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可想起來就是個氣啊。他經常說要應酬客戶,經常不回家吃飯,我知道他忙,吃飯喝酒回家晚也就認了,可指不定他唱了多少次歌了呢,還找小姑娘,我心里別扭得很啊。”
“你可別一回就把他一棍子打蒙
啊,一次這樣并不代表他每次都這樣。再說了,唱歌跳舞不是很平常的事情嗎?這也就是聯(lián)絡感情的一種方式罷了,別把這些事情看得太重了。尤其是肖邦這樣的單位和崗位,你得多理解他,他平時這么忙忙活活,不都是為了你們這個家過得更好一些嗎?”
“唉,理解,他也說讓我理解他。蕾蕾謝謝你,你這樣一說我感覺好多了。只是你說唱歌跳舞真的是很平常嗎?”
夏曉蕾說:“小米啊,別說唱歌跳舞,現在在外面花花草草的事情不多了去了。如今這個社會比起以前要看得開多了。不過你家肖邦可不像那種人?!?/p>
安小米噗嗤一聲竟然笑了:“看你跟懂多少似的,真有那么多事情啊?!?/p>
看見她終于笑了,夏曉蕾一陣成就感襲來。她也笑了:“應該是吧。對了小米,告訴你個秘密吧?!?/p>
安小米趕緊配合著支棱起了耳朵。
夏曉蕾下意識地回頭往門口看了看。“林濤,他吻過我?!彼龎旱土寺曇羯衩刭赓獾亍?/p>
安小米不由得“啊”了一聲。
“那是上次五一節(jié)參加市工會的
演出,要調咱們兩個專業(yè)節(jié)目,你沒參加,我和林濤去的。演出挺成功的,演出后安排去喝慶功酒了,那些領導輪流敬酒,我差點喝醉了。后來林濤開車送我回家,在路上他就拉我的手,就在咱樓下,他吻了我?!毕臅岳俨缓靡馑嫉卣f:“看我也是很賢惠的吧,竟然也會犯了這樣的錯誤?!?/p>
安小米咯咯地笑了。
勸人家兩口子和好,效果倒是挺好,可怎么把自己給繞進去了。夏曉蕾越想越后悔,這么隱秘的事情,是該爛到自己的肚子里也不能說的。再好的關系,可都是一個單位的同事,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這可如何是好啊。
林濤是他們單位有名的“小王子”,民族通俗加美聲,沒有一樣他不在行的,全市的大小演出少不了他的身影,人長得也帥氣十足,經常會有小姑娘借故到藝術館來找他,大家都心照不宣唄。
按說林濤身邊有那么多的漂亮姑娘了,不應該再惦記夏曉蕾這樣的已婚少婦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經常到夏曉蕾的辦公室轉悠轉悠的,沒人的時候會吹吹她的頭發(fā)絲撩撥她,開葷葷素素的玩笑,有時又會用無比深情的眼神看著她,說她嫵媚有女人味,常常搞得她惱不得怒不得又有一點點的心猿意馬。不過她知道像林濤這樣的男人是典型的花匠,不能有真格的事情。那天要不是喝了酒估計自己也不會那么半推半就的就順了他。
雖說吻了就吻了吧,反正也沒有太出格。可安小米能信嗎?怎么覺得她聽了之后表情怪怪的啊?她會不會覺得她還做了什么別的事情啊?那可要冤死了。
安小米在床上輾轉反側,肖邦想她還在耿耿于懷剛才的事情,又賠了一陣子不是還是渾渾噩噩地睡了。
安小米已經不生肖邦的氣了,夏曉蕾的勸說是管用的,想想現在各大銀行之間競爭那么激烈,他在外面工作那么辛苦也挺不容易的。再說了現如今這個社會的確是有點讓人看不懂了。
只是夏曉蕾的秘密還是真的驚著了她,雖然當時她只是咯咯地笑了。
她想起夏曉蕾說的上次市工會的演出,也就是沒一個月之前的事情。安小米沒參加,還不是因為市工會演出的節(jié)目都是從全市工會系統(tǒng)內部選拔的,專業(yè)節(jié)目只請了藝術館的兩個,還點名要一個聲樂一個器樂,說是提升一下演出質量。聲樂沒的說,肯定是林濤的,可是器樂人家又說要當地特色的,那不表明了想要古箏嗎?誰不知道古箏之鄉(xiāng)啊?要是不這樣要求,如果只說要一個器樂,館長肯定會定了安小米的二胡的,多能代表中國的古樂啊。安小米知道那次市工會給了不少的演出費呢。
還有林濤竟然會吻了夏曉蕾!林濤經常會在自己身邊打轉的,說自己清純脫俗,她就會說林濤打趣她,都結了婚的人了哪里還來的清純,林濤總是說這是兩碼事,清純脫俗中還帶了一絲的典雅和婉約,特別能打動男人的心包括他自己。安小米并不把他的話當真,卻也會自信地笑了,于是他下次還會發(fā)出同樣的贊美。
小姑娘們來找林濤,安小米從來沒有覺得有什么,兩廂情愿的事情管自己什么事?可是林濤吻了夏曉蕾,安小米心里覺得有點怪怪的,像是本該屬于自己的東西突然在別人那里出現了,真的怪怪的。可是安小米覺得自己也并不是那么喜歡林濤。還說是不到一個月的事情,可他林濤還是一直在自己身邊轉悠??!
