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 頤
一
1860年,清政府在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中慘敗于英、法侵略軍,外國侵略者已將京師攻克,咸豐帝出逃熱河;而太平天國聲勢仍然浩大,遠無“肅清”、“剿滅”的跡象。內(nèi)外交困之下,走投無路的清政府在與外國人談判的過程中,認識到新的侵略者與傳統(tǒng)異族的“入侵”完全不同,他們并非要推翻自己的統(tǒng)治立新皇帝,而主要是為了通商謀利,于是便認定夷人不足慮,并確定了中外和好、借洋人力量消滅太平軍的戰(zhàn)略。
當然,這種戰(zhàn)略性的根本轉(zhuǎn)變從提出到具體施行并不容易,需要一個磨合的過程,從上到下都會有種種不同反應、不同理解乃至不同的執(zhí)行策略。而且在執(zhí)行過程中,必然會遇到向何“夷”借剿、合作到什么程度、以何種方式合作、指揮權(quán)由誰掌握、允許“夷兵”剿“賊”到什么程度等一系列具體問題。對于以上問題,中央政府沒有也不可能有具體的方案,因此相關地方政府和各級官員便有較大的相機行事的權(quán)力和幅度極寬的“自由裁量權(quán)”。
對“借師助剿”最為積極的,當數(shù)與自己利益最為密切、以上海為中心的東南官紳。其實,在朝廷對外基本國策還沒有發(fā)生轉(zhuǎn)折時,與洋人打交道頗多的上海官紳就開始借用洋兵“協(xié)防”了。
1860年,時任兩江總督的何桂清等就提出用“撫夷助剿”的辦法,但未被朝廷采納,不過在滬籌辦防務的蘇松太道吳煦仍雇美國人華爾(F·T·ward)組織了“洋槍隊”,以中國勇丁雜西勇為各級頭目而成。不久,時任蘇松糧儲道、“綜理夷務”的楊坊還把自己的女兒嫁與華爾為妻。1862年初,江蘇巡撫薛煥把這支洋槍隊定名為“常勝軍”,派吳煦督帶,楊坊會同華爾管帶。華爾率“常勝軍”在上海附近與太平軍多次作戰(zhàn),由于武器先進,打了,一些勝仗,為清廷立下汗馬功勞,但卻在1862年9月下旬的一次戰(zhàn)斗中被太平軍打死。
華爾死后,清政府任命美國人白齊文(H·A·Burgevine)為管帶。如此重要之事,地方官竟能不經(jīng)中央政府同意,足見外力對近代中國的浸染之深,更足見地方利益、地方勢力在晚清之崛起。
“借師助剿”政策也曾遭到一些大臣的反對。1862年,兩江總督、手握重兵的曾國藩在奏折中提出先靠自己的力量在重要地區(qū)消滅太平軍后再商量“會師助剿”之事。很明顯,這只是一種委婉的反對,既然重要地區(qū)的“賊”已被滅,自然沒有“借夷”的必要了。他又提出“借夷”應只限于上海一地,因上海已是通商口岸,洋人利益頗多,而且上海無險可守,清軍兵力又不夠,并一再強調(diào),借“夷”兵只能“會防”不能“會剿”,所以對部分江浙官紳此時吁請要借洋兵代為收復江寧、蘇州、杭州一帶極為反感,說他們“為此不擇之呼吁,皆臣治軍無狀之咎”,表示臣“既以借助外國為深愧,尤以無兵會剿為大恥”。
1862年4月,李鴻章到上海參與協(xié)防,開始與洋人打交道。這是李鴻章擺脫曾國藩真正自立門戶的開始,他以后的隆隆事業(yè)實皆由此奠基,日后漸漸以當時少有的“知洋務”者而聞名中外。
到上海后,尚無與洋人打交道經(jīng)驗的李鴻章必須直接面對洋人。為此,他一次次致書曾國藩,既表明心跡,又向其討教。李鴻章認為,上海的官紳“媚夷”,“失之過弱”;而一些反對者則“失之過剛”,表示他的原則是“調(diào)濟于剛?cè)嶂g”,并稱贊曾國藩“會防不會剿”的觀點,認為如果中國的官兵與洋兵同剿,“洋兵每任意欺凌,逕自調(diào)派,湘淮各勇恐不能受此委曲”,他個人“只知有延旨帥令,不能盡聽洋人調(diào)度”。
