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圣嘆
“赤日炎炎似火燒,黃泥岡上楊志倒。若問英雄怎得手,蒙汗藥兼濠州棗?!边@首詩說的是《水滸》中“智取生辰綱”一節(jié)故事。
當日楊志在黃泥岡上發(fā)現(xiàn)晁蓋兄弟七人,不免心生疑竇,上前問道:“你等且說哪里來的人?”一人回道:“我等弟兄七人是濠州人,販棗子上東京去,路途打從這里經(jīng)過?!?/p>
一番對答下來,楊志緊繃之心弦有所放松。
我們不可小瞧晁蓋等人通報身份的說詞,這可相當于他們在楊志面前坦然出示了自己的名片。這是一張精心打造的名片,也是他們?yōu)槁楸詫κ侄?jīng)過周密思考、反復(fù)推敲和多方論證的智慧結(jié)晶。
在這張以假亂真的名片上,姓名自然不會寫晁蓋、吳用、劉唐、阮小二等人的大號,至于那些榮譽頭銜如“托塔天王”、“智多星”、“赤發(fā)鬼”、“活閻羅”等估計更不會印在上面;他們的職業(yè),無一例外都是“棗販子”;通信地址,留的是大宋淮南西路濠州(今安徽鳳陽)府棗子巷。
這名片看似樸實、尋常,但卻經(jīng)過別有用心的加工:它的字里行間散發(fā)著一種無味、無形、無色的“迷香”。此“迷香”所含成分并不復(fù)雜,但卻能緩解緊張,讓人放松警惕。
果然,“名片”一遞出去,楊志立即中招——只見他提了樸刀,轉(zhuǎn)身離去,不再對這伙鬼鬼祟祟的人有所疑慮。
眼見楊志已經(jīng)初步“中毒”,抵抗力急劇下降,晁蓋等大喜過望,立即拿出早已準備好的蒙汗藥,終于放倒一干押送人等,道聲“聒噪”后,便收拾起生辰綱,消失得無影無蹤。
在這場驚天大劫案中,歷來的讀《水滸》者,都把眼光放在蒙汗藥的使用上,從而忽略了晁蓋等人所示“名片”的厲害。其實,二者本不可分,環(huán)環(huán)相扣,缺一不可:若無“名片”的強大功效,楊志也不會輕易喝下蒙汗藥。
名片,乃今之尋常物品,體形雖然小巧,但其上所書,卻是一定社會經(jīng)濟和社會心理的真實反映。晁蓋等的“名片”屬歷史文物,自然也折射出他那個時代的社會萬象。
比如,從“職業(yè)”一欄我們可以看出,宋時棗子定然暢銷,有廣闊的消費市場,受到城鄉(xiāng)居民的喜愛。正因如此,販棗子成為有利可圖、簡單易做的職業(yè),人們樂于從事
這也說明宋人商品意識很強,貨物販賣十分普遍。
此外,“地址”欄則說明,濠州棗販子為數(shù)不少,販棗子似乎是濠州人愛干的營生,已經(jīng)在社會上形成某種知名度——說自己是來自濠州的棗販子,不會被輕易懷疑。
北宋時期棗子食品的風行
棗子,是我國傳統(tǒng)的“五果”之一,種植歷史很早?!对娊?jīng)·豳風·七月》中有“八月剝棗,十月獲稻”之句,可見棗子和水稻一樣受到人們的重視。從歷史上看,棗子本身也常被當作口糧來食用,尤其是在饑荒或戰(zhàn)亂年代。
三國時期軍閥混戰(zhàn),曹操享屯田開發(fā)之利,不愁吃穿,而袁紹就可憐多了,《晉書·食貨志》上說:“袁紹軍人皆資椹棗,袁術(shù)戰(zhàn)士取給贏蒲?!彼牟肯轮荒艹陨i┖蜅椬?。不過,更寒磣的也有,袁術(shù)的人馬只好到水田里逮田螺和拔水草充饑。袁氏官渡之敗,良有以也。
棗椹為糧,實乃不得已而為之。其時北方大旱,收成不好,《太平御覽》引《英雄記》說一石谷子要十萬錢,有時還買不到。在此情況下,不到野外摘桑打棗,幾十萬人馬又吃什么呢?
