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9热精品在线国产_美女午夜性视频免费_国产精品国产高清国产av_av欧美777_自拍偷自拍亚洲精品老妇_亚洲熟女精品中文字幕_www日本黄色视频网_国产精品野战在线观看

      ?

      大旱

      2009-05-13 08:09季棟梁
      十月 2009年3期
      關(guān)鍵詞:顧盼麥芒黃鼠狼

      季棟梁

      “得秋,得秋,得秋,得秋!”麥芒剛上梁頂,就聽見這聲音。他展眼一望,另一條路上有一團紅影往井窩子趕。霧是土霧,遮天蔽日的揚塵很是嗆人,就像摻和了辣面子一樣。麥芒也“得秋,得秋”地催起驢來??审H只是碎著小步,不肯跑起來。麥芒急了,抬腳扳下鞋底,狠狠地抽在驢的屁股上,驢立刻顛著小跑撲向井場,背上的馱桶叮當哐啷地亂響。再看那團紅影,卻和他叫勁似的,也叮當哐啷地撲向井場。

      天一旱,井窩子就熱鬧了。方圓四五個村子十多條路都是通到井上的。為了先打水吵架吵大了大打出手的人都有。想不等,只有第一個把兜子下到井里。麥芒想咋也得第一個趕到,他可不想等。在這井上打過水的人,誰也不愿意等。天旱了,井里的水也小了,打滿一馱水,至少得等半個小時才能積夠一馱水,太熬人了。有時候排在你后面的人說有急事求你讓讓,一旦讓過第一個人,就得讓幾個十幾個甚至更多的人,年齡、輩分他們都比他大,誰都會說有事要你讓,不讓他們就不高興,就把人得罪下了。有一次,麥芒讓了老胡,結(jié)果那天他是最后一個打上水的。

      麥芒到了井上,那團紅影也到了井上,兩個水兜子就同時下到了井口。井口是同時下不了兩個水兜的,何況轆轆只有一個。兩個人都在用力往井里塞自己的兜子,可是誰都塞不進去。當他們同時抬起頭來時,麥芒才發(fā)現(xiàn)是水香。他遲疑了一下,但往井里塞水兜子的手沒有松勁。

      水香說:“你這碎娃,等一下,我打滿你打?!丙溍⒄f:“你等一下,我打滿幫你打。”水香說:“你一個碎娃,急啥?我一個女人家屋里還一大堆活哩?!丙溍⒄f:“你當你有多大。咱倆要走到一起,別人當你是我妹妹哩?!边@么說著兩個人誰也不肯松手。

      很快,井場上已經(jīng)多了幾個人和牲口,鬧哄哄起來。

      長脖子說:“你們到一邊爭去,我先打?!丙溍⒑退惝惪谕暤卣f:“為啥?看把你想得美死了?!贝笱勒f:“你們這么爭能爭出個啥名堂來?白耽誤大家的時間?!薄包S鼠狼”說:“干脆摔跤定勝負,誰贏了誰先打。”麥芒想都沒想說:“行。”水香遲疑了一下,也說:“行?!?/p>

      在這井窩子,摔跤爭打水聽上去像是消遣,其實已是規(guī)矩了。

      當麥芒走到水香跟前的時候,他忽然說:“我不和她摔跤?!贝笱勒f:“咋了?你怕她?”麥芒說:“她是女人,我不跟她摔?!贝笱勒f:“你別看她是女人,把海娃都摔倒過?!焙M奘撬愕哪腥恕4蠹乙魂嚭逍?。麥芒得聽明白,臉一紅說:“反正我不跟她摔?!薄包S鼠狼”說:“我替你摔?!贝笱勒f:“你不敢摔,就是輸了,最后一個打。”水香說:“那我就先打了?!闭f著就提了水兜子。麥芒卻伸開雙臂攔住水香說:“摔就摔,誰怕誰?!?/p>

      當麥芒去摟水香時,一雙胳膊怎么也搭不到水香的身上。水香穿著一件單薄的綢衫,兩個奶頭一顫一顫的,那兩個奶頭就像兩顆蠶豆將那衫子頂起兩個小包包,看了都臉紅心跳,別說抱在懷里。麥芒遲疑了,大牙說:“你再磨蹭就最后一個打水?!?/p>

      聽得這話,麥芒就將胳膊搭上去。水香比麥芒低一頭,麥芒彎下腰去,就看見水香的乳溝,連整個奶頭的輪廓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一陣慌亂,雙臂一掬就將水香掬進懷里。水香的胸脯就貼在了他的胸脯上,他不敢用力,心就像要跳出來。水香說:“你這碎娃,這樣摟著是摔跤?”水香的臉貼在了麥芒的臉上,呼出的氣息撲著麥芒。水香身上有一股香味,直往他的身體里鉆。麥芒的胳膊搭不住了。他想讓水香先打??墒撬銋s像是要摔一樣,緊緊地箍住他,嘴巴貼在麥芒耳朵上了,說:“瓜子,摟緊點,用勁摟噻?!闭f著,伸出舌頭在麥芒的耳垂上舔了一下,麥芒渾身打了個戰(zhàn)。而水香那對大奶頭,一開始還綿綿軟軟的,現(xiàn)在卻像兩只手在他的胸前摸來抓去的。麥芒覺得自己就像泡在水里的豆子一樣膨脹起來。他不想摔跤了,卻又被水香死死地摟住掙扎不開,雖然水香渾身像面條一樣稀軟,可兩胳膊卻力大無比。他想推開卻推不開。麥芒聽見水香呻吟了一聲,立時渾身緊成了一團,氣都快喘不出來。兩人就這么摟著、扭著,這在別人看來,他們在摔跤,因此都喊:“麥芒用力。”“水香,打擺腳?!丙溍嵲谑懿涣肆耍瑢λ阏f:“算你贏,你先打吧。”水香卻顫顫地說:“瓜子,你用勁噻?!彼阏麄€身子扭動得越發(fā)厲害,麥芒身下一股熱流就噴涌而出了,他“噢”了一聲,兩腿一軟,就倒在地上。水香壓在了麥芒的身上,麥芒連翻身的氣力都沒有了,他還處在噴涌之中。水香趴在麥芒的身上,身子還在扭動,這種扭動帶動了麥芒身子的扭動,他的一雙胳膊忽然就有了勁似的,箍住了水香。

      井場上圍了十幾個人,他們在喊:“麥芒,你狗日的輸了就認了,不要耍賴?!?/p>

      有人卻喊:“你們是不是在做愛啊。”這是他們從城里帶回來的語言。

      這話嚇著了水香,也驚醒了麥芒,兩個人都用力一推,水香就一個仰面朝天躺在了一邊。她的衫子都讓汗水濕透,沾在身上,那對奶子就更明顯了。她慌忙爬起來,遮掩著說:“這個麥芒真是個榆木疙瘩,又倔又頑,連我都不讓,還難纏得很?!丙溍⒎鹕?,趕著驢往回跑了。他的半截褲子已經(jīng)濕了一大坨,讓人看見還了得。好在他們都盯著衣服貼在身上的水香看,沒人留意他。

      “麥芒,你狗日的五大三粗的白長了,摔不過一個女人?!薄八€是個娃娃不得竅?!薄斑@瓜娃,和女人摔跤,還用力,捏她的奶頭,一捏她渾身就酥了,不用摔就自己倒了?!闭f這話的是“黃鼠狼”。水香沉下臉說:“這是從你媽身上摸著的門道吧?!本畧錾系娜硕奸_懷大笑起來。

      顧盼花坐在院子里數(shù)雞蛋。今天要去畝田給兒子眊媳婦,是要拿見面禮的。是拿十五個雞蛋還是二十個雞蛋,她一直拿不定主意。要不是天這樣旱,她就不用這么盤算了。天旱得草連芽芽都長不出,雞蛋就稀欠了。如果事成了,十五個二十個都沒啥,事不成,這就算是白給人家了。因此她把雞蛋搗來搗去。最后決定拿十五個雞蛋。都裝好了,又想現(xiàn)在都講六和八,是順和發(fā)的意思。這事當然要順。于是就又拿了一個放進籃子里去。雞蛋剛裝好,麥芒就回來了。顧盼花斜了兒子一眼。她很滿意自己的兒子,身材高挑,云盤大臉,濃眉大眼,走起路來虎虎生風。她就想這門親事八成沒啥問題。一是她就一個兒子,現(xiàn)在的人已不講人多勢眾了,都想找個獨鍋臺,沒另家的麻煩。老人的家業(yè)全留下了。二是她家里還算中上等人家,雖然沒有厚重的家底,但也沒有大的窟窿,日子還算嚴實。想到這兒心里就舒浪極了。進到窯里。見兒子憋漲著臉正換衣服,就說:“咋沒馱上水,跟人吵架了,是誰?給娘說?!笨蓛鹤訁s吼了一聲說:“沒見人家在換衣服?你出去?!鳖櫯位▍s笑了,說:“狗日的,娘把你生了下來,一鞋底長拉扯這么大,啥沒見過,還羞娘?”話雖這么說著,她還是出來了。不一會兒子出來了。看兒子臉紅撲撲的,又問:“咋了?受氣了?哪個沒眼窩的敢欺負我兒子。我找他狗日的去?!鳖櫯位ㄕf著。真就列了個架勢。麥芒忙說:“哎呀,你能鬧得很,誰像你不跟人吵架就活不了。”顧盼花就說:“娘說一句你能頂十句,跟別人卻三棍子打不出個響屁來,算了,沒馱上就沒馱上,回來再馱?!?/p>

      從畝田回來了,顧盼花很高興,人家說過兩天見

      話,但她看得出來。那丫頭喜歡麥芒。一眼一眼地看麥芒時,眼神活泛得很。而那老兩口打量兒子的目光也透著喜歡。路上,她問麥芒看上那女娃了?麥芒不說話。她就心里有數(shù)了。麥芒一心想考上大學,可是心強命不強,補習了兩年,都白白糟蹋了錢,學沒考上,卻念出書呆子氣了,言貴。村里和麥芒同歲的有三個。都有娃了。麥芒補習了兩年,周圍的女娃越來越少了,再不抓緊,就沒了。男人一直在外面打工,錢也攢得差不多了。如果這事成了,她想著年底就拉扯到一起,這輩子的事也就了了。

