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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亮河

      2009-07-03 08:53
      駿馬 2009年3期

      顯 曄

      1

      自從來到秦烽機器制造集團的人力資源部,我這個沒家的男人總算居有定所了。在王經(jīng)理的默許下,我霸占了培訓中心的一個學員室,從事起工作之外的單身生活,為此,王經(jīng)理把我撥到了下屬的培訓中心。

      培訓中心的主任叫唐梅,個子高得害怕人,即使光腳不穿鞋,身高也要超過一米七五。我到中心不足兩個月,便受起唐梅的欺。唐梅說話有點兒大舌頭,聲母L、E分不清,第一天向學員介紹我的時候,僅僅說了一句,這是劉澇翱老師……便激起滿教室的笑。從那以后,培訓中心的男學員只要看見唐梅走過來,便像布谷鳥似的,嗷嗷、嗷嗷地扯著喉嚨喊。有啥辦法,誰讓唐梅長得魔鬼一樣的高,靚得魔鬼一樣的俏呢!

      唐梅在孩子群中丟了丑,便將全部怒火發(fā)泄到我身上。我和她處在一個辦公室,拖地打水擦桌子,幾乎整理內務的事情全都包在了我身上。自打孩子們向她發(fā)出布谷鳥的叫聲后,她辦公桌上的文件資料我收拾不是,不收拾也不是。我上課前打好了開水,下課后一進辦公室,她就扯著喉嚨說我沒有打開水。她的這種模樣,活脫脫一個更年期綜合癥??晌覂刃闹奔{悶,唐梅年方三十,為何會出現(xiàn)中年女性方才出現(xiàn)的歇斯底里呢?

      后來我明白了,由于唐梅的丈夫死于車禍,除了給她留下一個兒子,恐怕身份就是和我一樣了。她之所以這樣刻薄,是不是警告我,不要對她產(chǎn)生非分之想?我感到好笑,面對唐梅這種色彩分明的無理取鬧,也就盡量少進自己的辦公室,忙于教學之外,大多時間留在教室,與那些小我七八歲的少男少女們泡在一起。

      我在培訓中心為學員講授實時處理系統(tǒng)課。實時處理系統(tǒng)是門比較抽象的專業(yè)課,許許多多的公式、模數(shù)、電路圖,學員們在技術學院上學的時候從沒有接觸過,所以課后不住地纏縈我。

      纏縈我最多的要數(shù)那些女學員,她們都喜歡在我面前撒撒嬌,讓我不得不在課外為她們加小灶,臉對臉地述說轉換的原理和步驟。沒想到我這樣的輔導卻被男學員告到了唐梅那里,于是唐梅到教室來找我,第一聲喊了一個劉老師。說真的,我的注意力全都貫注在課程的輔導上,根本沒有聽到唐梅在叫我。這下唐梅更生氣了,幾乎是高嗓門地喊了一聲“矮劉!”

      唐梅的這一聲喊讓我聽見了,好像一種本能,我“霍”地一下站起來,滿臉通紅地面對唐梅。

      你!我怒不可遏,舉起了拳頭。

      你想干什么?看看你這樣,還哪里像個老師?唐梅一點兒也不畏懼我的發(fā)怒,一臉正氣地向我走過來。

      我定了一下神,也是高嗓門回應說,我就再不像老師,也不會瞎給別人起外號!

      是嗎?這是外號嗎?在我看來,怎么是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呢?唐梅說著說著笑起來。

      唐梅,你別欺人太甚!

      我強行按壓自己的怒火,一轉身繞過唐梅,跑出了教室。我來到人力資源部的經(jīng)理室,打算向王經(jīng)理狠狠地告上唐梅一狀,然后請求調離培訓中心。誰知道王經(jīng)理剛剛放下電話,準備聽我訴苦的時候,唐梅竟然走了進來。

      劉老師,你在說我啥壞話呢!唐梅一臉驚愕。

      我一臉的委屈,梗著脖兒說,經(jīng)理,你給評評,沒有唐梅這樣欺負人的,當著學生的面給我起外號,叫我什么“矮劉”。

      唐梅“撲哧”一下笑出聲來。經(jīng)理,你看看,劉老師是不是像個孩子?

      唐梅將一個文件夾遞給了王經(jīng)理說,好了,我就不打攪你們談心了,這是下一批學員的培訓計劃,您看一看。

      唐梅笑容可掬,離開經(jīng)理室的時候在我耳邊輕聲說道,傻瓜,難怪你老婆會離開你。

      唐梅走后,王經(jīng)理笑了,他讓我回去,該干什么干什么。

      我說,難道經(jīng)理就不處理這件事?王經(jīng)理說,你呀,動動腦筋,就什么都明白了。

      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

      2

      暑期一過,人力資源部轉過來了七十多名新學員。新學員報到的那一天,我的麻煩也來了,管理員林錄堂奉唐梅之命,追著我的屁股后頭要我宿舍門的鑰匙,要得我走投無路的時候,跑到人力資源部王經(jīng)理的辦公室去搬擋箭牌。沒想到擋箭牌失去了作用,王經(jīng)理陰著臉兒說,你先服從林管理安排,以后慢慢調劑好了。于是我的行李卷被新學員抱進了林錄堂的庫房,我再一次變成無家的人。

      失去家的我情緒低落,連應該上的課也沒有上。面對我反常的情緒,唐梅第一次沒有找我茬,第一次為我打開水,進出辦公室的時候,還不時瞟我一眼?;蛟S她也擔心我的命運,離開這座教學樓,我該到哪里安身呢?

      的確,我一籌不展的問題就是安身,眼下刻意找房是根本不可能的事。這就是說,像我這么一個衣著齊整的白領,總不至于變成乞丐睡大街吧?

      下班了,我站在人力資源部的大門口,凝視著來來往往的人流和車流,拿不定主意應該到哪家賓館找客房。

      同事們打我身邊紛紛擦過,消失在人海的時候無不回頭觀察一下我的倒霉狀態(tài)。我看到了他們的笑。我甚至懷疑經(jīng)理的翻臉也存在他們背地慫恿的成分,因為他們之中有不少人對我占用培訓中心學員宿舍有意見,不止一次跑到唐梅那里要宿舍,要宿舍的同時還要把我當成靶子打。既然能把我告到唐梅那里,又如何不會跑到經(jīng)理面前告我的狀呢?

      最后走出人力資源部的是唐梅。

      由于唐梅與我色彩分明地劃分界限,在我看來,她除了是我的領導,根本就是一個陌路人。沒想到,今天的事情就怪了,陌路人般的唐梅來到我的身邊竟然站住了。她以一種我從沒有看到過的表情,目不轉睛地看著我,看得我滿臉通紅。

      真的沒地方去了?唐梅的問話好似一把鉤子,鉤出了我內心無法遏制的凄苦。我咬了咬嘴唇,低下頭去。

      那就到我家吧,我家有個閑房。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驀然抬頭,傻了般地看著唐梅。

      你咋了?要是不愿意,那就算了。唐梅有些生氣。

      我連忙說,不,我愿意,我非常愿意。

      我的臉上涌現(xiàn)出由衷的笑容,幾乎是討好般地問,那你能定個價嗎?唐梅問,啥價?我說,房租??!唐梅皺皺眉頭,生硬地甩了一句,無聊。

      唐梅的家離單位不遠。她帶我在大街上走了三四里地的路,便到達了目的地。

      進了唐家的門,我看到一個五歲左右的小男孩,拿著一支電子玩具槍,學著狙擊手的模樣向我們射擊。當他注意到母親帶來一個陌生男人的時候,從沙發(fā)背后站起來,以一種疑惑的目光上下打量我。

      唐梅在門口換脫鞋。我因為沒有合適的脫鞋,顯得有些兒茫然。唐梅說,你等一會兒。便走進了一間臥室。

      小男孩問,叔叔,你是和我媽處朋友的嗎?一個五十多歲的婦人從廚房走出來,當下制止說,彬彬,不準胡說,叔叔是你媽媽的同事。

      這時候唐梅走出臥室,將一雙男式拖鞋扔到了我的面前。

      劉老師,你把它給換上吧。

      我在老婦人和小男孩的注視下?lián)Q拖鞋。很明顯,老婦人并不歡迎我的到來。

      當我換好拖鞋,被唐梅讓到客廳的沙發(fā)上喝茶水的時候,老婦人將唐梅拉到廚房,悄聲說,你讓我收拾房子就是為他準備的?唐梅說,是啊,劉老師是我們中心的優(yōu)秀教師,作為中心負責人,我有責任解決他的生活難題。老婦人說,可你也要顧及名聲,你把這么一個男人領進家來,就不怕別人說長道短?唐梅說,誰愿說他說去好了,反正我問心無愧。

