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宏俊
摘要:古代斯巴達的土地占有在較長時間內保持了比較平均和公正的格局。究其原因在于,古代斯巴達土地制度中包括了穩(wěn)定性因素和不穩(wěn)定性因素。穩(wěn)定性因素包括限制土地買賣和饋贈,控制家庭規(guī)模和繼承人數量的婚姻生育制度等,不穩(wěn)定性因素主要有土地一經授出不再收回、土地的可繼承性和繼承時的析產繼承等。在早期,穩(wěn)定性因素較好地發(fā)揮了特殊的歷史作用。但是,穩(wěn)定性因素本身存在諸多的缺陷,并不能保證土地占有的長期穩(wěn)定,隨著歷史環(huán)境的變化,自公元前4世紀,斯巴達土地開始迅速向少數人手中集中。
關鍵詞:斯巴達;土地制度;穩(wěn)定性
中圖分類號:K125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0559-8095(2009)03-0065-08
普魯塔克在《阿基斯傳》中曾經說到:斯巴達的份地數量長期保持不變,家庭數量也長期穩(wěn)定。希羅多德也告訴我們在希波戰(zhàn)爭初期,斯巴達的公民約8000人,普魯塔克說來庫古改革時分配了公民份地9000份,這個數據估計是古典時期的斯巴達公民人數,亞里士多德說斯巴達歷史上的公民人數曾經達到10000人左右,斯巴達參加普拉提亞戰(zhàn)役的公民兵5000人,按照2/3的征兵原則,那么公民人數約為7500人,所以總體看,古代斯巴達人數至少在古典時期是比較穩(wěn)定的。公民穩(wěn)定的背后是份地的穩(wěn)定,因為斯巴達的公民權與公餐稅密切相關,而公餐稅的基礎又是份地,斯巴達公民不參加勞動,全部由在份地上勞動的黑勞士交納,沒有份地就無人納稅,也就不能承擔公餐稅。修昔底德在研究了斯巴達的歷史之后指出,斯巴達的制度長期保持不變,由此我們也可以做出一個推論:斯巴達的份地也長期保持穩(wěn)定。土地的穩(wěn)定為斯巴達保持了一支穩(wěn)定的公民兵,而這成為斯巴達強盛的基礎。因此,在斯巴達的強盛中土地制度的穩(wěn)定至關重要,在古典時代后期,土地開始向少數人集中,斯巴達隨之衰落。因此,在斯巴達的強盛中土地制度的穩(wěn)定至關重要,不過這一問題似乎還沒有引起國內外研究者的重視。
一、斯巴達土地制度中的不穩(wěn)定性因素
研究斯巴達土地占有的穩(wěn)定首先要關注斯巴達土地制度中的不穩(wěn)定性因素。這種不穩(wěn)定性因素主要包括如下幾個方面。
首先,斯巴達土地一經分配就不再收回重新分配。有學者認為,斯巴達的土地屬于公有,持有者死后還要歸還國家。然而,事實并非如此。首先,正如下文我們要詳細研究的,斯巴達的土地可以在家族內部世代繼承,這種繼承實際上使國家對土地失去了控制。其次,柏拉圖、伊索克拉底只是說斯巴達曾經進行過土地分配,但沒有提到反復分配土地。斯巴達全面分配土地通常出現于征服之后,對于柏拉圖、伊索克拉底來說,斯巴達最近的全面分地要追溯到兩百年前的第二次美塞尼亞戰(zhàn)爭,在美塞尼亞戰(zhàn)爭之前,斯巴達首先在拉科尼亞地區(qū)東征西討,征服了不少土地;但在美塞尼亞戰(zhàn)爭之后,斯巴達的國力發(fā)展到頂點,有限的公民隊伍再也無法支持規(guī)模越來越大的征服戰(zhàn)爭。所以,在第二次美塞尼亞戰(zhàn)爭之后,基本上停止了對外征服,也沒有進行過全面徹底的土地分配,菲古伊拉正確地指出:斯巴達的份地絕大多數都產生于公元前600年之前。正是由于這種授出不收回的份地方法,造成斯巴達的份地分為古老份地和新授土地兩種類型。赫拉克利德(Heraclidae)曾經提到斯巴達人的份地分為兩種,其中有一種叫“古老的份地”。同一個公民持有的土地既有舊時分配的又有后來分配的,這本身就說明土地分出去之后沒有再收回。