在給友人的信中,李鴻章說:“西兵助剿,江南官紳皆附和之。鴻章商之大帥,定議不拒絕以傷和好,不忮求以存界限?!辈⑦M一步認為:“目前之患在內(nèi)寇,長久之慮在西人。堂堂華夏,積弱至此,豈一人一時所致!”“我能自強,則彼族不敢妄生覬覦,否則后患不可思議也?!边@種看法,當不為無見。對洋兵,他想在剛?cè)嶂g、籠絡與控制之間走鋼絲、搞平衡,但其實并不容易。
二
李鴻章剛到上海時,華爾拒不相見,給了他一個下馬威。李鴻章在給曾國藩的信中自嘲說華爾“總是眾中矯矯,雖至今不理發(fā),并未至敝處一謁,與外國人何暇爭此小過節(jié)耶?”但與華爾和“常勝軍”有過幾次接觸后,李鴻章在給曾的信中將其譏之為“蠢然一物”,說“常勝軍…弁目百數(shù)十人,均系外國流氓”,但“常勝軍”的戰(zhàn)斗力卻著實讓他吃驚,于是他決意對其“全神籠絡之”,以為己用。
經(jīng)過一番接觸,李鴻章感到“常勝軍”人馬精良卻專恣跋扈、狂傲不馴,清朝官員根本不能過問軍事,更無法鉗制外夷。而且,中國官員中只有經(jīng)常與自己作對的吳煦、楊坊與他們關系密切,為其提供糧餉,因此,李鴻章感到“常勝軍”固然對鎮(zhèn)壓太平軍有用,但也有可能會對他本人的權(quán)勢及清政府造成威脅,所以他一直伺機對其加以抑制,并想借此剝奪吳煦、楊坊的職務和兵權(quán)。而華爾身亡,白齊文走馬上任,則為李鴻章提供了一次難得的機會。
白齊文性情較華爾更加肆橫,與吳煦、楊坊等漸有矛盾。1863年1月,白齊文從松江率衛(wèi)隊回到上海,到楊坊開的銀號索要欠餉,被楊坊拒絕。結(jié)果,白齊文將楊坊痛毆一番后,搶去餉銀四萬余元。李鴻章知情后,以“不遵調(diào)遣,劫餉毆官”之罪名將白齊文革職。
白齊文自然不服,到北京控訴,美、英公使,會同促請清政府將其復職。但清政府認為若將一省巡撫在職權(quán)范圍內(nèi)所做的正常決定強行撤銷實無理由,于是將矛盾下推,發(fā)回上海再作處理。李鴻章堅持不給白齊文復職,并在《白齊文滋事撤換片》中強調(diào):“外國人性情乖慶,威令不行,本難駕馭”,況且白齊文已自請加人中國國籍,已受朝廷的三品頂戴職銜,“違犯法令,應照中國之法治罪,以杜后患”。并說自己對“常勝軍”是“曲意籠絡,俾為我用”,但又擔憂“惟常勝軍人數(shù)過眾,獷犴難制”,便提出要由中國官員會同管帶。在換片中,權(quán)謀老辣的李鴻章甚至還提出要嚴處吳煦和楊坊,因為白齊文的種種不是都與他們二人有關。
李鴻章深諳軟硬兼施之道,在提出處理白齊文、整頓“常勝軍”的同時,又附上了《奏獎外國官弁片》,提出朝廷應獎勵一些外國使領館官員和軍人,“以示我朝行賞論功,中外一體之至意”,意在平息外國對撤換白齊文的不滿。
但整頓“常勝軍”、收回兵權(quán)并非易事,撇掉白齊文后,兵權(quán)又落入了英國人手中。英國方面對“常勝軍”一直由美國人指揮始終不甚滿意,早就在“常勝軍”中安排了一些英國人。為收回兵權(quán),撤掉白齊文十幾天后,李鴻章與英國駐華陸軍司令士迪佛立(sir Charles Staveley)作了一番艱難談判。經(jīng)過多次辯論,雙方終于同意“常勝軍”由中、英各派官員會同接管,并簽訂了《統(tǒng)帶常勝軍協(xié)議》,此協(xié)議歸納起來有以下幾個主要問題:
第一,在兵權(quán)歸屬問題上,英國放棄了獨攬大權(quán)的要求,協(xié)議規(guī)定管帶均歸中國撫臺節(jié)制調(diào)遣,中、英兩國都派正規(guī)軍官會同管帶,但中
國放棄了英國管帶如有過失照中國法律規(guī)章辦理的要求。士迪佛立主張凡“常勝軍”出去戰(zhàn)斗必須先與英、法兩國商定,此主張被李鴻章斷然否定,后改為如到百里以外作戰(zhàn)則須預先與英、法兩國商量,臨近作戰(zhàn)可自主決定。
第二是兵額問題。英國希望“常勝軍”最少要五千人,而李鴻章一方面希望靠它消滅太平軍,另一方面又怕人數(shù)過多,既費銀太多影響淮軍費用,又可能形成尾大不掉之勢,留下隱患,所以力主大量裁減。最后雙方妥協(xié),同意以三千為度,若以后兵餉緊張可視情況繼續(xù)裁減。