      很明顯,老婦人是唐梅的母親。母女倆的爭執(zhí)令我尷尬,我不知道跟隨唐梅來到她家里的行為的正確度。

      3

      我在唐梅的家里住了下來。我住的這間臥室是她五歲的兒子彬彬的房間。不知是家里缺少男人的緣故,還是寫字臺上的筆記本電腦勾起了孩子的好奇心,不一會兒,彬彬便和我打得火熱,儼然我的親侄兒一般。他坐在我的大腿上,讓我教他玩游戲,導致唐梅拉都拉不開。

      看著彬彬被唐梅拉扯的大哭的模樣,我連忙說,唐主任,您忙您的事,彬彬這兒有我哪。唐梅說,不是的,劉老師,彬彬要學習。我笑著說,我就是老師啊,放心吧,彬彬的功課耽擱不了。

      唐梅猶豫了好半天,方才離開了我和小彬彬。

      我把彬彬留在我房間,在教他游戲的同時,用筆記本電腦教起他在幼兒園學習的生字來。彬彬興奮,很晚才被唐梅抱回自己的房間。誰知道彬彬惦記上我了,半夜撒尿的時候竟然闖進我的房間,鉆進我的被窩,依偎著我呼呼睡去。

      這是一個缺少男人的家庭,彬彬渴望擁有一個男人做他的父親。

      撫摸著彬彬光滑的小身體,我想起了我女兒。女兒離開我已經(jīng)很久了,不知道她還能記起我的模樣嗎?我又想到了我那離婚的妻子,想到了我常年在外跑維修,跑出了將近萬元的月收入,同樣也跑出了家庭的婚變,婚變的第三者竟然是我的經(jīng)理。我受不了這樣的打擊,離開了那家公司。然而我的懦弱并沒有緩解前妻對于我的仇恨。她不允許我看女兒,為了避免我的電話騷擾,甚至更換了家里的電話號碼??磥砼朔茨浚^情而兇狠。那么唐梅呢?假如唐梅的單身也是婚變所為,她是否允許她的丈夫看望她的兒子呢?

      我凝視著昏沉沉的臥室,大腦里涌現(xiàn)出非?;奶频南敕?。然而荒唐的想象還沒有從腦海中抹去,房門卻突然打開了。伴隨著刺眼的電燈燈光,是滿臉陰沉的唐母。

      唐母向我指責說,小伙子,你是怎么搞的?撒尿怎么撒得馬桶邊上都是尿水?別忘了,這是住家,我們家的衛(wèi)生間不是公共廁所。我“霍”地一下坐起來,連忙道歉說,對不起,阿姨,我以后注意就是了。

      其實,我昨晚喝水很少,臨睡前方便了一次,到現(xiàn)在未起夜。我不知道馬桶邊上的尿水是彬彬制造的,還是唐母無中生有找我的茬兒。

      這時候唐梅也跑了過來,拉了一下唐母的胳膊說,媽,就是馬桶邊上留點兒尿,至于嗎?唐母兇蠻地說,啥至于不至于,你我都是女人,天天坐馬桶,染病咋辦?

      我有些兒生氣,想要回一句我沒病。可是看了唐梅一眼,又忍住了。唐梅打圓場說,沒事的,劉老師,你繼續(xù)睡。

      唐梅過來抱熟睡中的小彬彬。在唐梅抱彬彬的時候,我終于開口說,唐主任,我請一天假,到外頭找個房子。唐梅嗔怪說,你胡說啥,這就是你的房,你就住在這兒。

      可我如何住在這兒,唐母這么兇,我住在這里不是活受罪嗎?

      我匆匆起床,到戶外方便了一下,便為唐家買來了豆?jié){和油條。

      看到我買來的早點,唐母的臉上涌現(xiàn)出一絲笑容,近似夸獎地說,這小伙子,還有點兒眼力見,這樣好了,以后的早點就包給你了。

      我心想,有其母就有其女,難怪唐梅那么歪,都是跟她的這個媽學來的。

      4

      我入住唐梅家里的消息很快傳遍了培訓中心,攪得培訓中心議論紛紛,好奇心十足的學員們對我和唐梅指指點點。或許是受不了這樣的指指點點,唐梅的行為舉止顯得更加乖戾。幾乎每天都會因為打開水、收拾房間的瑣事沖我發(fā)脾氣。唐梅的這種刁難很快替代了我住唐家的好奇,學員們又用一種憐憫的親切接觸我,接觸得我益發(fā)兒泡在教室和男生宿舍,直到夜半時分方才步入那個我所不愿意跨入的家門。早上天不亮就趕快起床,用一條專用毛巾擦去夜半彬彬撒在馬桶邊沿的尿水,然后為唐家人買來早點。這時候,不論唐梅的表現(xiàn)多么溫柔,我都看透了她的伎倆和用心,都會以一種冷漠的態(tài)度對待她和她的母親。

      我與唐家格格不入了。

      這樣的相持持續(xù)到周末,我終于跑遍了寶雞城,在郊區(qū)農(nóng)村租到了一個月租三百元的廉價房??吹侥欠N農(nóng)村似的住宅,我心滿意足,因為我本身就是從農(nóng)村走出來的孩子,農(nóng)村生活對我來說并不陌生。

      我興奮異常,不等回到人力資源部就給林錄堂打手機,攪得林錄堂沒吃晚飯來單位,有些驚愕地問,唐梅連鋪蓋都不給你預備啊?我厭煩地說,你咋這么無聊!就不怕風大閃了你的舌頭?

      我花三十塊錢租了個三輪車,將我的行李卷拉到了我的廉租屋。我的廉租屋在農(nóng)戶的第二層,朝陽。頭天晚上,蚊子咬得我渾身上下全是包。為了抗擊蚊蟲叮咬,我在附近的商店買了個蚊帳,這下睡了一個踏實覺。不想睡覺睡過了頭,加之郊區(qū)到市區(qū)的15路公交汽車乘客擁擠,等我趕到人力資源部的時候,已經(jīng)遲到了一個多小時。

      我的課被其他老師頂替,只好硬著頭皮走進辦公室。辦公桌前的唐梅“霍”地一下站起來,來到我面前激動地說,這兩天你到哪兒去了?我低頭翻弄一本教材,訥訥地說,你管得著嗎?唐梅哭著說,我是你領導,就是要管!

      我抬頭看了一眼唐梅,唐梅的臉上竟然落滿了淚。

      我被唐梅鎮(zhèn)住了,連忙站起來說,啊,唐主任,這兩天我租了個房。

      劉澇翱,有你的!

      唐梅擦了一把淚,離開了辦公室,之后再也沒進來,好幾個同事尋找她,全都撲了一個空。

      我坐在辦公桌前,茫然地看著虛掩的房門,腦海里進行著激烈的斗爭,因為從唐梅的失態(tài)我預感到唐梅的愛。我想到了唐梅反常性的刻薄,想到了唐梅反感我接觸中心的女學員,想到了王經(jīng)理打啞語似地不去處理我和唐梅的矛盾,想到了唐梅讓我住進她的家。雖然愛的方式令我無以承受,可我畢竟檢點到行為上的紕漏。如果說,我的搬出是由于唐梅精神脅迫的結果,事實上,唐梅表演式地發(fā)了兩天邪火之后,已經(jīng)表現(xiàn)出與我和平共處的姿態(tài)。

      不管唐梅是否會愛我,我都認為,既定的事實充分說明,我們永遠是路人??晌夷睦锬芟氲?,唐梅竟然扭轉了這樣的事實。

      中午吃飯的時候,唐梅回到了辦公室。好似布置工作似的,唐梅以平靜的口吻說,劉老師,你跟我出去一趟。

      我不知道唐梅約我要完成什么任務,茫然地跟隨著唐梅走出了人力資源部。

      唐梅攔截一輛出租車,坐到了前排的座位上。我只好拉開后車門,坐上了汽車。

      在汽車行進的過程中,唐梅回過頭來問,劉老師,你住哪?我說,虢鎮(zhèn)。唐梅對司機說,去虢鎮(zhèn)。

      于是,汽車向四十里外的虢鎮(zhèn)駛去。

      我有些兒惶恐,慌慌張張地問,主任,你不是要辦事嗎,去虢鎮(zhèn)干啥呀?唐梅目視前方說,先看看你住的地方,然后再辦我的事。

      我不明白唐梅的葫蘆里面賣的什么藥,只有盲目地聽從唐梅的安排。

      就這樣,唐梅跟我走進一個村落的農(nóng)戶家里。

      我的房東常年在外打工,無暇治家,家里就是一個老太太看門,又是養(yǎng)豬又是養(yǎng)雞,造成家里的茅廁、豬窩、雞圈臭氣熏天,蒼蠅成群。

      唐梅未諳鄉(xiāng)村生活,承受不了這樣的環(huán)境,當下兒捂住口鼻,說了一句你就住在這里呀,你咋住得下去?我說,我住得下去啊,我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長大的!