其次,斯巴達的土地是可以繼承的。最直接的證據來自普魯塔克,他在《阿基斯傳》中說:在家產傳承的過程中,萊庫古時期規(guī)定的家庭數量一直保持不變,父親將遺產傳給兒子。在某種程度上,這種連續(xù)性和平等性抵消了這個國家在其他方面的一些不足。在《萊庫古傳》中則說:斯巴達的“父親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撫育后代。孩子生下后,做父親的得將他送到一個叫做勒斯克的地方去,部族里的長者在那里代表國家檢查嬰兒。如果孩子勻壯結實,他們就命令父親撫養(yǎng)他,并將9000份里的一份分給那個嬰兒;如果孩子瘦弱畸形,他們就把他丟在所謂的阿波特泰去,即泰格托斯山腳下一個峽谷似的地方”。有學者認為這個材料基本上反映了土地國有、國家控制土地的原則。筆者認為,恰恰相反,這則材料反映了斯巴達的土地是可以繼承的。這里的關鍵是“9000份份地中的一份”。這部分土地具有特殊的政治意義,它是公民身份的保證和象征。斯巴達青年直到20歲才可以參加軍隊。但不能擔任公職,即不享有全部公民權,30歲才成為真正的公民,因此,至少在20歲之前也就不可能享有土地。事實上,斯巴達不可能在他剛剛出生時就授予他份地,否則,斯巴達的家庭數量和份地數量將會以較快的速度增加,但這與普魯塔克觀察到的歷史不符。普魯塔克曾經說斯巴達的制度500年沒變。另外,9000分份地不可能部分閑置,專待新生兒。所以,授予9000份土地中的一份,其實是對其政治生命的承認,并不是當時就真的授地。但是,在普魯塔克的認識中,斯巴達的份地和家庭數量是不變的,那么這位身體合格的未來公民一旦成年之后,他的土地從何而來呢?那只能來自本家庭的份地。菲古伊拉認為《來庫古傳》所述的繼承方法是政治性繼承,表明了國家對土地繼承的干預,因為進行嬰兒體檢的氏族長老代表國家;而阿基斯傳的父子繼承是其他非土地類財富。其實這種觀點是不對的,因為《阿基斯傳》中討論的問題很清楚,是土地問題,公民隊伍問題,不可能突然去論述一般的財產,即使這是一種比較寬泛的繼承制度,那它也包括了土地。
亞里士多德在談到斯巴達土地制度時說:立法者規(guī)定每一個公民所有的土地都不能買賣,但同時他又許可各人可以憑自己的意愿將自己的財產贈送或遺贈給任何人。這里的“立法家”和“他”所指何人學者們存在不同的看法,卡特利奇、霍德金森等人認為都是指萊庫古,麥克唐維爾則認為前者指萊庫古,后者指厄庇泰德。厄庇泰德是公元前5世紀末或4世紀初的斯巴達監(jiān)察官,他制定了著名的《厄庇泰德法》,其主要內容是:允許一個人在世時將房產和土地饋贈給他希望的任何人,或在去世后以遺囑的形式贈送給任何他希望的人。厄庇泰德的法律開啟了自由饋贈和遺贈的土地轉移形式,這里就包含了轉移土地的可能性。但在厄庇泰德之前,斯巴達就已經存在家族內部的饋贈和遺贈,即繼承或遺傳。希羅多德記述斯巴達國王有一特權就是主持接納養(yǎng)子,為什么要接納養(yǎng)子?如果死后土地歸公,那么接納養(yǎng)子就失去了意義,也無需興師動眾,讓國王主持儀式。阿基斯勞斯繼承王位后,曾經將其繼承的原屬阿基斯的一半遺產送給他母親的親屬,這個事件就發(fā)生在厄庇泰德法頒布之前。