第三,軍費后勤方面規(guī)定,其軍餉在海關銀號按月支取。在李鴻章的堅持下決定從簡,并且規(guī)定購買軍火須有江蘇巡撫文書,管帶官不準私購。
第四,“常勝軍”駐扎在松江城,但不得干預地方事務。
第五,懲處兵勇須兼聽中國會同管帶的意見。
根據(jù)協(xié)議,英國派軍官戈登(charles Gordon)出任管帶,中國派李恒嵩會同管帶。當然,實際是戈登獨攬大權(quán)。李鴻章在上朝廷的《整飭常勝軍片》中表白說,他對洋兵的原則、態(tài)度是“于調(diào)停籠絡之中仍寓裁制控馭之道”。通過這些條款,可以“漸收兵柄”,“以后辦理稍有頭緒”。他承認是看到了“常勝軍”在鎮(zhèn)壓太平軍過程中顯示出的強大戰(zhàn)斗力,又感到其“日益驕蹇,漸成尾大不掉之勢”,所以才“籌思累月,久欲稍加裁抑。而事關中外交涉之端,未便輕于發(fā)難”,此次正好借白齊文之事達到目的。
通觀李鴻章處理此事的前前后后,不能不使人深感他的老謀深算,他不僅撤掉了在上海經(jīng)營已久的地方勢力吳煦、楊坊,為安插“自己人”創(chuàng)造了條件,而且還盡可能地裁抑了“常勝軍”,使其當下能為己所用卻又不會貽患今后,更重要的是,自己擁有了更大的發(fā)言權(quán)。
真可謂一箭三雕!
三
1863年2月起,李鴻章率淮軍伙同“常勝軍”以上海為基地,向西進犯。太平軍將士雖英勇抵抗,但終寡不敵眾,太倉、昆山先后失陷。而后,淮軍又北犯攻占江陰、無錫等地,再向西包圍了蘇州。
蘇州是江南重鎮(zhèn),在清代是江蘇省城。太平軍占領蘇州后,為太平天國蘇福省省會,是太平軍占領的最重要的城市之一。攻占蘇州,可以說是時任江蘇巡撫李鴻章夢寐以求之事。當時,雖然守城太平軍浴血奮戰(zhàn),蘇州久攻不下,但對清軍來說,形勢仍然非常有利。面對如此大好形勢,李鴻章自然是搶功心切,生怕他人奪去攻下蘇州這份指日可待的“頭功”。
這時,與他一同圍攻蘇州的戈登認為蘇州城太大,“常勝軍”人數(shù)太少,要求再招洋兵,以便迅速攻下蘇州。而李鴻章唯恐“常勝軍”因人員充足可以單獨攻下蘇州,拒絕了戈登的要求。不過在戈登的再三要求下,他同意“常勝軍”再招一百人,但卻提出了非??量痰臈l件:無論是否攻克蘇州,這一百名新招洋兵在一個月后必須辭退;而且,如果攻下蘇州,“常勝軍”須與淮軍程學啟部一同進駐;不僅如此,五天之后“常勝軍”就要撤離蘇州,回到昆山。
對此要求,戈登不能完全接受,于是搬出新近接替士迪佛立任英國駐華陸軍司令的伯郎(Brown)出面與李鴻章交涉。伯郎新來氣盛,提出要親率英軍攻城。聞此消息,李鴻章又急又怒,卻又不敢明言,只得借故推托,不與伯郎見面。后來聽說伯郎要到京師,李鴻章生怕總理衙門聽信伯郎的建議,于是急忙給朝廷上了《駕馭西兵片》阻止。此片意思可分四層:
首先,他知道朝廷自然是希望快快拿下蘇州,所以給朝廷的說法是:“常勝軍”再招人馬花費過巨,而更重要的是“專用西兵,易生后患”。而且,他解釋說一時攻不下蘇州是因一些準備沒有做好,但現(xiàn)在的形勢已“使賊大勢不振,筋脈不舒,蘇州一城早遲可復”。相反,如果沒有做好各種準備,迅速攻下蘇州反易被太平軍反攻。
總之,在他的解說中,對蘇州城久攻不克毫不足慮。
其次,李鴻章強調(diào)“常勝軍”“戰(zhàn)守實未可靠”,只是靠先進的洋槍洋炮而已,而自己“與英官曲意聯(lián)絡”,也可得到英軍洋槍洋炮的“濟助”。此層意在告訴朝廷不必專靠“常勝軍”。
再次,退一步說,“常勝軍”的助攻還可說是名正言順,“功成之后或不致另開釁端”,對其要求也可拒絕。然而,英酋伯郎之“意欲為中國克復一二省城,難保非為通商要挾張本”,而且太平軍已陷入困境,明明我們已不需要向其求助,而英國人卻偏偏要主動助攻蘇州,其動機非常可疑。所以,如同意伯郎率兵攻城,則“必有太阿倒持之憂”。
對于這個理由,清廷豈能不慎重考慮?