到了北宋時期,雖人口激增,但農(nóng)業(yè)也得到發(fā)展,棗子不再是日??诩Z的替代品。不過,由于宋時棗子已深入人們家庭生活的各個角落,對棗子的需求也超過歷代,直接促進了棗業(yè)經(jīng)濟的繁榮。
宋時的棗子,在日常生活里,用途多多:可磨成棗面,做點心,比如棗面餅和棗糕等,也是祭祀用品;或者作宴席前的果點或看盤;棗子還可作軍需物資和節(jié)令風俗食品。棗子似乎也是神仙家的靈藥。“仙棗”之名由來已久,這多半是對傳說中仙人不食人間五谷的附會。比如,《夷堅志》說一個叫劉子昂的醫(yī)生,給人看病從不下藥,而是“咒一棗置水缸中”,凡是喝了這“棗水”的病人,不論新病舊疾,立時痊愈。蘇軾在《東坡志林》中說自己早年在陜西吃了一枚仙家的無核棗,遺憾的是,他非但沒有成仙,反而一生頻遭不測。
仙棗之說自是極其荒誕不經(jīng),但其傳聞都有現(xiàn)實的影子,即民間對蒸棗、棗脯、五谷棗湯等棗子制品十分喜愛。
當然,棗子自古即可入藥,它性溫味甘,有補血安神、補益脾胃的功效。
除了以上常見的用法外,棗子還有一種古來相傳的作用:如廁時塞鼻孔?!妒勒f新語》載有大將軍王敦早年到別人家做客,誤把廁所中用來塞鼻孔的干棗吃個凈光的笑話。作此用途的棗子,估計不會太大,可能是羊棗,即一種羊糞粒大小的黑棗。
以上棗子五花八門的用場,只是目力所及之點滴,但僅此也可見棗子在宋代實已深入從宮廷到民間的各階層生活之中,成為廣受歡迎的果品。
當時社會上還流傳著一些和棗子有關(guān)的說法,也能反映出棗子和人們生活的密切關(guān)系?!端伟揞愨n》云當時北方有一句熟語:“待他回味時,我棗兒已甜半日矣?!?/p>
當棗子成為生活必需品時,龐大的市場就會形成。當然,促進棗子進入千家萬戶的,還有一個重要因素,那就是宋人善于經(jīng)營、喜好販賣。
宋代政府鼓勵民間廣植棗栗,棗樹得到大面積推廣,從黃河流域到淮河流域甚至長江以南,都廣為種植,有的地方甚至還把棗樹和葡萄嫁接,培育出新的品種。
一方面產(chǎn)量巨大,一方面需求旺盛,繁榮的市場就此形成,沒什么本錢的升斗小民很快發(fā)現(xiàn),販賣棗子,是一種最方便的牟利手段。農(nóng)閑之余出外販幾車自家產(chǎn)的棗子,漸漸成為習以為常的社會風氣。
當初,若是楊志聽見晁蓋等人的回答,雙眼一瞪道:“爾等不在家本分務(wù)農(nóng),如何外出販運圖利?想來定是奸猾刁頑之人!”如此一來,晁蓋等人精心策劃的劫案也就夭折了。可是楊志并未起什么疑心,因為販棗子的人,實在到處可見。
后來,在梁山好漢攻打祝家莊時,石秀潛入莊內(nèi)探路,他也自稱是到此地來販棗子的,村民同樣沒有懷疑他的身份,反而透露了莊內(nèi)路徑的秘密。
當棗販子成為司空見慣的人時,我們就可以想象,當時民間的經(jīng)商風氣是多么濃郁了。
我們還可以進一步去推想,“下必甚焉”是如何形成的?當然它的源頭在“上有所好”。若把好奇的目光放在宋人的經(jīng)商風氣上,我們會驚訝地發(fā)現(xiàn),上至皇帝、宰相,下至將軍、士兵,都留下不少販賣的記錄,就連自命清高的士大夫階層,也不乏販運圖利之輩。
宋高宗退位后居德壽宮,也許是閑極無聊吧,竟然把花園里的池子注滿水銀。一次,接他班的孝宗皇帝前來看望他,老皇帝就借題發(fā)揮,指著水銀池對孝宗說:“本來水銀不夠,這些還是從汪尚書家買的呢!”所謂汪尚書,就是汪應(yīng)辰,本是高宗朝的狀元,但因事得罪了高宗,高宗就話中有話地挑撥、告發(fā)。果然,孝宗皇帝一聽,氣不打一處來,恨恨地說道:“這個汪應(yīng)辰,一直指責我大肆買房子圖利,沒想到他自己竟也販賣水銀!”
