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 瑩
新兵下部隊,某汽車連。
“ 報告, 俺是王興, 來自陜西, 愛好是軍事? ? ” 一個愣愣的聲音把趴在桌上看書的凌峰嚇了一跳,“大中午的鬼叫個啥?進(jìn)來?!绷璋嚅L頭也沒抬地低吼一聲,打斷了王興排練了半天的部隊嘶吼式自我介紹?!笆恰!蓖跖d不情愿地挪了進(jìn)去。
凌峰回過身靠著桌子, 回想起王興新兵連的班長形容王興的話:愣頭愣腦的泡菜壇子,不頂什么用。凌峰上下打量著這個泡菜壇子,曬得黑焦炭似的老成的臉,一笑臉頰上擠滿了大大小小的括號,嘴里也露出兩排整齊大白牙,兩撇濃濃的眉毛斜插入鬢,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透出一絲惶恐的光,兩個不停揉搓的手上滿布皺紋,指甲縫里似乎也嵌著永遠(yuǎn)也洗不掉的泥,身上唯一干凈的恐怕也就只有這一身夏常服了,擦得锃亮的紐扣和領(lǐng)花,新發(fā)的皮鞋也是光可鑒人,這一切都顯示著這是只裝著全家人的希望和榮耀從農(nóng)村里飛出來的壇子。
“ 行了。” 凌峰收回讓人發(fā)窘的目光面無表情地抬手隨便一揮,“你就睡那兒吧。”“是。”王興毫無怨言拖著大包小包往角落挪去。副班長皺著眉悄聲道:“你這不是打入冷宮嗎?也太偏僻了。拿這小子想拿內(nèi)務(wù)標(biāo)兵不比登天還難?。俊绷璺蹇粗跖d忙活的背影用鼻子哼哼道:“就這泡菜壇子?內(nèi)務(wù)標(biāo)兵?要他睡門口都拿不來,得了吧。”
第二天, 王興從連長那里拿來了內(nèi)務(wù)標(biāo)兵的牌子,興沖沖地往被子上一擺,凌風(fēng)傻眼了:“這啥意思啊這是?剛來就給你?”
“這是新兵訓(xùn)練時給俺欠下的,剛從連長那兒要來。” 王興撓著腦袋嘿嘿地樂著, 可他萬沒有想到,這句話惹得班長狠狠地給了他腦袋一下。
“ 咋了? 班長” 王興揉著腦袋哭喪著臉問。
“咋了?你還有臉問啊?這稱號能是要來的嗎?還上趕著要,你還挺好意思,剛來就給咱班丟份。”
“這是俺應(yīng)得的啊?!蓖跖d急了臉通紅。
“應(yīng)得的就上趕著要啊,要是給你個軍功章,你還不把尾巴翹到咱連長頭上啊?!?/p>
一提到軍功章王興來了精神。“剛才俺還在連長那看到了軍功章,紅盒子真是漂亮,當(dāng)兵就得像連長那樣得個軍功章,威風(fēng)死了,俺爹娘肯定開心,俺還聽說,二等功可不是好得的,咱連長鐵定厲害?!迸莶藟臃胖庹f?!?行了啊, 連長不在這兒, 你拍啥馬屁啊, 剛來就惦記上連長的軍功章了, 說你小子傻, 是個泡菜壇子, 我是一點也沒瞧出來啊?!边@只叫做凌峰的魚撇著嘴斜著眼吐著泡泡叨咕著。
王興傻乎乎嘿嘿笑著答應(yīng)著:“班長,咱們什么時候開始正式訓(xùn)練啊?!?/p>
“過兩天吧?!绷璺宸笱芩痪?,繼續(xù)吐著泡泡。
訓(xùn)練場,塵土飛揚。
“三號車,往左打,往左??!”凌峰在操場上聲嘶力竭可是無力回天。一聲悶響,三號車在眾目睽睽下結(jié)結(jié)實實地撞到右邊的輪胎墻停了下來,凌峰黑著臉跑過去呼地一下拉開車門,王興一臉茫然地坐在高高的駕駛座上,似乎剛才撞車的不是他。
“你,下來??!”凌峰指了指王興又指著坑坑洼洼的黃土地狠狠地說。
王興跳下來,老老實實地站在凌峰面前。
這時訓(xùn)練場旁的白楊樹蔭下蹲著一個有點衰老但依然英俊的軍官,捏著煙,太陽光晃得他瞇著眼,眉間的皮膚因為皺眉而連綿起來,皮膚粗糙得像汽車輪胎,這般普通長相誰也看不出來就在他的辦公桌右邊的抽屜里,有個精美的紅色盒子里面放著一個曾經(jīng)閃著光輝的二等功勛章。