再次,斯巴達婦女有權繼承土地,且可以將土地帶到夫家。按照亞里士多德的記載,斯巴達不僅男性可以繼承祖?zhèn)魍恋兀砸灿袡嗬^承。最早述及女性繼承權的是希羅多德,他說:斯巴達國王有權決定一位未婚的女繼承人應當嫁給什么人,如果他的父親沒有將她嫁出去的話。這說明女性可以繼承遺產。亞里士多德則明確提到斯巴達女性可以繼承土地,他說:“斯巴達女性可以繼承家產,同時又盛行厚嫁的習慣,因此全國五分之二的土地都屬于婦女。所以,最好是立法制止陪嫁的行為,或把陪嫁數
額限制在適度的范圍內。但事實上,一位公民可以把繼承產業(yè)的女兒嫁給任何他喜歡的人,如果他去世時沒有對女兒的出嫁做出安排,那么他所安排的監(jiān)護人就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做出安排”。這里告訴我們,斯巴達女性可以繼承土地,而且可以把這些土地作為嫁妝帶走。
斯巴達的繼承制度是男女有份的析產繼承制度。阿敘爾、大衛(wèi)等學者認為,斯巴達長期實行的單一繼承人繼承制度,直到厄庇泰德法頒布,但這一觀點遭到霍德金森的反對。事實上,女性可以繼承財產,并導致全國土地占有不均已經表明斯巴達的土地是可以析分繼承的。亞里士多德曾經批評斯巴達鼓勵生育的政策,他認為:鼓勵生育的政策不利于財產的均衡,多子的家庭田地區(qū)分得更小,許多公民必然因此日益陷于貧困。這句話明確告訴我們,斯巴達實行的是析產繼承制度。色諾芬在談到借妻制度時說:這些同母異父的兄弟就不會分享他的財物了。言外之意,如果是親兄弟那么就會發(fā)生分享財產的事件,亦即斯巴達實際上實行析產繼承制度。
土地一經分出就不再收回,這使得斯巴達的土地實際上控制在私人手中,為土地的轉移提供了條件。土地世襲和析產繼承則會因為子女數量的不同帶來土地占有的差異。女性繼承土地且把土地作為嫁妝,則直接導致了土地的流動。這三個因素其實又直接受制于子女人數,如果子女數量有限,比如只有一男一女,那么對一個家庭來說,嫁出一個女兒與娶進一個媳婦,對占有土地的數量并沒有根本的影響,戶均占有的土地實際處于動態(tài)平衡之中。
二、斯巴達土地制度穩(wěn)定行因素之一——特殊的婚姻生育制度
斯巴達婚姻制度的主體是一夫一妻制。希羅多德在提到斯巴達國王阿那克桑得里德斯(Anaxan-drides)得到長老會議的特別批準娶了第二個妻子后,評論說:他從此便有了兩個妻子、兩個家,這樣的事在斯巴達是從來沒有過的。一夫一妻制使得核心家庭成為社會的基本單位,土地的授予也以核心家庭為單位,因此維持土地占有的穩(wěn)定就轉化為維持核心家庭和核心家庭數量的穩(wěn)定。為此,斯巴達社會采取了一系列措施。
首先是人口控制政策。前文所述,斯巴達對新生兒實行體檢制度,這實際是對新增人口的控制,國家可以通過掌握健康標準決定嬰兒的生死。如果要保持家庭數量穩(wěn)定,最佳情況是每戶生兩個孩子,且為一男一女。從現有的記述來看,斯巴達主要控制男性子裔,但如果從維護家庭數量的穩(wěn)定來看,女性也不能例外。因為家庭數量的穩(wěn)定必須建立在男女數量大致均等、兩性比例穩(wěn)定的基礎上,一旦兩性關系不穩(wěn)定,如果只是控制男性數量而女性數量畸多,那么一夫一妻制的家庭制度勢必會遭到破壞。但我們不知道斯巴達是如何控制女嬰的,古代世界通常有棄嬰殺嬰的習俗,前述的嬰兒體檢制度實際是一種變相的棄嬰制度,所以斯巴達可能也存在某種形式的主要針對女嬰的棄嬰殺嬰制度。通過人口控制,斯巴達的人口出生率維持在較低水平。
