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9热精品在线国产_美女午夜性视频免费_国产精品国产高清国产av_av欧美777_自拍偷自拍亚洲精品老妇_亚洲熟女精品中文字幕_www日本黄色视频网_国产精品野战在线观看

      ?

      白花

      2009-05-13 08:09羅偉章
      十月 2009年3期
      關鍵詞:工程師母親

      羅偉章

      整個冬天沒下過雪,可在冬春之交的時候,鳳凰山上卻落滿白花。那天清早,空氣干冷而透明,我站在清溪河北岸的廠房門口,朝南岸的鳳凰山望。天地間什么也不剩了,只剩下觸目驚心的白。我想那要是雪花就好了,如果是雪花,我會等天色再亮一些,領著妹妹,從晃晃悠悠的吊橋越過河流,去把雪花收集在干凈的玻璃瓶里,帶回家給母親熬藥。我母親半年前得了一種怪病,鎮(zhèn)上一個老中醫(yī)說,用新鮮的雪花熬當歸,喝上十天半月,病自然見好。然而雪一直不下,母親的病也就一直長在她的身體里,吸她的血氣,讓她一天天枯萎。

      那片白要是雪花就好了!

      可我知道那不是雪花,而是普光鎮(zhèn)洗選廠的幾百號職工遺下的白瓷盆。

      我父親就在這家廠里上班。昨天晚上,他一夜沒回家,母親讓我來看看。

      廠房門沒開。等了好長時間還是不開。

      我大聲喊父親。

      綠銹斑駁的鐵門把我的聲音堵在外面。

      我又喊父親的名字王建吉。

      寒風吹來,把王建吉三個字帶走,在遠遠的地方隨手丟棄,像這三個字很不值錢。

      王建吉是鍋爐工,既燒開水,也燒洗澡水。他的上班時間分成兩截兒,凌晨五點到上午九點,下午三點到晚上七點。話雖如此,上午九點到下午三點的這段時間,他也有忙不完的活,他要負責把開水送到各個辦公室門前的木桶里,負責把平板車拉來的煤鏟成堆,之后又在鍋爐房周圍轉悠,清掃掉任何一絲入眼的垃圾;實在沒什么可清掃的,就用鐵锨在煤堆上拍。在我眼里,無論怎樣拍,那都是一個黑不溜秋的煤堆,可在王建吉眼里不是,他把小小的鍋爐房當成了自己的獨立王國,煤堆是這個王國里的黑珍珠。我五歲那年,母親生下了我妹妹,就生在家里,那時候母親一點兒也不知羞恥,讓我?guī)退蜒澴永聛?,我看見母親的兩腿間吹出一個肥嘟嘟的亮泡。母親熱汗淋漓,說秋生,你愣著干啥呀,快去把你爸叫回來。我拔腿就跑。洗選廠在鎮(zhèn)東,我家在鎮(zhèn)北,并不遠,二十分鐘后,我跑到了王建吉上班的地方。那是下午四點左右,開水已送過,洗澡水暫時還不需要燒,因此王建吉能抽出閑暇拍煤堆。他對我的到來視而不見。拍上幾锨,左右看看,上下看看,又繼續(xù)拍。我說爸爸,不要拍了。他不理我,又拍了幾下,才看著我笑。笑還沒綻開,又覺得不該笑,把臉抹下來,厲聲喝問:你來干啥?我說是媽叫我來的,媽都吹泡泡了。他聽不明白,我就把媽怎樣怪叫一聲,然后扶著墻壁躺到床上,叫我拉下她的褲子,全告訴了他。他這才著了急,拖著锨圍著煤堆轉圈,說怎么辦啊,這是上班時間呢!

      他就像被一根鏈子拴住,拴在他的上班時間里。

      但他夜里不上班,只是要經常開會。以往,哪怕開會開到半夜,會議結束他也回家,昨天晚上卻沒回來。昨天晚上我們等他吃飯,等到妹妹餓得哭,也聽不見他那疲疲沓沓的腳步聲。母親心想又開會了,讓我們先吃,她自己則去做第二天早晨吃的饅頭。飯后,我跟妹妹就睡了。母親也沒能等住,把饅頭蒸熟,就空著肚子躺下休息。凌晨四點過,母親定時醒來,叫父親起床,結果父親根本沒在床上。