      唐梅隨我走上二樓我的房間。房間很大,除了我的床鋪,連張桌子都沒有。

      唐梅掀開蚊帳,看到一只蚊子,順手一拍一手血,當下兒發(fā)起火來。劉澇翱,你腦子沒有進水吧,這地方有什么?能學習還是能看書?還支起了蚊帳,是不是蚊子咬?。靠纯创白?,這么大的縫,蚊子不咬你又咬誰?真不明白,我家哪里不如這地方,你就那么受不了,早起晚歸的,害得我家彬彬哭著嚷著要他的劉叔叔,可他的劉叔叔在干什么?跑到這里想成仙啊?

      唐梅數(shù)落的同時像個潑婦,扯下蚊帳,連同我的被褥抱到了窗前,推開木窗扔了下去。

      唐梅的歇斯底里令我瞠目結舌。

      我下意識地說,你把我被子扔了我蓋什么?唐梅恍然大悟,捶了一下額頭,答非所問地說,我都被你氣暈了。

      我實實在在地感到唐梅的愛,在愛的面前我有些兒感動。我的眼眶旋出了淚光,想要出門去拾我的被褥。

      唐梅一把拉住我的胳膊說,別去揀了,跟我回家吧,我收你房租,他多少我多少。我擦了一把淚說,不是的,唐梅,我不敢住你家,單位議論太大。唐梅說,我不怕。我說,不,你怕,你怕這議論。唐梅說,那是以前,今后不會再怕了。

      5

      我又跟隨唐梅踏進唐家的門。

      彬彬看到我,喊了一聲,劉叔叔!“呼”地一下?lián)涞轿疑砩?。我將彬彬抱了起來。彬彬將臉兒貼在了我臉上。

      這樣的場面很感人,感動得唐梅的眼里旋出了淚光。

      然而唐母卻是滿臉陰沉,陰陽怪氣地說,喲,小伙子,你不是走了嘛,咋又回來了?唐梅替我打圓場說,媽,劉老師能走嗎?他休息的時候回了一趟家。他家在渭南,遠著哪!

      我什么也沒說,表情復雜地看了一眼唐梅,抱著彬彬走進我的臥室。我的臥室收拾得很整潔,孩子的玩具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唐梅的一些工具書。我的內心熱乎乎的,因為我清晰地看到唐梅的愛。

      就在這時,我聽到客廳傳來唐母的埋怨聲。你不是說他走了嗎?你還把他整回來干啥?唐梅回答說,媽,你別說了,劉老師不會白住咱們家,他給咱家付房租。

      付房租,付多少?

      三百。

      才三百啊,他哪涼快哪歇著好了!

      看你說的,房閑著也是閑著,租給劉老師有啥不好?

      不好,這事我得和他說道說道。

      唐家母女發(fā)生爭執(zhí)沒多久,唐母走進我的臥室。這時候,我正在手把手地教小彬彬玩著一個幼兒游戲——青蛙過河,連忙離開木椅,叫了一聲阿姨,站了起來。

      小伙子,你坐,咱們談點兒事。唐母滿面含笑,在床邊坐下。按理說,我家孤兒寡母,是不歡迎外人的。可你是小梅的同事,我老婆子也就認了。剛才小梅說,你在我家不白住,是要付房租的。這房租三百塊錢我也認了,可吃飯呢?水電呢?還有小區(qū)的物業(yè)費、取暖費、雜七雜八的費用咋算呢?

      我畢恭畢敬地說,阿姨,沒說的,我住咱家,就是咱家里的一員,您老咋說我咋來就是了。唐母說,好,小伙子說話痛快。既然你也認為是我們家的一員,今后的伙食費、水費、電費、物業(yè)費的,按人頭支付我家里的實際支出如何?我說,好的,就依阿姨。

      我掏出錢夾,取出十張百元紙鈔遞給了唐母。

      唐母接過錢說,那我先收下了,等月底和你結賬,多退少補。

      望著唐母離開臥室的背影,我竟然長出了一口大氣。我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這樣,難道作為一個房客,我預付了房租和水電,內心變得坦然了?

      第二天早上,我和唐梅步行上班。唐梅和我并排走在一起,看上去就像晨練的夫妻一般。唐梅問我和她的母親如何協(xié)商的。我不想讓唐梅參與我和唐母之間的經(jīng)濟交易,竟然說謊似地向她打了埋伏。

      中午食堂就餐的時候,唐梅又和我坐在了一張餐桌上,攪得一些女同事開她的玩笑說,唐梅,你好心情,是不是打算給你兒子找個爸啊?唐梅竟然大膽地回答說,是啊,我家彬彬一天到晚喊著要爸爸,我正打算給他找個爸哪。

      那你打算找誰呀?劉老師如何?。?/p>

      唐梅甩下臉兒說,可不能亂說話,劉老師是咱們中心的老師,他的困難咱們中心是不是應該解決?如果你們因為我這個中心主任為他解決生活上的困難,為他提供一間住房胡說八道的話,那么劉老師住到你們家里如何?

      唐梅的提議當然沒人應承,女同事們似乎也在用自己的眼光衡量我和唐梅成為戀人的可能性,衡量來衡量去,感到唐梅的話兒有道理。像唐梅這樣才貌雙全的時代女性,如果不是從領導的角度出發(fā),如何會幫助我這個人見人不愛的男人呢?

      話說開了,人力資源部的議論戛然而止。不過沒了議論,我的心里反而不安了,因為我也感到,唐梅與我的關系令我產(chǎn)生了錯覺。

      6

      可能是彬彬將自己的感情依托在我身上的緣故,不知不覺間,我竟然喜歡上了這孩子。為了彬彬,我用C語言編了一個圖文并茂的幼兒學習軟件。這軟件就是讓幼兒用手寫筆在寫字板寫出一個熟悉的漢字,電腦會提示幼兒再標出這個漢字的音標。如果幼兒準確無誤地完成這些規(guī)定的步驟,軟件就會聲像化地表演一個幼兒節(jié)目。

      彬彬對于我編的學習軟件產(chǎn)生了興趣,這樣的興趣喚來了唐梅。唐梅在沒事的時候竟然來到我的臥室,滿含微笑地觀看我輔導孩子學習漢字。

      幾天的學習過程,導致彬彬徹底離不開我這個好脾氣的劉叔叔。這樣的感情升華釋放了孩子擁有父親的渴望,當著唐梅的面向我喊出了爸的字眼兒。這樣的喊染紅了唐梅的臉兒。唐梅受不了,一閃身離開了我的臥室。我連忙糾正孩子對于我的稱謂,彬彬,不敢瞎叫,我是你的劉叔叔,你要叫我叔叔。

      彬彬哪里肯聽我的話,這以后他的膽子更大,竟然在客廳臥室不停地喊起爸爸來,喊得唐母生了氣,扇了小彬彬一記耳光。

      胡叫什么?你爸出遠門了,你咋這么沒記性!