開全體會了。安小米看到夏曉蕾和林濤時,她沖夏曉蕾偷偷做了個鬼臉,還私下里指了指林濤的背影,把夏曉蕾弄了個紅臉。再轉頭看林濤時,安小米的眼神中竟然多了一點的哀怨,有點戚戚的。林濤有些惶惶然。
馬館長說近期市里要帶幾個節(jié)目到省里參加文藝匯演,要大家都各自做好準備。大家都在揣測,曲藝節(jié)目,估計應該是老胡哥的墜子,別的相聲什么的到省里根本不具競爭力,只有墜子在地市里沒有人能比得上,歌曲恐怕依然得是林濤的,舞蹈還是燕子的《木蘭從軍》吧,有英氣又有靈氣,器樂會帶誰呢?會是夏曉蕾靈動優(yōu)美的古箏?是娟子行云流水的琵琶?還是安小米古韻悠長的二胡,反正不可能都去的。一切都是未知。
安小米正趴在辦公桌上胡想八想,思緒不知道飄到哪里去了。林濤像個影子似的悄沒聲息走了過來,看她正發(fā)呆,借機在她肩上輕拍了一下,嚇得安小米心里“撲騰撲騰”的。安小米白了他一眼。
林濤樂了:“想不到你也會拋媚眼啊?”
“誰有心思給你拋媚眼啊?別自作多情了?!?/p>
“怎么了,需要我?guī)兔?”林濤正色問她。
“你舍得給我?guī)兔Π?。給別人獻殷勤去吧?!卑残∶鬃约憾加X得說出來的話有點酸溜溜的。
林濤忙不迭地表白著:“我只圍著你一個人轉,還有誰值得我去獻殷勤啊?!?/p>
安小米明明知道他說的是純粹的假話,可她還是覺得很受用?!暗滦?。”她嗔了他一句,又趴在桌子上了。
林濤問她:“我猜你是為去省里匯演的事發(fā)愁吧。其實凡事都是要積極爭取的。還有幾天的時間呢,還不夠你做工作的嗎?”
安小米坐起身來:“做工作?這事兒還不都得領導定嗎?領導說讓誰去讓誰去?!?/p>
“你這話算說對了,還真是領導
定,所以你才得做工作啊。最起碼你得向領導表示你有想去的想法啊?!?/p>
安小米恍然大悟。
林濤又拍拍她的肩:“要不這樣吧,你去做做工作,我也幫你游說一下。憑我和館長的交情,他怎么著也得給我?guī)追置孀拥?。你就兒冒桑八九不離十的。”
安小米有點感激地抬眼看了看他。
安小米和林濤一起走出辦公室,林濤順勢摟了一下她的腰。安小米想躲來著,可不知為什么她沒有動。一出門,剛好看到夏曉蕾從館長的辦公室里走出來,林濤跟沒事人似的把手抽了回來,還在嘴唇邊輕輕吹了一下。夏曉蕾像是什么也沒看到,親昵地跟他倆打了招呼。安小米很是有些尷尬。
安小米有些猶豫是不是該去館長的辦公室。畢竟是好姐妹,憑本事誰能去就誰去吧。可轉念又想,去省里匯演的機會一年還趕不上一回,自己吃的這碗飯,可不就盼著這樣的機會嗎?再說了,夏曉蕾也去找館長了,自己如果不去,像林濤說的那樣領導不知道自己有想去的想法,說不定就不考慮她了呢。等夏曉蕾離開了,她一扭身進了馬館長的辦公室。
夏曉蕾看到林濤摟著安小米腰的小舉動,她著實有點意外。看樣子他們很是親昵。那天和安小米說秘密的時候,安小米跟聽故事似的看了她,不曾想原來她早就和林濤關系好得很啊,自己也就是在醉酒后意識不清的狀態(tài)下讓林濤吻了一下,可她安小米在單位里都能和林濤摟了腰,可見關系肯定不一般。最讓人想不通的是,她安小米竟然不光什么都不跟自己說,好像還對這些事情懂得很少的樣子,自己倒是讓別人像聽笑話似的聽自己的秘密,指不定怎么笑自己傻呢。唉,人心還是隔肚皮啊。
夏曉蕾有點沮喪。