      第二天,麥芒還是早早起來趕著驢去馱水。天旱了,地里啥都沒長,就沒啥事可做,他可以等著別人都打了水再去。他不喜歡熱鬧,就像他在多數(shù)的場合不大喜歡說話一樣,說話也是一種熱鬧??伤€是起了個早。

      是一個響晴的天氣,天藍汪汪的,像盛了不知多深的水。一上梁頂,太陽從馬大山剛露出點邊邊子,金光四射。眼前就晃得厲害。他向著那條路看了一眼,就有些失落。來到井上,井上還沒人,他悵悵地想了一陣。身體就膨脹起來,燥熱難受。忙把兜子下到井里去打水。早晨的第一桶水是那樣的清澈清涼,他打上來趴在兜子上一口氣飲下了半兜子,覺得渾身的燥熱一下子就退了。他幾下子就將馱桶打滿了。打滿了就得回家,一馱水一百五六十斤,不能老在驢身上壓著,會把驢壓得趴下的,會摔壞桶的?;厝サ穆飞纤趴吹搅怂恪K阈ζ饋?,說:“這娃,挺勤快的嘛,起這么早馱水,我還趕來和你娃再摔一跤呢?!丙溍⒄f:“你摔不過,你昨能摔過我呢?”水香說:“我摔不過你,可昨天誰先打的水呢?”麥芒說:“那是我讓你了,不讓你你兩個都摔不過我。”水香說:“要不再摔一跤,你不要讓我?!丙溍⒄f:“我把水都打上了,摔跤像個啥?!彼阏f:“明天,還在井場,你敢來嗎,敢和我摔嗎?”水香有些咄咄逼人,麥芒脖子一梗說:“我還怕你不成。”水香撲哧地笑了,心想還認真了。那天也就是麥芒,要換了別人,她最后一個打水也不摔跤搶先,那成啥了?水香從來沒有因為要先打水和人摔過跤,她有時候想或許再過十幾二十年她會和人摔跤。

      顧盼花去了小賣部,她要給兒子扯一身新衣服。經(jīng)過長柱家,長柱媳婦正端著尿盆子出來。她心里說天旱了,把媳婦子都早得沒羞了,太陽都露臉了才倒尿盆子,她當媳婦子的時候,這時倒尿盆子還不讓人笑掉大牙,婆婆不打折火棍才怪哩。正這么想著,長柱媳婦卻一盆子尿迎著她潑了過來。大清早被人家用尿盆子潑了,多喪氣,這是最忌諱的事。她立刻就火了。長柱媳婦堆了一臉的笑說:“哎呀,嬸,沒眊見,沒眊見。”顧盼花吼著說:“你瞎實了,拿尿潑人?!遍L柱媳婦說:“嬸,真是沒吒見,哄你我就不是人?!鳖櫯位ㄕf:“沒吒見,我看你狗日的是故意的。”長柱媳婦往院子里走了,顧盼花卻不依了,心想拿尿盆子潑了人至少你總得說個啥,只說了個沒眊見就行了,再說做錯了事總得等人走了你才能走,這分明故意的。越想越氣,就盯著長柱媳婦的背影吼道:“小心生個娃不長眼!”顧盼花罵人總能把話罵得很到位的。長柱媳婦正腆著個大肚子。這話正是長柱媳婦當下最忌諱的。她忽然轉(zhuǎn)過身來,說:“別給臉不要臉,別人讓你哩你當怕你哩,鞋殼郎里冒死煙覺(腳)不著,你當你是母老虎,別人就怕你?我可不怕,我就是要拿尿盆子潑你哩?!鳖櫯位牭眠@話就興奮起來,她可以痛痛快快地罵上一仗,她遇到難心的事,想罵一仗,遇到舒心的事,也想罵一仗。她最討厭那種才罵了兩句就哭哭啼啼的人。她吼道:“為你肚子里的小雜種積點德吧,肚子都這么大了,還不積德。”她就是要罵人最忌諱的,這樣才能把對方罵仗的興趣挑起來。果然,長柱媳婦把手里的尿盆子“咣當”一扔,雙手叉在腰里罵起來。

      雖是盛夏的清晨。但因為干旱,村子還在蒙眬的睡意中,兩個女人的罵聲就十分嘹亮,就毫無干擾地傳將開來。顧盼花越罵越有勁,直到長柱出來對媳婦說:“你跟她罵什么仗,你能罵過她?”就因為這句話,顧盼花卻又接上了茬兒跟長柱罵起來。長柱說:“我的嘴硬讓驢踢一蹄子,都不跟你罵架?!鳖櫯位ú环胚^長柱,可是長柱扯著女人進去了。顧盼花就跳著蹦子罵,長柱和媳婦就在里面有一聲沒一聲地應(yīng)罵著。

      顧盼花痛痛快快地罵了一仗,心里受活極了,但她沒忘給兒子扯衣服的事,就往小賣部來了。一看小賣部就那么幾種布,不是藍的就是黑的灰的,又一想李裁縫做衣服樣子又土又舊,當下就決定到太石鎮(zhèn)趕集去。她把脖子從柜臺上伸過去,看了看胖嬸掛在墻上的日歷,明天正好是太石鎮(zhèn)的集。于是決定明天就去趕集。從小賣部一出門卻遇到了水香,就又折了回去,和水香搭了話。水香買了包衛(wèi)生巾。顧盼花心里說現(xiàn)在的女人日子過得高級的,她到現(xiàn)在都沒用過衛(wèi)生巾。有一次女兒浪來。正在月頭上,趕上她身上也正來著,女兒就給了她一片,她騎上覺得還是沒有騎棉花舒服。水香買了包衛(wèi)生巾就走了,顧盼花想到畝田的那門親事,心里說過不了多少天,就會有這樣的小女人走進她的家門了,她有些激動。回家經(jīng)過長柱家,她又來了氣,又放開嗓門吼罵了一起,這才哼著曲兒回到家。

      麥芒蹴在大門外一截墻頭上抽煙。她沒有生氣,兒子大了,是男人了,是男人就能抽煙了。男人不抽煙,這土地上的日子是熬不過去的。她進窯的時候,麥芒忽然說:“娘,你心里就一點事都沒有?”兒子一句話將她問了個莫名其妙,說:“心里有事?我心里有啥事?”麥芒說:“你跟人罵了仗,心里就一點事都沒有?”顧盼花說:“罵仗就罵仗,心里有啥事?你這娃怪的?!丙溍⒄f:“大清早的跟人家罵的個啥仗?”顧盼花說:“你看你這娃,罵仗咋了,她拿尿盆子潑我,喪氣不喪氣?倒運不倒運,我不罵她?”麥芒說皺著眉頭:“你以后不要和人罵仗行不行,罵了大半輩子還沒罵夠啊。”顧盼花讓兒子說得有些懵懂,眨巴眨巴眼睛說:“你看你這娃怪的,罵個仗咋了,誰敢把老娘咋了?不服氣來呀!”麥芒嘟囔著說:“你把家都罵臭了,看看誰愿來這個家里?!鳖櫯位ㄕf:“不來就不來,省得麻煩,來了能給你屙金還是尿銀哩?!丙溍⒕筒辉冈僬f啥了。丟下一句:“你就由著性子罵吧,罵不出事來才怪哩?!闭f完就出大門去了。顧盼花對兒子說:“明天我去太石鎮(zhèn)趕集,給你買身衣服,你去不去?”麥芒頭都沒回說:“我不去?!?/p>

      第二天早晨,麥芒早早起來拉了驢馱著桶往井上走。顧盼花已經(jīng)起來收拾要去集上了。村子里有手扶拖拉機,專門拉人去趕集,一個來回車費四塊。顧盼花看著兒子說:“要不你快點回來,一塊去趕集?”麥芒頭都沒回說:“我不去?!丙溍⒗H一路到了井上,卻沒見著水香??纯绰飞蟻砹四敲炊嗳耍荒芟劝阉驖M了,又在那里站了一陣,癡想了一陣,便趕著驢往回走了??斓角f子上了,他才看到水香,他沒有說話,水香卻咯咯一笑說:“你這碎娃,女人的話你也信?!?/p>

      又一天早晨,麥芒還是早早趕著驢到了井場上,可是,水香依然沒有去。麥芒就覺得太沒意思了。他打滿了水,回到家都沒有看見水香。麥芒把水倒進缸里,就從院子里出來。這時他才看見水香趕著驢往山

      后去了。麥芒望著水香的背影,有些癡癡的。太陽一照進院子,就燥熱起來了。天旱了,早晨連個潮氣都沒有。他蹴在大門口,掏出煙來點了一根。他練習吐著煙圈,不時瞥水香家一眼。水香還不見回來。實在無聊,他就往梁頂上爬去。不復(fù)讀了一下子就輕松了,可沒活干卻一點都不輕松,就覺得有些寂寞,有些憂傷。水香的腳印很顯眼,她穿的是自己做的鞋,鞋底納著喜鵲鬧梅的圖案,十分清晰。他就踩著水香的腳印走。就想象著水香正迎面走來。胸前兩個奶子像快活的小兔子一跳一跳的。因為是踩著水香的腳印在走,步子就很小,走得有些滑稽。正這么走著,一抬頭水香就像從地里冒了出來迎面走來,他一陣慌亂。水香笑笑說:“你個碎娃去哪里?看消閑得,走蓮花步哩。”麥芒說:“不去哪里,去梁頂上看看雨快來了嗎?”麥芒雖有些不自然,但對自己說出來的話還是很滿意的。水香笑笑說:“你個碎娃嘴還巧得很,連雨在哪里都能看得見?天上連一片閑云都沒的?!边@么說著,斜了麥芒一跟,走了。