      門終于開了。守門的楊叔叔站在門口。我從他身邊過,他一把將我拽住。

      我說楊叔叔,放我進去,我要去看我爸爸。

      他緊著脖子,弄出一口痰來,然后又把那口痰吞回去。不用看了,你爸爸今天也回去不了。他憐愛地摸著我的頭,格外痛心的樣子。你爸爸那人哪……他說,真不是個好東西。

      最后半句話,他是咕噥出來的,但我還是聽到了。

      王建吉不是好東西,兩年前,也就是我剛滿六歲的時候,在鎮(zhèn)上差不多就盡人皆知。

      這與一個孩子有關。

      那也是冬天,有天清早,王建吉燒上水,就到鍋爐房外面抽煙。天地還沒真正醒來,廠里靜得深不見底,煙頭把辛辣的寒霧,燒得知了一樣叫。王建吉喜歡聽這聲音。這聲音跟拍煤堆一樣,能讓他充分感覺到自己的存在。他接連抽了好幾支煙,才回過身,打算去往爐孔里添煤。身體只轉了半圈,他發(fā)現(xiàn)墻角堆著一團像煤炭那么黑的破棉絮。每天下班前,他都把房前屋后打掃得干干凈凈,這破棉絮是從哪里來的?廠里的工人,都來自鎮(zhèn)上,中午在食堂吃飯,晚上都回鎮(zhèn)上的家,只有守門的老楊宿在門衛(wèi)室。當然還有一對工程師夫婦也睡在廠里,那對夫婦是從重慶下放來的,在王建吉眼里,他們高貴得很,神圣得很,絕不可能把破棉絮亂扔,更不會跑幾十米遠專門來扔到鍋爐房外。這么看來,除老楊沒有別人。門衛(wèi)室離鍋爐房近,再說老楊總跟王建吉過不去,好像王建吉惹了他,其實王建吉唯一惹他的地方就是上班早,五點之前就得叫醒他開門。王建吉有些怕老楊,他怕萬一哪天老楊堅決不開門,讓他該上班的時候卻上不了班。

      他沒聲張,彎了腰,準備把破棉絮撿拾到垃圾桶里去。

      結果那不是破棉絮,而是穿著破棉襖的人。

      王建吉嚇了一跳,誰?

      那人不回答,只把眼珠轉了兩下。

      其實王建吉沒必要問,這肯定是個討口要飯的。很顯然,他不是今天進來的,一定是昨天某個時候,趁老楊不注意時溜進了廠區(qū),在某個角落躲著。這么冷的天,也不知他晚上是怎樣熬過來的。

      起來吧,王建吉說,到里面烤烤火。

      他站了起來。感覺不是一個人站了起來,而是一件破棉襖站了起來。他的個子跟一米六的王建吉差不多高。王建吉說,分明知道我在里面生爐火,也不進來,我沒見過你這么笨的人!

      屋子里燈光雪亮,王建吉卻看不清他的臉。他臉上太臟。不過從臉部輪廓判斷,他還是個孩子。

      王建吉讓他蹲到爐前,他沒聽見,只把眼睛鉤子一樣盯住灶臺,嚅動著嘴唇。灶臺上放著兩個饅頭。這是王建吉從家里帶來的早餐。他喜歡把饅頭放在灶臺上烤,烤出金黃的鍋巴再吃。

      餓了?王建吉的喉頭滾動了一下,對那孩子說,餓了就把饅頭吃掉。

      他撲向饅頭。像饅頭是活物,需要用這種姿勢才能抓住。在他狼吞虎咽的時候,王建吉站在他身后,見他板結的頭發(fā)無風自動,湊近了看,竟吊著成串的虱子!那些虱子忙忙碌碌地搶占地盤,一旦搶到,就屁股朝天,咬定不放。身上同樣虱子成群。王建吉待他把饅頭吃完,叫他把衣服脫掉。他不脫,王建吉就幫他脫。把那件破棉襖剝下后,王建吉扔到了灶臺右邊的大鍋里。那口鍋是裝臟水的。從清溪河抽上來的水,開始幾分鐘總是又黃又臟,王建吉舍不得把臟水潑掉,就用這口閑置的鍋盛起來,用于拖地。幾眼灶孔間封得不嚴,旺盛的爐火,把那口鍋也燒得幾近沸騰,棉襖剛扔進去,就聽到鞭炮一樣的炸響。

      都脫下來,王建吉說,我給你煮一煮,不然要不了兩天,你就要被那些家伙咬得只剩骨頭。

      他還是不脫。王建吉說,脫呀,趁現(xiàn)在有熱水,脫了去洗個澡。他站著不動。王建吉又去幫他脫。他直往后退。王建吉很感慨,人哪,在快被餓死快被咬死的時候,還不愿丟掉羞恥心。

      他喜歡上了這孩子,說,你不愿意在這里脫,就到澡堂里去脫吧。

      鍋爐房里有道側門,可直通澡堂。王建吉把他領進去。那時候的澡堂都是通欄,沒有隔板,他背向王建吉,把衣褲脫了下來。王建吉怕

      他不會用淋浴,把水給他開上,并調到一定的熱度,再把衣褲拿出去扔進鍋里。又是一陣噼里啪啦的炸響。

      炸響停歇,王建吉把衣褲撈出來,架在爐前烘烤,之后坐下來抽煙,抽了半支,他想,那孩子身上黑成一餅,污垢不知有幾寸厚呢,沒人幫他摳一摳,肯定洗不干凈。

      于是他把煙滅掉,起身去了澡堂。

      煙霧騰騰。王建吉并沒征得孩子同意,就幫他摳背,摳出一槽一槽的黑泥。大概是吃了兩個香噴噴的饅頭又被熱水沖洗,孩子酥心入骨,王建吉給他摳背的時候,他不僅沒反對,還哼哼唧唧地叫。摳完了背,王建吉又給他摳前身。這次他有了抗拒,趔來趔去地躲閃。

      王建吉說,你這娃娃,簡直不識好歹,你以為我想給你摳啊?

