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瑞龍
一段逝去的傳奇
十年前,根據(jù)池煜華、謝水蓮、李美群等人曲折動人的故事創(chuàng)作的電視專題片《紅土情》在中央電視臺播出,紅土地上那段不了情讓許多觀眾為之感慨。今天,那些老人都已經(jīng)離開了我們,但是那段不了情依然讓我們蕩氣回腸。電視紀錄片《紅土地上的望夫石》就是這樣又一次撥動了人們的心弦,在觀眾心里再度唱響那段永遠的“哎呀嘞”(哎呀嘞,是江西興國山歌的起興詞。)。
《紅土地上的望夫石》以八一電影制片廠導演翟俊杰來興國尋訪兩年前去世的池煜華老人的生活印記為線索,穿插老人過去留下的影像。全片在講述池煜華70年守望的敘事基礎上,始終融入一位老兵對一位老人的理解,融入一位將軍對一位軍嫂的深情。
與其說這是一部電視紀錄片,不如說這是一篇電視散文,或是散文式的紀錄片。在創(chuàng)作腳本時,我們煞費苦心。要表現(xiàn)一段過去的傳奇,對于我們是個艱難的挑戰(zhàn)。采取這種以抒情為主要基調(diào),以對一段歷史、一個傳奇、一位老人的追憶和解讀為主體內(nèi)容的電視散文體,就能突破缺乏當前影像記錄的局限性。為了避免雷同,全片選擇以第一人稱來敘事,并由導演翟俊杰親自解說。這種選擇給予了解說敘事、感悟、升華等多方位的自由度,加上翟導個人莊重深情的影像記錄,使全片既講述了過去的故事,又加入了新的元素。
這種選擇的前提是編導要把片中的主要人物當成一本書來讀懂和讀透。紀錄片是由人來記錄的,記錄的大多數(shù)對象是人,所以紀錄片除了敘事,更重要的是要有情感,有審美,有靈魂。在創(chuàng)作中我們花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來思考,思考怎么樣讀懂池煜華、讀懂翟俊杰,同時還要理解翟俊杰又是如何去解讀池煜華的。
解讀池煜華
池煜華(1912—2005年),李才連烈士的遺孀,一個只和丈夫相聚了十個晚上、卻獨自在夫家守望七十多年的普通老人。和丈夫臨別時那段簡短的囑咐,讓她懷想一生一世,也讓她用了一生的年華去兌現(xiàn)對丈夫的諾言。她就是一塊在特別的歲月里用理想和信念澆鑄而成的望夫石,就是一本用七十多個春秋寫成的普通而又不平凡的書。
這本沉重而又凄美的“書”十年前我讀過之后就一直難以忘懷。以后我又陸續(xù)在《蘇區(qū)干部好作風》等節(jié)目中采訪過池煜華,但始終沒有找到一個好的角度來做足文章。后來老人去世,我專程趕到興國茶園為老人送行,記錄了送殯的過程。當時并沒有明確拍下來要做什么,只是覺得內(nèi)心有一種情感需要用鏡頭語言來表達。
鏡頭是可以派生語言的。比如老人走了之后那幢留下空門的老屋,它就好像是有生命的。這次用在《紅土地上的望夫石》中,我加上這樣一段解說:“或許人們沒有意識到,在大山腳下的這幢百年老屋里,在許許多多貌似平凡的日子里,真實而又悄無聲息地上演過一場紅色凄美的愛情神話?!边€有老屋后面山坡上的新墳,我拍攝了這樣的畫面:將鏡頭從墳后朝著墓門的方向從下向上順著村口的小路搖向遠方的天際線。這時我想起了歌劇《洪湖赤衛(wèi)隊》里韓英的唱段:“娘啊,兒死后,你要把我埋在那高坡上,讓兒的墳墓向東方……”我似乎能感覺到老人依然在向墳前的小路張望著,在期盼有一天丈夫的身影出現(xiàn)于視野。順著這一思路,我讓翟俊杰、崔麗(《老鏡子》中池煜華扮演者)和池煜華的兒媳婦在墓前佇立,遙望遠方,鏡頭緩緩搖向天空,定格。我以翟俊杰此時此刻的心聲為畫外音:“世界上不會缺少由神話構成的望夫石,然而在我心里,沒有任何一座望夫石能與池煜華老人相比?!?/p>