劉連長瞇著眼睛看著這對活寶,一個直直立著仰首挺胸標(biāo)準(zhǔn)的軍姿,另一個彎腰駝背嚴(yán)詞頓首到處指指戳戳,引得滿操場的人側(cè)目。他把煙一丟又用腳碾了碾快步穿過操場站到了凌峰的身后,王興看見連長來了正想敬禮卻被劉連長抬手制止了。
只聽凌峰還在咆哮: “ 你, 怎么教就是不會, 你說說, 是你笨還是我笨! ! ” 凌峰邊說邊比畫, “ 你看看啊, 這樣, 就像開你們村里的拖拉機(jī)一樣啊, 左就往左打啊, 沒事就用臉盆練啊, 怎么就是不知道??? 看來我錯了你真是泡菜壇子, 我是服了你了, 這是撞第幾回了? ” 凌峰的手像牢牢握住一個隱形臉盆一樣左搖右擺, 就像個絮絮叨叨沒有邏輯的老太婆, 一回身, 手肘準(zhǔn)確地?fù)v在了連長的肋骨上。
“呀,連長,你怎么不吱聲???”凌峰嚇了一跳,趕緊道歉。襲擊領(lǐng)導(dǎo)?膽子不小。連長依然瞇著眼睛,揉著肋骨說:“告訴你了我怎么能知道這泡菜壇子的‘美譽啊?!蓖跖d敬了個禮:“報告連長,這美譽是我新兵連班長給起的,因為我愛吃泡菜,嘿嘿。”凌峰抬眼看著他樂呵呵地想:敲壇子和敲你腦袋的聲音一個聲兒:空空。
連長對王興說:“行,你先回去,我和你班長說會兒話。”
凌峰急了:“連長,你就這么放走他了啊?太便宜他了。”
連長瞥了凌風(fēng)一眼:“你以為你在這跳舞挺美的是吧?著啥急啊,慢慢教嘛,剛開始你就比他聰明?回去,王興。內(nèi)務(wù)繼續(xù)努力啊?!?/p>
“是?!蓖跖d邁著步子愣愣地走了,他哪知道他班長就接下來的幾分鐘內(nèi)就把他給賣了。
“ 連長, 這家伙有什么問題? 還支開了說?”凌峰幽幽地湊到連長的耳邊,這年頭領(lǐng)導(dǎo)肯主動找你私聊你就偷著樂去吧,凌峰深諳此道主動開口引出話題。
“這孩子不錯,你耐心點教,能成才的?!?/p>
“這能成才?他不成拖我們班后腿的我就謝天謝地?zé)呦懔??!绷璺逵肿兩沓婶~翻著白眼吐著泡泡說。在他眼里,連長夸壇子就等于充分質(zhì)疑了他的識人能力,貶低了他的育人水平,“就他這樣的,我見著多了,教好了還成,教不好那就是一個大累贅??這個,連長放心我會好好帶他練的?!?凌峰看著連長的臉色后,把后半截話當(dāng)黑灰口水咽了進(jìn)去又變成討好的粉色口水給噴了出來。
“行了你,不要總聽別人說就瞎下結(jié)論,急性子,我比你了解他,這幫新兵啊,是我守著新兵訓(xùn)練挑出來的,這小子有潛力,肯努力哪有什么練不出來的技術(shù)?我把他放你們班就是想要你練練他?!边B長看著凌峰慢慢地說,強(qiáng)調(diào)了最后一句話。
“ 是, 連長, 可是? ? ” 凌峰猶豫著下半句話。
“說,這時候黏黏糊糊的?!边B長皺著眉。
“那個??就是那個,優(yōu)秀先進(jìn)集體。”凌峰沒底氣地說。
“你怎么老惦記這個??!我考慮一下”連長說。
聽到連長這么說凌峰馬上復(fù)活了:“好,連長這可是你說的啊,要是我把他教好了,這個季度的先進(jìn)集體就是我們班的,要是教不好,我隨便您處置?!?/p>
“誰處置你啊,快點滾蛋。”連長把凌峰的身體轉(zhuǎn)過去,踹了他一腳。
凌峰揉著屁股邊跑邊說:“這就算你答應(yīng)了啊?!边B長自顧自地走了,沒理凌峰在腦后大吼大叫。
回宿舍后,凌峰把王興拉到一邊,神秘兮兮地說:“告訴你個好消息,剛才連長和我說,只要你好好練,所有的成績都是優(yōu),咱連長大方,說把勛章借你耍兩天,你不一直想要嗎,不送給你看看也好不是?”