棄嬰殺嬰畢竟是一種不人道的方法,斯巴達社會更多是采取抑制生育的婚姻生育制度,如晚婚晚育制。色諾芬說:斯巴達男子通常在完全成熟后才可以結婚,認為只有這樣才能生出健康合格的兒童,按照色諾芬的看法,男子18歲才進入青年期,這個年齡不一定就是完全成熟,而按照斯巴達的制度,青年30歲才成為全權公民,才可以當選公職,所以這個完全成熟的年齡標志很可能就是30歲。如果我們取比較穩(wěn)妥的估計,也應該是在25歲之后。普魯塔克記述說斯巴達女子生育不是在幼小而不宜結婚的年齡,而是在她們的大好年華、豐滿成熟的時候,那么這個年齡可能在16~18歲。柏拉圖在《法律篇》中建議男子在30~35歲間結婚,亞里士多德建議男子結婚的年齡在37歲前后,女子在18歲前后。柏拉圖、亞里士多德的推薦結婚年齡當然不是斯巴達的實際情況,但柏拉圖對斯巴達比較推崇,而亞里士多德是柏拉圖的學生,他們這種晚婚觀念可能就來自斯巴達。據研究,古代希臘人們的壽命普遍較短,男子約為44歲,女子則為36歲,柏拉圖、亞里士多德的建議婚齡也不符合斯巴達乃至古代希臘的現實。但是,從總體上看,斯巴達公民的結婚年齡在希臘世界偏晚。據研究古代地中海世界的男子通常在20歲左右結婚,而女性通常早于男性,在18歲之前基本全部結婚,結婚較早的如克里特男子18歲,女子12歲。如此看來,斯巴達的婚育年齡是希臘世界比較晚的。由于婚齡推遲,其生育年齡也就縮短了,這可以大大制約斯巴達的出生率。
斯巴達制度中新婚夫婦生活方式也不利于生育。色諾芬說,萊庫古為了限制夫妻間的過度性生活,規(guī)定如果丈夫被人發(fā)現進入或離開妻子的房間,那是一件令人羞恥的事件。而據普魯塔克講,斯巴達青年采用一種類似搶親的方法,男子獲得配偶后只能短期在一起,此后就要回到公共團隊,只有在晚上才能偶爾偷偷溜回去過夜,還要提防娘家人發(fā)現。普魯塔克說斯巴達青年在30歲之后才可到市場上去采購家用物品,也就是說斯巴達青年在30歲之后才能過上真正的家庭夫妻生活。長期分居生活一方面迫使斯巴達青年推遲結婚年齡,另一方面也迫使已婚夫婦推遲生育年齡,從而限制了人口出生。
斯巴達社會還有一種借妻的習俗,這也與限制人口出生有一定關系。色諾芬說:有時一個長者可能婚娶一位年輕的妻子,他(指萊庫古——筆者注)注意到,老者可以對少婦給以適當的監(jiān)護,針對這種情況,他又規(guī)定了一個全然不同的制度,要求老夫們接納那些他敬佩的體格健全、品德高尚的人,讓他們?yōu)樽约荷印A硪环矫?,他又允許那些不想要妻子卻又想要孩子的人,選擇一位出生高貴、家庭幸福的女子,只要她的丈夫同意,就可以成為他自己孩子的母親(即與該女子同居生子)。他還制定了相似的規(guī)定,因為有些妻子想控制兩個家庭,有的丈夫希望為自己的孩子找到更多的兄弟,這些兄弟可以成為這個家庭的成員,分享這個家庭的聲望,但卻不能分享這個家庭的財產。這種生育政策與希臘其他城邦截然不同。這里色諾芬講到這種共妻制的根本點,就是防止家產的分裂。普魯塔克也說:斯巴達年老而妻少的人,如果他看上而且器重一位俊美高貴的青年,老人就可以把他介紹給自己的妻子,把她同那么高貴的父親生下的孩子當作自己的后代加以撫育。波利比烏斯則說:如果一個人已經生夠了足夠的子女,就可以把妻子贈給別人,并且這是一件非常普通而又值得尊敬的事。劉家和先生指出這是原始群婚制的殘余,筆者認為這也是限制人口過渡繁衍的一種策略,而其最終目的則是色諾芬所說的可以防止家產的析分。
在這些措施的作用之下,古代斯巴達的出生率維持在較低的水平,戶均出生人口可能大多為兩人。如前所述,我們從亞里士多德的記述中可以推測,斯巴達的出生人口通常是戶均2人。按自然界的生育規(guī)律,通常兩性都是比較平均的,斯巴達的嬰兒體檢制度也不會去人為破壞這種均衡,在這種情況下,通過婚嫁迎娶,不管是兩個家庭合二為一,還是嫁出一個娶進一個,兩個新的家庭的土地數量都不會發(fā)生大的變化,且合并的家庭再分開,其家庭數量也不會變化。這樣份地數量也相應地維持穩(wěn)定。