      他不再躲閃了,卻把身體繃得緊緊的。

      當王建吉去給他洗下身的時候,他的屁股猛地朝后一縮。

      但王建吉還是摸到了。

      天哪,是個女孩子!

      王建吉呆在那里,有種驚心動魄的感覺。呆了好一陣,他才想起應該離開。

      怎么會是個女孩子呢,個子那么高,至少十四五歲,怎么沒長乳房呢?

      她身體板平,乳房的影兒也沒有。

      王建吉又坐下來,抽開始剩下的那半支煙。剛點上,老楊進來了。老楊是來接開水的。看見濕衣濕褲,他說老王,你這是……王建吉心神未定,紅著臉說,一個討口子的,身上的虱子比一個縣的人還多。老楊很好奇,人呢?王建吉說,正洗澡呢。那邊傳來響亮的水聲。老楊放了暖水瓶,要過去看。王建吉說你別去,是個女孩子。老楊張了一下嘴。意味深長地盯了王建吉一眼,大步朝澡堂走去。果然是個女孩子。老楊過來接上開水,一句話沒說,走了。

      上班不久,有人來把王建吉帶走了。

      帶走王建吉的同時,也把那女孩趕出了廠門。

      那時候她的衣服剛剛烤干,剛剛把王建吉脫給她的棉襖換下來,把自己的衣服穿上。

      當天下午我就聽人說,我父親王建吉是流氓。

      流氓自然不是好東西。不是好東西的王建吉被打了一頓,打得眼泡皮腫,還停發(fā)了一個月工資。

      至于那個女孩,是一個多星期后被人發(fā)現(xiàn)的。那時候她已經死了。洗選廠與鎮(zhèn)子之間,有個頂部平坦的土丘,從春到秋,鎮(zhèn)上的居民去那丘上種些蔬菜,冬天沒什么菜種,就讓它荒著。不知道那女孩為什么要跑到荒地里去。女孩的死讓我們這些小孩特別恐懼,再不敢爬上土丘去玩。直到今天,很多年過去了,我也沒再上過那個土丘。——當然,它現(xiàn)在不是土丘了,它現(xiàn)在成了鎮(zhèn)子的一部分,到處被水泥路面覆蓋,路面之上,聳立著商場、酒樓和夜總會,成為鎮(zhèn)上最熱鬧的去處。

      難道我父親又耍流氓了?楊叔叔既不告訴我,也不讓我進去。那時候的我很不爭氣,動不動就掉眼淚,現(xiàn)在我的眼淚又下來了。自從父親成了流氓,我自然就是流氓的兒子,我母親就是流氓的老婆。我本人并沒受到多少沖擊,去年的某一天,我的同學申華(他爸爸在鎮(zhèn)供銷社賣布匹)下課后唱歌一樣叫喊:王秋生的爸爸是流氓!為這句話,老師把申華叫進辦公室,讓他站了兩節(jié)課的時間,之后,垂頭喪氣的申華跟隨老師走上教室的講臺,當著全班同學給我道歉。從那以后,就沒人敢這么罵我了??蓱z的是我母親。她本是那么孱弱的人,自從出了那件事,一旦走出家門,她就風風火火,說話做事,都顯出高興和激昂的樣子。她把姿態(tài)做給人看,卻快速地耗損著自己的精力。