最后,李鴻章則明言自己此片的目的:伯郎到總理衙門后,無論他怎樣“飾詞狡詐”,總理衙門的王公大臣們千萬不要答應他的要求,最多只能同意“臣與戈登面議之語,止許戈登協(xié)攻,勿庸伯郎督剿”。如果實在無法阻止,“英提督必調(diào)兵助攻”,一定要先與他訂立條約,即“克復后立即退出,由臣妥籌布置,不得別有要求”。
生怕“洋兵”搶自己的頭功和“洋兵”攻城后拒不撤兵形成“太阿倒持”之局,的確是李鴻章此時的兩大心病。而攻占蘇州,使他徹底解決了這一問題。
四
當時,守衛(wèi)蘇州城的太平軍除了守將譚紹光外還有納王郜永寬等“四大天將”,而他們與主帥譚紹光一直不和。戈登通過奸細了解到這一情況,特別是知道郜永寬有投降之意后,便主張誘降納王,以期兵不血刃攻克蘇州。戈登的建議被李鴻章采納。
經(jīng)過一番秘密聯(lián)絡,11月28日郜永寬派康王汪安鈞潛入清軍大營,開始與戈登、程學啟進行投降談判。幾天后,郜永寬在蘇州城外陽澄湖與戈登、程學啟商議降約。雙方約定:郜永寬謀殺譚紹光取其首級并獻蘇州城以降清,而戈登、程學啟承諾保證保全郜永寬及其部下性命,并給副將以上軍官一定的官職,賞賜郜永寬本人二品武職,戈登作擔保人。
12月4日,郜永寬等八人趁在慕王府議事的機會刺殺譚紹光,并割下其首級。第二天,郜永寬將譚紹光的頭顱送達程學啟處,并大開城門迎接清軍入城,清軍誘降成功,兵不血刃拿下了蘇州。
然而,李鴻章不但沒有履約保全投降者的性命,反而設計殺害了這八個降將。同時清軍在城內(nèi)大開殺戒,城內(nèi)數(shù)萬太平軍守軍在毫無戒備中被誅殺。李鴻章及清軍的殘忍、背信在這次殺降事件中暴露得淋漓盡致,但這種血淋淋的無恥行為卻得到了朝廷的認可,認為“所辦并無不合”,“甚為允協(xié)”,甚至連以“理學家”自詡的曾國藩也稱“此間近事,惟李少荃在蘇州殺降王八人最快人意”,“殊為眼明手辣”。
但是,李鴻章背信殺降的無恥行徑,引起了戈登等外國人的強烈不滿和憤怒,本來就一直存在的矛盾因此事而更加激化。
因自己曾信誓旦旦為降將作保,戈登聽到李鴻章殺降的消息后,頓時勃然大怒,認為這是最無恥的背信棄義,于是提著洋槍要找李鴻章算賬。李鴻章聞訊趕忙躲了起來,以后幾天一直躲避不見戈登。由于左找右找都找不到李鴻章,戈
登只得忿忿然留下一份最后通牒,要求李鴻章下臺,不然他就率“常勝軍”進攻淮軍,將所攻占的城池再交還給太平軍。
最后,戈登率“常勝軍”返回昆山,同時給英國駐華公使布魯斯寫信,要求英國政府干預,迫使李鴻章下臺。伯郎也從上海趕到昆山,與戈登商定“常勝軍”由其節(jié)制,不再受李鴻章及中國政府的調(diào)遣,借此從中方奪回“常勝軍”的控制權(quán)。上海的外國領事館官員代表列強及所有外國僑民簽署了一項嚴厲譴責李鴻章的決議,指責其殺降是對人性的徹底背叛,并警告說此事很可能使列強不會再幫助清政府,并可能撤回幫清軍打仗的洋兵洋將。
李鴻章沒有想到,他的“殺降”居然會引起外國人如此強烈的反應,甚至有可能破壞難得的“中外和好”局面。他認為殺降縱有不妥,但充其量只是方法問題,他不知道戈登卻認為此事是原則問題。這種不同觀念的背后是不同文化背景的沖突。
