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春瓊 梁慧艷
[摘要]楊映川、賀曉晴、凌潔等“70年代生”女作家以不俗的文學品質(zhì)和創(chuàng)作佳績崛起。尤其是楊映川,更是成為“中國文壇一個亮點”。由書寫女性童話到直面現(xiàn)實尋找女性出路,由過分渲染男女兩性對抗到表現(xiàn)女性對男性的寬容理解甚而拯救,楊映川在21世紀眾語喧嘩的女性寫作中無疑是獨樹一幟的,她的小說也顯示了女性文學的別一種存在。
[關鍵詞]映川,小說,女性童話。直面現(xiàn)實
21世紀,女性寫作更為彰顯,女性文學作品大量涌現(xiàn),并形成眾語喧嘩之勢。而在廣西文壇上,玫瑰花開。楊映川、賀曉晴、凌潔等“70年代生”女作家以不俗的文學品質(zhì)和創(chuàng)作佳績崛起。尤其是楊映川,更是成為“中國文壇一個亮點”而引人注目。
楊映川的創(chuàng)作幾乎與新世紀同步。自2000年在《上海文學》發(fā)表處女作《愛情侏羅紀》開始,楊映川就不斷有力作問世?!蹲鲋圾B吧》《只愛陌生人》《逃跑的鞋子》《女的江湖》等十幾部中短長篇,不僅奠定了她在廣西文壇“70年代生”桂軍領頭羊的重要地位,而且使她在全國文壇也產(chǎn)生了較大的反響。作為一個女性寫作者,楊映川善于站在女性主義立場上,以女性為敘事視角,反映女性在現(xiàn)代社會中的生存境遇和情感創(chuàng)傷。但有別于“私人化寫作”悲壯的極端式書寫與“身體寫作”庸俗的欲望化敘事,映川以其鮮明的從女性童話到直面現(xiàn)實的創(chuàng)作顯示了她的特立獨行,這種特立獨行不僅基于價值判斷,而且植根于思維氣質(zhì)。
一、書寫女性童話
評論家陳曉明曾說:“從總體上說,楊映川的小說一直在講述一種女性的童話故事,這些故事明顯帶有女性幻想的特征,帶有強烈的超越現(xiàn)實的愿望。故事中的女性生活在現(xiàn)代社會里,但卻拒絕現(xiàn)代性的成功、進步以及關于生活無止境發(fā)展的想象。她們更愿意回到內(nèi)心,回到單純的個人記憶,回到幼年保持的童話記憶中去?!钡拇_,女性童話書寫是楊映川早期小說反復出現(xiàn)的主題,楊映川早期小說筆下的女主角,往往對物欲橫流的現(xiàn)實嗤之以鼻,與周圍的人格格不入,當然也包括對圍著她們轉(zhuǎn)的男人不屑一顧。她們渴求停留在純粹的女性幻想的童話世界里,保持自身的完整性,甚而生活在自我認同的鏡像中不能自拔。
《愛情侏羅紀》是楊映川的處女作,這部小說從題目上看就別有深蘊。“侏羅紀”,地質(zhì)學上中生代的第二紀,距今已有幾千萬年。侏羅紀時代的愛情,顯然是遠離現(xiàn)實的虛幻存在。故事中的愛情也確是如此。孤傲美麗的小嬋,有耐心干任何事,就是沒耐心接男友一個電話。真實的情愛,在小嬋眼里,正如好友朱蝶與“農(nóng)民企業(yè)家”因錢而聯(lián)盟的短暫婚姻,世俗物質(zhì)而不可救藥,她不能也不愿面對。她要逃往自己幻想的領地,她要追求一份純粹的愛情。為此她決定去赴陌生男人的約會。而這個陌生男人,既神秘又浪漫。他給小嬋寫信、約會、送鞋、送狗,卻又遲遲不肯露面。在充斥著“愛情快餐”的浮躁社會,這種優(yōu)雅古典的愛情實屬罕見,難怪小蟬魂牽夢縈,每天她都在局促不安地等待他的出現(xiàn)。然而,無論她怎樣等待、尋找,她所幻想的“高雅多情”的愛人最終都沒有出現(xiàn)。而小蟬卻固執(zhí)地滿足于自我認同的鏡像當中,不能自拔。
