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雁抒

聽雨

零亂無緒

嘈雜，一如潰散之兵馬，

高樓欲傾

懸崖將摧

多少人在窗外喧嘩？

可窗而入，

可耳而入，

整個夢，如一面鼓

任雨點敲打。

暴躁者如雷，

正長天奔馬！

及至絲絲縷縷，

啜泣不絕

卻像一個迷路的娃娃

2007-06-22

掌上的心

如果我能把心托在掌上

像紅紅的草莓

托在厚厚的綠葉上

那么，你就會一目了然

你就會說

哦，多么可愛的紅潤

可是，如果我真的把心托在掌上

像紅紅的草莓

托在厚厚的綠葉上

那么，定會被可惡的鳥啄破

我該怎么說呢

該怎么表達這裂心的痛苦？

傾心

羽毛對石頭說：

給我凝重

石頭說：

那么，請還我以輕松

選自詩集《踏塵而過》

追憶

時間的剝奪才是真正的蠻橫

你總以為永遠不會

失去的東西

說沒有就沒有了

如同蒸發(fā),或似從來

就不曾有過一樣干凈

追憶，不過是在尋夢

斑斑駁駁的記憶

像濃濃淡淡的空氣

嗅得出，卻永遠不會抓在掌中

游泳的羊

并不是每只羊

都能從草原里游進水里

把草原當成河流、海洋

只是牧人的比喻

羊只渴望自由、享受綠草

以及無拘無束的愛情

會游泳的羊，放棄了自由

把五臟六腑都一齊放棄

甚至把白的毛、黑的毛都褪盡

三五成排，皮囊充氣

會游泳的是羊的囊

漂在水上，把浪壓在身底

在塞外，我看見一群羊

橫渡黃河，人們叫它筏子

差別

久飛的鳥，

想棲于一枝，

歇一歇困倦的翅膀。

學飛的鳥，

想離開樹枝，

試一試翅膀的力量。

懷念那匹狼

那是一匹多么美麗的狼

灰色的毛，像著一身灰色西裝

一雙藍色的眼睛

躲躲閃閃，羞澀得像個姑娘

幾百里地只我們一頂帳房

有只狼就不覺得荒涼

不遠不近地跟著我們

守我們睡覺、守我們吃飯、守我們歌唱

我們用肉喂它

它卻扭捏地后退像是謙讓

然后，猛然一口吞咽

然后，柔柔的目光和我們對望

對它說話、給它命名

這匹狼是我們鉆井隊家養(yǎng)

戈壁的傍晚清冷而又漫長

一只狼，伴我們度過寂寞時光

遷移的汽車就要開動

突然，追著我們跑來的那匹灰狼

像是留戀，像是惜別

憂傷的目光

至今叫人難忘

石頭的聲音

從長空馳過的雷霆

從峽谷流過的風

都是石頭發(fā)出的聲音

石頭不會啞默

無論是面對戰(zhàn)爭

還是和平

當敵人用刺刀和馬靴

在平原和山地

刻寫侵略的宣言

石頭以憤怒的爆裂

予以回擊

鮮血流過時間

在每一個季節(jié)里燦爛

堅毅、剛正、忍耐、力量

石頭的每一種品質

都像種籽隨處發(fā)芽

敵人腐爛在腳下

石頭昂然而立成

為勝利的紀念

成為站立著的書本

啟示著未來

每天

有石竹、秋菊和玫瑰

在石頭面前歌唱

白鴿從頭頂飛過

留下贊美的詩句

老人出入于石頭的縫隙

尋找記憶與石頭對語

清晨

孩子把耳朵貼近石頭

聽石頭說話

石頭的聲音

是祖父的聲音

每一句都是教誨和關切

詩人小傳

雷抒雁，著名詩人，作家。1942年8月18日出生于陜西涇陽縣。1967年9月畢業(yè)于西北大學中文系。中國作協(xié)全國委員會委員，曾任解放軍文藝出版社編輯、詩刊社副主編、魯迅文學院常務副院長等職。出版詩集《沙海軍歌》、《漫長的邊境線》、《云雀》、《春神》、《綠色的交響樂》、《跨世紀的橋》、《掌上的心》、《時間在驚醒》、《雷抒雁抒情詩百首》、《小草在歌唱》、《父母之河》、《踏塵而過》等；散文集《懸腸草》、《秋思》、《寫意人生》、《絲織的靈魂》、《與風擦肩而過》、《雷抒雁散文隨筆》等六部，有作品被譯為多種文字在國外發(fā)表。詩歌《小草在歌唱》獲1979年至1980年全國中青年詩人優(yōu)秀作品獎；《父母之河》獲全國第二屆優(yōu)秀新詩獎；《歷史，不會忘記》獲人民日報征文一等獎；2003年獲詩刊文學獎；2004年組詩《明明滅滅的燈》獲人民文學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