      麥芒想調(diào)頭,他爬這梁頂就是為了見到水香,可又怕人家看出來,就繼續(xù)往山頂上爬。到了山頂,一片灰麻麻的山巒,瘠薄的綠色一坨一坨的,在闊大的土黃色里,就像娃娃的尿坨一樣。在山頂上走了一陣,更覺得沒意思,他往回走,卻碰見水香的公公抱著孫子,那娃穿著一身花衣就像一束花。水香的公公問:“麥芒,今年還復(fù)習嗎?”麥芒搖搖頭說:“不復(fù)習了。叔,你尥著孫子要到哪里去?”水香的公公說:“哎,這天旱得要收人啊?!闭f完就抱著孫子往梁頂上去。

      麥芒看著老漢順半山腰的路往后山去了,就明白他要去女兒小云家。麥芒站在那里抽了根煙,看著那老漢消失在山背后,就徑直向著水香家來了。水香正坐在門口的陰涼下做針線活兒,看到麥芒笑了一下,可是心里卻緊張起來。麥芒臉紅撲撲的,像喝了酒一樣,粗重的出氣聲都聽得清清楚楚,這讓她越發(fā)緊張起來,但她故作鎮(zhèn)靜地說:“你個碎娃,有啥事嗎?”麥芒卻糊里糊涂地說:“摔跤?!彼阏酒鹕韥?,努力平靜了一下狂跳的心,說:“說啥傻話哩。”麥芒不說話,盯著水香看了一會兒,忽然就抱住了水香。水香嚇了一大跳。麥芒一抱她,她渾身每一塊地方都興奮,感覺是那樣的好,可是她還是努力地要推開麥芒。麥芒的勁太大了。她被緊緊地箍在懷里動彈不得。她是越要努力掙開,結(jié)果渾身就越興奮,而且,她感覺到自己渾身的勁兒都在興奮中逐漸散開去,全身開始癱軟了。麥芒兩條胳膊輕輕一掬,就掬起她往窯洞里走。水香說:“麥芒,不要這樣,這不行的?!笨甥溍喩淼墓枪?jié)發(fā)出清脆的咯巴聲,他全身亢奮起來了。水香騰出一只手來扳著門框強撐著說:“麥芒,聽話,你不能這樣?!丙溍⒕褪遣徽f話,繼續(xù)往里走。水香說:“你再不住手。我就叫人了。”麥芒說:“你叫吧,想叫你就叫吧?!彼銓嵲跓o奈,一嘴咬在了麥芒的胳膊上。麥芒在疼痛中遲鈍了一下,水香已掐脫跳到院子中間去了。麥芒扭轉(zhuǎn)頭沖出了水香家的院子。水香看著麥芒奔跑的樣子,心里一陣莫名的失落,繼而流下淚來。

      男人從結(jié)婚后就一直在外面打工。婆婆家的家底還算殷實??稍僖髮嵉募业滓步?jīng)不住連續(xù)六年干旱的掏挖,再加上他們結(jié)婚和婆婆病喪累了一身的債。水香很爭氣,一年后就給男人生了一個兒子。男人看了兒子一眼,就死心塌地地去打工掙錢還債去了,三年都沒回來了。她想這些事??墒窃匐y她也守得住。但有時候心里憋屈,捂著被子哭,罵男人賬債就是遲還上一天兩天又能咋樣?可每次很快她就原諒了男人,男人不容易,何況男人從那么多的人群里干成個帶工的有多難。和麥芒第一次摔跤。麥芒將她抱在懷里,她的感覺是那樣的美妙,就像在搖床上被一雙手搖著。暈暈乎乎,襠里就像把一泡尿沒夾住濕了。她幾乎失聲叫出來。她才知道就這樣抱一抱也能達到那樣的效果,也能過癮??墒腔氐郊?,她就害怕了,因為麥芒那火已被她點燃了。連續(xù)幾天,她看著麥芒一大早地去井上,左顧右盼的,就知道他在看她去了沒有。她不敢早去,盡管去早了不用等,不用爭,水也清亮。一直等麥芒從井上回來,她才去了井上。可是她沒想到麥芒平時看上去有些害羞有些書呆子氣,竟然這樣膽大,直接闖到家里來了。麥芒和她同歲,麥芒一直在讀書,又補習了兩年,不然,他也該結(jié)婚有娃了。可沒結(jié)婚就還是個娃娃。她已是結(jié)了婚的人。就像她一結(jié)婚人家就叫她媳婦子、女人、婆娘、婆姨、海娃家的,就是不叫她姑娘,丫頭、女子了一樣,是大人了就得像個大人一樣,做事不能由著性子來。她不能壞了這娃娃的一生,也不能毀了自己的生活。

      麥芒跑了出去,她怕麥芒出個啥事,就站在大門外的老墻根后偷看著。麥芒家的院子空落落的。水香想麥芒不會有啥事吧。要真是有了啥事,她就把孽做下了,麥芒的火是她惹起來的。這樣想著她就想起表舅讓她打撈著給表妹春香找個對象。春香是很乖巧的一個丫頭,她心里算了一下,屬相正合,麥芒是屬兔的,春香是屬蛇的,若要富,蛇攀兔。她就進門去收拾東西,想去趟娘家把這親事做成了,也算是積德。她雖然不喜歡顧盼花這個女人,惡名在外,雖然說罵人罵過心里不存事,可誰喜歡招人罵呢?可這個女人卻罵人有癮一般,過幾天不罵人就像好端端的日子過不下去一樣。癩蛤蟆跳到腳背上,人家都寒磣她,可她覺不著還以為好,沒有人敢惹,就越發(fā)有些飛揚跋扈了,家里人緣就很差。可是她看好麥芒,人長得好,心里有主意,又讀過書。大理上不糊涂,是個放在啥地方都能站住的漢子。至于有點書呆子氣,用不了一年半載就消磨光了。顧盼花不是個好婆婆,可誰又陪得了一輩子?

      水香決定回趟娘家,便收拾了針線笸籮,一轉(zhuǎn)身背后站著一個人,著實嚇了一大跳,她還以為是麥芒啥時候又回來了,定睛一看卻是“黃鼠狼”。她故意裝著沒看見,高跟鞋后跟就重重地搗踩在“黃鼠狼”的腳梁背上。“黃鼠狼”立馬提著腳嗷嗷大叫起來,邊叫邊打轉(zhuǎn)轉(zhuǎn)。這個好吃懶做的東西,出去打了一年工,錢沒掙回來,倒學了一肚子的花花腸子回來了。這一年多來,“黃鼠狼”總是來騷擾糾纏著水香,水香才理解了什么叫寡婦門上是非多。有一次,水香在后溝里給牲口割草,“黃鼠狼”忽然冒了出來,將她撲倒了,她撈起鐮刀就扎在“黃鼠狼”的鞋上:鋒利的鐮刀扎透了那雙皮鞋?!包S鼠狼”嚇出一身冷汗,跳出一丈開外。水香說少騷情,下次鐮刀可不長眼睛,扎到的不會是皮鞋??墒琴\心不改,一身冷汗未干,“黃鼠狼”依然糾纏不休,還給人賣嘴說瘸桌子怕三挪,好女人怕三纏,水香遲早是我的人,水香恨得要命,卻又不敢和這種人鬧得太僵,鬧得太僵,他會不管有沒有的事都往你身上堆,叫你渾身是嘴都說不清楚,壞你的名聲。

      水香不能進窯洞里去了,只能端著針線笸籮往大門外面走。公公不在,她只能這樣?!包S鼠狼”跟在后面說:“你出去做啥噻,看我給你帶啥咧?”水香不回頭說:“拿回去孝敬你娘你還落個孝子哩。”“黃鼠狼”又說:“麥芒那娃,你別癡心妄想,母老虎吃你連個骨頭渣渣子都不吐。”水香心里“咯噔”一下,心想難道給他

      看出啥苗頭來?可又轉(zhuǎn)念一想他看出來啥,她和麥芒又沒那啥。出了大門,“黃鼠狼”就只能走了,邊走邊說:“可惜了別人一番心意,這么好的衣服哩?!彼憧炊紱]看一眼,調(diào)頭又進了院子。

      畝田那邊還沒傳信過來,顧盼花盡管心里很急,卻是沒有辦法,姑娘是人家的人。顧盼花心里不閑,就有些煩,手里的鞋底也懶得納,就靠著大門墩子東張西望地看著村巷,見張順的女人拿著鞋底坐在老榆樹下。便走了過去。畝田那邊的話一傳過來,她就想立刻把親事定了,年底就把媳婦子拉扯回來,省得夜長夢多,也就了了這輩子一件大事,等著抱孫子吧。她想向張順的女人討一些娶媳婦子的學問。張順已經(jīng)娶了兩個媳婦子,有的是經(jīng)驗。她就這么一個兒子。得把事辦得體體面面的。不能出了笑話。她知道全村的人都等著看她的笑話哩,她咋會讓他們看笑話呢?