無獨有偶,與小嬋一樣執(zhí)著追求心中“純粹之愛”的還有《只愛陌生人》‘中的白蘭心。這個在別人眼里光鮮亮麗的女孩,對身邊的成功男士不屑一顧,只固執(zhí)地愛著遠在上海的名牌大學研究生秦山。而秦山,這個在白蘭心眼里象征了遠離周圍現(xiàn)實世界的浪漫、完美、理想的白馬王子,真實的面目卻是因曠課、酗酒、睹博而被學校開除半年之久,并在白蘭心毫無戒備的情況下消失得一干二凈。追到學校,發(fā)現(xiàn)戀人真面目的白蘭心失望至極?;貋砗笏侥吧司銟凡浚忮肆嗽瓉淼淖非笳摺⒖《嗲榍沂聵I(yè)有成的謝遠,身心疲憊的白蘭心最終接受了謝遠的感情,然而同居后白蘭心才知道,謝遠已是有婦之夫。追求純粹之愛的女性又一次收獲了絕望。
如果說小嬋和白蘭心是沉浸在自己幻想的純粹愛情童話中不能自拔,那么《做只鳥吧》中的果果和樹子,則是渴求停留在兒時純粹的童話世界里,保持自身的完整性。《做只鳥吧》是最能體現(xiàn)楊映川獨特的女性童話書寫的小說。小說講述了果果和樹子由友情進而發(fā)展到同性戀的故事。果果和樹子從小一起長大,就像果實和樹,唇齒相依、不可分割。她們常一起讀童話故事,并把自己裝扮成童話中的公主王子。兒時的童話經(jīng)驗,造就了她們的情感記憶和性格,以至她們長大成人后仍以童話般的生活理念來抵御社會的各種誘惑和侵犯。她們拒絕一切男性的追求,構(gòu)筑起堅固的姐妹同盟世界。這是一個超凡脫俗的女性童話世界,果果和樹子就像兩只鳥,翱翔于潔凈天空,流連忘返。然而,封閉的女性童話世界很快披打開。多年來守身如玉的果果,最終以報答的方式與肖確發(fā)生了性關系。果果離開后,樹子和其他男人混在一起,結(jié)果死去。她的死因在小說中被解釋為疾病,但真正的罪魁鍋首卻是男性,他們在此是既摘“果”又拔“樹”的罪人。因為他們的介入,純粹的女性童話世界就不可能保持完整。在此我們可以感受到作者對虛偽自私的男性的憤懣與批判。
縱觀楊映川早期小說系列,我們不難看出,女性意識的在場使其在書寫時往往過度美化女性,而將男性類型化。楊映川筆下的女主角,都是一個模子出來的:美麗嬌柔而充滿幻想。她們生活于拉康式的幻想世界,滿足于自我認同的鏡像中,并始終保持著童話般的生活理念。而男性,則是物欲橫流的現(xiàn)實社會的象征,無論表面多么道貌岸然,但最終都露出虛偽、無恥、道德敗壞的嘴臉,成為傷害女性的罪魁禍首。男性、女性在此分別代表著風馬牛不相及的二極世界。而鮮明的女性主義立場使得作者不斷地為自己鐘愛的女主角編織著一個又一個虛幻的童話。以拒絕成長的童話式的純粹幻想的女性的歷史,來對抗物質(zhì)化的欲望化的男性異化的現(xiàn)實,楊映川的女性童話書寫無疑是獨樹一幟的,但在以男性為中心的現(xiàn)實社會里,這種來自女性的童話對抗到底有多大的意義呢?我們不得不表示懷疑。
二、直面現(xiàn)實的創(chuàng)作
或許楊映川本人也意識到了這種女性童話對抗的無力,在后來的創(chuàng)作中,她開始試圖讓自己鐘愛的女性直面現(xiàn)實,尋找出路。長篇小說《女的江湖》率先為這種轉(zhuǎn)變作出了有益的嘗試。年輕、美麗的榮燈同上述小說中的女主角一樣,也在追尋“純粹之愛”。但她的特別之處在于,她不僅知道自己愛什么、怎樣愛,同時還主動去實現(xiàn)“我要”。榮燈覺得,交往五年的男友顧角不是自己理想的愛人,為此她想盡辦法逃避結(jié)婚。在男友出國后,榮燈參加征婚、打高爾夫球、喝醉酒、蒸桑拿浴,嘗試和不同的男人談戀愛……榮燈就這樣在情感世界的江湖中自由穿梭,并遇到了一個自認為“純粹的愛人”——小客。這確實是女性夢寐以求的理想男性:生性灑脫,有錢時隨意揮灑,無錢時不以為意,并且有很高的藝術品位。榮燈就這樣陷入愛河,義無反顧?!八辉诤跛袥]有錢,有沒有車,有沒有一份高尚的職業(yè)……純粹,這一定就是她追求的
純粹的愛情,沒有理由,沒有原因,愛就是愛本身”。然而,“純粹”的愛人實際上只是個“純粹”愛自己的人。小客在事業(yè)無望后從28層的高樓縱身躍起,進入天堂。歷盡情感的酸甜苦辣后,疲憊而受傷的榮燈最后還是收拾心情,和回國的顧角結(jié)婚,過平靜的生活。這是一種純粹向庸常的投降。但畢竟是女性最終的現(xiàn)實姿態(tài)。楊映川的敘述在此顯得真實和人性化。