這段兩代皇帝間的對話,無意中給我們抖摟出一個君臣間的商業(yè)秘密:小皇帝購買房產(chǎn)出
售、出租;老皇帝向大臣買水銀;做大臣的也不含糊,連本帶利大概沒少要,這才惹得高宗想起當年君臣相處不愉快的舊事,趁機告狀。
皇帝、尚書都有商業(yè)頭腦,讀過點兒書的宋初宰相趙普大概也不例外。他曾被舉報私自購買秦隴大木,然后高價賣給朝廷做建材,趙匡胤認真地查了一段時間,可最終沒有發(fā)現(xiàn)真實證據(jù)。不過,此事雖然查無實證,但卻事出有因。原來,宋初國家新立,大興土木,一批朝臣見有利可圖,或合伙或單干,大量購買竹木,然后高價賣給官府,這些人中有多位大將軍,還有當朝駙馬。
在太祖朝有個叫和峴的,年輕時做太常博士,曾在一次祭天儀式中,引導(dǎo)指揮趙匡胤的轎子,禮儀得當,進退嫻雅。趙匡胤不禁贊嘆道:“這是誰家的孩子,這么懂得禮儀典制!”其實,和峴所懂的,遠不止這些,他還知道如何做便宜的買賣——用官船販私貨。后來事發(fā),他被刺配汝州。
喜歡借用官船販賣的,還有河北轉(zhuǎn)運使張宗誨。這樣做的目的,大約是能夠一路過關(guān),不用納稅。
就連大名鼎鼎的蘇軾,也被朝臣指責回老家四川眉州時,用船販賣瓷器。不過,彈劾蘇軾的景溫,是王安石的親戚與追隨者,他的舉報,挾私怨打擊報復(fù)的意圖十分明顯。后來,朝廷發(fā)下六路人馬逮捕篙工追究其事,“訖無一實”。
從蘇軾的被彈劾,可看出當時官員經(jīng)商風氣之烈。
文人狡獪,自是經(jīng)商的好手;但北宋武將做起生意來,一點兒也不比文士差。
宋朝軍人經(jīng)商風氣由來已久。早在五代時,割據(jù)軍閥為了籠絡(luò)部下,不得不放縱官兵營商,結(jié)果成為一時習氣。趙匡胤登基后,有鑒于此,曾下令群臣出入不得私自販運貨物,但是普遍的風氣,一紙詔書哪里就能令行禁止呢?
首先,他自己的老領(lǐng)導(dǎo),就不聽那一套。趙匡胤當兵時的上級叫張永德,也是后周朝的駙馬,當初趙匡胤沒錢娶妻,還是張永德慷慨解囊。入宋后,張永德鎮(zhèn)守太原,平日里指揮手下又賣茶葉又販羊,大發(fā)其財。
宋初大將田欽祚,剛愎自用,平時喜歡“販鬻規(guī)利”。此人一貫如商人般明哲保身,敵人來了,堅守城池;敵人走了,也不追趕。就是這樣一個把打仗也當生意來做的家伙,卻構(gòu)陷自己的主帥郭進。,結(jié)果氣得戰(zhàn)功卓著的郭進自縊身亡。
當朝的文臣武將紛紛做起生意來,自然會帶動一股“下?!睙岢?,不僅市井小民以經(jīng)商為榮,普通士兵訓(xùn)練之余就去市場擺攤設(shè)點,就連一些趕考的舉子,也會利用往返的機會,乘機帶點貨品販賣。在重商的社會氛圍下,一些善于經(jīng)營的人很快就能脫穎而出,成為富甲一方的大商人。
商人實力的強大,從司馬光《涑水紀聞》的一則記載中可以看出來。當時浙江有位軍人殺死上級,帶人侵略數(shù)十州,最后逃到占城(今越南),朝廷拿他沒任何辦法。后來,還是一位泉州的商人邵保自行出資,雇傭人等前往捉拿,成功將匪首七人捕獲歸案。政府對邵保的獎賞,也是投其所好,任命他為酒稅監(jiān)。
上述種種事跡,即可見宋人經(jīng)商風氣之一斑。頻繁的經(jīng)濟活動,催生了中國最早的紙幣——交子;強大的經(jīng)濟基礎(chǔ),使“四大發(fā)明”中的三項偉大發(fā)明(指南針、火藥、印刷術(shù))得以在宋代出現(xiàn),就連造紙術(shù)真正實現(xiàn)技術(shù)上的飛躍,也是在宋代完成的。商品經(jīng)濟的發(fā)展促進了城市化進程,葛金芳在《宋代經(jīng)濟史演講錄》中認為,宋代城市人口的比例,不僅遠超漢唐,也為清代和民國所不及。
有本錢的,干大買賣;沒本錢的,販小棗子。也許正是出于這樣的目的,濠州人便從事起棗子的販賣;由于濠州人本分淳樸、吃苦耐勞,江洋大盜晁蓋等人作案時,首先想到的就是把自己裝扮成濠州的棗販子。