      彬彬捂著小臉哭起來。

      唐梅抱起彬彬,沖著母親喊,媽,你這是咋啦?童言無忌,至于嗎?唐母說,啥至于不至于,孩子再童言無忌,也不應該瞎管別人叫爸爸,這樣下去,你還咋找男人?唐梅說,我都說過多少次了,為了孩子,我不想找男人。唐母說,所以你把他整到家里來,莫不是真的想讓他來當彬彬的爸爸?唐梅說,我沒說,劉老師只不過是咱家的一個房客。唐母說,好,既然如此,這次你得聽我的,解決一下你的終身大事。

      就這樣,為了孩子口語里的一個稱謂,客廳里的母女倆沒完沒了地爭執(zhí)。爭執(zhí)到最后,唐梅終于應付不了母親連珠炮似的進攻,妥協(xié)似地敗下陣來。

      一個周末,唐母渴望支撐家庭的男人來到了唐梅的家。這個男人身材高大,相貌堂堂,他像搬家似的帶來了一大堆的見面禮,見面禮除了盒裝水果點心和老人服用的“腦白金大禮包”,就是一個帶遙控的電動玩具汽車。

      唐母樂得合不攏嘴了。

      唐梅很客氣地與來人打招呼。她將彬彬抱在懷里,坐在了來人對面的沙發(fā)上。

      來人滿臉是笑,將一張名片鄭重地遞給唐梅說,我叫馬忠賢,在市城建局工作。

      馬忠賢渲染自己,眉飛色舞地介紹著主管城建的什么工作,權力如何的重要。這樣的重要反饋在手機鈴聲的響起,反饋在接電話時命令似的口吻。在打量唐家客廳的布局時,不停地說,這房太小了,我的那個客廳大出這里有五倍。

      彬彬在母親的懷里坐不住,他的心思全都貫注在母親的朋友帶給他的遙控玩具車上面。馬忠賢看到彬彬想要手動扭轉撞上墻的玩具汽車,連忙來到彬彬跟前蹲下說,小寶貝,這是遙控汽車,可以用遙控器來調頭。他摁了兩下彬彬手上的遙控器,玩具車果然調轉車頭,向彬彬駛來。

      彬彬向馬忠賢索要遙控器。

      馬忠賢說,給你,我的小寶貝,伯伯不光是給你這輛小汽車,就連院子里的大汽車也是你的。

      馬忠賢露富,借著哄小孩的機會,直言不諱地告訴唐家母女,他是一個有房有車的公務員。

      小彬彬迷戀上了遙控玩具,看到遙控器的神奇,益發(fā)兒興奮,竟然將外婆對于他的警告忘到了九霄云外,大聲喊著,爸爸!推開了我的房門。

      這時候的我正被客廳的會客攪得心煩意亂,后悔沒有及時離開唐家。彬彬的闖入嚇了我一跳,一晃眼看到了唐母失態(tài)的面孔。

      這位是?……馬忠賢看到我,從沙發(fā)上站了起來。

      唐梅滿臉通紅,向馬忠賢介紹說,他是劉老師,我的同事。

      同事?馬忠賢看看我,又看看唐梅,最后將目光鎖定在向我展示遙控玩具汽車的小彬彬的身上。

      這時候的彬彬拉住我的手,有些兒不耐煩地指點我摁動遙控器,爸爸,摁這個,車會轉彎彎。快摁呀!

      此時的我大腦一漲,感到情況要糟,因為彬彬和我表現(xiàn)得太像父子了。

      馬忠賢的臉漲成了紫豬肝,一時沖動,竟然搶過彬彬手中的遙控器,收起屋地上跑動的玩具車。

      唐梅的臉上掃過一絲失望的表情,繼而面含微笑地看著馬忠賢收拾帶到唐家的禮物。

      彬彬大哭。

      唐母慌了神,滿臉賠笑地打圓場,你可別誤會,這小伙子只不過是我們家的房客,我孫子看他人好,認他做了個干爸。我也連忙解釋說,是啊,師傅,我就是這家的房客,不會妨害你的。

      馬忠賢收拾好帶來的禮物,甩了一句,房客!同事!扯淡去吧!拉開房門,匆匆離去。

      唐母沖我發(fā)火說,小伙子啊,你咋不出去哪!你可坑死我家小梅了。我苦著臉兒解釋說,我是要出去的,沒想到他來得這么快!

      唐母何肯聽我解釋,穿鞋追趕馬忠賢去了。

      唐梅落淚。

      我懊惱地砸了一下自己的額頭說,唐梅,我壞了你的事。唐梅哭著說,沒什么,我已經(jīng)習慣了。

      這一次,唐家的相親損失可不小,唐母失去了一個能撐得起家庭重擔的女婿,彬彬失去了一輛心愛的遙控玩具汽車。這樣的損失導致彬彬大哭不止,唐梅如何哄勸,孩子還是“車、車”地哭著。唐母從戶外回來,第一件事就是沖我發(fā)邪火。她像罵兒女似地罵我,罵到最后竟然喊出了“滾”的字眼。

      這時候我也失去了理智,說了一聲滾就滾!穿上皮鞋,摔門離開了唐家。在我離開唐家的同時,我聽到了唐梅的叫聲,澇翱,你等等我。

      由于拗口,我的名字唐梅很少叫。不知為什么,此時的我竟然產(chǎn)生一種說不清楚的感覺。我在下樓梯的時候不由自主放慢了腳步。

      走出大樓的時候,唐梅帶著彬彬追了上來。她沖我一笑說,走,今天是周末,咱到公園轉轉去。我答非所問地說,看來我真該離開你家了。唐梅說,別小心眼了,我媽就是這號人,等咱們回去的時候,啥事情都已經(jīng)過去了。

      我們來到了大街。

      彬彬的臉上仍然掛著淚花,他的大腦還惦記在失去的遙控玩具汽車上。

      我不忍,對彬彬說,今天叔叔帶你去商場,買上一個彬彬喜歡的遙控汽車。唐梅制止說,啥遙控汽車,挺貴的。我說,能貴到哪兒,我有錢。唐梅說,有多少啊,別忘了,你還要成家找媳婦。我說,放心吧,離婚的時候,我那個老婆為了占據(jù)我的房,當著法官的面給了我十萬塊錢。唐梅半開玩笑地說,那更不該花了,這可是你的老婆本啊。我說,什么老婆本,我壓根兒沒往這上想。

      我們走進一家兒童玩具商場,一進門,彬彬便看到了那輛失去的遙控汽車廣告牌。原來馬忠賢的玩具汽車就是從這家商場買的。

      順著廣告牌的指引,我們來到了二樓的遙控玩具專柜。

      我將五百五十塊錢遞給了服務員,指著遙控玩具汽車說,美女,這個玩具我要了。

      7

      經(jīng)過一個月的實習生活,結業(yè)班的學員終于完成了一年零一個月的崗前培訓,離開培訓中心上崗了。

      作為培訓中心的主任,唐梅為這些青工所做的最后一項工作就是填寫學員崗前培訓鑒定書。她將抄寫鑒定意見的工作分配給了我,因為我的硬筆書法全中心無人可比。

      唐梅為九十八名培訓學員起草鑒定意見,由我謄寫到鑒定書上面。這種緊張的忙碌竟然讓我們工作到夜半。

      當我們離開人力資源部的時候,大街上已經(jīng)寂靜無聲了。

      深秋的夜喚來一陣陣充滿涼意的風。涼風撫面的大街,孤獨地懸掛著長龍般的燈。燈光襯起圓盤般的月,圓盤似的月兒懸掛在晦暗的天空,顯得格外耀眼,格外光明,光明得整個大街亮如白晝。

      唐梅走著走著,竟然在大街中央站住了。她抬頭仰望天上的月,發(fā)出斷斷續(xù)續(xù)的咳嗽聲。伴隨著這樣的咳嗽,唐梅滿頭的烏發(fā)被風飄浮到了臉頰。看上去有如電影的特技鏡頭,令人憐惜,令人垂愛。

      我擔心唐梅著涼,好想抱住她那單薄衣衫的身軀,用自己的胸膛保護她不受涼風的侵襲。然而我不敢,唐梅是一塊美玉,嬌艷而不可方物,我只能站在唐梅的身后不停地說,唐梅,趕快回吧,你這樣走走停停,咳嗽更重了。唐梅嗔怪地說,嘮叨啥,像我媽一樣。她在看月亮,傻傻地看著月亮里的山,看著月亮里的水。

      我不再破壞唐梅的雅興,站在風口,為唐梅遮風擋寒。

      唐梅問,你也在看月亮?