      和張順的女人才說了幾句,還未說到正事,又有幾個女人就來了。女人們到一起就唧唧喳喳的,東家長李家短地說開了。大牙的女人忽然說:“母老虎,你兒子被水香摔倒了,那么板正的身子,有一米八幾的個頭吧,摔不過個見風晃三晃的水香?”顧盼花說:“小心我撕爛你的屄啊,我兒跟女人說句話把吃奶的勁都鼓上了,會和女人摔跤?”大牙的女人說:“你不信?”張順的女人說:“是摔了。”顧盼花說:“好端端的摔啥跤?”大牙的女人說:“兩個人同時到了井場,都要先打水,就摔跤了,可是你兒子輸了,讓那個小狐貍精壓在了身子底下好一頓揉搓?!睆堩樀呐苏f:“麥芒長得再大,畢竟還是娃娃嘛,摔跤不得竅。勁大沒用?!迸藗冞@么說著,聽不到顧盼花的聲音,看時顧盼花的臉已經(jīng)黑了,出氣也不勻稱了,就都不說話了。后來大牙的女人說還得回家做事,起身走了,張順的女人也起身了,于是便都走散了。顧盼花霍地起了身,幾把拍掉溝子上的土,往家里來了。

      進了窯洞,一看兒子躺在炕上,她就問:“你和水香摔跤了?!丙溍ⅰ班拧绷艘宦?。顧盼花說:“你摔輸了,被她壓在身下了?”麥芒不應(yīng),翻了身,背對著娘。顧盼花說:“你羞先人死了,沒那個(尸求)本事,摔個啥跤?啊!”雖然就這么一個兒子,但顧盼花罵得打得。她說慣娃給個好心,不要給個好臉。麥芒就把頭孺進了被子里。顧盼花在地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忽然想起那天她見著水香買衛(wèi)生巾,一下子血就沖到腦頂上去了。這還了得,身子不干凈,卻壓在我兒子身上,要我娃一輩子背運啊!不要說是你一個毫不相干的人,就是自己的女人都不行。

      顧盼花抓起茶缸子猛灌了一氣后,就沖到水香家去了。一進院子,就罵開了。“水香,你個不要臉的騷貨,一個騷屄也敢往我兒子金貴的身子上猴?!”水香正提了個包要去娘家,被顧盼花劈頭蓋臉地罵蒙了,還沒想清楚是咋回事,顧盼花雙手叉腰,罵聲又撲了過來:“你癢得很,癢得很就找個干樹柯杈去騎啊。你害我兒子干啥?!”水香還沒受過這樣的罵,還不出口來,像給釘在地上。顧盼花卻越罵越起勁:“不撒泡尿照照啊,你是個啥東西,一個流血淌膿的爛身子,也敢上我兒子的身,你這個不要臉的騷貨!”

      麥芒心里本來就窩得慌,被水香咬了一口,羞臊得差點出不了大門,又被娘訓斥了一頓,心里越發(fā)憋氣,睡不著,他猛地坐起來,想離開這個村子,現(xiàn)在就走。他跳下炕來,就聽到水香家傳出的罵聲。雖然沒聽清楚在罵什么,卻聽出是娘,就匆忙往水香家來了。水香家大門口已圍了一堆人,天這么旱,地里一把活沒有,有熱鬧看是最快活的事。麥芒擠進人堆一把扯住娘說:“人都讓你丟光了,大半輩子人你還沒丟夠啊。”顧盼花正罵得起勁,邊往開掙脫被兒子抓住的手,邊說:“日你娘,沒你的事,放開?!笨赡请p手哪里是她能掙脫開來的。麥芒黑著臉扯著娘,就像扯著一件什么東西,將娘從那院子里拖了出來,娘的一雙鞋也掉了。麥芒撿起提在手里,將娘拖進自家院子,又拖進了窯里,然后將門從外面扣上,自己坐在門口抽煙。顧盼花給兒子這么一扯一拖,開始有些氣憤,現(xiàn)在她平靜下來,甚至有些高興,兒子不是個弱人,能對她這樣,對別人也不會手軟。她踢了幾下門,說:“把門開開?!丙溍⒄f:“你要罵就罵我吧。你想咋罵就昨罵。”顧盼花卻笑了說:“我的兒,你當罵人能當飯吃,我罵她是給她提個醒?!丙溍⒄f:“你給她提個醒,她咋的了?摔跤,你為了打水沒和人摔過跤?”顧盼花說:“摔跤誰不摔,可是她身上來著呢,她騎在了你上面,那是最不吉利了,會背運的,招禍的,你娃一輩子記著,男人最忌諱這個了?!庇终f,“她也太不懂事了,身子不干凈還跟人摔跤,還往人身上猴,她娘沒教過她咋的?”麥芒說:“還不是迷信,你有話就不能好好說。”顧盼花就說:“她都是當媳婦子的人,跟她好好說她聽得進去?不罵哪來的記性?”麥芒說:“你罵人把村子里人都得罪光了。以后還活人不?”顧盼花說:“好了,嘴上的黃毛都沒退盡,就來教訓你娘,不活人,我大半輩子活過來了,日子不也一天天地過,有些人活得還不如我呢。把門開開。”麥芒說:“等你氣消消吧?!鳖櫯位ㄕf:“不罵了,罵人又不是種莊稼,能當飯吃?我已經(jīng)罵完了,再找去罵,那我成啥人了,好馬還不吃回頭草哩?!丙溍⒕桶验T開了。娘卻是滿臉笑容,麥芒心里就寬了一大截。

      顧盼花說:“我買回來的衣服你還沒試呢?!丙溍]心思試,聽到水香家院里傳出的哭聲,想上去看看,覺得不好意思再見水香,又怕萬一要讓娘看見,說不定又罵開了。他坐臥不寧地在院子里出來進去的。熬到了傍晚,麥芒幾次走到水香家大門前,還是退了回來。他不知道該如何對她說,她咬了他一日,差點把他羞死了,他見面咋說,萬一要碰上了水香的公公,又該咋說。他坐在大門沿上,抽了兩根煙,最后想出了一條理由:無論是碰見水香的公公,還是見到水香,他就說來道歉來了。為了表示是道歉而來,他去小賣部買了一斤紅糖、一斤餅干、一瓶罐頭,提著往水香家來了。

      水香從來沒跟人罵過仗,連個紅臉的話都沒說過,下午被顧盼花劈頭蓋臉地一頓罵,罵了個暈頭轉(zhuǎn)向,她自己卻一句都沒罵出來。越是罵不出來,就越是氣憤,她氣得快要爆炸了。村子里幾乎所有的女人都有邊哭邊罵邊詛咒的本事,可她啜泣了一個下午,還是沒罵出一句來,倒是罵了一陣男人。受了這樣的辱罵,她連個對著放開號哭的人都沒有。要是男人在。她早就號哭開了。顧盼花太傷人了,她不是個軟柿子,誰想捏就捏,她要讓顧盼花知道她的厲害,以后少在她跟前胡尥蹄子。她不會去找顧盼花罵仗,但這個仇她一定要報的。整個下午水香心里只惡狠狠地重復(fù)著一句話:我倒要看看你兒子的身子有多么金貴。

      水香沒有想到麥芒會來。麥芒一進門,她一下子就委屈得不行了,兩眼再次噴涌出了淚水。當麥芒說了第一句話時,她的心就開始軟了。麥芒搓著兩只手說:“你如果生我娘的氣,還不如生墻頭的氣,她就那樣的一個人噻?!彼銖目谎厣咸聛?,給了他一個背影。麥芒把東西放在箱子上,說:“她誰不罵?連過路人都罵,連雞狗豬羊都罵哩,可她罵完就一點事都沒了,你跟她這樣的人生啥氣?!?/p>

      水香給了麥芒個脊背,她不想為難這個碎娃,下午,麥芒拖著他娘往回走,就讓她感動了一次。這時,她聞到了一股熟悉的煙味,他知道那是麥芒在抽煙。這又讓她想起自己的男人來,這個千刀萬剮的,竟然三年都不回來一次,一傷心,淚水就更汪洋了,她抹了兩把眼淚說:“你走,有你啥事,你走?!丙溍⒄f:“你就別生氣了噻,你笑一下我就走,人家都說生氣會讓一個人老得更快。你這樣生上幾場氣,過不了幾天,就會和我娘一樣了。以后,別人寧可讓你先打水也不愿意和你摔跤爭了?!甭犞@話水香想笑,但她還是憋著,她愛聽他說話。麥芒又說:“其實,你要在城里,還是個天真爛漫的少女,就像個娃娃,大人罵了就罵了,這陣早耍得忘了。”水香心里就有一種東西一漾一漾的,就像提著熨斗熨平了衣布上的皺紋。麥芒抽完了一根煙,說:“我看見你笑了?!彼阋廊槐硨χ溍⒄f:“你看見我笑了,我背對著你你能看見的?”麥芒說:“要不你轉(zhuǎn)過身來讓我看看你笑沒笑。”水香還是憋著。麥芒從坐著的炕沿上下來說:“哭鼻子比干活還累人,你看娃娃為啥哭完鼻子就睡著了,是因為他哭累了,好好睡一覺就雨過天晴了,我走了?!闭f著,他就往門外走去了。麥芒其實不想走??墒撬睦镆呀?jīng)亂了,水香渾身的氣息都在撲向他,鉆進他的嘴里耳朵里鼻孔里。他怕再不走,控制不住再要出了上午那種事,他羞得就只有跳崖了。水番在氣頭上,已咬過他一口,現(xiàn)在弄不好,她怕就不僅僅是咬他一口的事了。麥芒剛走到門口,就聽到“撲通”一聲,回頭一看,水香倒在了地上。他連叫了兩聲,卻沒聲息。他不知該咋辦,就把那盞煤油燈移過來貼近一看,水香滿臉汗水,燈光下慘白慘白的。麥芒嚇壞了,端過炕頭上的杯子,把水香的頭攬起來,灌了幾大口水,抱起水香放到炕上,叫了幾聲水香,水香睜開了眼睛,忽然伸出雙手,摟住了他的脖子……

      狂風暴雨過后,水香的臉就緊緊地貼在麥芒寬闊的胸膛上啜泣起來。麥芒把水香偎在懷里說:“只有娃娃才沒完沒了地哭鼻子哩,還生著氣呀?!彼銚u搖頭,把淚水搖到了麥芒的胸膛上。水香后悔了,第一,為了自己的男人,她對不住自己的男人了;第二,為了麥芒,這樣會害了麥芒。怎么說麥芒還是個娃娃。如果晚上麥芒不來,她鐵下心來,要真正地把麥芒好好地騎上一次兩次,氣氣顧盼花??墒躯溍砹?,一番話說得她一點氣都沒了,她已經(jīng)放棄了仇恨??甥溍⒔o她喂水,抱她上炕,她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不能這樣下去了。水香心里想。

      忽然,狗瘋狂地咬了起來,麥芒緊緊摟著水香。水香感到麥芒在發(fā)抖,就往緊里摟了摟,附在麥芒的耳朵上說:“沒事,別怕?!庇腥嗽谇瞄T,水香知道是“黃鼠狼”,沒有吱聲。她不想告訴麥芒是誰,她怕麥芒誤會她。把她看成那種人。

      腳步聲出了大門,消失了,水香翻身起來,催促著麥芒穿衣服,說:“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不會有了?!丙溍⒑鋈惶痤^來,盯著水香說:“你嫌棄我?”水香不說話。麥芒說:“因為我娘?”麥芒搖搖頭說:“不是,為你好,也為我好?!丙溍⒄f:“要是我還來呢?”水香說:“我不會再和你單獨見面了,你馬上會有媳婦,就會忘了我的?!丙溍⒄f:“不會的,一輩子都不會的,我喜歡你,我一直就喜歡你?!彼阏f:“麥芒,聽嫂子的話沒錯,嫂子是大人了?!丙溍⒄f:“我也是大人了。你為啥總覺得我是個碎娃?”