《女的江湖》中榮燈由純粹向庸常的投降雖然體現(xiàn)了楊映川直面現(xiàn)實書寫的努力,但我們依然可以感受到其女性童話對抗的存在。比如,作者在強大的男性菲勒斯中心社會(楊映川在此設置了幾個人物來代表菲勒斯的象征秩序:李京代表暴力,崔歡代表金錢,肖大煙和陳琨代表權力,而龐爾特則是知識的符號)為榮燈營造的極度自由空間——女的江湖,這本身就是別一種美麗的童話。而到了《我困了,我醒了》時,楊映川就開始讓筆下的女主角徹底丟掉幻想,走出童話,尋找女性的現(xiàn)實之路。這篇小說中的女主人公盧蘭,同楊映川筆下的其他女性一樣,也在追尋“純粹之愛”,她所愛戀的張釘,也仍然承繼著楊映川以往小說中自私、不負責任的男性形象,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他猶疑不決。他頤指氣使,而且凡是遇到與自己利益相沖突的事情,他就習慣性地以睡覺來逃避。他以睡覺的方式擺脫了第一個戀人李芳菲,因為李芳菲需要集資建房,他明知道他沒有理由拒絕出資,但仍悄悄搬出李芳菲的宿舍,躲進他的山莊里一睡睡了三天。緊接著,為了逃避給盧蘭買車子,他又睡了整整27天,以至于醫(yī)生們診斷他得了冬眠癥。人怎么可能像青蛙一樣冬眠呢?這顯然是映川對男性逃避責任的一種比喻。這樣一個逃避責任的男人,確實令人不齒。幸運的是,他遇到了上善若水的盧蘭。盧蘭始終像圣母馬利亞一樣寬容、理解自己的戀人,并用行動努力感化、改造和拯救他。她代張釘做主將五萬元錢借給了陷入困境的李芳菲,而且在他危難時勇敢地救他挨了一刀,盡管代價沉重,但終于讓逃避責任的男人蘇醒過來,也收獲了自己的愛情。映川在此很抒情地描述道:“盧蘭的嘴緊緊吸在我的手上,像一只水蛭。我身子里靜止的血找到了突破的口子,它們四處流竄。我的手開始暖起來,腳板開始熱起來,肌肉開始松軟。我站起來,我的腿很輕,步子邁得很大。我抱著我心愛的女人沖向夜色里。”至此,盧蘭用自己對愛情最純粹的理解和最執(zhí)著的追求喚醒了張釘沉睡的責任感,培養(yǎng)了他愛的能力,或者說成功完成了對男性的救贖、改造,也在其中完善了自身。在盧蘭身上,我們可以體會到作者對美麗女性理想人性的追求和塑造。
縱觀楊映川后來的小說系列,我們看到,早期生活于拉康式幻想世界中的女性已經(jīng)走出童話。直面現(xiàn)實,以寬容之心接納、理解甚而改造、拯救男性。而男性,也在女性的支持下,脫離自私,勇于承擔起自己應有的責任和道義。男女兩性由勢不兩立的對抗到女性對男性的寬容理解甚而拯救,這不能不說是楊映川對中國女性文學對抗男性世界主題的一個反駁。盡管這種反駁說到底還是建立在作家強烈的女性意識之上,但畢竟體現(xiàn)了現(xiàn)代女性文學新的精神取向。
三、結(jié)語
由書寫女性童話到直面現(xiàn)實尋找女性出路,由過分渲染男女兩性對抗到表現(xiàn)女性對男性的寬容理解甚而拯救,楊映川的小說讓我們感受到了“70后”女性寫作帶來的一股全新氣息,也顯示了女性文學的別一種存在。盡管這些小說里面還有許多不成熟的思想,有女性理解生活的偏執(zhí),但作者對當代現(xiàn)實生活獨到的把握,那些給人以強烈刺激的小說敘事,那種純樸的童話風格,以及錯落有致的描寫等等,都顯得不同凡響。楊映川的小說由此顯示出其特立獨行的藝術潛質(zhì),她才不過從童話世界里向外眺望,就引人注目,她無疑會創(chuàng)造一片屬于自己的小說天地。我們期待著這樣一位寫作年限不長卻成績斐然的年輕女作家會帶給讀者更多的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