當然,這種穩(wěn)定只是相對的,在不同的時期由于各種原因勢必會發(fā)生小幅波動。如前所舉公民人數并不是完全一致。人口波動的原因之一可能就在于子女的自然增加,有時也會因為各種特殊的個案情
況,出現某些家庭子女較多的情形,有時還會由于戰(zhàn)爭、疾病等原因發(fā)生劇烈的變動,亞里士多德所說的鼓勵生育的政策大概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采取的。針對這些情形,斯巴達社會產生了一系列特殊的制度。我們不能排除少數家庭子女較多,有的家庭會有3個、4個甚至更多的子女,針對這種情況,斯巴達通常采取共妻制度和族內通婚的方式防止家產的分裂。波利比烏斯說:在斯巴達人中,有一種世代流傳的傳統,三個或四個男人可以合娶一個妻子,如果他們是兄弟,人數還可以更多,所生孩子為大家所共有。三四個人合娶一個妻子或者反映的是前面所述的借妻,或者是合法婚娶,按波利比烏斯的認識,這種制度可以保證在長期戰(zhàn)爭、男子長期在外征戰(zhàn)的情況下,這個國家的生育率不致嚴重降低。但是三四個親兄弟合娶一個妻子,其功能就不可能只是為了保證生育率,同時還有控制生育率,防止弟兄析產的作用。
斯巴達還盛行近親結婚,尤其是同母異父的兄妹之間的婚姻,這種婚姻制度可以將土地的流動控制在很小的親屬團體內,這樣通過血緣關系的作用,可以防止兄弟之間因貧困而失去公民權。羅馬時期的作家菲洛(Philo)曾經提到:斯巴達的同母異父的兄妹之間經常締結婚姻關系。其實,這種婚姻在斯巴達歷史上屢見不鮮,阿那克桑得里德斯二世(Anaxandrides)先娶了親姐妹家的女兒,后來因無子又娶了一位妻子,兩位妻子共生了三個兒子,其中第二位妻子生了克利奧墨尼斯,隨后原配妻子又生了多利歐斯(Dorieus)、利奧尼達斯(Leonidas)和克利奧布羅托斯(Cleombrotus),利奧尼達斯就娶了克利奧墨尼斯的女兒。又如列烏提其德斯(Leutychides)第一位妻子的兒子早逝,只留下一男孩,叫阿基達馬斯,列烏提其德斯又重新娶妻生下一女,于是列烏提其德斯將她嫁給孫子阿基達馬斯。
除了子女過多之外,還有一種極端情況,即家中無子。斯巴達對此也有安排,希羅多德說:如果她的父親沒有把女繼承人嫁出去,只有國王才有權決定這位未婚的女繼承人嫁給什么人。這種情況出現的前提是父親去世,家中無子或有子年幼,長女的出嫁事關家庭的穩(wěn)定和份地的完整,于是這樣的事件由國王直接干涉。家中無子的窘境也可以通過收養(yǎng)義子解決,這種情況也必須接受國王的干預。顯然一旦沒有繼承人,斯巴達通過國家制度指定繼承人的方法來解決家產繼承的問題,防止出現家族繁衍中斷,份地流動的情形。
由此看來,斯巴達的婚姻生育制度對土地的轉讓構成了較強的制約性。對于斯巴達公民來說,只有有了一定數量的土地之后才能交付公餐稅,只有交納了公餐稅才能成為全權公民。為了維護公民身份,斯巴達人不得不采取措施遏制因為子女過多帶來的土地規(guī)??s小,那些特殊的婚姻形式也只是在特定的情境中才被采用。
三、斯巴達土地制度穩(wěn)定性因素之二——限制土地買賣和轉贈