      我在看唐梅,唐梅太美了。

      我說,是,我也看月亮。唐梅說,你看到月亮里的河了嗎?我問,月亮里面還有河?唐梅說,有啊,是一條很深很寬的河。小時候媽媽常給我講月亮河的故事,說是天宮里的一個王子愛上了凡間的姑娘,被玉帝知道,將王子和姑娘禁錮在月亮河的兩岸。王子和姑娘每日里相望相思難相聚。當這樣的痛苦折磨得王子和姑娘身心憔悴的時候,他們雙雙跳入月亮河,用盡全身的力量抱到了一起,沉入河底。

      唐梅講完這個故事哭了,失態(tài)般地坐到了地上。

      我急了,連忙攙扶唐梅說,唐梅,你咋啦,是不是感冒加重了?唐梅咳嗽著說,澇翱,我想我老公,他就是月亮河里的王子,而我,而我卻不是王子愛著的姑娘。我說,不,你是!你就是那姑娘,你和你老公一個在陽間,一個在陰界,陰陽相隔,守著月亮河相望相思難相聚。唐梅,你知道嗎?月亮河畔還有一個小個子吳剛,他在默默地關照著那個被玉帝禁錮的姑娘??!

      我借月亮河的故事向唐梅示愛。

      唐梅警惕了,連忙掙脫我的攙扶,不無嗔怪地說,你瞎編什么?月亮河畔何時出現(xiàn)過小個子吳剛?

      我的心倏然間沉落下來,從內心深處感覺到,唐梅從來沒有愛過我。

      唐梅的咳嗽一天重過一天,到第三天下班的時候已經(jīng)精神倦怠,一回家便窩到了床上。

      聆聽著唐梅劇烈的咳嗽聲,我再也不能無動于衷了,第一次敲起唐梅的房門。

      唐母開門,問我有啥事情。我說想看看唐主任。唐母不耐煩地回絕說,小梅不舒服,你就不要打攪她了。

      我討了個沒趣,正要返回自己的臥室,唐梅卻在室內說,澇翱,你進來吧。

      唐母無奈,只好把我讓進唐梅的臥室。

      這是我第一次走進唐梅的小窩,除了濃重的藥味兒,就是一股淡淡的痰腥味。房間的布局幾乎平淡得出乎我的想象。

      唐梅倚著被子躺在雙人席夢思床上,她披散著頭發(fā),雙頰燒著兩朵深紅色的暈顏。這暈顏讓我皺起了眉頭。因為我父親生前有肺病,每天晚上睡覺前臉頰都會布滿這種深紅色的暈顏。

      彬彬闖進臥室,讓我陪他玩汽車。唐梅咳嗽說,媽,你陪一會兒彬彬,我想和澇翱說說話。

      唐母嘆了口氣,和彬彬離開了唐梅的臥室。

      我再次嗅吸到唐梅身上散發(fā)出來的痰腥味,不禁說道,唐梅,我總感到,你這咳嗽很怪,不太像受寒的癥狀。唐梅咳嗽說,不是受寒是什么?你沒見,這些天感冒的人很多嗎?我說,可你的咳嗽和感冒咳嗽不一樣,你的咳嗽氣味很濃。唐梅說,你是狗鼻子啊,連別人的咳嗽氣味都能聞出來。我鄭重地說,真的,我沒騙你,你很可能肺有病。

      你的肺才有病哪。唐梅笑了。澇翱,你的心思我明白,不就是想讓我住院嗎?我啊,下周一就請假住院,把我的咳嗽徹徹底底治一治。

      唐梅說到這里咳嗽起來,我連忙端起痰盂,拍著唐梅的后背幫助唐梅吐痰。

      唐梅的痰吐到了我手上。她連忙坐起來,扯下一縷衛(wèi)生紙來擦我手上的痰,被我擋住了。

      我放下痰盂,接過唐梅手上的紙,擦拭手背上的痰液。

      唐梅抱歉地說,不好意思,劉老師,你先去洗洗手吧。我笑著說,不礙事,你咳嗽,咳嗽又控制不住,咋能知道吐到哪兒?

      我擦完手,并沒有去洗手。很顯然,我并不忌諱唐梅咯出來的痰。

      唐梅握住我的手說,澇翱,你是好人,難得的好人!我說,你也是好人啊,你給我這個沒家的流浪漢提供住房,你比我要好得多。唐梅說,所以啊,你不該現(xiàn)在才進我的屋。難道你沒發(fā)現(xiàn),我晚上睡覺從來不鎖門嗎?

      我搖了搖頭。

      唐梅咳嗽說,你傻啊,不善于觀察生活。我說我這樣還觀察啥生活。唐梅說,你這是自卑。你總是把自己裹得很嚴,小心翼翼地和人交往,不抽煙,不喝酒,不玩牌,也不去舞廳交朋友。我說我不喜歡那樣的生活。唐梅說,你就喜歡默默地守著我,是吧?就像月亮河里的小個子吳剛。澇翱,你的心思連我媽都看出來了,所以我媽看不上你,所以我媽給我介紹對象。而我,也是嫌棄你個矮。因為你個矮,我的腦??偸窃诙窢?,容不得又丟不下。經(jīng)過這場病我明白了,最關心我的,除了我媽恐怕就是你了。你人心好脾氣好,待彬彬就像自己的親兒子。澇翱,我代表我全家謝謝你?,F(xiàn)在我想好了,等我病好了,一定要說服我媽,接受你的愛。

      8

      這一夜,唐梅咳嗽咯出了血。血痰的出現(xiàn),令唐母駭然。好似預感到了不祥,唐母將痰盂端到我的臥室,一副六神無主的模樣。

      在唐母六神無主的狀態(tài)下,我掏出手機,撥通了120。

      120嗎?我家有個病人,最近老是咳嗽,現(xiàn)在已經(jīng)咯血了。請你們速速過來,到我家來救治病人啊。我家在經(jīng)二路……

      我打完手機,走進唐梅的臥室時,唐梅已經(jīng)在母親的幫助下穿好了衣裳。她已經(jīng)意識到病情的嚴重性,一臉無助的表情,凄慘地看著我。

      我安慰唐梅說,沒事的,唐梅,風寒咳嗽就是這樣,嚴重的時候咯點兒血,是氣管毛細血管破損造成的。

      唐梅緊皺眉頭。她被急救中心的救護車送進了市醫(yī)院的急診科。急診科的大夫連夜為唐梅進行了檢查。通過X光片的診斷,大夫告訴我和唐母,唐梅患上了非常麻煩的右肺中央型肺癌,腫塊為5×4厘米,需要盡快手術。

      唐母得此消息當場昏厥。

      為了不影響唐梅住院治療,我動用了銀行卡上的老婆本,為唐梅預交了三萬元的住院費。

      等我回到急診科門診病房的時候,唐母已經(jīng)當著唐梅的面哭成了淚人。

      唐梅坐在病床上,睜著一雙大眼,充滿恐懼地看著我,澇翱,快說,我究竟得的什么病。我掩飾自己,淡淡地一笑說,沒什么,你得了肺炎,需要住一段時間醫(yī)院來消炎。唐梅看看落淚的母親,不相信地說,你別騙我了,我一定得了什么不好的病。我說,唐梅,我是騙人的人嗎?真的,你真的得的是肺炎??!

      唐梅落淚,似乎想起了什么,四下里張望。

      彬彬,我的彬彬!唐梅凄慘地喊著,咳嗽著。

      唐梅已經(jīng)猜測出自己患上了什么病,此時此刻的她,最最渴望見到的莫過于自己的兒子小彬彬。

      面對唐梅的絕境,自以為剛強的我再也控制不住激動的情緒,連忙說了聲我去接彬彬!跑出病房落起淚來。

      市醫(yī)院地處郊區(qū),為了給絕望者樹立生存的希望,我在空曠的大街上足足等待一個多小時,方才等來了一輛出租車。我給出租車司機塞了一百塊錢,向他說明了因由,讓他為我跑來回。出租車司機是個熱心人,不但為我提供往返服務,還隨我來到了唐家。

      這時候的彬彬已經(jīng)醒來,孤獨地站在客廳里,大哭不止。

      彬彬看到我進屋,喊了一聲“爸!”便撲到了我懷里。

      我將彬彬抱起來,用手指擦去他臉上的淚花說,乖孩子,別哭,咱們現(xiàn)在找媽媽去。

      我收拾了一條遮風擋寒的棉被,帶著彬彬來到了市醫(yī)院。

      這時候的唐梅已經(jīng)被夜班護士轉到了住院部腫瘤病區(qū)的病房。這是一間擁有兩張床位的高檔病房,病房里有沙發(fā)和茶幾,還有只能容納一個人的衛(wèi)生間。

      夜班護士叮嚀我和彬彬不要大聲說話,她將我們帶進了病房。此時的唐梅已經(jīng)掛上了液體,奇跡般地止住了咳。她躺在病床上,表情絕望地看著天花板。唐母坐在她的枕邊,手捧著一只小瓷碗,用小勺一口口地給唐梅喂著黃顏色的藥水。

      唐梅的旁邊是一個危重的女病人,依靠呼吸機維持生命,身邊的陪護是個姑娘,雙眼死死地盯著我和彬彬。

      唐梅看到彬彬,叫了一聲“兒子!”“霍”地一下坐起來。

      彬彬發(fā)傻般地看著唐梅,他不能理解,一眨眼的工夫,怎么母親躺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我在彬彬的耳邊悄聲說,彬彬,快過去,媽媽等著你哪!