      正在我跟楊叔叔僵持不下的時候,那個從重慶來的女工程師站在遠處朝這邊張望。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單知道她姓江,她丈夫姓董。我也只是偶爾來廠的時候看見過他們,因為倆人雖干著工程師的活,卻是被管制的“分子”,不許出廠門,上街買菜也不許。他們的菜都是廠里指定一個靠近菜場的電工幫忙買的。然而,對這一對白發(fā)蒼蒼的夫婦,我比對鄰居還熟悉,都是從父親王建吉口里熟悉起來的。王建吉崇拜他們,崇拜得五體投地。王建吉自己沒上過什么學,這個世界呈現(xiàn)給他、讓他會認也會寫的文字,大概只有王、建、吉,可他迷醉于知識的香氣,不僅自己迷醉,還經常把那對夫婦的事拿回家里來說。去年夏天的時候,江工程師望著漫天翻卷的金色云團,感嘆一聲:多么壯麗啊!王建吉聽見了,問壯麗是什么意思,江解釋過后,王建吉牢牢記住,回家后又興奮地給我解釋了一遍,他說秋生啊,我兒啊,我們只知道那些云是云,不知道它是壯麗,現(xiàn)在你知道了嗎?我說我知道了。他有滋有味地咂摸著嘴,像“壯麗”這個詞是可以吃的。更讓王建吉震驚的是,有次董、江二人邊散步邊討論問題,走到鍋爐房旁邊,王建吉聽見董說,負數(shù)……什么?數(shù)字也有“副”的?以前,王建吉只知道黨委書記和廠長有正副,從沒聽說過數(shù)字也有正副!他覺得自己的腦袋上被鐵榔頭敲開了一扇天窗,回家后對我說,秋生啊,我兒啊,既然數(shù)字都有正副,證明鍋碗瓢盆也同樣有正副,以前我們哪里知道呢?說不定,我跟你媽端了副碗,卻讓你小子占便宜端了正碗!說到這里,王建吉快樂地笑起來,嘿!嘿嘿!笑過后,他變得很嚴肅:兒子,你一定要好生讀書,將來像董爺爺和江婆婆一樣,做個明白人!這時候我母親說話了:再是明白人又怎樣呢,還不是遭整!王建吉沉默了。在蕓蕓眾生里,他只是一個“副”數(shù),無力改變別人的命運,唯一能做的,就是家里偶爾稱兩斤肉,他總是割下一點,用紙盒裝了,上早班時偷偷放到工程師夫婦住的平房門前。他們不知道這是誰送的,因此帶著慈愛和感激之心,面對廠里的每一個職工。

      江工程師并不認識我,她看見的,只是一個流淚的孩子,于是朝這個流淚的孩子走過來。

      她的個子小小的,走路的步幅也小,且如尺子量過一樣均勻,肩膀微微地斜著,脖子端得很正。從大城市下放到這荒山野河的偏僻小鎮(zhèn),還接受管制,她卻能保持如此的優(yōu)雅,至今想來也是奇跡。

      走到我身邊,她問,這是誰家的孩子?

      她的聲音像少女的聲音。

      楊叔叔說,王建吉家的。

      楊叔叔的口氣里帶著憐憫,好像我做了王建吉的兒子,是一件多么值得同情的事。

      她說,哦,王……師傅家的呀。

      楊叔叔的眼神厲害地暗了一下。

      過后我才知道,楊叔叔認為王建吉已是罪人,江工程師不該再稱他師傅。

      我說江婆婆,我爸爸怎么啦?

      她的眼里放出亮光,你怎么知道我姓江?

      我說我聽別人說的。

      我沒說是聽父親王建吉說的,我怕把王建吉的名字跟她聯(lián)系在一起,讓她感到屈辱。

      她纖細的手在我臟不拉嘰的頭上揉了兩下,說沒事,你爸爸沒事。

      接著江工程師給我講了王建吉的事。還沒講完,楊叔叔就黑著臉呵斥:該回去了,這是廠房重地,別在這里搗亂!這話是對我說的,也是對江工程師說的。在他看來,既然江工程師是被管制的對象,那么凡是正派人都有權呵斥她;沒直接把她呵斥,已經是很給面子了。

      江工程師當然明白,但她的神情一點也沒改變,輕聲對我說,小家伙,回去吧。

      我父親王建吉這次又丟了一回臉。

      不是跟女孩子的瓜葛,而是跟鳳凰山上的

      那些白瓷盆。

      昨天吃過午飯不久,鳳凰山突然起火。山上并不茂密的林木叢中,隱著一大片墓地,鎮(zhèn)上的人死了,都葬到那里去。山火大概正是某人去墓地祭奠時引起的,長久不下雨,又不下雪,空氣干燥,火借風勢,迅速蔓延。鎮(zhèn)上便于組織的大單位,只有洗選廠,于是政府通知洗選廠領導。讓全體職工上山救火。山上有口堰塘,最好的救火工具就是盆子。幾百號人跑回家,拿上家家戶戶都有的白瓷盆,沖過吊橋,撲趴連天地往山上爬。洗選廠唯一沒上山的,就是守門的老楊——也就是說,工程師夫婦也得到了這份殊榮。當廠長在廣播里通知了這件事,夫婦倆不約而同,先后跑到領導辦公室請戰(zhàn)。領導很著難,可又一想,鎮(zhèn)上說的是“全體職工”,這兩口子雖是戴罪之身,可眼下也有職工的身份。廠長準備再請示一下,書記搖了搖頭;書記以前在縣城當過碼頭工人,說話很粗,他邊搖頭邊說,算球了,十萬火急的,還請示啥呀,讓那兩口子去吧,看住就是!