“真的?太好了,俺就想連長找你肯定和俺有關(guān)?!蓖跖d一臉興奮地說。
“那你可要努力了,我可是擔(dān)保了的?!绷璺逍χf。
“是!”
接下來的兩個月王興在凌峰嘶吼式魔鬼訓(xùn)練里逐漸上道,技術(shù)也漸漸提高,坡起、倒車、移庫、大型起伏路,這一個個有一定難度的專業(yè)技能也被王興逐漸攻破了,可就算是這樣飛速的提高也沒有讓凌峰覺得有一點驚訝,這段時間里每天除開在訓(xùn)練中看緊王興,凌峰就光顧著偷笑和躲在角落里吐泡泡了,他想照這局勢發(fā)展下去,先進(jìn)集體就是他一班的囊中之物啊,連長肯定得信服他凌峰的育人水平。可凌峰沒想到,一個雨天,改變了他這白眼魚對泡菜壇子的想法。
那個大雨天, 所有官兵都在休息中, 訓(xùn)練場上泥濘一片,凌峰打著傘從旁經(jīng)過,一陣軍用卡車的聲音吸引了他的注意,他透過蒙蒙的大雨往訓(xùn)練場望去,一個印在車身上的“三”字隱隱約約地透過來。三號車?這不是那泡菜壇子的車嗎?凌峰懷疑地想,大雨天的他抽風(fēng)啊。
沒有猶豫凌峰就穿著锃亮的皮鞋踏進(jìn)了訓(xùn)練場。
只見三號車在暴雨里進(jìn)行精準(zhǔn)的倒車、前進(jìn),過鐵軌、雙邊單邊曲折橋、涉水路、彈坑,還有直角拐彎這項目到現(xiàn)在為止還是凌峰心結(jié),可這人在這樣的惡劣的天氣里能進(jìn)行這么精準(zhǔn)的控制,凌峰不由得驚嘆開車人的技術(shù),走近了,車倒著朝他開了過來,凌峰特意挑選了一個盲點站定, 可車子在僅距他半米的地方穩(wěn)穩(wěn)地停住了。
凌峰上前打開車門,想看看是誰,這一看可著實把他嚇了一跳,王興坐在駕駛室里朝他笑,身上濕乎乎的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汗水。
“上來吧,班長,雨大。”王興說著俯身打開了副駕駛的門。
凌峰夢游似的就坐到了副駕駛的位子上,“你在干嗎?” 他問了句廢話。
“ 報告, 在練車?!?王興一板一眼地回答道。
“雨天?”凌峰還沒回過神來。
“ 俺想著雨天能見度差, 地滑, 車不好控制,就想練練,提高一下,啥天氣都要能適應(yīng),對不?”王興撓著頭紅著臉說像個犯錯的小兵。
“對是對,可是,你已經(jīng)超前了,這些內(nèi)容我還沒交給你?!绷璺逵悬c吃驚。
凌峰回念一想忽然嚴(yán)肅起來,“別的呢?你都掌握了?”
“都掌握了,要不我開給你看看?!?/p>
“ 算了, ” 凌峰一想到剛才所見口氣就軟了下來,“你哪有時間練???我訓(xùn)練時都看著你的呀?!?/p>
“你們休息的時候?!蓖跖d小聲說,害怕地抬眼瞄著班長的表情,可看見的是班長滿是水的臉上擠滿油光光的快樂的褶子。
“好!用功!勛章的事我搞定?!绷璺逵滞轮菖萦峙闹馗f。
第二天中午,凌峰跑到連長辦公室拉起連長就跑,“你干嗎干嗎?我有要緊的事!”