      本來給顧盼花一鬧,水香回娘家的心思已經(jīng)沒有了??涩F(xiàn)在卻有些急不可待了。一切都收拾好了后,就等著公公回來。公公是在十點多回來的,她見了公公臉就紅了一下,低著頭說:“我想回趟娘家。”公公說:“回去吧,家里也沒啥事,該去看看你爹你娘了。”說著從自己的箱子里拿出一瓶酒來說:“給你爹帶上。”水香心里一陣愧疚,說:“爸,留下你喝吧,每次都給他帶哩。”公公說:“裝上吧,去了多住上兩天,地里怕也沒活,家里的針線活多,能做就多做點,旦子在小云那里乖得很。”水香忙就走了,她怕把淚水流出來。

      水香是騎自行車走的畝田,吃午飯時就到了。吃過午飯。水香就迫不及待地問娘:“春香出人家了嗎?”娘說:“出了。”水香心里就一慌,說:“出在哪里了?”娘說:“就在你們村子上?!彼阏f:“誰家?”娘說:“郭家。男人叫啥來著?”這時大插進一句話來說:“郭長福?!彼阆肓税胩?,想不出來郭長福是誰。他大又說:“那娃來的那天我見了,娃不錯,人長得排場,剛從學?;貋??!彼憔椭懒?。水香心里罵這個碎娃,偷偷地把媳婦吒下了,卻閉口不說。就又問娘:“我舅啥意見?”娘說:“聽說他娘厲害得很,是不是?”水香說:“你們這些大人,管人家那么多干啥?春香嫁過去是跟麥芒過,又不是跟他娘過?!蹦镎f:“那不一樣,女娃嫁人主要看婆婆哩,那女人身強力壯的,年紀也不大,又一個兒子,春香嫁過去,啥時候才熬出頭?”水香聽得這樣說,心里就“咯噔”一下,說:“你見他們了?”娘說:“他們來提親,你舅把我和你爹都叫去了?!彼阏f:“你們咋知道她厲害?”娘說:“那娘兒倆頭天回了,第二天你舅去你們莊子上訪了一下,十幾家人沒一個說他們家好的,那女人惡名大著哩。”水香說:“我舅咋沒去我家?”娘說:“去你家怕給你惹事,婚事不成,還當你在里面戮是非。”水香就有些急了,娘又說:“那么多人家沒有一個說好的,肯定不咋樣,要是好人家,哪有娘親自帶著兒子說媳婦的?”水香說:“現(xiàn)在不是講改革嗎?親自看過的踏實。”娘又說:“你們在一個村住著,到底昨樣?”水香說:“那女人嘴是歪點,愛和人罵仗,不過人挺好的,不記仇,罵完就完了。”娘說:“女人就怕這樣,她嘴不好惹的事肯定多,外面著了氣就往媳婦子身上撒,那誰受得了?!彼阏f:“那娃挺好的,春香嫁過去肯定受不了罪,心思可細了,日子保準能過到人前頭去。”娘嘆了口氣說:“寧端個順氣的破碗,不提個有氣的金罐?!彼阏f:“我舅一家啥意思?”娘說:“你舅最慣春香,當然不同意。”水香說:“你們都是老腦筋。”娘說:“你嫁過去沒幾天婆婆就走了,等于沒當過媳婦子,要是當過媳婦子,你就知道婆婆有多重要。遇上個瞎婆婆,人不知少活多少年哩?!蹦镞@么說著看了爹一眼。奶奶對娘不好,娘都上過吊的。爹說:“娘都去世了,以后不要再說了,人死了一了百了,你還這樣說,小心娘聽見擰掐給你一下。你不是活得好好的,少活了多少歲?”娘撇了一下嘴說:“這事你別長嘴了,長嘴長成了嫁過去過不好,要落埋怨的,弄不好把好親戚都得罪下了?!彼阏f:“可那娃真是打著燈籠都難找的好娃哩。”娘說:“他娘把家氣給壞了,怨只能怨他娘。這事成不了。你別操心了?!?/p>

      水香和娘說著話就哈欠連天,她就睡了過去。昨晚給麥芒折騰了幾次,又翻山越嶺的,她在太困了。一覺醒來,太陽都快落山了,水香梳洗了一下,就準備去春香家。春香雖然比她小兩歲,和她一起耍大的,她很喜歡這個表妹,心靈手巧,她出嫁時一些針線活都是春香幫著做的。剛要出門,春香來了。永香拉著春香的手到炕沿上坐了。水香說:“看出落得不知道

      啥人才能配得上喲。出對象了?”春香搖搖頭。水香說:“跟姐也不老實了?前兩天不還出了嗎?”春香說:“爸不同意。”水香說:“你啥意見?”春香說:“我也不同意?!彼阏f:“你也不同意,人沒看上?那可是我們村的美男子,又是高中畢業(yè),說話可受聽了,看把你眼高的?!贝合阏f:“姐,不是他的事?!彼阏f:“那是誰的事?”春香說:“我也怕個歪婆婆,你知道到現(xiàn)在我娘還被奶奶的拐杖搗來搗去的,我都看怕了。”水香說:“那都是老輩子人,咱這輩子人誰還那樣?再說麥芒是個讀書人,會處理得好好的?!贝合阏f:“姐你想想。天這么旱,我嫁過去他肯定得到外面去打工,留下我和婆婆,她那么歪,不定昨欺負我呢,我一想就怕?!彼愕拱堰@層沒想到,再說她真不知道顧盼花會不會像對待兒子一樣對待媳婦子。兩個人又說了一陣話,送走了春香,水香呆坐了半天。她想明天早晨過去,不知這事有沒有挽回的余地。

      晚上吃過飯,她早早上炕了,本來想著替娘做做針線,可是也沒心思,就那么躺著。娘邊做針線邊和她說話。她總是答非所問。她還在想這事,想著想著又想麥芒了。越想越亂,就狠狠地說:“不想了?!甭曇暨€很大,娘給她嚇了一跳,針差點就扎了手,說:“死丫頭,不想啥了,冒冒失失的?!彼憔托χf:“不想亂事了。”娘又說:“你明天到你舅家可別長嘴,萬一長成了,以后不好,落一輩子的埋怨哩?!?/p>

      第二天一早,水香準備了一斤糖、一斤餅干、一瓶罐頭,又把公公帶給大的酒從娘那里要了出來。說以后給大再買。春香過來叫水香去吃飯。冰香就跟著來了,吃飯時,舅和舅媽閉口不提這事,顯然他們考慮都不考慮了。要是還有點心思,他們一定會問她的。水香努力了半天,把話題提了出來,可舅搖搖頭說:“那娃一看就知道是個好娃。人穩(wěn)重,話不多,可他媽太歪了,母老虎、母夜叉,名聲傳得要多遠有多遠,歪得就剩下沒吃過人了,春香比你還弱,過去還不讓她吃了?!本藡屢舱f:“要是個好人家,還用她親自帶著兒子來提親?哪有這樣做事的?”水香就知道這事沒戲了。舅媽又說:“這個表妹就交給你了,你相端著給好好找個對象,女大不中留,留下結(jié)冤仇,我可不想把女兒留成仇人再嫁出去?!彼隳笾藡尩氖终f:“其實我覺得他們挺般配的?!本藡屨f:“再般配也不行,除非他和他娘分開另過。”舅卻吼了一聲說:“你會說話不會說話,不會說話就窩著,和他娘另過,就更不行了,一個兒子分開另過,那還是兒子嗎?春香嫁過去還不讓人家把脊梁骨戳斷,一輩子能抬起頭來不?!”