剛才去館長辦公室送材料,她有心想和館長多說上一句話的,畢竟去省里匯演誰都想去,很難得的機會??伤淖鞆埩藥讖堖€是沒有說出來,她有點不忍心。她們這幾個器樂都是水平相當高的,都是要強的小姑娘,不,女人,大家平時都是鉚足了勁練功。每次出去演出要不是邀請方明確提了要求,館長總是覺得難分伯仲,很難取舍的,總是跟人家說讓她們幾個都參加,各人代表一個種類嘛,好多時候也就一起去了??蛇@次不一樣啊,一個省有那么多地市還有那幾個大企業(yè),可一臺演出滿打滿算能有幾個節(jié)目啊,一個地市也就幾個指標,就算什么都往西部傾斜讓多上個節(jié)目,也不可能這幾個器樂節(jié)目都能參加的。夏曉蕾顛過來倒過去想了亂亂的一陣子,終于還是沒有張開這個口。唉,聽天由命吧,誰去算誰運氣好。
可這會兒,夏曉蕾有點后悔了。
看見林濤和安小米在一起,她不僅只是意外,夏曉蕾心里還有點不是滋味。安小米應該知道林濤是個花匠啊,還那么和他親近。
又看著安小米林濤一起去了館長的辦公室,她沮喪得更厲害了。
幾天了,夏曉蕾覺得藝術館里的空氣似乎有點怪怪的,即使回到家里也有種讓人想窒息的感覺,揮之不去。夏曉蕾覺得憋悶得怪難受的。
好幾次,夏曉蕾想找安小米聊聊,哪怕什么都不談,只是侃一陣子呢,也要比這種感覺好得多??稍诩視r,每次手都要敲了安小米家的門,她卻又回來了,躺到床上她就又會想到單位一定好好地和安小米鬧上一會兒,要不就拉她逛一趟大街,不就什么都不想了嗎?到了單位,卻每每覺得安小米像有意識地躲避了自己,她就又想何必呢,自己又不和她搶演出的機會,又不跟她爭林濤的寵,干嘛要上趕著熱臉貼個冷屁股呢。
安小米有些怕見了夏曉蕾。
看樣子原本馬館長真沒打算讓安小米去省里的。安小米跟他說了自己的想法,馬館長一陣子沒有吭氣。安小米有點緊張,害怕失了面子,畢竟從來沒有張過口,她瞄了瞄一旁的林濤。
林濤趕忙給館長點上了一根煙,嘻嘻哈哈地搭了腔:“館長,誰去誰不去,誰合適誰不合適還不都是您一句話的事情?您的話最權威。再說小米的要求一點都不過分,二胡還是最能代表古樂水平的不是,您瞧小米在臺上那氣質那風度,肯定不能讓咱丟了份兒的。還有上次市里演出不都沒讓小米去嗎,輪也該輪著小米一回了啊?!?/p>
馬館長停了停嘆了口氣:“我何嘗不想讓她們幾個都去啊,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只是宣傳部領導露過意思,還是要帶有地方特色的節(jié)目,大家都知道咱們是古箏之鄉(xiāng),說實話原來我是打算讓夏曉蕾去的。不過好在還沒跟她說,也沒跟部里的領導匯報。安小米就你去吧,就用你那曲《空山鳥語》,這幾天抓緊準備。不過先不能透漏這個消息?!?/p>
安小米心里的大石頭終于放下了,她松了一口氣沖林濤笑了,林濤對著她擠了一下眼睛也笑了。
幾天了,安小米不知道該怎樣面對夏曉蕾。有心想像以前一樣和夏曉蕾玩樂玩樂,其實她也注意到了夏曉蕾見到她時欲言又止欲說還休的樣子,可她的心里總覺得虛虛的,于是她就想辦法躲開了。
她搶了本該屬于夏曉蕾的機會,她真覺得對不住她,她還擔心自己不小心露出什么,擔心夏曉蕾會看不起自己。
