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新中國成立六十周年。以我的年齡,沒機會看到前半程,只看到了后半程。就說說最近的這三十年吧。
小時候,中國還是匱乏社會。打從記事起,吃肉的欲望便總是十分強烈?,F(xiàn)在的孩子可能會覺得不可思議,既不健康,又不環(huán)保。但在我們那個年代,吃肉是真正的奢侈享受。甚至可以毫不夸張地說,有足夠的肉吃,是身份和特權(quán)的標志,就像現(xiàn)在的寶馬、奔馳一樣。
肉不夠吃,其他東西也相差不遠。買米買面要用糧本糧票,糧食按人頭定量供應,只有城里人才有,這叫做吃皇糧,當年是被人羨慕的待遇。
買肉要肉票,買布要布票,買輛自行車也得憑票。票是什么?票就是購買力。有了票,你手里的錢才有購買力,否則有錢也不好使。那時候有倒賣糧票的行當,非法的。我家里吃不完的糧票,都拿去換了錢或鐵鍋之類的東西。
后來,糧食、肉、布、自行車這些東西都不缺了,票證從此就淡出了中國人的生活。不過,短缺并沒有淡出,我們馬上就發(fā)現(xiàn),雖然吃的東西有了,但穿的用的住的,還是通通不夠。不夠怎么辦?湊合著給大家分吧。
這個湊合,是大有學問的。比如分房子,不同的單位、不同的級別、不同的人際關(guān)系,甚至運氣,都對你能不能分到房子、以及分到什么樣的房子有著巨大而微妙的影響。圍繞分房子,當年有個詞叫不正之風,跟現(xiàn)在說的腐敗是一個意思。
大城市更邪乎。在北京、上海這些地方,職工住房問題差不多是市長案頭的頭等大事。我記得有篇報道說,上海許多新婚男女跟父母住在一間屋里(你沒看錯,不是一套房,而是一間屋),行房時憋著不敢出聲,結(jié)果憋出了那方面的毛病,一時求醫(yī)者甚眾。
大概二十年前,北京、上海幾代同堂住10平方米左右房子的比比皆是。小兩口排隊等著分房,或是單位不好根本沒得分,怎么辦?只能跟父母擠一個屋里。
彩電剛在中國出現(xiàn)時,也是新鮮事物。那時最時髦的是日本彩電,除非你跟商場經(jīng)理有特殊關(guān)系,或能找有關(guān)領(lǐng)導批個條子,否則休想付錢買走日本彩電。
還有后來的大哥大(就是最古董的手機)。那玩意兒剛出來的時候好幾萬元一個,還買不著,得領(lǐng)導批條子才行。走在路上手里拎個大哥大,威風得像開著法拉利。據(jù)說當年的江湖騙子,一般都在手里拎個大哥大,好給人留下他是“重要人物”的印象。
說這些陳年舊事,為的是探討一個道理。為什么這些過去奇缺的東西,現(xiàn)在不缺了?為什么有些東西以前奇缺,現(xiàn)在還奇缺?
我的答案出奇的簡單。自打糧食市場放開,糧食就不缺了;副食品市場放開,肉蛋奶就不用憑票買了;通信市場引入了一些競爭后,手機很快就普及了;1998年推出房改,十年工夫,憋出毛病的小夫妻好像再沒聽說過。
可是,過去的缺醫(yī)少藥,到了今天還是差不多;過去孩子上學要托人走后門,現(xiàn)在不僅要托人還得花一大筆錢;過去找政府部門辦事是門難進、臉難看,現(xiàn)在好像也沒多大進步。
為什么?看看招牌就知道了。醫(yī)院還是“人民醫(yī)院”,學校還是“第幾中學”“第幾小學”,那怎么能不短缺?靠人民公社種糧吃的年代,大家是要餓肚子的;靠人民商場搞流通的年代,買東西是要批條子走后門的。
這就引出了我的下一個問題:為什么人們那么健忘?短短幾年,大家就把這些短缺故事忘到腦后了,雖然實際上超過30歲的人都有過同樣的經(jīng)歷?,F(xiàn)在又流行政府分配了,比如住房,現(xiàn)在政府要蓋經(jīng)適房、廉租房分給大家住,當然得排隊;比如教育,還是按戶口本進官辦學校,當然,后門也有的走;再比如醫(yī)療,高級官員之外的其他人還是得去官辦醫(yī)院排隊忍受昂貴劣質(zhì)的服務。
人類如此健忘,看來每隔若干年來一次憶苦思甜還是很有必要的,不然,很容易吃二遍苦受二茬罪。順便提一句,這句話里也有三十年前的常用語。還記得嗎?
冀志罡從2000年開始致力于經(jīng)濟學理論學習和財經(jīng)問題研究;除經(jīng)濟學之外,喜歡法律、政治及歷史;信奉自由市場,向往純粹知識分子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