      在娘家待了兩天,水香就不想待了。兩天來她只給娘納了一雙鞋底子,手還被扎了兩次。娘說:“你想娃娃了,就回去吧?!彼憔托α耍惯€沒想兒子,小云嫁過去生了兩個女兒。夢里都盼個男娃,每次來家里。抱著旦子左親一口,右親一口,連旦子的小雞巴都親,放到她家里比自己跟前還操心得好。倒是想那個大娃娃了,她其實想多住幾天,讓那個娃娃冷幾天,她有點躲的意思。原想著如果這門親事做成了,就是顧盼花不著急,她也會催促著在年底之前把婚事辦了的。可是這事看來沒戲了。這兩天她把村子里的女孩又羅列了一遍,還有兩個和春香年紀錯一錯二的,可和春香比起來,人就差了一截,一個外出打工,錢沒掙上,卻掙了個壞名聲回來窩下了,一個人長得又矮又小,圓乎乎的像個南瓜。她不能把她們介紹給麥芒,那把麥芒的一表人才糟蹋了,再說麥芒肯定也看不上,那娃心氣高著哩。她就想早早回去,看別的村有好姑娘給介紹一個。有了女人,他就會安分了。

      水香到了大門口,一轉(zhuǎn)頭被不知啥時候跟在屁股上的麥芒嚇了一大跳,有些生氣,說:“你這是要嚇死人啊。”麥芒說:“你走了也不說一聲,讓人天天覺得你和人家在藏貓貓?!彼悴桓以诖箝T口停留,沒遮沒攔的,村里人一展服就能看得見,就說:“你快走吧,讓人看見了不好?!闭f著便推車子進了院子。麥芒壓低聲音說:“我晚上過來呢?!彼悴桓一貞?yīng)。麥芒走了,水香看看兩扇窯門都鎖著,就知道公公在小云家。誰稀罕旦子都比不上公公稀罕旦子,人就是隔輩親。水香把家里的土塵搌掃了一下,把豬和牲口喂了,公公回來了。吃過飯,公公問了問她娘家的情況,又說旦子如何乖,就回自己的窯里去了。

      大龍山山影撲了下來,夜就洇了過來,古兒村便進入了夜晚。水香盡管很累,卻不敢睡去,她知道麥芒會來。她住的窯洞就挨著院墻根,只要麥芒來,腳步聲首先從院墻根經(jīng)過。因此,她就大開著門,側(cè)耳屏息聽著,盯著大門口看著。公公一般吃過晚飯就上炕了,門關(guān)了,怕費油,燈也不點,坐在炕上抽煙,并不是睡覺了。人老了,瞌睡就少了。大約過了一個時辰,水香就聽見那腳步聲了。她立刻迎了出來,將麥芒堵在了大門外。麥芒一把就將她扯進了懷里,水香推開麥芒說:“你放尊重點,從今兒起咱們就還像以前了?!彪m然聲音很低,但口氣無比的威嚴。她感到麥芒的胳膊在她的身上遲疑地停頓了一會兒,就垂落下去,她心里空落落的,渾身涼颼颼的。她拉起麥芒的手捏在自己的手心里,幾乎哽咽了,說:“麥芒,嫂子這是為你好,你會明白的,聽嫂子的話,快回家去?!闭f完她怕麥芒再撲上來。那樣她也會把持不住,又錯一步,迅速放開麥芒的手轉(zhuǎn)身進了院子。到了窯洞門口,她一口就吹滅了燈,然后趴在墻根聽著,許久聽不到離去的腳步聲,心就懸著,正想著該不該出去看看,卻聽見那腳步聲從墻后面離開了。水香拉過被子捂著哭了起來。這時,她聽見公公在院子里說:“海娃家的,有啥事嗎?”水香忙說:“沒事,我去看牲口夜草上了沒?!惫班蕖绷艘宦曊f:“都上了?!惫m然對她好,可是對她看得緊哩。

      晚上,水香睡得不踏實,擔心麥芒會出事,又想他是高中生,有知識的人,不至于想不開,卻又想這事想不開的還多是有知識的人。就這樣想來想去,后半夜方才睡去。

      一大早,水香就去馱水了,她想如果麥芒還起這么早馱水,就證明他心沒死,如果他沒這么早馱水,就證明他接受了現(xiàn)實。一直到馱了水回來都沒有碰見麥芒,水香心里雖然失落,卻也寬泛了許多。把水盛進缸里,公公說:“去看趟旦子吧,離了娘的娃可憐著哩?!彼班拧绷艘宦暎龅瞄T來,她希望能看見麥芒。只要麥芒沒事,她心里就徹底寬泛了。往麥芒家看了一眼,見顧盼花坐在自家院子里。悠然自得的,也就知道麥芒沒事。如果麥芒有事,顧盼花早就把村子吼叫得翻過來了。

      幾天就這樣過去了,水香漸漸又回到了從前的那種日子,麥芒也看上去正常了,雖然她碰見得不多,就兩三次,他都低著頭,但每次碰上他都會猛然抬起頭來看她一眼。這一眼還是包含了太多的東西,水香雖然不能把內(nèi)容全說出來,但她知道這碎娃受著苦哩,心里就涌起一種疼痛來。她還是裝做輕松地說:“你個碎娃,見了嫂子,也不叫嫂子,也不問個好?!边@么說,她想把關(guān)系理順到從前的樣子。如果見了面總這樣,她心里就不好受了,再說別人會看出些啥來。麥芒就會低低地叫一聲“嫂子”,然后低頭而去了。但水香感覺到背后有一雙眼

      睛,她走到哪里,那雙眼睛就跟到哪里,麥芒并沒有從那些事里走出來。而到了晚上,麥芒就在她家的崖頭上、院墻后抽煙,直到她天窗的燈光熄了。

      水香一大早起來就覺得右眼皮跳得不行,人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zāi)。因此她對著門口唾了三口,又折了一截席篾子壓在眼皮上,可眼皮越跳越厲害。水香有些心煩意亂,茫然無措,針線也拿不到手里。挑揀了一大盆衣裳正準備洗,就聽到村子里有汽車的聲音,出了院門一看,兩輛警車“嗚兒——嗚兒——”駛進了村子,車頂那紅的綠的燈晃眼地閃爍著。水香想誰家出了事,出了啥事?正這么想著,警車卻直接開到了她家大門前。水香兩條腿抖得像篩糠。那年二哥惹了事,經(jīng)了公,這種閃紅爍綠的車來往過好幾趟,一家人都給嚇出這病了,一見這車就抖得站不住。幾個警察全副武裝下車來,老萬的兒子小寶也從車里鉆出來。男人們出去打工了,女人娃娃都在村子里,這時間就像河谷里的山洪一樣漫過來。

      警察撲進院子屋里屋外翻箱搗柜地搜騰了一陣,把水香又審又問,什么也沒撈著,訓斥水香,并說一有消息立馬報告,然后丟下老萬的兒子又“嗚兒——嗚兒——”地走了??墒侨巳翰]有因為警察的離開就散了,都像是在等待著看大戲似的。水香將小寶拉進屋里。小寶是和男人一塊兒出去打工的,水香強打精神,問小寶出了啥事?小寶咬了咬嘴唇說嫂子,你可要撐住。小寶的爹和水香公公是表兄弟,因此小寶叫水香嫂子。水香的心都快從口里蹦出來了,但表情很鎮(zhèn)定地說,你說吧,能有多大的啥事啊?小寶說海娃拿著老板讓給大家發(fā)工資的十幾萬和一個女人跑了,老板報了案。警察到處抓他哩。水香覺得天旋地轉(zhuǎn)的,她扶著炕沿穩(wěn)了穩(wěn),小寶端來一瓷缸子水說,嫂子,你喝口水,我回去了。水香一把拉住小寶說你告訴嫂子他們在一起幾年了。小寶垂下頭說一年多了。水香說那女的是干啥的?小寶說不是正路上的人。就知道哄我哥的錢哩。水香說有嫂子漂亮嗎?小寶說她連嫂子的小拇指頭都比不上哩。

      小寶跨出窯門去了,水香跟著送小寶出來。人群不僅沒散,反而越聚越大了,有些人揀了個陰涼處坐了下來,像等著吃宴席一樣,有說有笑的。院子里兩只公雞在掐架,水香撈起掃帚滿院子追著打起雞來。掃帚落處,雞毛亂飛,兩只公雞被打得只往人空空里鉆。水香才不管人不人的,掄著掃帚就打。扎掃帚的是鐵桿芨芨,落在人身上像皮鞋掄在上面,大家都穿得單薄,人群嘩地就四散開來。迫了幾圈,雞裹在人群里跑出大門外去了,水香追了出來,邊追邊捎言帶語地吼罵著。雞跑上崖頂去了,水香卻還追著人群打著罵著,人都往自己家跑,邊跑邊說水香瘋了,這媳婦子瘋了。人都散去了,院子就空落落,水香兩腿一軟,倒在了地上。

      水香睡了炕,可把公公難為壞了,畢竟公公媳婦子之間有許多不便,公公只能一遍一遍罵兒子,勸媳婦子別和那畜生較勁,要愛護自己的身體。公公一天做了五頓飯端上端下的,水香整整一天水米沒打牙。公公只能去叫來了小云。小云一來,水香就睡不住了,小云雖然是大姑子,可畢竟已經(jīng)嫁人,是親戚了。小云陪水香住了一個晚上,沒抱旦子,是怕水香心情不好,又讓娃吃上了奶,再隔就費事了。第二日小云要回去了,惦記著旦子,叫水香跟她一塊兒去,水香說她把家里收拾一下,就過去住幾天。又對公公說:“爹,你去把旦子接回來吧,都十幾二十天了,奶隔掉了?!惫粗阏f:“要不你去接吧?!彼阏f:“爹,你兒把丟人的事做下了,我出得了門嗎?”公公就說:“好,我去,我去?!毙≡颇税褱I水說:“水香,你……”水香笑了一下說:“我又不是娃娃,我好好兒的,我不會便宜了他的。”

      送走了小云,水香開始收拾自己的衣物,她要到城里去了。剛剛挑揀了幾件衣物正準備去洗,顧盼花從院外吼罵了進來?!澳銈€婊子,你個騷屄,就那么不值錢啊,到處壞老娘的事,你也不看看老娘是誰?”水番盯著顧盼花說:“你再這樣別怪我不讓你,別當軟柿子就好捏,軟柿子也還有個胡胡(核)呢?!鳖櫯位▍s往水香跟前趿了兩步,說:“你個爛賣屄的。也學會了戳閑話搗是非了啊,你就不害怕騷屄得了楊梅大瘡啊,爛得流膿淌血啊?”水香卻并不往后退,她就橫在顧盼花的眼前,說:“你今天要不把話說清楚,小心我撕爛你的嘴?!鳖櫯位ㄕf:“還把你個賣爛屄的厲害得不行了,你當老娘是好惹的?!?/p>

      不一陣人就圍了一堆,看人多了起來,顧盼花跳著跳著罵起來:“你說這個騷賣屄的缺德不缺德啊,我前兩天好不容易說成的婚事,讓她去三戳兩搗就搗散了,寧拆十座廟,不破一樁婚,你個賣爛屄的把斷子絕孫的事做下了。你還記仇,不就是前兩天我罵了你幾句,你就到娘家去壞老娘的好事啊!我說的是你舅的丫頭,不是你還有誰?難怪才二十歲就連個男人都拴不住,跟上別人跑了,守活寡你活該!”