安小米私下里做著準備,可心情很多時候高興不起來。有那么一剎那,安小米甚至想放棄了,她甚至覺得什么都不如心情陽光起來最重要,和夏曉蕾還像以前那樣多好??伤傆謺窳俗约?,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自己的藝術水平又不差,不能因為自己的專業(yè)不是地方特色就一次次失去了機會,再說了,到了省里,大家不就是要看誰的水平高嗎?什么地方特色不地方特色的。不能把辛苦爭取到的機會再拱手讓出去了。
安小米告訴自己,甩甩頭,不要想那么多。
馬館長終于宣布了赴省城參加匯演的人員名單。老胡哥,林濤,安小米,燕子,宣傳部文藝科的齊科長和馬館長帶隊,下午就走,晚上在省里住,第二天白天彩排,晚上演出。中午都回家準備好行頭。一班人熱情地祝賀他們。
夏曉蕾隱隱地有點失落,不過不妨礙她也向他們祝賀,包括跟安小米,她上前跟安小米熱烈地擁抱了,她是真心地為她高興。
中午回到家,夏曉蕾把給自己準備的一套新化妝品拿了出來,給安小米送去了。安小米正在收拾行李,看到她還是有那么一點點的不自然。夏曉蕾就想別把我想得太小心眼了,我不難過呢。
她說:“小米啊,能去省里參加匯演,說明你確實能代表咱們市里的水平,我真為你高興啊。不瞞你說,我以為自己有機會去的,還專門買了一套化妝品,咱單位平時用的那套質量不好,太傷皮膚。這個就送給你了,你帶上吧。”
安小米輕聲說:“你留著以后用吧,我有呢?!?/p>
“怎么了,還跟我分那么仔細啊。這套真的不錯,你試試就知道了?!?/p>
安小米還在推讓。夏曉蕾突然就覺得自己是不是有點多余了,她的臉有點沉了下來:“你如果用著不喜歡,回頭再還給我好了?!闭f完她覺得自己有點生硬,就又笑了。
安小米就把化妝品裝進了行李箱。
眼看著馬館長他們一行的面包車漸漸駛出去越來越遠了。夏曉蕾的心一點一點沉了下來。安小米走的時候臉上是有笑容的,可卻很少留給夏曉蕾一點。突然間她有一種不好的感覺,她是不是要失去安小米這個朋友了?
整整一個下午,她心里空落落的。
晚上袁東海又去上夜班了。夏曉蕾一個人一點也不想吃飯,她換了睡衣,貓在沙發(fā)上看著電視,腦子里亂亂的,似乎好多事情想不通。
她覺得不能啊,要說是安小米生自己和林濤有點曖昧的氣了?可是自己不知道原本安小米就和林濤好,俗話還說呢不知者不為過啊。按說該生氣的是自己才對,自己那么信任安小米,把那么秘密的事情都說給她了,她卻沒有告訴自己她原本和林濤也是好得很的。自己沒有做錯什么啊。
想著想著夏曉蕾就真的生起氣來。她跳下沙發(fā)從櫥柜里拿出一瓶紅酒,還是上次安小米和肖邦在她家吃飯時打開的,那次她和安小米倆人喝了一瓶還不盡興,就又打開了一瓶,結果第二瓶喝了沒多少就頭昏腦漲了,于是袁東海和肖邦就給她們奪了下來,后來他倆還笑話她們喝醉酒的樣子。
好像才沒多久的事情,那時兩個人多好啊。
可現在怎么了?難道真是自己錯了嗎?真的不該說出那秘密?
夏曉蕾對著瓶子一口一口地喝著,想著亂七八糟的心事,也不覺得紅酒像以前那么難喝了。眼看著一瓶酒就快見底了。
呵呵,安小米,不行,這樣不行,我得跟你說道說道,我到底哪里惹著你煩了,不然我連覺也睡不安生。不行,我得去找你說說。
聽得對門“砰”的防盜門關門的聲音,蒙眬間夏曉蕾看見表好像快十點了,她說安小米你可回來了,等著我找你去。
夏曉蕾拎著空空的酒瓶子,踉踉蹌蹌地跑出去大聲地敲著安小米家的門,嘴里叫著安小米的名字。
門打開了,正在洗漱的肖邦顧不得自己穿得亂七八糟的,攙著扶著把夏曉蕾擱到了沙發(fā)上,嘴里還不停念叨:“這是怎么了這是怎么了?”
