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海濤

一一些聲音，正抵達深夜的窗子。

大的是風。噼里啪啦，比白天孩子們的哭喊更讓人昏聵。

小的——小到我聽不見。

像臘梅花，在遠方的丘陵上開放。

醒來。我又做了一個夢……

老屋，木質(zhì)格欄，兩朵泛白的窗花，被雪與殘月來回敲打。

二雪地里一行腳印。深深淺淺，伸向前方蒼茫的城市……

屋前的溪流還在流動。喑啞的礁石露出青黑一角，更多的被雪覆蓋，起伏不定。

房檐上搖曳的反光跟隨月亮，月亮移至中天。我就能照見風中低矮的庭院。

一口古井，上面爬滿了枯萎的青苔?，F(xiàn)在。它還保持濕潤：有人打水經(jīng)過，一些雪在她的腳下融化。

我看見祖母雪白的頭發(fā)和被扁擔壓彎的脊背。我沒有回頭。我要抵達的城市陽光明媚。

三一只烏鴉，站在村口那棵白楊的枝上張望。

——大地上惟一的黑。村莊，被照亮了。

四每次走過田野，都感覺身體里有什么在發(fā)芽。

長年累月。老榆樹靜靜地站在村口守望。滿院子都是椿芽樹、水桐、刺槐……它們一動不動接受來自天空的光線、雨露、閃電或者風暴。

我接受那些雪，這冬天的棉被，這來年的豐年。我在泥土里，像一片麥葉般保持安靜。雪，來得更猛烈些吧!

五我剛說到柴火。父親就從山上回來了。他的身后跟著一條黃毛老狗。

父親掃開雪，把干柴堆進院子靠東的角落。整個冬天，父親就在雪和柴之間忙碌。

整個冬天，陽光跟隨在我和妹妹身后。

六妹妹，我們?nèi)ゴ蜓┱?。穿好棉襖，系好棉布鞋，戴好手套……

妹妹，你還要準備好眼淚和哭泣后站起的勇氣。

今天，我們輸了一場童年的游戲。

明天，雪還會落下，戰(zhàn)斗還會繼續(xù)。

七雪在你的手里融化……

妹妹，你數(shù)過雪花的六個花瓣。妹妹，你的小手通紅透亮了。

你開始做夢。并在日記里寫下：我是那小小的花瓣，我的花蕊最勤快的蜜蜂也來不及采摘。

八天開始放晴。山尖尖上飄來了一朵白云，后頭跟著接親的隊伍：嗩吶和晃晃悠悠的竹篾籮筐。籮筐外面貼著大紅喜字，里面是雪白的糯米糍粑。

就要出嫁的姐姐撲進奶奶懷里哭泣。

她帶走了往年的雪、雪中的游戲：帶走了歡笑和對我的疼愛……

而這些糍粑留了下來。索性再加些白糖。日子就更甜了。

九雪融化的日子。清晨的屋檐上吊起了冰柱，一根挨著一根。

那個采摘過晶瑩的人去了南方。

我在城里吃著和路雪、伊利、蒙?！?/p>

甜!但少了咯嘣咯嘣的聲響。

十我也會站成眺望的姿勢……

今天，北風再次吹過出租屋的房檐，我伸出的雙手再次被沙塵彈回。

我摸到了鋼筋與水泥的墻壁，與柔軟無關，與雪無關，與瓦片和木梁的屋檐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