      水香的腦袋“嗡嗡嗡”地響著,眼前亂冒金花。她的嘴唇都青了,整個人抖得就像篩糠一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這時候說不出來話就是承認啊。水香暈了,暈得順著墻蹲了下去。大牙的女人說:“水香暈過去了?!闭f著過去抱住了水香。大牙的女人和張順的女人忙進窯里去端出來一馬勺水,就給水香往下灌。

      麥芒就像前幾天一樣,一把扯起了娘,拖著就往外走。顧盼花兩把在麥芒的臉上抓出幾道血印。麥芒眉頭一皺,一把提起娘像扛麻包一樣扛著出了門。麥芒將娘扛回窯里放到了炕上,將門從外一鎖,躲進牲口圈里壓抑著自己“嗷嗷嗷”“啊啊啊”地哭了起來。他感到了從來沒有過的委屈、孤獨、寂寞、憂傷。他就那樣哭著,感到自己的氣都快憋斷了。許久之后,麥芒止住了哭聲,回到自己睡覺的窯洞里,躺在炕上。他真替水香難過,不知道水香這陣子咋樣了。那天警察走后,他就想去安慰安慰水香,男人跟著一個女人跑了,成了讓公家通緝的逃犯,對于把一輩子寄托在男人身上的水香這是多大的一個打擊啊!可是水香公公一直在,后來小云又來了,就更沒機會。好不容易等到小云和她爹一塊兒走了,他正要去水香家,在這一帶販皮子的老拐子來家里,捎來了畝田那邊的話,說春香不同意,原因是說自己年齡還小,要到城里打幾年工再談對象?,F(xiàn)在這娃是管不下了,希望別見怪。麥芒聽了并沒往心里去,對于找對象他不急,也很自信,這對他目前來說就不是個事。老拐子還沒走,顧盼花的臉子就拉下來老長,在地上不停地轉(zhuǎn)圈圈子。麥芒送老拐子剛走出門去,就聽見娘吼了一聲我饒不了她個騷婊子,震得窯頂上的土直往下掉。麥芒不知道娘在罵誰,上了個茅房出來想著要去水香家,卻不見了娘。叫了幾聲,沒人應(yīng),出了大門,就聽見水香家已經(jīng)起了罵聲……

      麥芒思前想后地就睡去了。自從水香從娘家回來,他就沒有睡好過一個晚上。麥芒這一覺睡得很沉,當他從沉沉的夢境中醒過來,太陽已經(jīng)被山梁割去了一半,光就柔和了許多,整個大地一派昏黃。天旱了,鳥也少了,鳥群也小了,偶爾飛過一只兩只三五只去,連十幾只的鳥群都沒有了,就形不成鳴叫的氣勢。他上了山梁,高高仰起頭來,長長地向天空呼出一口氣來,心中的憂郁就像被吐出去了一般,心情就

      疏朗了一些,精神就緩過來,他攥緊兩個拳頭,高高地跳起來,往天空搗了搗,落地的那一刻,他做出一個決定:明天一早就離開村子。

      牛羊人圈,飛鳥過盡,村子便沉入了黑暗。麥芒吃了飯,給牲口上好了夜草,麥芒蹴在大門沿上等到夜色濃如墨汁時,才摸揣著來到水香家院墻背后蹴了下來。連續(xù)幾個晚上,他都這么蹴在這里。他不再走進這個院子,也沒有企望水香出來,他想過給人家道歉,可是現(xiàn)在覺得連道歉也沒必要了,他就想這么蹴一蹴,抽根煙。

      “麥芒?!?/p>

      麥芒聽見輕輕的一聲呼喚,一抬頭就看見水香。那熟悉的氣息就撲了過來。還不等他開口,水香已撲進懷里來了,呼出的氣息就像小風一樣吹拂著他。他兩只胳膊稍稍一用力,就掬起水香進了窯洞,把水香展展地放在炕上。他不再像第一次那樣匆忙粗暴,而是一件一件錄4水香的衣服,就像剝一朵欲綻未綻的花朵一樣。水香就那樣躺著,一動不動,她緊閉著眼睛。當麥芒粗笨的手剝光水香的最后一件衣服后,水香“噗”一口吹滅了油燈,一翻身像騎馬一樣騎在了麥芒的身上……

      許久以后,水香趴在麥芒的身上啜泣起來,麥芒往起扳水香的頭,水香卻梗著脖子扳不起來。他輕輕地叫了聲水香,水香也不應(yīng),就那樣趴著。麥芒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水香,只能輕輕地輕輕地撫摸著,水香忽然推開他的手,跳下炕去,邊穿衣服邊說:“你走吧?!丙溍⑦€躺在那里,水香在地上跺著腳說:“你到城里去啊,這村子里有啥待頭啊?!丙溍⒄f:“下午我都想好了,明天一早,我就離開這村子,再也不回來了,我想走之前,在你家院墻外蹲一個晚上,你知道嗎?我連到你家道歉的臉都沒了?!彼阏f:“你不要說這些爛事,走吧,明天就走吧?!丙溍⒄f:“不,我不走了,要走我就帶你一起走?!彼阏f:“你走吧,走啊,你走了我就省心了?!丙溍⒄f:“除非你跟我一起走?!彼阏f:“你走吧,你和你娘都是我的先人,我哪個都惹不起啊?!闭f著。一頭扎進麥芒的懷里號哭起來。

      老天爺總算開了恩,下了一場透雨,雖然連續(xù)旱年,但地還是要犁的,一年的莊稼兩年做,莊戶人家的日子一年望著一年。麥芒犁了一個上午的地,回家吃了飯,就坐在大門沿上抽煙。這時就看見水香的公公翻過山梁去了。水香的公公那天并沒有抱回旦子來,因為旦子發(fā)燒了,清鼻涕流得跟水一樣。喂了藥,第二天還沒好轉(zhuǎn)。小云就讓爹過幾天再去接。水香公公也不敢在女兒家住,怕水香想不開回來了。

      麥芒盯著水香公公猜測他又要去女兒家看孫子。為了證明自己的猜測,他上了梁頂,看到水香的公公確實是向著小云家的方向去了。他環(huán)顧了左右,從坡上沖下,直接進了水香家的院子。水香決定要進城去了,邊流淚邊收拾衣服,一回頭麥芒已經(jīng)在背后了,不容她分說,就將她推上了炕。水香推開麥芒說:“我們說說話好嗎?”麥芒瘋狂的手停了下來。水香拉起麥芒的手說:“你為啥還待在村里。這村里你還能待下去?”麥芒枕在水香的大腿上,水香說:“如果我以后成了壞女人,成了潑婦,你別怨我,都是你娘逼成的?!丙溍㈤L嘆了一口氣,水香說:“走吧,我都要到城里去了?!丙溍⒑鋈环鹕恚莺莸貕鹤×怂?。水香幽幽地說:“我已經(jīng)管不住我自己了。”又說,“人就怕自己管不住自己?!?/p>

      麥芒一閃身進了水香家的那一刻,被在梁頂潛伏著的“黃鼠狼”捕捉到了。自從水香將一個鐮刀頭扎進他的大腿,他就盯著水香和麥芒。這仇他當然要報,正是臭肉酸酒的時節(jié),他的傷口感染了,包扎花去了一百多塊。麥芒一走進水香家,不是腿上那兩寸長的口子還沒長嚴實,他會興奮地跳起來。他看到水香的公公還沒走出多遠,大叫兩聲說水香出事了。水香的公公聽得這話,心里一陣下沉,他就怕水香想不開。于是忙調(diào)轉(zhuǎn)頭往回走?!包S鼠狼”從山梁上往下走來,又遇到了大牙和女人,使了眼色,大牙便也跟了上來,大牙的女人看兩個人神秘,也跟了過來。

      進了水香家院子,“黃鼠狼”躡手躡腳走到窯門前輕輕推推,門從里面閂上了,這更加證實了他的判斷?!包S鼠狼”從腰里拔出改錐,悄無聲息地就剝開了那老式的窯門。水香的公公進得院來,“黃鼠狼”、大牙和大牙的女人三人已經(jīng)將麥芒和水香赤裸裸地捉奸在炕。

      正在牲口圈里給牛和驢喂料的顧盼花,聽得水香公公的罵聲,斷定水香偷男人讓抓住了。這可是給她解了氣了,拆散了兒子的婚姻的氣到現(xiàn)在她還沒出完,她還想著咋整整這個狐貍精呢。她連簸箕都沒來得及放,就奔水香家來了。那窯洞的門已經(jīng)被人圍了個嚴實,顧盼花使勁往里擠,這種熱鬧她當然不會放過。前面的人回頭看是她,立馬讓了一條路出來,她就更高興了,想自己還是有些威風的??蓴D進去一看,她傻了,兒子赤裸裸地蹴在炕旮旯。她癡呆了一下就吼罵起來了:“你個賣爛屄的,勾引我兒子啊,難怪你三戳四搗地把我兒子的婚姻搗黃了,原來你霸著我的兒子啊?!边@么罵著,她就撲過去撕扯水香,卻被水香一把推倒在地上。顧盼花爬起來,吼罵說:“你個不要臉的騷貨,連個男人都拴不住,卻壞了我兒金貴的身子啊!咱們前世無冤,后世無仇,你禍害我們這些人做啥啊?”水香將一口唾沫唾在顧盼花的臉上,冷笑一聲說:“有沒有冤仇你心里清楚。你兒子強奸了我,你還有理了不成?!彼愕倪@話,讓在場的人都大吃了一驚。水香公公手里的半截棍哐啷一聲,掉在了地上。窯洞里出現(xiàn)了暫時的寂靜,也只是短時間的,因為水香大哭起來,哭著她沖出窯門去了,卻被“黃鼠狼”一把攬在懷里,水香一口就咬在了“黃鼠狼”的胳膊上,兩只手抓在了“黃鼠狼”的臉上。“黃鼠狼”的胳膊給水香狠狠一口扯下一塊皮來,臉上的幾道指印就像刀子割出來的一樣,鮮血直流。