      開始,每個人從堰塘里舀了水,再跑將近五十米潑到火海里去,可很快發(fā)現(xiàn)這不行,一盆下去。只要不是緊跟著潑下第二盆、第三盆,火勢又紅彤彤地旺起來。董工程師提議,讓大家站成若干列,將水傳遞過去。以往,董工程師和江工程師的意見,都要經廠領導批準才能實施,今天廠領導還沒發(fā)話,大家就照他的意見做了。這辦法很見效,經過兩個小時奮戰(zhàn),火被撲滅了。

      可問題也出來了。

      人們再也認不出自家的瓷盆!

      幾百個瓷盆不僅顏色相同,大小、樣式也幾乎沒什么區(qū)別,排放在一起,就像一棵樹上的葉子。

      當然也有能認出來的,比如哪里脫了塊瓷,哪里冒了個泡,哪里凹進去哪里凸出來,這些簡單的記號,來自家庭,與家里的某個成員有關,與某次爭吵和笑鬧有關,總之織進了家庭的歲月,浸透了家庭的氣息,嗅一嗅就能認出來的??纱蠹叶紱]動手去拿,自己也不好去拿了。

      這關系到一個人的覺悟。

      最后,書記發(fā)話:我看這樣啊,既然分不出彼此。就一個也別拿走。今天救火,大伙兒表現(xiàn)得都還像個人樣,把瓷盆留在山上,也差不多算是給大伙兒樹碑立傳了?,F(xiàn)在就下山,但下山后不要回家,直接去廠里,今天,我們不僅要把沒上完的班上完,還要加班兩個鐘頭。上山救火,是干革命,干革命是為啥?為促生產。要是干了革命卻丟了生產。那還要得個卵!

      王建吉走在隊伍的最后面。他身上的補疤棉襖,救火時都沒脫下來,這時候卻脫下來了,裹成一團抱在懷里。他抱著這件棉襖比救火還累,因為他得花許多心思,盡量抱得好看些。

      可再怎么努力,懷里的東西都不合他的心意,不是塊頭太大,就是棱角太分明。

      ——那里面藏著一個瓷盆!

      好在一個隊伍里,大家都在冒汗,脫掉外衣的不在少數(shù),王建吉把棉襖抱在手上,并不顯得突兀,因此沒人去注意他那棉襖團起來的塊頭和棱角。下到山腳,過了吊橋,王建吉混雜到了隊伍中間,這樣鎮(zhèn)上人也注意不到他了。距廠門大約兩三百米的地方,有排歪歪斜斜的石梯通向河流,隊伍開到這里,廠長讓大家到河邊去洗把臉。也確實需要洗洗,臉上不僅有汗,大多數(shù)人還被焦煳的柴灰弄得分不出鼻子眼睛。本來,在山上就該讓大家去堰塘里洗的,但書記希望帶著黑面孔下山,好讓鎮(zhèn)上人(特別是鎮(zhèn)上的領導)切實感受一下洗選廠的英雄們,是怎樣歷經千辛萬苦才把火撲滅。

      王建吉那時候如果冷靜,大大方方地跟隨隊伍下河,可能什么事也不會發(fā)生??赏踅獩]法冷靜,他覺得自己不是“拿”回了一個瓷盆,而是“偷”回了一個。他站在路邊上,遲疑起來。后面一個焊工說,走哇建吉,為啥不走?另一個說,這家伙肯定想回去用熱水洗。焊工平時喜歡跟王建吉開玩笑,說那不行,憑啥我們洗河水你洗熱水?那是國家的熱水!說罷將王建吉的棉襖一扯。

      這一扯不打緊,棉襖里的瓷盆露出來了!

      王建吉像摟著一塊烙鐵,手不是松開,而是猛地朝地上一摜。

      瓷盆迫不及待地從棉襖里逃出,高高興興地在路上滾了半圈,才鏗的一聲平穩(wěn)下來。

      四周很靜,只有河水溪溝一樣淙淙流淌。

      靜默了許久,書記說,王建吉,哼,龜兒子王建吉!

      這不是偶然的!廠長跟了一句。

      王建吉如果保持沉默,或者馬上低頭認錯,事情恐怕也不會那么嚴重。

      可是他既沒保持沉默,更沒低頭認錯。

      他說,我拿去的是個雙料盆兒,拿回來的是單料盆兒。

      (雙料厚,經用;單料薄,容易損壞。)

      這就把問題復雜化了:明明錯了,卻不認錯。

      回到廠里,大家沒有“促生產”,而是繼續(xù)“干革命”。革命的對象就是王建吉。王建吉的骨子里扎著一塊毒根,如果不把它挖出來,不僅害了他本人,還會傳染給別的職工。廠里在籃球場上開大會,搬出一口長條形木箱做了臺子。王建吉被押到那臺子上。剛站上去的那一刻,他感到身上涌過一陣暖流。這股暖流是工程師夫婦傳遞給他的。自從二人來到這里,每次開類似的大會,都要搬出這口木箱,他們都自覺地站到木箱上去。王建吉學夫婦倆的樣,佝腰低頭,雙臂鞭子一樣垂著。與工程師夫婦不同的是,他們站上來,頭上戴著紙糊的高帽,而王建吉的頭上,戴的是那個被他“偷”回來的白瓷盆。主持會議的是辦公室主任,他讓王建吉自己先挖那塊毒根。

      這是通常的程序,以前對工程師夫婦,也是這么做的。

      王建吉平時在單位上少言寡語,都以為他放不出幾個響屁,哪知他口若懸河,說了好長一串!