濠州的棗子
同一地域的人集中從事某種行業(yè),不外乎兩種情況:一是集中經(jīng)營當?shù)氐耐撂禺a(chǎn);二是由某一行業(yè)中的佼佼者所帶動,一傳十,十傳百,漸成風氣。濠州人經(jīng)營棗業(yè),大概兩種原因都有。
濠州是否出產(chǎn)名棗?在宋代似乎不見濠州棗的名頭?!稏|京夢華錄》說汴梁的棗子被稱作京棗,京棗中比較有名的品種是:靈棗、牙棗、青州棗和亳州棗?!短綇V記》談及北方棗子時,則稱有西王母棗、仙人棗、仲思棗和波斯棗。從中可以看出,亳州(今安徽亳州)的棗子是比較有名的。毫州在濠州北面,兩地相距不遠,水土、氣候條件也基本相同,既然亳州能出名棗,那么濠州產(chǎn)棗子,質(zhì)量也不會差。
宋人王存所撰《元豐九域志》說,濠州距離東京1150里,當?shù)氐呢暺肥墙?。看來,濠州的絹要比棗子有名。不過,濠州的棗子也是值得一書的。濠州在明洪武年間改名為鳳陽府,康熙朝《鳳陽府志》在列舉當?shù)刂禺a(chǎn)時,就專門提到棗子。
除了史志上有明文記載,我們甚至在濠卅『的地名上也能發(fā)現(xiàn)棗子的身影。今日當?shù)赜幸秽l(xiāng)名為“棗巷”,似乎與棗子不無關(guān)系,因為大凡以棗命名的地方,即使不是棗子的盛產(chǎn)地,也是棗子的集散地。
濠州既然有特產(chǎn),那么濠州人是否善于經(jīng)營商業(yè)呢?濠州城瀕淮而建,地處淮水中游,舟楫云集,交通十分便利,本來具備先天的經(jīng)商地理條件,但是,由于當?shù)貫闅v代兵家所必爭,戰(zhàn)亂頻仍,以致商業(yè)基礎(chǔ)薄弱。《方輿勝覽》說當?shù)氐拿耧L是“性率真直”、“賤商務(wù)農(nóng)”,可見濠州人還是比較保守,以務(wù)農(nóng)為本,不大從事商業(yè)。
不過,這并不意味著濠州人不會經(jīng)商。事實正好相反,雖然當?shù)貨]什么人做大買賣,但小商小販還是十分活躍的——有時竟能左右時局。
雄才大略的周世宗討伐南唐時,濠州首當其沖。其守將郭廷謂堅守城池,但城內(nèi)的“負販之輩”不甘于圍城生活,蠢蠢欲動,結(jié)果郭廷謂先發(fā)制人,將這些小商小販統(tǒng)統(tǒng)抓起了來,關(guān)到一座大廟里,讓他們制作防城器具。此舉有效地穩(wěn)定了城內(nèi)局勢,使周世宗不敢輕舉妄動。
所謂“負販之輩”,不外乎是一些手提、肩挑、車推的小商販,和晁蓋等人所化裝成的棗販子差不多。這些人聚集在一起,竟然能影響到城池的安危,可見人數(shù)眾多,實力不可小覷。
周世宗圍攻濠州不下,退兵定遠(今安徽定遠)城。郭廷謂又派遣勇士,裝扮成濠州小商販的模樣,混入定遠偵察、埋伏,結(jié)果出其不意大敗周軍。
估計那些混入定遠的濠州軍人,大概也有偽裝成棗販子的吧。
郭廷謂攻取定遠,發(fā)生在顯德四年(公元957年)的冬天;大約150年后,晁蓋等在黃泥岡劫持了生辰綱。這兩次行動的成功,都因為使用了一條可愛的詭計:化裝成濠州小商販來蒙蔽對手。濠州小販的身份在一百多年間被反復(fù)利用,大概和當?shù)亍靶月收嬷薄钡拿耧L有關(guān)——看起來淳樸、天真的商販,總是令人喜愛和不加提防的。
今天我們可以遙想一下當年濠州小商販的形象:他們態(tài)度誠懇,容貌樸實;他們不辭辛勞,滿頭大汗地帶著貨物,行走在城里鄉(xiāng)下;他們待人和善,童叟無欺,在交易完成時,還對顧客露出憨厚的笑容。
說來也是奇怪,殺人越貨的江洋大盜,裝扮成濠州小販,難道真的那么像嗎?按說,青面獸楊志也算走過點江湖、見過些世面,怎么就看不出那“托塔天王”晁蓋渾身的江湖氣、“智多星”吳
用眼神中閃爍的狡詐,還有“立地太歲”、“活閻羅”們那滿臉的戾氣呢?