在公民自發(fā)維護土地穩(wěn)定的同時,斯巴達國家也采取了某些政策來維護土地的穩(wěn)定,這就是限制土地買賣和轉贈。亞里士多德說:在早期的某些城邦中,還有這樣的法律絕對禁止出賣古老的份地。這些城邦可能就包括了斯巴達。因為在另一處他有一段特別針對斯巴達的記述:立法者規(guī)定公民出賣既有的土地是不光彩的,但他又允許人民憑自己的意愿將財產饋贈或遺傳給自己中意的其他人。這里前半句應該指斯巴達社會的一般情況,產生的時間也比較早,“不光彩”表明這只是一種傳統習慣,不具有法律的強制性。但作家赫拉克利德提到:在斯巴達,出售土地是不光彩的,而對于古老的份地甚至是非法的。如前所述,赫拉克利德有關斯巴達的材料可能來自亞里士多德已經失傳的《斯巴達政制》,換句話說,亞里士多德也可能認識到斯巴達禁止買賣土地。普魯塔克提到,外邦人被吸收成為斯巴達公民后,禁止出售其當初分得的財產。土地是公民身份的基礎,分得土地應該是獲得公民身份的重要標志,所以,“當初分得的財產”中應該包括土地。那么這種禁令就包含了禁止土地買賣的內容。我們推及早期歷史,斯巴達政府為了穩(wěn)定公民隊伍,也必然要禁止土地的轉讓。希羅多德記述斯巴達國王有一種特權,即管理公路,公路既是交通設施,同時也是一種地界,公路的改變意味著土地的改變,所以斯巴達國王的這一特權可能意味著對土地轉讓的控制。
早期斯巴達可能也禁止饋贈行為。亞里士多德在研究他所生活時期的斯巴達財產分配狀況時,贊許斯巴達限制土地的買賣,但對允許饋贈的法律給以批評。如前文我們分析的,這項法律就是《厄庇泰德法》。亞里士多德對厄庇泰德法的評論一方面表明在該法案頒布之前,斯巴達允許家庭內部土地繼承,同時也表明斯巴達反對家族外部的土地轉讓。
從前述引文可見,斯巴達禁止土地買賣和轉讓采取了成文法和不成文法兩種形式。古代希臘雖然法制比較發(fā)達,但真正成文的法律畢竟比較少,許多法律都是不成文法。亞里士多德在其《政治學》中就特別指出,不成文法和成文法具有同樣的法律效力,甚至更有權威,所有的人都應該遵守。從前面的引文可知,有些土地買賣行為被定性為“不光彩”,這顯然是采用了不成文法,依靠的是社會輿論或傳統習慣的力量,有些買賣行為被定性為“非法”,或被禁止,這種禁止大概采用了成文法的形式。
從法律發(fā)展的一般過程看,通常是先有不成文法后有成文法,古代希臘也不例外。由此我們可以推知,這些禁止土地買賣的法律早期也主要是不成文法,后來才逐步制定了成文法。亞里士多德籠統地稱斯巴達的“立法者規(guī)定每一個公民所有的土地不得作任何買賣”,而在他之后近兩百年的赫拉克利德則把這種禁止分為兩種形式:“不光彩的”和“非法的”,更晚的普魯塔克則說“禁止出賣當初的部分”,其意思與赫拉克利德的“出賣古老份地是非法的”相似。我們不能說亞里士多德所說的禁止全部是成文法,而在這之后反過來又采用了不成文法。一般來說,禁止某種行為的法律大多是在現實生活中這類行為已經存在,且危害到既存秩序時才被制定。所以,筆者認為,用成文法來制止土地買賣饋贈可能出現于古典時期的中后期,當斯巴達公民人數減少,份地被拋荒,貨幣猛增之時。盡管如此,斯巴達的土地買賣趨勢還是阻擋不住,厄庇泰德法正是對這一趨勢的妥協??傊?,斯巴達在較長的時間內主要依靠不成文法來禁止土地買賣。
四、斯巴達土地穩(wěn)定機制的缺陷
應該看到,上述的保護性機制也存在許多弊端。首先,如上所述,斯巴達在較長的時間內主要依靠不成文法來禁止土地買賣,實際上就是依靠社會輿論和傳統習慣。這種制約機制的缺陷在于,對違法行為缺少強有力的制裁措施,當形勢發(fā)生變化時,人們可以完全拋開這些制約。早期這種制約機制之所以能夠取得成效,關鍵在于斯巴達的社會經濟特別是商品經濟相對落后。最具說服力的是,斯巴達的貨幣是比較原始的鐵質貨幣。鐵質貨幣體積龐大,不易流通,而且易生銹不易保存。盡管貨幣的出現說明了斯巴達的商品經濟有一定的發(fā)展,但鐵質貨幣的流通說明斯巴達的商品經濟在希臘世界是比較落后的。另外,斯巴達家庭普遍比較貧困。所有這些使得斯巴達的家庭沒有足夠的財富添置田產。但是在伯羅奔尼撒戰(zhàn)爭結束之后,斯巴達打敗雅典,掠得了大量的財富,人們滋生了對財富的貪欲,斯巴達土地開始