      不過,他沒說幾句,臺下就發(fā)出了笑聲。

      他說的那些話,全是工程師夫婦以往說過的,他背下來了,背得滾瓜爛熟。

      兩年前對一個討口要飯的女子如何偷偷摸摸耍流氓,今天又如何偷了瓷盆,他竟一個字也沒提!

      主持人嚴肅地制止了大家的笑聲,之后狠狠地瞥了工程師夫婦一眼。夫婦倆今天沒站臺子,但也沒資格坐,肩并肩地立在臺下一側。他們的腰彎得很深,坐在臺下的人,也只能看見兩顆白得晃眼的頭,看不清他們的臉。主持人瞥了他們一眼,并沒對他們說什么話。他早就厭煩了自己說的那一套,只希望快些完成任務,好讓自己松口氣。現(xiàn)在,可說任務已完成一半(另一半是整理材料)——一個鍋爐工,一個文盲,偏把自己標榜成反動學術權威,這比偷盜嚴重得多的罪名,可不是別人加的,是你王建吉自己加上的,那么好,他就可以簡便地以這樣的罪名給王建吉定性;至少,他是中了反動學術權威的流毒。

      晚上,王建吉被關在堆放雜物的庫房里,等候發(fā)落。

      材料很快整理出來,送到了書記和廠長的手里。書記去問廠長,你看呢?廠長沒回話。書記說,分明就是個文盲,卻說成反動學術權威,報到上面去,不是鬧雞巴笑話嗎?

      其實廠長也是這意思。兩人一合計。把材料壓下了。

      但王建吉并非沒付出代價。他被關了兩天才放回家,工資也降了一級。

      王建吉的工資是我們家唯一的果樹,渴了餓了,都只能望著它;我和妹妹上學,還有給母親治病,也必須靠它。他的工資本來就那么少,

      少得要用那筆錢來安排一家人的生活,比掙下那筆錢本身還難?,F(xiàn)在降了一級,我們家的日子,只能一圈一圈地擰緊螺絲。母親是怎樣拖著病體,阻止螺絲繼續(xù)擰緊以防滴水不漏的?我不知道,那時候也從沒去想過。偶爾,母親從菜場回來,還從包里掏出兩顆糖,是那種用花花綠綠的紙包著的薄荷糖,給我和妹妹一人一顆。我們先把糖紙?zhí)虻霉训?,再把糖果小心翼翼地放在舌尖上。這時候,母親神態(tài)安詳,根本看不出她有病。她像一架固執(zhí)的彈簧,隨時準備承受生活之重——可她的那顆心,卻在被迅速蝕空。

      她的丈夫、我們的父親王建吉,實在太不爭氣了。上次跟那個女孩子的事,她打心眼里是相信王建吉的,這從她從沒因此跟王建吉吵過,甚至沒說過一句抱怨的話,可以得到證明。聽說那個女孩死在了土丘上,她還紅了眼圈,嘴唇張開,急促地呼吸。她之所以不惜體力在人前風風火火,把激昂的樣子做給人看,不是不相信自己丈夫,只是她相信丈夫,卻更相信集體的力量。那是實實在在的力量。她想以自己的方式與那種力量對抗(其實,在本質上是對那種力量的順從,只是母親自己認識不到);在某種程度上,她也取得了成功,至少讓那些希望在她身上表現(xiàn)自己憐憫心的人,說不出話來??蛇@次就不同了,王建吉明明偷了一個瓷盆一在母親的觀念中,王建吉的行為同樣是“偷”而不是“拿”——幾百雙眼睛盯住的,她還能在人前把高興的樣子做出來嗎?

      真要那么做,就是不知羞恥。

      家里窮,這是事實,但另一個更大的事實在于,不是天底下所有的窮人都去偷;自古以來,偷竊都是可恥的,不僅打自己的臉,還打祖宗八代的臉。母親抬不起頭。當我和妹妹不注意的時候,她常以憐惜到骨髓里去的目光看我們。我和妹妹黯淡的前景,在她眼里已經是可以預見的了。

      她跟丈夫說話的時候明顯減少。

      王建吉去問她病情,她總是簡簡單單一句話:反正都這樣兒了。

      隨后背過臉去。

      她背過臉去的時候,王建吉就把頭低下了。

      不知什么時候,他的頭發(fā)變得那么少,像被拔過幾遍的菜地,能輕易瞧見地皮的亮光。他比我母親大了差不多十歲,但現(xiàn)在也才剛上四十,頭發(fā)不該掉得這么厲害。

