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知道文學源于生活,但又高于生活。我們怎樣把生活中的感受變成文學?而作家的文學素材又是從哪里來?是不是必須生活在一個具體的單位,或者說一個人群當中,才可能獲得寫作的素材?作為一個作家,他在生活當中,是作為一個普通的人存在,還是作為一個寫作的人存在?是為了寫作去關注生活,還是由于關注了生活,作家才會寫作?這些都是每一個寫作的人經(jīng)常困惑的問題。
那么生活到底是什么呢?用現(xiàn)代的概念來解釋的話,它可能是一種非數(shù)碼形式的信息。生活對于作家來講,對于一個寫作人來講它就是一種信息,或者說是一種感性的形象的一種信息。那么這個信息實際上我覺得是無處不在的,甚至充滿在空氣當中,充滿在我們的視線當中。它在任何地方,我們走到任何地方的時候,就是我們現(xiàn)在的存在,我們坐在這兒的時候,它也是某一種生活,也是一種生活形態(tài)。作為一個寫作的人來講,實際上我們就是一個接收器,接收那些大量的信息,那么這個接收器它在接收的時候,我想它應該是全方位地在接收,你不可能說我走到哪兒把眼睛閉上,當然特別恐怖的時候我把眼睛閉上了。我還會聽,你在公共汽車上都會聽到傳過來的兩句對話,是不是?你在散步的時候,也能聽到各種各樣的聲音。你在任何時候,你的接收器都是打開的,那么這些信息進來以后,它要經(jīng)過我們的刪除和處理,究竟哪些東西它是被留下來的?哪些東西是被我們用電腦的術語說它會被粘貼,或者哪些它被我們提煉出來?這個我想根本上是取決于一個寫作者他的心靈的感受。以前我們一直有一個理論,說一個有出息的文學家一定要到生活中去,到人民群眾中去。在我年青的時候,我也是被這種理論驅使到黑龍江去,驅使到北大荒去。那么是不是生活就一定在北大荒呢,后來我發(fā)現(xiàn)生活它不是要你到某處去,它才有生活。昆德拉說生活在別處,我們永遠認為生活是在別的地方。我這是引申的他的這句話。我們總是認為生活在別的地方,實際上生活隨時隨地就在你面前,你個人的存在就是生活。
還有一個問題,在生活中我們還會不會感動?如果我們不會感動的話,真是不能寫作。感受生活的時候,你得非常單純;思考生活的時候,你得非常復雜。這是寫作的一個很基本的問題。
恰好昨天我很偶然地看報紙,看到一個笑話。我有時候比較愿意看一些笑話,輕松的版面。它有一個笑話說,有一個小孩很淘氣,被他爸爸打了一頓。那小孩非常委屈,他去跟他媽媽說,假如說你的孩子被別人打了以后,你會怎么樣?他媽媽不假思索地說,那當然我就會把他的兒子打一頓。這小孩一聽,壞了,因為把他的兒子打一頓,那么“他”就是他的爸爸,這個兒子還是他自己。我覺得很好笑,也突然找到了某種關系。在某種情況下,就是它這個主體相對的這個客體兩個對應的父母實際上落到這個主體上它仍然是一個人,還是這個兒子。所以他期望得到同情和支持的時候呢,結果反過來他很可能受到的是另一種落在他頭上的一種報復。就是把他的兒子打一頓就是又把他給打了。所以這個我覺得有一種東西在里面,我覺得這個笑話,它用一種幽默的形式闡述了一種關系。這種關系呢,我覺得有一點像我要講的寫作和生活的關系。
盡管任何比喻都可能是不準確的,任何比喻都是有偏頗的。但是我覺得有一點像,它像在哪兒呢?父母是這個兒子的創(chuàng)造者,那么必須有父親和母親才可能創(chuàng)造這個兒子。我們就把這個孩子比喻為一個作家的作品,他的父母是什么呢?產(chǎn)生這個作品我們從文學上講,從寫作上講,它的父母我覺得就應該是生活。而單獨有生活還不行,仍然不可能創(chuàng)造出一個生命來的。那么這個生活它需要的是思考,它如果沒有思考和這個生活的結合的話,你就占有無窮無盡的生活,占有極其豐富的生活,它依然不能創(chuàng)造生命。我不知道我把這個關系說清楚了沒有。
※ 張抗抗,當代著名作家,著有《北極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