夏曉蕾嚷嚷著:“你們家安小米呢?怎么不出來見我,做了什么虧心事了?”
“曉蕾,小米不是去省里了嗎?你這是怎么了?”
“不愿意見我,就跑到省里躲起
來,你干什么安小米?啊?我怎么你了,你對我愛理不理的,你倒是給我說說清楚啊安小米。我可沒做過什么虧心事啊安小米。你說話啊安小米?!闭f著說著夏曉蕾哭了起來。
肖邦看夏曉蕾喝醉了,知道也跟她說不出個道道來,趕緊拿了毛巾遞給她擦臉上的淚,可夏曉蕾拿了幾拿就是拿不住毛巾,肖邦定了定神給她擦起來??上臅岳偕碜涌刂撇蛔〉鼐屯崃诉^來,讓肖邦抱了個滿懷,她還渾然不覺地哭哭啼啼,肖邦抱也不是推也不是,就在她背上輕輕拍著說著,“好了好了,別哭了,有事好說,有事好說?!?/p>
夏曉蕾哪里聽得進去,伸出手吊住肖邦的脖子勉強撐著身子,一根肩帶不覺中滑了下來,露出光滑的肩。懷抱著這么個活色生香的女人,肖邦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沖動,對著夏曉蕾的嘴吻了上去。
渾渾噩噩的夏曉蕾猛地睜開了眼睛,越過肖邦的頭發(fā),她一眼看到了掛在客廳墻上肖邦和安小米大大的婚紗照,安小米偎在肖邦身上幸福地咧嘴笑著,雪白的牙齒上閃著顆顆星星一樣的亮光。夏曉蕾的胃里猛地一陣泛酸,她一把推開肖邦,跑到洗手間吐了起來。肖邦端了一杯水,尷尬地站在她的身后。
吐得一塌糊涂,夏曉蕾覺得胃里舒服多了。她撫著聳得微微有些難受的胸口,抬頭看了鏡子里的自己,她不由自主驚得“啊”了一聲,一股血流從腳底“騰”地就到了頭頂,她的臉瞬間紅得像紅布一樣。她再也不敢抬頭看肖邦一眼,用手掩了胸前的睡衣,慌不迭地奪路而逃。打開安小米家的門,看見自家的門大敞著,她低聲說著,“對不起,對不起!”趕緊把自己關了進去。她聽見肖邦在她身后有些不知所措地應著,“沒關系沒關系。哦,對不起對不起?!?/p>
夏曉蕾倚在門后頭,好大一會兒,跳得撲通撲通的心才從嗓子眼緩緩落回原處。她摁著發(fā)疼的腦袋,自嘲地“嘁”了一聲。
熱熱的水流從頭頂一直不停沖洗著,夏曉蕾說,“夏曉蕾你好渾啊,還怎么見小米啊?”
一車人說笑著熱鬧得很。
安小米靜靜地望著窗外,出神地看不停往后疾疾走著的樹木和莊稼。夏曉蕾送她的化妝品也靜靜地躺在她的腿上,她不時用手撫摸著。
安小米腦海里不時閃過夏曉蕾給他們送行時的樣子,夏曉蕾的臉上掛滿了笑容,熱情地說著,“一定要好好演出啊。一路順風啊?!卑残∶子X得她的笑容很是親切,可好像又有很多的落寞在里面。她和林濤都上車的時候,她越發(fā)覺得自己對不住夏曉蕾,林濤也對不住,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眼睛該怎樣在她身上停留。她很不安。
吃完晚飯,馬館長讓他們都早點休息,好養(yǎng)足了精神準備第二天的演出,一班人都笑著說知道了。
安小米和燕子同屋。燕子去和在省城的一幫同學吃飯了,不知道幾點才能回來。安小米沒和舊同學聯(lián)系,她覺得就兩天的時間還緊緊張張的怪麻煩的。她替燕子把行李放好,也想趕緊睡了,既來之則安之,何苦想那么多呢。
她對著鏡子仔細地按摩著,鏡子中的她果然是很清純典雅的。
“咚咚”,安小米聽見敲門的聲音,她仔細聽聽,的確是自己的房間。她猶豫了一下,打開了房門,果然是林濤站在門外。
林濤嬉笑著走了進來,替安小米把門關上了。安小米剛想說句謝謝他請他坐下,林濤卻輕輕一推她,把她倚在了墻上,他緊緊地靠著她。