      單位上同樣很少有人跟王建吉說話。不過這沒什么奇怪的,他守著鍋爐房,守著煤堆,以前跟他說話的就不多。只是現(xiàn)在變得更少。沒把他以反動學術權威的罪名論處,廠里無一人去追究。大家都知道他不夠格。要說反動,他是夠格的,一切與集體意識背離的思想和行為,都是反動的,這沒什么好說;但權威他就不夠格了,何況是學術權威。那時候學術不是個好東西,知識也不是個好東西,但奇怪的是,要是誰比別人多認幾個字,卻很喜歡拿出來炫耀??梢造乓谌说模踅床涣诉?,他只會耍流氓,只會偷瓷盆。

      盡管放王建吉回家之前,山上的瓷盆就一個也不剩了,但沒有人去過問。

      有什么好過問的?你又去過問誰?記住王建吉是小偷就行了。

      王建吉處在集體的蔑視里,可他似乎并不因此而不悲傷,依然準點上班,空閑下來,依然專心致志地拍煤堆,遠遠地望見工程師夫婦,依然深懷景仰。

      只在夫婦倆從他視線里消失之后,惆悵才泛上他的心頭。他坐下來,想抽支煙,伸手去兜里掏,掏了衣兜又掏褲兜,卻掏不出一支煙來。自從降了工資,他就不再買煙了。

      他把頭低下去,露出亮光光的頭皮,自言自語:我拿去的是個雙料盆兒,拿回來的是單料盆兒……

      不悲傷,或者說不做出悲傷的樣子,既是他的尊嚴,同時也是跟工程師夫婦學的,可這時候他也犯糊涂了:當那夫婦倆離開人群之后,也從來沒為自己悲傷過嗎?他們都還沒上六十歲,頭發(fā)卻自得那么干凈徹底,白得像蠶絲一樣,難道不能泄露一點他們心里的秘密嗎?

      有天中午,工程師夫婦飯后散步,走到鍋爐房外,見王建吉在拍煤堆,兩人對視一眼,又對視一眼。之后,江工程師喊他了:王師傅。

      王建吉停下手。

      江工程師問:你兒子呢?

      王建吉受寵若驚,江工程師竟問起他兒子!

      他樂呵呵地說,我兒子在學堂里。

      江工程師說,晤……你兒子,真乖!

      那天下班后,王建吉是跑回家的。

      他要以最快的速度,把江工程師表揚他兒子的話,說給他兒子聽。

      可就在這一天,我母親死了。

      母親死后沒幾天,就下起了雪。

      雪片扯天扯地,把清溪河都下白了。只一會兒工夫,積雪就從鳳凰山奔跑下來,舒舒坦坦地橫躺在街面上。這時候春天已走了很遠的路,誰也沒想到會下這么大的雪。

      多年以后,我利用春節(jié)假回家探親。父親知道我的歸期,從清早就坐在門口迎接我,直到下午三點過才把我接住。這時候的父親王建吉,已老得不成樣子了,頭發(fā)自然更少,灰撲撲的,干枯而凌亂;從凳子上起身,也要扶著門框,腰再也站不直。

      哪怕是一些簡簡單單的動作,也被歲月沒收,不再屬于他了。

      他的這種老態(tài),濃縮了他的全部生活。

      母親死后,父親沒再續(xù)弦。盡管有幾個寡婦都愿意跟他過日子,他卻一個也沒答應。他害怕將來的繼母對我和妹妹不好;不是打我們罵我們克扣我們吃穿的那種不好,而是不讓我和妹妹讀書。家里窮得一片多余的紙也沒有,還讀什么書呢?關鍵是讀書有什么用呢?這是最通常的也是當時最合情合理的邏輯,但鍋爐工王建吉卻不按這邏輯行事。我讀到小學四年級時,工程師夫婦回了重慶,聽說是得到解放了,王建吉讓我們讀書的勁頭也就更大。妹妹上高中那年,王建吉退休,他的退休金無法把兒女的學業(yè)支撐起來(那時我是大一學生),便跟隨民工潮南下廣東,在建筑工地上推斗車。那時候,大學畢業(yè)生已基本上不包分配,找工作的難度也在逐年增加,新的讀書無用論,已不是在暗流里涌動,而是被許多人接受了。知識雖不再反動,卻也說不上有多少益處:讀書不就是為了掙錢嗎,現(xiàn)在打工也能掙錢,等你又花錢又誤光陰地念完大學,卻成為待業(yè)青年,結果還比不上一個打工仔!每當有人拿這樣的話去勸王建吉,王建吉都笑瞇瞇地搖頭,那樣子仿佛是說:你們不懂!他在廣東一直干到妹妹讀大三,我一再表示我有能力把妹妹供畢業(yè),他才肯回到鎮(zhèn)上的家里……