“快去看,王興等不及正找去年第一的小李挑戰(zhàn)呢?!绷璺迮d奮地說。
“胡鬧??!”連長甩下凌峰氣沖沖地沖了出去。
訓(xùn)練場上,兩輛并駕齊驅(qū)的軍卡飛速前進(jìn),精準(zhǔn)地通過一切障礙,三號車稍稍落后一點,連長壓著火安靜地站在場邊看著訓(xùn)練場上的喧鬧。
就在最后一個過直角彎的地方,小李過彎不急撞倒了一長排的輪胎,失掉分?jǐn)?shù)的同時大大減慢了速度,三號車抓緊時間迅速領(lǐng)先。
最后的沖刺路段, 誰先過雙邊橋誰就是冠軍,凌峰慢慢地?fù)P起嘴角,因為他看見他身邊的連長逐漸地握著拳頭。這回有戲嘍,凌峰美滋滋地想。
就這時,連長忽然轉(zhuǎn)身快速往回走,凌峰急了,這算怎么回事啊。
連長在前頭走著, 凌峰在后頭跟著, 絮絮叨叨著。凌峰見連長不理干脆橫在他面前擋住去路,哈哈笑著說:“連長,你怎么不看了啊,這鐵定贏了啊,您答應(yīng)我的事不要反悔啊,還有,我作主把您的勛章給讓出去兩天,這孩子就是太崇拜您太喜歡你的勛章了。您不生氣吧?”
連長愣了一下, 吼道: “ 把他給我叫過來。”
“是!”凌峰見勢不妙趕緊端正態(tài)度,跑步離開了。
“報告?!蓖跖d他忐忑地喊了一聲,剛才凌峰說話的嚴(yán)肅勁兒著實嚇了他一跳。
“進(jìn)來進(jìn)來?!边B長低頭翻資料頭也沒抬地說。
“剛才我給上頭打了報告也同意了,雖說你是新兵沒什么經(jīng)驗,不過剛才看你的技術(shù)肯定是沒有什么問題的。”連長說得很快,王興沒頭沒腦地聽著,也不敢打岔。
“ 有個任務(wù), 你愿不愿意去? ” 連長突然問。嚇王興一跳。
“去??”王興小心翼翼地回答。
“ 好! 就知道你去, 想立功的士兵怎么會放過這個好機(jī)會?”連長笑著打量著王興,說,“那現(xiàn)在起,咱們就成一條火線上的戰(zhàn)友啦,還有你們班長和去年那個第一名小李,咱們四個要去老山區(qū),任務(wù)暫時是保密的,到了才知道。回去準(zhǔn)備準(zhǔn)備吧?!边B長興致勃勃地連珠炮似的說了一串就把王興給攆出來了。
王興站在門外,還是愣愣的,突然他轉(zhuǎn)回身“報告。”
“你還有問題?”連長問。
“俺想確定一下,我們要去立功了?和連長一起?”王興滿面紅光。
“是?!边B長用簡潔的回答給王興了一個定心丸。
“那??,能給我看一眼您的勛章嗎?”王興大膽地問了一句。
連長笑著答應(yīng),拉開抽屜把勛章遞給他。王興緩緩地打開紅色的漆皮盒子,藍(lán)白相間的緞帶上兩道紅絲劃過,金銅鑲嵌的掛墜泛著它從閃光燈下收集的光,王興看著它伸出手摸了摸就馬上蓋上了,“不看了?”連長接過勛章問?!班?,不看了, 俺也會有的, 到時候看自個的, 看個夠,還可以給俺爹娘看。嘿嘿?!蓖跖d笑著。
“行,回去準(zhǔn)備吧,下午馬上就走?!边B長笑著。
“是。”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軍禮??粗跖d背影,想著剛才他看勛章的眼神,連長笑了,把勛章收回抽屜,自言自語反問道:“這小子,難道和我還有點像?”
老山區(qū)入口,艷陽高照,四輛車發(fā)動著,準(zhǔn)備著。
出發(fā)。
頭車是開車好手小李,連長隨后,新兵王興依然是三號車,班長凌峰殿后。路況資料極少,只知道要在天黑之前到達(dá)目的地其余均為保密。為了保證安全,車距保持在3 0米左右,既可以顧及到前后的車輛又可以保證自身的獨立性,這是連長多年來的經(jīng)驗。車?yán)锱鋫溆袩o線電,可以隨時反映路況和車內(nèi)情況。
一路上, 大家都在勻速地向前走, 深入到老山區(qū)里時天陰了下來,無線電里傳來連長的聲音:“好像要下雨了,大家快點,上面說這里常有泥石流發(fā)生?!?/p>
王興坐在駕駛室里早就一身汗了,雙手緊握著方向盤,小心地控制著車,無線電里又傳來班長的聲音:“王興,你小子給我放松點冷靜點,跟著連長你怕什么啊?”