      彬彬聽話地來到唐梅的枕邊。

      唐梅的淚水刷地一下流出了眼眶。她伸出手來,摸著兒子光滑的小臉。

      彬彬說,媽,你咋啦?你咋不回家睡覺哪?唐梅說,媽要離開你了,媽回不去了。彬彬說,媽媽為啥回不去,爸爸叫了一輛出租車,就在外面等著哪!唐梅哭著說,出租車拉不回去媽媽了,媽媽要,要死了。

      隔壁病床的病人死了。這樣的死在唐梅的心里造成了極大的沖擊,唐梅的淚水一整天地流著,這樣的流導致我沒有到單位去上班,和唐母坐在空出來的病床上,無奈地守著精神崩潰的唐梅。

      那一時刻,唐梅好像也要離開人世了,在哭泣的過程中,向我們安排自己的身后事。媽,我走以后,你把彬彬送到他爺爺?shù)募依锇?!唐母哭著說,看娃說些啥話啊,即使真的到了那一步,我也會豁出老命把彬彬養(yǎng)大成人的。彬彬是我的,我不會把他送給任何人的。我說,唐梅,你不該灰心喪氣,你應該樹立戰(zhàn)勝病魔的信心和勇氣啊,現(xiàn)在醫(yī)學這么發(fā)達,小小的腫瘤已經(jīng)不算什么了。唐梅凄慘地笑笑說,澇翱,你就別再安慰我了,咱們還是面對現(xiàn)實吧。經(jīng)過一年多的交往,我發(fā)現(xiàn),你就是我尋找多年的男人,只可惜,我們再沒有機會向下發(fā)展了。你年長我兩歲,作為妹妹,我想求你答應我一件事。我走以后,你能不能關照一下我母親,她老人家年紀大了,搬個煤氣買個面的有點兒困難。我擦了一把淚,發(fā)誓說,唐梅,你可別這樣說,我愛你,這是你和阿姨早已經(jīng)知道的事。為了這份純真的愛,我將永遠作為你家的房客,在你家里住下去,拿出我一半的工資作為我的房租和水電費,直到彬彬大學畢業(yè)。

      唐梅咬了咬自己的下唇,握住了我的手。

      唐母扇了自己一記耳光,哭著說,我老婆子咋這么渾哪,咋就看不上這么好的一個娃呢?我說,誰說的,阿姨這不是已經(jīng)看上我了?姨,您老今后就是我媽,我不會扔下您和彬彬不管的。

      我給自己的肩上加了一副非常沉重的擔子,為了挑好這副擔子,一連三天,我都在為自己鼓勁兒,都在為自己加油。因為挑起這副擔子,并不是單單為了唐梅,更多的成分是我的心里有條月亮河,波光粼粼的漣漪讓我牢記了人性的真誠和憫惜。

      9

      唐梅人緣好,自從生病住院,同事、學員走馬燈似地來看她,這樣的看望緩解了唐梅對于死亡的恐懼,她的情緒穩(wěn)定下來??吹轿液吞颇笗円箵Q班地守在她的身邊,她有些兒過意不去了,動員我晚上回家休息。她說我白天上了一天班,晚上不應該再為她服務。我嗔怪地說,今后你不要再說這樣的話,雖然我不是你的老公,可我的胸膛有一顆和你老公一樣愛你的心,這顆愛心告訴我,你就是我的老婆。哪有老婆生病,老公不在老婆身邊的道理!

      唐梅笑了,舉起拳頭撒嬌似地捶我一拳說,好肉麻喲,這樣的話你也能說出口。我說,是的,在你面前我啥話都敢說,啥事都敢做。只要你愿意,我明兒上午就和你開結婚證,明天下午就結婚。唐梅搖頭,堅決地說,不行,我不和你結婚。我已經(jīng)跳到月亮河里了,再也不可能上岸了,我不能把我最要好的朋友給害了。我說,這咋能是害朋友呢?愛能改變一切,同樣,我這個吳剛也能把我心愛的姑娘拉回到月亮河岸上。唐梅嘆口氣說,那就等我上岸再說吧!

      唐梅拒絕了我的愛,這樣的拒絕讓我難受了兩三天。不過我理解唐梅的心,內心的難受過去后,我比以前更離不開唐梅了。每天在中心,我的大腦涌滿她的影像,想她的病,想她的痛,想她的手術可否敲定了?

      唐梅住院一周頭上,集團的杜總經(jīng)理和駱書記來到醫(yī)院,慰問了一次唐梅。他們找了醫(yī)院的院長和腫瘤科主任問明了唐梅的病情,敦促醫(yī)院盡一切力量治好唐梅的病。醫(yī)院院長表示,醫(yī)院正在與西安交通大學協(xié)商,西安交大將派最優(yōu)秀的胸外科專家為唐梅實施腫瘤摘除術。

      集團領導慰問唐梅的時候,我正在中心為學員上課。等晚上下班看到唐梅,唐梅已經(jīng)摘去了吊針,衣著齊整地坐在床邊。她面現(xiàn)紅暈,情緒異常。

      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傻了般地問,這是咋回事,是要出院嗎?唐母笑著說,出啥院,看我娃嚇的。今天你單位的領導來看小梅了,他們給小梅送來了兩萬塊錢慰問金,還請來這醫(yī)院的院長向小梅說了說她得的這個病。

      唐梅把我拉到床邊坐下,握住我的手說,是啊,這是我向杜總要求的。那個主治大夫啥也不告訴我,鬧得我心里也沒了底兒。我就向杜總說,我有很強的心理承受能力,早已經(jīng)將生死置之度外。只是那個主治大夫說話過于隱晦,讓人反而不知病的深淺了,于是杜總把醫(yī)院的院長請來了。院長可不像那個主治大夫,他健談,啥問題都不避諱。他說對于心理承受能力強的病人,大夫應該向病人透露病情。最后他跟我說了一下肺癌術后的存活率問題。他說肺癌的存活率在咱們國家呈逐年遞增趨勢,現(xiàn)在五年期的病人已經(jīng)達到百分之四十以上,從隨訪情況來看,除了術后的放化療,就是病人的情緒。保持一個樂觀的情緒,是延續(xù)病人生存期的基礎。

      唐梅看著我撫摸她手上青色的淤血,以一種渴望的目光說,澇翱,我也想再嘗一嘗為人妻的感覺,等我治好我的病,咱們就結婚,哪怕只過一年的夫妻生活,我也心滿意足了。

      唐梅,你早該有這樣的想法了。我激動地當著唐母的面抱住了唐梅。

      10

      唐梅手術了,手術是西安交大的教授給做的。然而手術之后的情況沒有預料中的好,經(jīng)過病理檢查,唐梅患的是腺癌。腺癌的死亡率非常高,從唐梅的病情看,如果放化療得體的話,唐梅最多活一年。

      教授的話如刀子一般刺痛了我的心,我沒敢將教授的預測透露給唐梅,我怕將唐梅憧憬美好生活的愿望沖擊了。

      唐梅手術以后的兩周頭上,醫(yī)院開始為她化療。這樣的化療僅僅進行了三天,唐梅便頭暈腦漲吃不下飯了。醫(yī)院立刻停止了化療用藥,第四天的吊瓶換成了補液。我不相信化療時間會這么短,跑到醫(yī)辦室問主治大夫。主治大夫告訴我,化療毒性大,殺死癌細胞的同時也殺死了正常細胞,導致人的機體免疫力直線下降,所以化療手術每周期為三天,間隔兩周時間提高機體免疫力,再進行下一個周期的化療。這樣的化療一般要持續(xù)三個月。

      醫(yī)院的化療費用非常昂貴,幾乎每進行一次化療,我就會向醫(yī)院交付一次唐梅的住院押金。不知不覺間,我的老婆本開支已過半了。對于我不聲不響交付唐梅住院押金的做法,唐母感激不已,拿著一沓人民幣妄圖塞到我手里,被我拒絕了。

      唐梅含淚說,你把你的錢動(陜西方言)光了,還咋找老婆呀?我半開玩笑地說,你就是我老婆,我再找老婆你愿意嗎?唐梅落淚說,是,我是你老婆,我一定要給你當老婆。

      唐梅抱著給我當老婆的決心與病魔進行著斗爭,然而,這樣的斗爭過于艱難,最后一個月的化療,唐梅不但出現(xiàn)了高熱反應,胃部檢查還出現(xiàn)了潰瘍。當這樣的副反應趨于穩(wěn)定的時候,我有些兒苦惱了。因為春節(jié)臨近,我是否該回家看望一下我的母親呢?