像楊志這樣分不清忠厚與偽詐,恐怕是不適合在江湖上混的。難怪先前高俅數(shù)落他:十個人運送花石綱,九個回來交差,“偏你這廝把花石綱失陷了”!
運花石綱,結(jié)果失陷了,落魄的楊志只得出賣祖?zhèn)鞯膶毜?;運生辰綱,又被搶劫了,不幸的楊志一度想要自殺。這恐怕不僅僅是運氣問題,而是他的確沒有亂世中生存的能力。
不過,與其說楊志辨不出真?zhèn)?,還不如說濠州棗販子的形象深入人心,讓人頓失戒備。楊志也許會不服氣:我只不過丟了幾擔財寶而已,150年前,還有人因那濠州小販丟了一座定遠城呢!
生辰綱的困惑
欣賞完宋代的棗子風情,勾勒出濠州小商販的形象,下面,我們還要面對一個地理方位上的困惑。
當晁蓋等人向楊志自報家門時,破綻還是若隱若現(xiàn)的,可惜楊志在又熱又累又渴的情形下,沒能深入思考。
比如,他本可問一句:“爾等從濠州販棗子去東京,卻如何跑到這黃泥岡上來?”
這個問題,不要說晁蓋,恐怕就連“智多星”吳用也不好解釋。
東京汴梁在濠州的西北方向,而黃泥岡的位置,從《水滸》對晁蓋等人活動范圍的描寫看,當在鄆城(今山東鄆城)縣南,屬于濟州地界。濟州在濠州的東北,顯然,從濠州到東京,是不需要繞道黃泥岡的。
不過,也許晁蓋等人會辯解,說自己的棗子并非從濠州運來,而是在山東當?shù)厮彙4苏f雖有一定道理,但以他們推“江州車”(獨輪車)的行徑看,所販棗子數(shù)量并不大,而且自己出體力運送,似乎更像自產(chǎn)自銷的小本買賣人,不是異地購貨、異地銷售的專業(yè)商賈。再者,當時棗子各地均有種植,價錢不會太高,若是自產(chǎn)自銷,估計還有利可圖,但千里轉(zhuǎn)運,且就那么幾包,其價格優(yōu)勢、利潤空間恐怕都競爭不過當?shù)氐馁I賣人。
如此看來,晁蓋等一方面既要借用濠州棗販子的誠實聲譽,一方面又要擔待路途不對所帶來的風險一一干什么事沒有風險呢?攔路搶劫也不例外,只不過聰明的劫匪不會沖動辦事,而是善于計算風險、收益之比。晁蓋或許就是吃定了楊志的糊涂,盡管有破綻,但也值得鋌而走險。
可憐的楊志,他在剛動身的時候,就和所押運的財寶一樣,早已被人算計清楚了。
從濠州來到黃泥岡有點兒蹊蹺,其實,楊志等從大名(今河北大名)府到黃泥岡何嘗又不是多此一舉?本來,東京在大名府的南面,楊志本可直接南下,可他為什么偏要繞遠路呢?看來這恐怕是楊志所犯的另一個錯誤。
在小說中,楊志是個倒霉蛋,那么歷史真實中的楊志,是否也這么不幸呢?
楊志在梁山一伙人中,是各種史料、筆記里筆墨比較多的人。在《大宋宣和遺事》中,他的名字僅次于宋江,列第三位。在后來的民間說唱中,楊志的形象也和宋江、魯智深等一道,為閭巷鄉(xiāng)野中人所津津樂道。
《宋會要輯稿》中說楊志在招安后,曾作為先鋒北上抗遼。宋江死去,楊志作為梁山招安人物的頭領(lǐng),繼續(xù)活躍在北方前線。
楊志在歷史上的真實戰(zhàn)功,并沒有流傳下來。不過,他卻因黃泥岡上生辰綱的被劫,成為代代傳唱的人物。
楊志栽在“濠州棗販子”手里,也許只是小說家言,不過,這段描寫卻使我們得以目睹一幅幅有趣的歷史風情畫面,也使我們了解了一段關(guān)于棗子的久遠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