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金順
我癡迷新文學初版本,是個被同行們稱作初版本主義者的那種人。八九年前,拜讀了姜德明先生的《書衣百影》,喜歡之極。當時就想:如果有人能仿“詩三百篇”之意,選取新文學名著三百部,將其初版本封面和版權頁彩印出來,集為一書,這將有功于學術界,有功于廣大的青年學子。但我知道此非易事,從尋找版本、考訂內(nèi)容,到拍攝書影、出版成書,都要付出巨大的精力。
如今,我的兩位年輕的朋友,用兩年時間編撰了出《中國現(xiàn)代文學初版本圖錄》。他們收錄的初版本,不是三百部,而是七百部。請想,我看到這部書稿時是多么高興,我贊揚他們的工作,為這部有功后世的大書將要出版而祝賀!借為這部書寫序言之機,談談我對初版本的幾點看法。
因為教書的關系,我對新文學版本也做過一些研究。我有一個深切體會:講究版本要靠實物。你說哪本書的哪個版本,必須根據(jù)那本書,其他材料都是不可全信的。如今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界,慢慢重視版本了。講作家生平,講到他的作品,要交代版本;寫作家論或作家評傳,書末往往有著作年表。凡此,有時在作品出版時間或出版處方面,會有某些紕漏。這往往是因為沒見到實物,作者行文是依據(jù)間接材料編排或著錄的。所以我說,講版本必須依據(jù)實物。
講版本根據(jù)第二手材料不行,要去找實物。講作品的初版年月和出版處,不少人是查圖書目錄或作家年譜。那上邊的著錄,只能當線索,幫我們找到要找的作品;是否準確,要核對實際版本。文集、選集及各種作品的重排本,都不能算成實物。對于新文學原刊本來說,它們都是第二手材料;講究版本,這些僅僅有參考價值。如今好了,一部《中國現(xiàn)代文學初版本圖錄》在手,就有了七百部作品的封面和版權頁。它雖然還不是原書,不算實物,但這是一部新文學作品的留真集。正如兩位編撰者告訴我們的,影印七百部作品的初版本封面和版權頁,必須搜尋真正的初版本,杜絕以其他版本代替初版本。這樣,保證了這部書的文獻價值。隨著時日的增加,它的史料價值將更高。我想,這部《中國現(xiàn)代文學初版本圖錄》,將成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隊伍一部好的工具書。
講究版本,要正確對待回憶錄。各種回憶文字里講到新文學作品的版本,這些材料,比各類第二手材料還不可靠,它們只能成為研究版本的一種參考。我發(fā)現(xiàn),某些親身經(jīng)歷過新文學運動的作家,解放后寫回憶錄,講到他的作品或編輯的書刊,那版本有時也會出錯誤。因此我認為,研究版本要根據(jù)實物,那是最可靠的;回憶文字中講的版本內(nèi)容,僅可作為參考。
對新文學的版本研究,逐漸得到了學術界的重視,這當然是非常好的。但恕我直言,同行們在版本研究中,對版權頁的研究還很不夠,甚至還存在某些空白。我講個現(xiàn)象,近些年新文學書話集走俏,受到讀者歡迎。翻翻那些出版物,書中多以新文學封面書影作插圖,但影印了版權頁作插圖的卻很少。但我以為,對版本研究來說,版權頁的文獻價值是遠遠超過封面的?,F(xiàn)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初版本圖錄》出版了,每個初版本,都是既有封面又有版權頁,它為學術界提供了極珍貴的史料。我敢說,這部大型圖錄就憑搜集了八百多張新文學版權頁,它就不會被研究者忘記!
在與新文學版本、材料的接觸中,我有一點體會:講一本書的初版時間和出版處,就要憑初版本的版權頁。這是唯一的第一手資料,這最可靠;其他材料,均屬第二手資料,只可供參考,不可據(jù)以著錄之。如今在現(xiàn)代文學研究領域里,對一部作品的初版時間和出版處,是比較看重的。但如細心考察,就會發(fā)現(xiàn)在各種書目、作家年譜和傳記、研究資料匯編中,著錄的初版時間和出版處,有時會有舛誤。究其原因,重要的一條就是那些內(nèi)容不是據(jù)初版本版權頁抄錄的。
新文學書,如果不是第一版,往往將它之前各版之出版時間,也印在其版權頁上;至少也要印出初版時間。但是,研究新文學版本的出版時間,講哪本要憑哪本的版權頁;千萬不要依據(jù)其他版次的版權頁,講你研究的那版的出版時間。本版上記錄的別的版次的出版時間,均為別版的第二手材料,不經(jīng)核實就引用,有時會出錯誤。
這里我講一個實際例子。老舍先生的《老張的哲學》,1926年寫于英國,發(fā)表在《小說月報》上,當年12月連載完畢。這部長篇小說作為“文學研究會叢書”之一種,由商務印書館出版。初版時間是哪年哪月呢?《老張的哲學》初版本傳世極少,很少有人見過。在常見的書目、年譜、資料匯編等工具書上,均著錄為1928年1月初版。像我知道的就有:《民國時期總書目》《中國現(xiàn)代文學總書目》《文學研究會資料》《中國現(xiàn)代作家著譯書目》《老舍研究資料》《老舍著譯編目》《老舍資料考釋》以及三部《老舍年譜》?!独蠌埖恼軐W》收在《老舍文集》第一卷中,在卷前之“說明”里,也說小說是1928年1月初版。唐弢先生藏有初版本《老張的哲學》。在《唐弢藏書目錄》中著錄在第一二九頁,其初版時間是1928年4月。這個版本的版權頁,影印在《消逝的風景》(山東畫報出版社2005年8月第一版,P166)里。如今,在這部“圖錄”中,彩印了這個初版本《老張的哲學》的封面和版權頁,應當說是很有史料價值的。
巧的是,我有《老張的哲學》再版本。在版權頁上印著:“中華民國十七年一月初版”“中華民國十七年十一月再版”。從三年多以前看到弢公藏書那張初版本版權頁開始,我就在設法尋找一本版權頁上印著“中華民國十七年一月初版”的《老張的哲學》初版本,但至今沒有找到。如果并沒有這樣的初版本,那么,就是從再版開始,將初版時間的“四月”錯排成“一月”,以后各版沒有改正,一直沿襲了下來。而前述各書。雖則相當嚴謹,但著錄時見不到《老張的哲學》初版本,從再版或更后版次上,抄下了初版時間。這樣《老張的哲學》“1928年1月初版”這個錯誤時間,就廣泛地流傳開了?!独蠌埖恼軐W》再版、三版或以后各版之版權頁上,印著的初版時間,對真正初版本來說,都不是實物,都是第二手材料,著錄版本不能憑它,要找到初版本版權頁,才是準確的。我想,從《老張的哲學》初版時間這個例子,就能說明我前面所說之不謬也!
(本文編輯譚宗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