      我犯起了猶豫,不知不覺抽起煙來。

      唐梅聞到了我身上的煙味,她吃驚地問,你抽煙了?我說,中心放假,沒啥事,學著抽兩口。唐梅落淚說,你不是學抽煙,你是心難受。我說,我難受啥呀?看著你一天天地好起來,我高興還來不及哪!唐梅說,你高興啥呀?心神不寧的。守著一個快要死的病人,是不是后悔了?我笑著說,我咋能后悔呢?最近這一次檢查,你身體狀況良好,如果這樣控制下來,活個五年十年不成問題。唐梅,說真的,我的心里挺滿足的,大腦不止一次在想,等你出院,我們辦上一個最最隆重的婚禮……唐梅擦了一下臉上的淚,沖著我歇斯底里地喊道,婚什么禮,你是想和我結婚嗎?我早就看出來了,你壓根兒就沒有愛過我,你只不過看上我的房子了。

      啥?我看上你的房子?你腦子沒有進水吧!我“霍”地一下站起來,激動地說,告訴你唐梅,沒來秦烽機器之前,我干的是維修,跑遍全國,每月收入近萬元,短短幾年,就為我的那個老婆買下了一套四十萬元的大房子,大過你的房子近一倍??晌?,離婚的時候要這房子了嗎?我沒有,我把房子讓給了我的那個老婆。唐梅,你太傷人了,我連四十萬元的房子都不要,會要你的房子嗎?

      唐梅放聲大哭。

      唐母哄勸唐梅的同時,勸我少說兩句,別和病人斤斤計較。

      此時的我已經(jīng)失去了理智,如何不和唐梅計較?我傷感地看了唐梅一眼,奪門跑出了病房,跑出了醫(yī)院。

      這天晚上,我住進了醫(yī)院附近的一家賓館,輾轉反側,一夜未眠。

      伴隨著天亮,我逐漸后悔起來。我不知道我這是怎么了,咋能如此在意一個癌癥病人說出來的話兒。唐梅深受病魔的折磨,她的心情誰能想象?又有誰能理解她的痛苦?這樣的痛苦又如何不導致她的失態(tài)?這樣想著,我的雙腳不知不覺踏進了醫(yī)院的大門,走進了病區(qū)。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響了。唐母來電話說,小劉啊,別慪氣了,小梅不吃不喝,哭了一夜,醫(yī)生護士誰勸都不管用啊。我連忙說,阿姨,您老別急,我這就過來。

      我跑進唐梅的病房。

      唐梅的病房里擁滿了大夫和護士。

      唐梅坐在床上,以淚洗面。她看到我的出現(xiàn),像個不懂事的孩子,“哇”地一聲大哭起來。王八蛋,你不是走了嗎?你還回來干啥?我嬉皮笑臉地說,我老婆在這里,我不回這兒回哪去?唐梅說,誰是你老婆,你老婆住著四十萬元的大房子等你哪!我說,我就看上了你的小房子,我不稀罕四十萬元的大房子。

      我將瘦骨嶙峋的唐梅抱了起來。

      唐梅笑了,柔弱的拳頭捶了我兩下,將臉兒埋在我懷里。

      唐梅的心牢牢地拴在我的身上。

      主治大夫拍拍我的肩頭說,劉先生,你不該這樣情緒化,你的年齡已經(jīng)不小了。我道歉說,是的,大夫批評得很對,我再也不敢了。

      臘月二十六這一天,唐梅出院了,醫(yī)院讓唐梅在家休息兩個月,再來醫(yī)院做放療。

      唐梅出院的這一天,天氣格外好。她走出醫(yī)院,摘下口罩,抬頭仰望和煦的冬陽,清瘦的臉上蕩起幸福的微笑。

      彬彬看著母親,不解地問,媽,你在看啥哪?唐梅說,媽看太陽呀。彬彬說,你看太陽干啥呀?唐梅說,因為太陽沖媽笑??!彬彬說,太陽沖媽笑,是因為媽媽出院了嗎?唐梅說,是啊,媽媽好高興,終于可以回家了。

      唐梅要從我的懷里抱彬彬,被我制止了。我說,唐梅,今非昔比,小彬彬可重了,你萬萬不可再抱她。唐梅長出一口大氣,大大咧咧地說,沒事,我呀,感覺呼吸比任何時候都舒暢。唐母說,啥舒暢,沒聽大夫囑告你,要注意身體,別著涼,著涼可不是一件小事情。

      唐梅“嘿嘿”一笑,順從母親的話,戴上了口罩。她看到街頭上的鞭炮攤,興致十足地走過去,挑選著鞭炮撒嬌說,澇翱,我想放炮,你給我買炮。我懷里的彬彬也拍手說,我也想放炮!我也想放炮!

      大年三十,我沒有回家。我給母親打了一個問候電話,謊稱自己過年加班,今年過年可能回不去了。母親過年見不上我的面,在電話的另一頭哭出聲來??蘼暩腥玖宋?,我的臉上禁不住落下心酸的淚水。

      唐梅在她的臥室觀察打電話的我,她好像覺察到了我落淚。在我?guī)е泼泛捅虮虻綐窍路疟夼诘臅r候,唐梅扒在我的耳邊悄聲說,我想回家看看媽。

      我愣住了,理解不了唐梅說的啥意思。

      唐梅捶了我一拳說,你傻呀,我想去渭南,看一看你媽媽。我拒絕說,不行,那是農(nóng)村,生活習慣和咱們不一樣,你受不了。唐梅倔強地說,不,我能受得了。明天車不擠,咱們明天就動身。

      我拗不過唐梅,放完鞭炮后,再一次掏出手機給母親打電話。媽,你明兒個把炕燒得熱熱的,到街上買些蘋果、香蕉,我給你老領回去一個兒媳婦。媽,你兒媳剛剛做完大手術,身子虛得很,你老要幫我把她招呼好,千千萬萬不敢讓她著涼哩!對,啥懷娃?我們又沒結婚。媽,你別瞎猜咧,照我話去做就是哩,把家里的老母雞殺上兩只,湯煮得濃濃的等著我們。

      不知不覺間,唐梅已經(jīng)來到我身后。在我打完電話的時候,她一把抱住我。

      這時候,我發(fā)現(xiàn)她的臉上落滿了淚。

      我把唐梅帶回我的家,一下子驚住了我媽和我嫂。她們的驚來自于唐梅的瘦,因為她們從來沒有見過這么瘦的女孩子。她們以為唐梅的這種瘦是我造成的,除了斥責我不懂女人外,就像護月婆似地把唐梅攙進里屋,扶上了熱炕。

      我的大嫂拉開一條大棉被,蓋到了唐梅的身上。

      唐梅謙讓說,大嫂,我不累。大嫂說,啥不累,你年輕,別把小產(chǎn)不當事,小產(chǎn)也是產(chǎn),保護不好會讓咱女人坐病的。

      唐梅臉兒一紅,正要反駁大嫂,說出她得病的真相時,我連忙接過話頭說,唐梅,大嫂說得對,你還是注意點兒,好好地躺在炕上。

      我母親端著雞湯來到唐梅的面前,輕聲說道,娃,喝喝雞湯,解乏。

      唐梅感動,叫了一聲“媽!”落下淚來。

      就這樣,唐梅在我家里住了三天。三天的鄉(xiāng)下生活,母親和我大嫂全都把她當成了小產(chǎn)的月婆,輪番地守候她,讓她連房都沒有出去過。而我更是難近唐梅的身,甚至說說話兒,都要在母親的監(jiān)視下進行。

      這樣的無微不至感染得唐梅大哭不止,激動之中說出了肺癌的字眼。

      “肺癌”二字嚇壞了我的母親。母親顧不得哭泣中的唐梅,跑到大哥的房間向我探究竟。我說,這是真的,唐梅得的是肺癌,活不了幾天咧。

      啥,我的瓜娃(陜西方言)哩,你咋找了這么個媳婦。母親急得直捶手掌心。

      就因為唐梅這樣了,我才要找她做媳婦。我含著熱淚說,媽,你不知道,唐梅是個多好的人,她是兒子的領導,兒子離婚后沒有住的地方,唐梅就讓兒子住到她的家里。她男人五年前出車禍死哩,留個娃兒孤苦伶仃,正打算和你兒子好的時候,倒霉的她卻患上了肺癌。遇上這么好的女人,我要是不搭一把手,幫她渡過最后的人生時刻,我還是個人嗎?