慌了手腳的李鴻章一方面急忙向?qū)χ袊钟绊戭H深的英國人赫德(Robert Hart)和馬格里fMaCartney.sir Samuel Halliday)求援,請他們代為調(diào)解;另一方面在給朝廷的《駢誅八降酋片》中辯解說:“戈登助剿蘇城,近來頗為出力”,“不料成功之后,既索重賞仍生釁端。值此時事多艱,中外和好,臣斷不敢稍涉魯莽,致壞大局。惟洋人性情反覆,罔知事體,如臣構(gòu)昧,恐難駕馭合宜。設英公使與總理衙門過于爭執(zhí),惟有請旨將臣嚴議治罪以折服其心。”希望在這場“中外沖突”中得到朝廷的支持。
十幾天后,針對英方提出“常勝軍”不歸中國指揮的說法,李鴻章又專門給朝廷上了《籌處常勝軍片》,說現(xiàn)在他的兵力已經(jīng)“可敷防剿,亦無須該軍協(xié)助”,所以希望總理街門“與英公使議定妥法,即讓戈登告退須責令將該軍帶隊外國兵弁一百數(shù)十名全行撤回,或由臣選派數(shù)人幫帶。該軍疊次購買外國炮位及現(xiàn)存外國軍火全行交出,彼無所挾持,庶不敢背叛滋鬧。蓋常勝軍所持只有炮火,此外實無他長”??傊?,“英酋欲攬兵權(quán)以箝制地方,勇丁欲附洋弁以要挾厚餉,相為固結(jié)不解,操縱緩急頗有為難”。
此片表明,李鴻章認為“常勝軍”已是可以拆掉的過河之橋,想解散“常勝軍”。
李鴻章的這兩手果然奏效。朝廷下旨不僅明確支持他的所作所為,認為“洋人不明事理”,而且指責戈登“意殊頗測”,“惟有據(jù)正理駁斥,以折其心”。得到朝廷的支持,李鴻章大松一口氣。另外,經(jīng)過赫德等人的調(diào)解,英方認為維持與清政府的“和好”局面更符合自己的利益,因此主張將此事交總理衙門處理,制止了戈登的過激行為。而且,此時淮軍人馬已達五萬,且其中三四萬人裝備了新式武器,而“常勝軍”只有三千人,從實力上說也不是淮軍的對手,戈登只得作罷,僅要求李鴻章發(fā)一文告,說明此事與他無關。對此要求,李鴻章立即答應,雙方都有了臺階可下,一場大風波總算平息。
而此事也更堅定了李鴻章裁撤“常勝軍”的想法,他多次感嘆“常勝軍”已成為“磨難星”,不但“月糜五六萬金”,而且“隨事要求,隨時翻覆,鴻章百忍之而苦無一當也”。
五
蘇州的失守,標志著太平天國蘇南根據(jù)地已陷入絕境。幾周后,無錫陷落,幾個月后重鎮(zhèn)常州又被淮軍會同“常勝軍”攻下。此時,雙方勝負已基本判定。
此時,戈登認為太平軍敗局已定,淮軍已漸西化并迅速強大,而“常勝軍”正在腐化渙散,于是主動要求遣散“常勝軍”,李鴻章立即高興地同意。不過,英國駐上海領事巴夏禮(Parkes·sir Harry Smith)卻認為這會削弱上海防衛(wèi),所以致信李鴻章堅決反對此事,而李鴻章也毫不示弱,回信反駁,并最終在1863年5月31日解散了“常勝軍”,其中一部分精銳部隊和大部分武器裝備被編入淮軍,進一步提高了淮軍的實力。
平心而論,李鴻章能屢打勝仗很大程度上是倚靠“常勝軍”。從對“常勝軍”的利用、處置可以看到李鴻章“請神”“送神”的無情和老辣。
對白齊文、戈登等人“掌控自如”,李鴻章對自己與洋人打交道的本事頗為自得,所以當曾國藩對“天津教案”頗感棘手時,他幾次去信建議說與洋人打交道要“參用痞子手段,不宜輕以一死塞責”,“盡情盡禮后,若再以無理相干,只有一拼而已”。
這或許是他的經(jīng)驗之談,不過,這種“痞子手段”縱有效于一時、一人、一事,終究無法挽救晚清外交的屢屢重大失誤。對一個國家來說,重要的是對國際形勢、世界格局、時代潮流等宏觀戰(zhàn)略上的正確判斷,而不是“痞子手段”這種雕蟲小技。
編輯/石用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