凌峰自己坐在車?yán)锬笾缇突锪锏姆较虮P還不住地安慰王興,“不要說話,認(rèn)真開車!”連長命令道。凌峰就閉嘴了。
刀削似的山長著密密麻麻的老樹, 沒有水泥公路,只能在藤纏樹繞間尋找前人走過的極窄的土路,身邊就是萬丈懸崖,但被茂林擋住看不真切也就不那么嚇人了。軍卡在這里顯得像一個極為龐大的迷路的怪獸,喘著粗氣尋找著出路。有幾次頭車遇到危險,但都被小李冷靜地處理掉了,連長不斷地提醒戰(zhàn)友集中注意力。一切緊張但有序。
淅淅瀝瀝的小雨下下來了,連長說這路段斜坡角度很大,要求大家放慢速度。
正說著,頭車突然偏離方向撞向山崖,連長
大喊一聲,小李急轉(zhuǎn)方向,車子這才又回到了正道。正當(dāng)大家松了口氣時,連長的車子突然向山下滑去,連長在無線電里大喊:“輪胎打滑,不受控制了。你們緊急停車。危險!!”
但是,連長的車越來越下滑,眼看著就要掉下去了,本已經(jīng)聽命停下的三號車突然開動,沖向山下,連長班長和小李大喊:“王興?。?!”可車?yán)餂]有回答。
就在王興的車要掉下去時,王興猛地一轉(zhuǎn)方向,用整個車身,把連長的車擠了上去。連長順勢開上了路。
可等連長停好車,大家反應(yīng)過來時,王興用盡最后一絲氣力把已走向絕路的卡車的方向?qū)?zhǔn)了兩課古樹之間。
轟的一聲巨響,兩棵巨大的古樹被撞斷了,但車也停下來了,運輸物保住了。王興背對著他們, 看不見表情, 可是他把手伸出窗外不住地?fù)],表示自己還是個生命體。連長和凌峰總算松了口氣。
可是,在所有人都在為劫后余生慶幸時,有幾顆小石頭砸了連長的車頂上,連長抬頭一看,習(xí)慣性吼道:“泥石流,快離開!!”是巨大的震動使得泥石流在暴雨來襲前就提前發(fā)生了。
誰能離開?大家的臉一下子全無血色了,目光都看向王興,王興太遠(yuǎn)聽不到叫喊,背著身也看不到手勢,還在快樂地?fù)]手。連長看看完全撞毀的車頭就知道王興腿被卡住了也可能斷了,出不來了。王興不回頭是因為他根本就動不了!
石頭越砸越大,和著泥巴和雨水,再不走就會全軍覆沒。連長在猶豫中腦海里突然浮現(xiàn)王興在新兵連努力踢正步的樣子,出發(fā)前給他敬那個標(biāo)準(zhǔn)的軍禮的模樣,還有那個躺在他抽屜里王興一直惦記著的紅色漆皮盒子。
連長默默地生硬地從嘴里擠出這兩個字,他顫抖地命令道:“開車?!边@個詞李連長不知道說過多少次,用過多少種語氣,但是他知道這次是他痛心也是最無能為力的一次。
凌峰緩慢地掛擋, 眼前一片模糊, 在模糊中他似乎又看見王興直直立著仰首挺胸標(biāo)準(zhǔn)的軍姿,他自己彎腰駝背嚴(yán)詞頓首到處地指指戳戳引得滿操場的人側(cè)目。眨了一下眼,凌峰似乎又看見,他猛地拉開車門,看見王興一臉汗水地坐在駕駛室里,還有王興和炊事班戰(zhàn)友蹲在泡菜壇子前研究泡菜時高高撅起的屁股和開心的笑。
凌峰突然把身子探出車窗, 奮力向前伸著,大叫:“王興!王興!!爬出來!快!爬出來??!王興?。?!”
“凌峰!開車!快!”連長用無線電怒吼。
三輛車發(fā)動了,緩緩向前開著,大家看見王興突然停止了揮手,在車?yán)飺v鼓什么,馬上,他又把手伸出窗外,一個閃著光的東西在王興手里緊握著,揮舞著。定睛一看是他從帽子上卸下來的帽徽。
凌峰從無線電里哀傷地問:“連長,王興什么意思?他有話要說?”
連長瞇著眼睛含著淚緊緊地握著方向盤回答:“他說,讓我們給他爹娘寄一個屬于他的勛章。”
一個月后,遠(yuǎn)在陜西的王興的爹娘收到了一個包裹,里頭擺著兩枚勛章,一枚,是二等功勛章,是劉連長的名字,另一枚,是一等功勛章,王興的名字。
在汽車連一連一班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一張干凈整潔的床上放著內(nèi)務(wù)標(biāo)兵的牌子,在它旁邊的墻上掛著一面錦旗,上面繡著:
“軍人,榮耀,王興烈士先進(jìn)集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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