      母親落淚,埋怨我說,這話你咋不早說,你爹當初肺上就有病,這肺上得病就沒得好。那娃為啥來咱家?還不是想和你單獨呆兩天,可你,咋啥話都不告訴我咧!

      知道真相后,母親和大嫂全都撤出了唐梅呆的那間屋。一時間,熱騰騰的房間就剩下了我和唐梅,坐在炕上相視無言。

      相視無言的狀態(tài)下,我們擁抱在一起。

      11

      我們決定,春節(jié)收假后到街道辦事處辦理結婚手續(xù)。可是就在這個時候,唐梅又開始咳嗽。短短兩個時辰,唐梅已經(jīng)咯出了血。

      唐梅看著手里的血痰,凄慘地笑了。這個院長,還說能活五年,看一看,這才幾天呀,我又咯血了。

      我的大腦皮層發(fā)了麻,有些兒違心地說,不會吧,是不是去渭南著涼了?

      唐母當下兒著急了,舉起拳頭打起我來。死小子,你可害苦小梅了,病得這么重,你還帶她出啥門?。靠催@鬧的,可咋辦??!

      我任唐母捶打,內心升起無限懊悔。這種懊悔就是不該帶唐梅去渭南,否則唐梅也不會因為著涼再次咳嗽。

      我掏出手機給主治大夫打電話。主治大夫聽到唐梅咯血的消息也是大吃一驚,連忙說道,劉先生,別著急,你趕快送病人來醫(yī)院,我在病房等你們。

      唐母歇斯底里,不停地罵著我,罵得唐梅皺起了眉頭,說了一聲你罵啥?再罵我從這里跳下去。

      唐母不罵了,看著唐梅只是哭。

      唐梅并不理會母親的哭,她看著我的臉兒笑,笑得我也落下淚來。

      我焦急地說,唐梅,咱們走吧!唐梅問,去哪?我說醫(yī)院!唐梅說,我不去,我哪也不想去,我只想安安靜靜地呆在這屋里,一直呆到死。我埋怨說,啥死不死的,這是著涼,需要到醫(yī)院進行處置,咋能說死死的話呢?唐梅哭著說,我不說又能咋的,昨天晚上我就發(fā)現(xiàn)我不對勁兒,肋下跳著疼,我沒把這事告訴你和媽,是因為我已經(jīng)意識到要壞事兒,沒想到這壞事兒來得這么快,到晚上就已經(jīng)咯血了。我說,我都說了,這血與病沒關系,是你去渭南著涼了。唐梅反駁說,啥著涼了,你家里的那種環(huán)境,能著涼嗎?路上坐的又是和諧號(即高速列車),根本著不了涼。翱,別欺騙我了,這一次我真的要離開這個家了。離開前,我只想抱著我的小彬彬。

      唐梅將熟睡中的彬彬抱了起來。

      看著唐梅毫無去醫(yī)院的意思,我只好掏出手機,撥通了120。

      唐梅再一次住進了醫(yī)院。

      果然不出她所料,癌腫不僅占據(jù)了他的右肺,同時還出現(xiàn)了骨轉移、肝轉移、淋巴轉移,已經(jīng)沒有必要再進行手術了。

      為了盡量維持唐梅的生命,醫(yī)院再一次為唐梅化療。這樣的化療導致唐梅的胃潰瘍的癥狀越來越嚴重。唐梅只能依靠流食來緩解病痛的折磨。這樣的維持一直持續(xù)到春天的到來。

      當厚實的冬裝褪去之后,唐梅的身體已經(jīng)變成皮包骨頭的模樣了。

      得知唐梅如此變形的模樣,結業(yè)和沒有結業(yè)的培訓學員再一次來到醫(yī)院,為唐梅帶來了問候,也帶來了不忍。這樣的不忍將唐梅送進了病危的行列。當彌留中的唐梅不省人事的時候,腫瘤病區(qū)的走廊里已經(jīng)站滿了探視唐梅的青工。青工們落下心酸的淚,因為僅僅一眼的探視,唐梅變形的模樣將永遠印記在他們的心中。

      就是這樣的時刻,唐母和彬彬一左一右守在唐梅的病床前,一遍又一遍地呼喚著唐梅的名字,呼喚得唐梅睜開了雙眼。

      唐梅伸了伸無力的手,抓住了彬彬的小胳膊。

      彬彬,媽給你找個爸。唐梅吃力地說。

      彬彬說,我有爸,我爸就在這兒。

      彬彬看著我。我來到了唐梅的身邊。

      唐梅看著我說,謝謝!謝謝你當彬彬的爸爸。我含淚說道,我本來就是彬彬的爸爸,我永遠都是彬彬的爸爸。

      我握住了唐梅瘦弱的手。

      唐梅反攥住我的手,放到了彬彬的手上。

      彬彬含著淚兒向我喊了一聲“爸!”

      唐梅笑了。

      唐母放聲大哭。

      唐梅說,翱,抱我!

      我擦了一把淚,將唐梅抱在了懷里。

      唐梅說,我想看月亮。我哭著說,好,我?guī)憧丛铝痢?/p>

      我將唐梅抱出了病房。

      滯留在病區(qū)走廊的青工們排成了一排。

      我抱著唐梅從每一個青工的面前走過。

      青工們輕聲呼喚著唐老師!唐主任!

      唐梅睜開疲憊的雙眼,向她熟悉的學生們流露出旖旎的笑容。

      旖旎的笑容帶來了人們經(jīng)常說到的回光返照?;毓夥嫡盏奶泼诽鹆藷o力的頭顱。她的臉兒不再慘白,一朵燦爛的紅暈映現(xiàn)在她的臉頰,一雙大眼渴望地向上仰望,仰望著樓道里的燈光、天花板,最后望到了灰蒙蒙的天空。東方的天際上,一彎上弦月在云層中穿梭,忽隱忽現(xiàn)。

      唐梅的雙眼凝視著月亮,吃力地說,翱,我看到了,月亮河,月亮河。

      青工們來到我的身邊,將我和唐梅圍在了中央。他們順著唐梅的話音,向天空望去,望著月亮,尋找月亮里的河……

      在青工們尋找月亮河的過程中,唐梅頭一偏,倒在了我的肩上。

      唐梅命歸西寰,與她長年思念的白馬王子相親相愛了。

      尾聲

      開工資的那一天,我來到了唐家,抱起了客廳里的彬彬,向唐母喊了一聲“阿姨”,便從衣兜里面迫不及待地取出一千塊錢,交到了唐母的手里。

      這是我給您老交的第一個月的房租。我鄭重地說。

      唐母握著手里的錢,放聲大哭。

      我連忙放下彬彬,抱住了唐母。

      阿姨,您老別哭,真的別哭?。∪绻喜幌矚g房租的字眼,今后這就是我對您老的孝敬錢。這樣的孝敬直到彬彬大學畢業(yè),直到彬彬參加工作。我哄勸唐母說。

      唐母哭著說,翱啊,我喜歡!我喜歡你叫我一聲媽,替小梅叫我一聲媽吧……

      我撲通一聲跪到地上,向唐母大聲喊道,“媽!”

      在我喊出媽的字眼的同時,彬彬大聲地喊著爸爸!撲到了我的懷里。

      我再一次抱住了小彬彬。

      就這樣,我承擔起照顧唐家孤兒寡母的義務來,既是為了記憶中的唐梅,也是為了我自己。

      (責任編輯 晉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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