向少數人集中。因此,正是在極端落后的商品經濟條件下,僅僅靠“不光彩”這樣的輿論力量才收到制約效果。
其次,靠婚姻制度維持人口的穩(wěn)定、家庭的穩(wěn)定,進而防止土地的轉讓,這種制約只能為制止土地轉讓提供脆弱的基礎。它的主要支撐點在一夫一妻制、低出生率、性別比例均衡和穩(wěn)定的婚姻。如果這些原則遭到破壞,那么土地穩(wěn)定的基礎就不復存在。這些制度大都是自發(fā)形成的,沒有得到國家權力的維護,極易遭到破壞。如,據希羅多德記載,在公元前6世紀末,一夫一妻制就因為王位繼承人問題遭到破壞。如果這一原則被破壞,部分家庭就可以通過多娶妻聚集大量的土地。又如,拋開社會因素,維持一夫一妻制的前提是男女比例平衡。一旦性別比例被打破或嚴重失衡,勢必會造成普遍的一夫多妻,或多次再婚,由婚姻帶來的土地集中就會變得非常普遍。一是向有條件娶多名妻子的個體集中,二是向有條件多次再婚的個體集中。而且,結婚次數越多的人,越容易獲得再次婚姻的機會,因為他(或她)通過兩次婚姻聚集了更多的土地,獲得了經濟上的優(yōu)勢。斯巴達本身的人口出生率較低,抗擊意外情況的能力較差,一旦發(fā)生疾病、戰(zhàn)爭或自然災害,人口大量死亡,就會發(fā)生性別比例失衡,導致一夫一妻制家庭遭到破壞。
正是由于這些弊端的存在,體現了平均傾向的斯巴達土地制度并沒有完全杜絕社會的貧富差別。事實上,反映早期斯巴達貧富不均、土地矛盾的材料時有所見。提爾泰烏斯就提到在美塞尼亞戰(zhàn)爭前夕,斯巴達人民困于兵燹,要求重新分配土地。此間的處女之子事件的背后也可能包含了土地危機。據斯特拉波記述,在第一次美塞尼亞戰(zhàn)爭之后,斯巴達瓜分了美塞尼亞的土地,處女之子的公民權卻沒有得到尊重,于是,他們與黑勞士一起密謀起義,斯巴達人則建議他們出去殖民,并答應如果不能找到滿意的去處,回來后他們將被分給土地。這說明了處女之子事件本身與土地必然存在某種聯系。希羅多德的作品中的材料更多,如阿里斯通的第三位妻子就是有錢人家的女兒。希波戰(zhàn)爭前夕,斯巴達為了回避與波斯的沖突,選出兩位“出身高貴而又富有”的斯巴達青年作為使者,準備抵償為斯巴達殺死的兩位波斯使者。色諾芬還提到斯巴達的某些富人可以向公餐團提供特別的小麥面粉面包。
到了古典時期,斯巴達陷入長期大規(guī)模的戰(zhàn)爭,男性公民死亡率大大提高,導致女性在一生中可能會發(fā)生兩次、三次甚至更多次的婚姻,這也就導致了亞里士多德所說的斯巴達婦女擁有全國五分之二土地的狀況。同時也勢必出現亞里士多德所說的鼓勵生育的制度,子女的增加暫時解決了兵源危機,但帶來了土地制度的危機。因此到了公元前4世紀,斯巴達的土地平均占有的格局遭到徹底的破壞。
總而言之,古代斯巴達土地制度中包括了穩(wěn)定性因素和不穩(wěn)定性因素。在早期,穩(wěn)定性因素較好地發(fā)揮了特殊的歷史作用,這使得斯巴達土地占有長期保持著比較公平的格局。但是,穩(wěn)定性因素本身存在諸多的缺陷,平均占有土地的格局一直處于緩慢的變化中,隨著歷史環(huán)境的變化,自公元前4世紀,斯巴達土地開始迅速向少數人手里集中。
責任編輯:張乃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