      麥芒扯了炕單裹了身子跳下炕來往外走,正在往胳膊上的傷口上撒土的“黃鼠狼”急了,也顧不了自己,一把扯住說:“你不能走?!彼愎矙M了過來,說:“你往哪走,你得把事情說清楚?!丙溍⒄f:“我去投案自首總可以吧?!眹娜擞直牬罅搜劬Α1凰阋痪湓拠樍藗€半死的顧盼花緩過神來了,撲到兒子的腳跟前說:“兒啊,這可不是耍哩,那要坐牢的,你可不要胡說?!丙溍⒖炊紱]看他娘,還要往外走?!包S鼠狼”說:“你說你去投案自首,誰知道你會不會半道跑了。”麥芒說:“那你們就報案吧,我等著?!彼愕墓f:“去報案,黃鼠狼快報案啊?!薄包S鼠狼”就往外面走開了。顧盼花撲過去就抱住了“黃鼠狼”的腿,說:“你行行好吧,往上說說咱們里勾外聯(lián)的還是親戚哩?!薄包S鼠狼”卻一腳就將顧盼花踢開了,說:“誰跟你是親戚?!丙溍⒁姞?,撲過去一拳就搗在“黃鼠狼”的眼窩上,還沒等“黃鼠狼”醒過神來,麥芒又一腳踢在了“黃鼠狼”的腰里,將“黃鼠狼”踢了個跟頭。又撲上去,卻被幾個人拉住。“黃鼠狼”跳到了大門外,回頭罵了句:“你狗日的等著?!本妥吡恕?/p>

      水香沒氣了,幾個女人又是掐人中,又是潑冷水,才把水香救了過來??蓜倓偩冗^來,水香“咯兒”一聲,又憋死了過去。麥芒顯得十分鎮(zhèn)定,他在一塊陰涼處蹴了下去,他摸出一根煙來抽?!包S鼠狼”那一腳

      太重,顧盼花直不起身來,幾乎是爬到了兒子跟前,說:“我的兒啊,你不能承認啊,這要坐牢的啊?!丙溍⒖戳四镆谎壅f:“你回去吧,你喜歡熱鬧,這下熱鬧了吧,兒子把熱鬧給你看個夠?!鳖櫯位ㄓ止虻搅怂愕墓?,說:“他叔啊,咱們上院下院住了這么些年,這事你可不能這么做,你得說句話呀?!彼愕墓涯樑ち诉^去。顧盼花又跪到水香跟前來了,水香卻兩只眼睛的白眼仁都翻出來了,顧盼花瘋狂地搖著水香說:“水香,千錯萬錯都是嬸兒的錯,我給你磕頭了,你就放過麥芒吧?!闭f著就咚咚咚地在地上磕起頭來。張順女人強拉住她說:“她啥都不知道了,你這樣有啥用?”

      顧盼花就在院子里跪來跪去,像一只啄米的雞一樣,跪到這個跟前“咚”地磕個頭說,你給做個證,跪到那個跟前“咚”地磕個頭說,你給做個證。

      下午三點多,鎮(zhèn)派處所的桑塔納閃著紅綠燈來了。三個警察手里提著明晃晃的銬子,腰里別著手槍從車里鉆了出來。一進院子,麥芒就站了起來,走到警察跟前把雙手伸了過來?!包S鼠狼”說:“就是他?!本臁斑青辍币宦暰蛯D子銬上了。警察已經(jīng)看出來受害人了,于是就走到水香跟前,卻見水香神情呆滯,披頭散發(fā),問了幾句,卻得不到一句回答,“黃鼠狼”說:“沒啥問的,這么多人都看見了。”警察就說:“那好吧,你跟上我們?nèi)プ鰝€筆錄?!边@時顧盼花撲了過來,抱住了警察的腿,她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了,只是那樣抱著,像抱著一棵大樹一樣。警察甩了幾下沒甩開,就說:“再不放開,就以妨礙執(zhí)行公務(wù)罪將你也抓起來?!鳖櫯位ㄕf:“警察同志,你把我抓了,把我兒子放了吧?!丙溍⒄f:“娘,你回去吧?!闭f著,便自己上了車?!包S鼠狼”幫助警察扯開了顧盼花,顧盼花說:“黃鼠狼,你狗日的不得好死,你死了會讓狗啃了的?!闭f完便暈了過去。

      水香在家里一睡就是一個多月,這一個多月里她連院子都沒出,連兒子旦子也沒看過。小云抱著旦子來過兩次。旦子不再往她懷里撲,不再掀衣襟尋奶吃了,而且有些生分了?!包S鼠狼”也買了禮物來看水香,水香掄起棍棒砸在了“黃鼠狼”的頭上,“黃鼠狼”的頭上血就冒了出來。男人成了領(lǐng)工的以后,村子上十幾個小伙子都跟著男人給人家打工,現(xiàn)在男人把人家的工錢帶著跟一個女人跑了,找不到了,十幾個小伙子的家里人都來家里討要工錢。公公在院子里和人家吵鬧,那些人把能變成錢的東西搶著分了,水香動都沒動。小云抱著旦子又來了,說你再這么睡下去,非睡癱了不可。水香這才勉強起來。

      小云說:“一定是顧盼花這個騷貨指使兒子干的,她以為你把那婚事戳散了,氣出不來,這個不值錢的貨,為了出氣啥事都做得出來?!庇终f,“這下好了,報應(yīng)到了吧。把自己的兒子害進去了?!?/p>

      水香一直沒說話。

      小云又嘆息了一聲說:“我弟這個豬狗不如的畜生啊?!?/p>

      小云走了后,水香就進了公公的窯洞,說:“大,我出去找海娃,三年了?!?/p>

      公公聽得這話,知道水香被傷得深了,他看看水香說:“你知道他在哪里嗎?咋找啊,外面的世界大了去了,不像這古兒村,你喊一聲就知道他在哪兒?!?/p>

      水香說:“死了總還有個尸首吧?”

      公公說:“唉,你去吧?!闭f著掏出二百塊錢來塞進水香的手里。

      水香攥著錢臨出門時說:“旦子就讓在小云那里長著吧?!?/p>

      水香走了幾步,就聽公公長嘆一聲說:“海娃,你個狗日的啊,你把老子的臉當屁股蛋子啊!”

      水香收拾了一個大包裹提著就出了村子,回頭看看村子,流下淚水。雖然流了淚,可她心里一下子就寬泛輕松了。她來到了太石鎮(zhèn),一打聽才知道麥芒給判了五年,在縣城邊上的一個狼兒子山下勞改。麥芒啥話都沒說,一口承認了,上面判得不是太重,也很快。

      水香就直奔狼兒子山來了。找到了監(jiān)獄,警察問她看誰。她說:“麥芒。”警察說:“麥芒?沒這個人。”她才想起那是他的小名,努力地想了想,竟然不知道他的大名,就對警察說:“姓郭,這幾天才來的,求求你給查查?!本煺f:“你是他什么人?”水香說:“家人。”警察又問:“是姐姐,妹妹,還是媳婦?”水香想了想說:“姐姐?!本煺f:“你是他姐姐,咋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呢?”她想了想說:“從小到大都叫他小名,把大名就給忘了?!本炜纯此f:“是不是叫郭靖,強奸犯,太石鎮(zhèn)的人?”警察看看她說:“你等著,在等麥芒的時候,水香看了一下,才知道這里是一個磚廠。”麥芒來了,他的頭刮得光光的,太陽下閃著光輝。人倒緩得白白胖胖的。麥芒笑著說:“這老遠的,你咋找到的?”水香號啕大哭。麥芒說:“你哭啥,這地方比村里好,又在城里,你這人真是的,越來越像妹妹了?!彼氵€是哭,麥芒說:“有時間限制哩,你把時間哭光,我們就連話都說不上了,我還有好多話要對你說呢。”水香這才止住了哭泣,抽咽著說:“他們打你了嗎?”麥芒說:“沒有?!彼阏f:“你把衣服抹起來我看。”麥芒就像個娃娃一樣把衣服高高地抹起來,在地上左轉(zhuǎn)了幾圈,右轉(zhuǎn)了幾圈,邊轉(zhuǎn)邊說:“看清楚點啊?!彼憔托α耍溍⒄f:“我好好改造,就能減刑,用不了幾年就出來了,咱們就在城里生活?!彼阏f;“能吃飽嗎?”麥芒說:“吃得飽,比家里伙食好?!彼惆寻ご蜷_,里面是幾雙她給自己男人做的鞋,現(xiàn)在她全提來了,她的男人再也穿不上她做的鞋了。麥芒說:“我早就想穿你做的鞋哩。”水香嘆了一口氣說:“你真是個碎娃。”

      時間到了,麥芒走的時候嘿嘿一笑說:“回家等我?!?/p>

      水香茫然地看著麥芒,現(xiàn)在她唯一知道的是再也回不了家了。

      責任編輯楊靖

      猜你喜歡
      顧盼麥芒黃鼠狼
      黃鼠狼拜年
      顧盼生輝
      麥芒上的風景
      麥芒
      顧盼美人兮
      “黃鼠狼”是個大塊頭
      吃飯
      雞給黃鼠狼拜年
      別告訴我,你最完美
      針尖遇到麥芒
      阜城县| 开鲁县| 正安县| 北流市| 新巴尔虎左旗| 黄大仙区| 郯城县| 犍为县| 开平市| 红原县| 墨竹工卡县| 抚州市| 延安市| 广元市| 莱西市| 泗洪县| 宁晋县| 玉环县| 奇台县| 津南区| 保定市| 石嘴山市| 长泰县| 二连浩特市| 河曲县| 邯郸县| 乃东县| 乐清市| 麟游县| 永顺县| 获嘉县| 双牌县| 绥棱县| 唐河县| 广州市| 巴彦淖尔市| 涿州市| 澳门| 措美县| 永春县| 博兴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