解讀翟俊杰
事前,我們從網(wǎng)上收集了十幾頁關于翟俊杰的報道,了解到他最近完成的電影恰好是《我的長征》,而贛州正好是長征出發(fā)地,長征一定能成為本片貫穿始終的情感主線和共鳴點。這是我們選擇從長征開始、中間選用長征的畫面、最后回到這片土地上來結束的原因。
采訪途中翟導不斷地給我們講他拍攝《我的長征》時的故事,其中有些讓我至今難忘。他告訴我們,拍攝強渡湘江那一場的時候,他看見幾個頑童用竹竿挑著一個骷髏玩耍,他趕忙過去告訴孩子們說那是紅軍的遺骸,和孩子們一道挖了個坑把它埋好。在興國將軍紀念館里,參觀開始時,講解員還有板有眼地給翟導講解;不知不覺間,翟導把話接過去當起了“講解員”;他的講解反過來讓講解員聽得入迷。我從中讀出了翟俊杰對紅土地那段鐵血歲月的摯愛和敬重,對老區(qū)人細膩的情感。我非常自信地認為翟導完全能夠包容我對紅土地、對池煜華老人的情感與認識,因為他的視野遠在我之上。我可以大膽地從史實上去敘述,從情感上去生發(fā)。
事實也正是如此。年近七旬的翟俊杰對池煜華老人有著深刻的感情體驗,對將要創(chuàng)作的作品有著完美的藝術追求,對自己的工作有著極其負責的態(tài)度。后期在北京制作,約請翟導親自來解說,正是八一期間,翟導各種公務活動繁忙,但是他聽完我們的設想后,立刻推卻了其他活動,安排時間晚上播音。正要開始播音時,他的女兒來電話告訴他,他的愛人發(fā)燒,住不進三○一醫(yī)院,讓他過去安排。翟導在電話里簡單交代幾句后就關掉了手機,說,開始吧。然后逐字逐句地全部播完,又親自審聽了一遍,直到滿意為止。
歷史與現(xiàn)實的交錯
正是基于對池煜華和翟俊杰的這些解讀,使全片形成了清晰的情感基調(diào)。剩下的就是如何通過各種表現(xiàn)元素尋找情感交融和時空轉(zhuǎn)換的結點,因為所用的大部分影像來自不同時期拍攝的資料,需要在不同的時空中進行轉(zhuǎn)換。我在全片的結構中選擇了人物話題、景物、背景音樂和解說等多種方式進行時空轉(zhuǎn)換。例如在去茶園鄉(xiāng)教富村的路上,從現(xiàn)實到歷史我選擇利用興國山歌“哎呀嘞”旋律為紐帶,將興國紅色歷史背景、《我的長征》影片中的興國山歌印象、崔麗介紹的山歌唱法以及與翟俊杰關于感情的探討串聯(lián)在一起,最后回到池煜華唱“哎呀嘞”的背景聲,繞一大圈后回到現(xiàn)實場景。在去往茶園鄉(xiāng)圩時,把對崔麗的隨訪過程與多年前的山歌劇《老鏡子》來回穿插,將現(xiàn)實與藝術創(chuàng)作結合起來。在翟俊杰的尋訪中將所見到的烈士門楣、搖曳燭光、縹緲香火、即將踏穿的門檻作為各個時期影像結合的時空轉(zhuǎn)換結點,營造出悲壯而又凄美的意境。
紀錄片的生命力源于所記錄的對象以及所記錄對象的生活和情感真實,源于對歷史、信念、生命的膜拜。故事的主人公已經(jīng)離我們而去,那段屬于她的歲月已成為歷史,留給我們的只不過是一陣陣心靈的悸動,這種悸動很難用語言去表述。故事講得太多,只能讓人感到像祥林嫂說的“我只知道冬天有狼”那樣的累贅。但是最終我還是選擇用語言來升華這種心靈悸動。我著意選擇平實而又詩意的語言來敘事,最后用了這樣一段話來結束全片:“贛江和所有的江河一樣,從遙遠的歷史深處奔來,向著無窮的未來流去。她是那面鏡子,蕩滌著我們的靈魂;她又是那幅巨大的綢緞,晝夜飄舞不息。再一次趟過紅土地上這條匯納了無數(shù)涓涓細流的江河,感覺每一朵浪花都值得我們尊敬!”
(作者為江西省贛州市委組織部電教科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