      往年的除夕,都是我一家人,妹妹一家人,圍著父親團團轉,今年就冷清了,只我一個人回來。我兒子下半年中考,寒假要補課,他媽媽也就動不了身;妹妹半月前隨一個科研隊去了巴基斯坦,妹夫便沒心思帶著孩子往鄉(xiāng)下跑。父親明顯很失落。抓住這機會,我再一次說:爸,你去跟我住,或者跟妹妹住,省得一個人寂寞。他照舊不同意,說我在這里住慣了。你去城里待一段時間,同樣能習慣。他低頭不語,過一陣說,你們媽在這里,總不能撂下她不管,總得留個人守住她。

      我沒什么好說的了。

      母親埋在鳳凰山上。

      中午,做好年飯,我跟父親去給母親上墳。我們的午飯做得晚,別的人家都來墓地給自己親人上過墳了,山上有種凜然的清寒。我把酒肉放在母親墓碑前,點上魚蠟柏香,燒過紙錢,磕幾個頭,上墳的儀式就算結束了。天上飄著

      雪花,風又很大,我怕父親凍著,就去攙他回去。

      父親坐在母親墓前干凈的枯草上,說不急,再坐一會兒。

      事實上,我也希望多陪陪母親,就坐在迎風的一面,把風為父親擋住。

      我沒想到父親是要在這里給我談一件事的。不僅給我談,也給母親談。

      事情關乎幾十年前的那個白瓷盆。

      父親說,我拿回那個盆兒,不是給我自己的,是想給你董爺爺和江婆婆的。

      我像被扎了一刀。你……

      父親揮手不讓我打斷他,清了清嗓子,告訴我事情的原委:

      有天清早,他給工程師夫婦送肉去,見里面亮著燈,聽見夫婦倆都起了床,就好奇地往門縫里瞧。那間平房的門齜牙咧嘴,里面的情景看得清清楚楚。他看見江工程師洗了臉,又往盆里添了熱水,遞給丈夫說,你身上那么痛,燙個腳吧。董工程師接過盆兒,把腳伸了進去。那屋子里只有一個盆兒,看來他們不僅用它洗臉洗腳,還用它洗菜。現(xiàn)在盆兒留在山上了,今后怎么辦?讓老張(幫工程師夫婦買菜的電工)幫忙買么,那可不放心!他買的菜報價很高,其實全是趁散市的時候去撿黃葉子,不知貪了兩個好人多少錢。真要讓他買盆兒,他很可能只從家里拿個舊的去;說不定把錢貪下后,連舊的也不拿呢,反正他知道工程師夫婦又不敢去追問他。

      父親說完了,說得很平靜。

      我用力地扯著地上的枯草。這些事,你為什么當時不說出來?

      哪能說呀!父親驚詫地看著我,要是說了,那些人就會冤枉你董爺爺和江婆婆,說我偷盆兒是受了他們的指使,那就把他們害了,我就喪天良了。我給你媽也不能說!

      我繼續(xù)扯著地上的枯草。草根牢牢地生長在大地上,寧可斷掉,也不愿被連根拔起。

      父親伸手撫摸著母親淺灰色的墓碑,又說話了,聲音很低,低得像耳語。

      你媽跟了我,受一輩子苦……要不是我,她死不了那么早。

      幾十年來,我也是這樣想的。

      此刻,我知道父親很難過,但我心里亂紛紛的,不知道怎樣安慰他。

      一陣大風刮來,父親別過臉,把風讓過去,之后認真地問我:秋生,你知道什么是壯麗嗎?

      我說我知道。

      你知道數(shù)字也有正負嗎?

      我說我知道。我還知道得更多。

      父親異常嚴肅地盯住我:你敢說。你比董爺爺和江婆婆知道得還多?

      是的爸爸,你的兒子,還有你的女兒,肯定都比他們知道得多,多很多!

      父親緩緩地把頭揚起。雪花飄在他臉上,被淚水燒化。倏然融進密布的皺紋里。

      責任編輯曉楓

      猜你喜歡
      工程師母親
      《機械工程師》征訂啟事
      母親的債
      Kenoteq的工程師研發(fā)環(huán)保磚塊
      楊紅文正高級工程師簡介
      王紹春正高級工程師簡介
      青年工程師
      工程師變成“資本家”
      送給母親的貼心好禮
      涡阳县| 鸡西市| 大新县| 石泉县| 临城县| 呼图壁县| 石屏县| 宜川县| 潍坊市| 竹北市| 共和县| 石首市| 杭锦后旗| 平南县| 岗巴县| 乐亭县| 普格县| 金乡县| 浦县| 沅江市| 赣榆县| 合水县| 安仁县| 鄯善县| 凌海市| 阿勒泰市| 郯城县| 扎兰屯市| 德保县| 马龙县| 蒙阴县| 中山市| 融水| 桓台县| 隆回县| 苗栗市| 虞城县| 团风县| 厦门市| 上思县| 黄大仙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