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殿文
一部自白式小說如果放了33年再出版,卻讓作者之前小說浮現(xiàn)新的閱讀軸線:之前清晰的反轉成幽暗,之前逝去的反而現(xiàn)出連系,這是小說家的私人游戲,還是動蕩時代留給讀者的巧妙功課?
2009年2月24日,張愛玲摯友宋淇之子宋以朗,攜著張愛玲從未發(fā)表的15萬字小說《小團圓》在臺北市皇冠出版社首度公開,33年前宋淇看過手稿后建議張愛玲暫時不要出版,因為臺灣一直是張愛玲小說最大的市場,小說中仍涉及的許多當事人都還在臺灣。
宋以朗繼承父親宋淇,成為張愛玲遺產(chǎn)的執(zhí)行人。這位統(tǒng)計學博士分析了他父親在1976年反對出版的理由,先是當時張愛玲在臺灣的偶像地位,《小團圓》會讓人將她與漢奸聯(lián)想、有政治不正確的疑慮;而20世紀80年代則是因胡蘭成仍在世,怕引起紛爭及炒作,一直到1995年,張愛玲在洛杉磯寓所去世,當時還沒有決定要銷毀還是出版,而當時宋淇健康狀況也每況愈下,到1996年也離開人世。
宋淇的妻子鄺文美當時成為張愛玲文學遺產(chǎn)的繼承人,根據(jù)宋以朗的描述,母親是一個很不喜歡接觸外界的人,作為張愛玲的手稿管理者,她知道自己做的任何決定可能都要面對大眾媒體,最后她選擇了“什么都不做”,一直到2006年去世,這部小說都沒有動靜。
數(shù)易其稿
爭取出版
“我發(fā)現(xiàn)了姐姐在美國的兩個小孩也都不會看中文,所以,如果我們這一代沒有處理,下一代也沒有辦法?!彼我岳时仨毭鎸ΜF(xiàn)實,2006年之后近兩年時間內(nèi),讀完了宋淇和張愛玲之間通信的40多萬字,及《小團圓》的600頁手稿,他發(fā)現(xiàn)雖然張愛玲曾要求父親銷毀原稿,但1993,1994年間,仍多次與父親宋淇討論修改書中內(nèi)容,將女主角的作家身份改為學醫(yī)、研究戲劇等等,證明她很珍視并也仍想出版此書,但改造工程太大而做罷,“我如果銷毀,就太可惜了?!彼我岳蕠@喟。
之所以取名《小團圓》,一般認為是因20世紀50年代張愛玲為自己的前程卜卦時,曾得簽詩“但得銅儀逢朔望,東西相對兩團圓”而得書名靈感,但《小團圓》結局并不團圓,作家蘇偉貞指出,這也算是張愛玲對中國戲曲中三妻四妾“大團圓”式結局的嘲諷吧!
張曾阻止朱西寧寫傳記
事實上這本書在1975年到1976年間張愛玲以10個月時間寫作完成,也和感情潔癖與捍衛(wèi)有關。誠如皇冠出版《小團圓》書中披露了張愛玲與宋淇部分書信往來,信中稱“無賴人”通過“小同鄉(xiāng)”陳立夫到臺灣工作,原來是聽說了1974年胡蘭成來到臺灣。后來胡蘭成與作家朱西寧結為好友,朱西寧寫信告知張愛玲,他計劃根據(jù)胡蘭成的描述,著手撰寫張愛玲傳記。于是張愛玲馬上進行“危機處理”:一邊回信請朱不要動筆,一邊準備自己來著手“自傳”,也就是后來的《小團圓》,但兩本張愛玲傳記,當時也都沒出版。
《小團圓》中的女主角九莉,就像張愛玲出身于新舊世代交接時的傳統(tǒng)家庭、在修道院女中求學。之后九莉愛上被指稱為“漢奸”的有婦之夫邵之雍,也讓人聯(lián)想她和胡蘭成的戀情。而作家蘇偉貞則指出書中的另一位情人“燕山”,應是與張愛玲合作《不了情》等電影的導演桑弧。
張愛玲自述:“這是一個熱情故事,我想表達出愛情的萬轉千回,完全幻滅了之后也還有點什么東西存在。”對于《小團圓》這部小說女主角九莉,宋淇則直接了當?shù)乇硎臼莻€“不值得同情的女人”。但是在現(xiàn)實生活中,宋淇在張愛玲最艱困的時光,則伸出了援手。
宋淇就是臺灣學生熟知的“林以亮”,這位江浙戲劇名家宋春舫之子,是華文創(chuàng)作文學批評、《紅樓夢》翻譯之先驅(qū),1949年移居香港。張愛玲到香港時,宋淇正擔任香港中文大學翻譯研究中心主任。他曾為美國新聞處負責許多翻譯的工作,就介紹給張愛玲來完成,包括愛默森文集、海明威小說《老人與?!?、《斷頭騎士》等等,雙方也建立了堅實的情誼。
后來20世紀60年代張愛玲赴美之后,也曾以英文撰寫23萬字的自傳性小說《易書》(Book of Change),卻因找不到出版社作罷,《小團圓》便有部分是直接來自《易書》。宋以朗分析,張愛玲的作品包括《私語》、《燼余錄》及《對照記》等,被指為張愛玲自傳性質(zhì)小說,卻不足與《小團圓》相提并論。
不可相提并論的原因,是因為《小團圓》有更多“自白”(confession)的性質(zhì),文學評論家、曾為張愛玲經(jīng)典全集撰4萬字長序的南方朔就指出,自白式小說和“自傳式”的小說不同,在于“自傳”可能交代太多的時地物的外在因素,但“自白式小說”呈現(xiàn)更多的內(nèi)心孤寂和意象,待讀者深入體會探訪,從上世紀50年代起,波士頓就出現(xiàn)許多“自白式小說”作家,延展了文學創(chuàng)作的景深和幽亮空間。
南方朔指出,對一個文學評論家來說《小團圓》的出現(xiàn)“太令人興奮了”,書中信手拈來的章節(jié),都可以還原張愛玲過去的小說中使用的意象和場景片斷來源,甚至張愛玲對于情境敏感度到寫作的詞匯發(fā)展,南方朔發(fā)現(xiàn)張愛玲首度用“笑憎”來形容自己對于感情對手的感受和覺悟,也幫助張愛玲的創(chuàng)造力再度升華。
《小團圓》里俯拾皆是這樣的例子,包括張愛玲的家族關系和人物原形都可以找到“對號入座”的位子,而張愛玲只花了10個月便寫成《小團圓》,書中情節(jié)出現(xiàn)零亂顛倒之處,南方朔認為,正是因為“趕”,張愛玲想到什么就寫什么,讓這本書更貼近她內(nèi)心的幽微處,“這本書為張學研究又開啟了一個藏寶箱”,南方朔預言,未來幾年“張學熱”又將興起。
責任編輯胡譯文
海外星云 2009年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