他輕聲在她耳邊呢喃:“小米,你知道的,我喜歡你好久了?!彼挥煞终f把嘴蓋在了她的嘴上。
安小米弄不清自己的感覺,不知道自己是期待還是抗拒,她只覺得耳朵邊熱熱的,心里邊也熱熱的,身體里也熱熱的。她覺得自己似乎有點迷幻,有點不知所以然。她木木的,接受著他。
他的手已經游到衣服里面了。他又在她耳邊輕聲說:“吻你,真好?!?/p>
一剎那間,安小米面前出現了夏曉蕾的臉龐,她那句壓低了聲音的“林濤,他吻過我”不合時宜地閃了出來。安小米瞬間冷了下來。她輕輕卻又很決然地推開了林濤,她說:“對不起,你走吧?!?/p>
林濤看她冷冷的樣子,不知所措地離開了。
安小米拿了衣服去了賓館的花園。一絲柔和又清爽的風吹過她的發(fā)梢,很舒服,空氣很讓人愜意,花草間有了蟲子的鳴叫聲。她坐在廊亭里久久不舍得離去。她想起了好多事情。在學校時不熟悉可是彼此欣賞,成為了同事她發(fā)現她們神交已久,她們一起為了某個電影爭論不休,她們怎樣一起為甩掉不喜歡的男朋友而歡欣不已,她們結婚是彼此的伴娘,她們相約要一起當媽媽,她們帶了各自的老公喝酒醉得不成樣子卻又無比開心……她有點想念夏曉蕾。她甚至想要不要和夏曉蕾道歉,她想即便她說了她也會原諒她的。
天晚了,空氣有點隱隱的涼。安小米看見賓館門口的小夜市還在,她逛了逛,看見一只戴了花邊禮帽穿了花裙子的卡通貓,她覺得像極了夏曉蕾的樣子,她對著貓笑了,要下了它。
她掏出房卡對著感應器,兩次微微的“嘟嘟”聲響了,用手擰了擰把手卻又打不開,她正想喊了樓層的服務員開門,門卻從里面打開了。是燕子回來了,說著,“這扇門可能壞了吧?!蹦樕蠀s有了淡淡的紅暈。安小米應著進了門,只看見林濤悠閑地坐在床沿上。安小米看了燕子和他,衣服似乎還是板正的。
安小米以為林濤會解釋什么的,他卻站起身說:“時間不早了,你們早點休息吧。不打擾你們了?!彼茌p松地走了。
安小米的胃一陣翻騰。
安小米興沖沖回到家,正掏出鑰匙開門,卻見對門夏曉蕾家出出進進幾個人在搬東西,她不禁進去看了。夏曉蕾和袁東海正在收拾大包小包的,見安小米進來,她沒有停下手中的活計,只抬頭說了句:“小米你回來了,演出挺順利吧?”
安小米應了:“還行吧。反正就那么回事。你這是干嘛呢?”
“搬家啊。也沒來得及和你打招
呼,我想趁著星期六趕緊的?!?/p>
安小米心里一沉:“住得好好的干嘛搬家啊?”
夏曉蕾站起身拉了安小米坐下:“真不好意思,我爽約了,原本約好一起做媽媽的,看樣子我要在你前面了。呵呵?!?/p>
“天哪,你懷孕了?”
“是啊。這里離袁東海單位還是太遠,尤其是上夜班太不方便,有點大事小情的他也不能趕回來照顧我,我這一懷孕他就更擔心了。所以要搬到他們醫(yī)院家屬院了,再說那里離我媽家也很近,我也能多蹭幾回飯。”夏曉蕾想著慢慢說著。這兩天了,她怕極了跟肖邦打照面,總是逃也似的進了自己的家。
“那恭喜你了?!卑残∶诪橄臅岳俑吲d,可掩飾不住滿臉滿眼的失落。她從包里掏出那只卡通貓“給,送給你的?!狈诺较臅岳偈稚?,轉身默默離開了。
夏曉蕾看了她的背影。
她想,許多失去的東西是不是再也回不來了。
下了班,夏曉蕾和安小米很不習慣地各自走了不同的方向回家。娟子從身后攆上了夏曉蕾,悄聲對她說:“蕾蕾,想不想聽個秘密啊?”
熱烈的陽光放射出金屬色的光環(huán)。夏曉蕾倏地打了個寒噤。
責任編輯:劉照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