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杏
摘要:本文運用女性主義理論分析托尼·莫里森小說中的人物追尋母愛的過程,進而揭示追尋母愛與重建黑人文化之間的關(guān)系。
關(guān)鍵詞:托尼·莫里森小說女性主義理論追尋母愛黑人文化
有人說,母愛是溫暖的太陽,奉獻著她的光芒:母愛是遼闊的海洋,坦露著寬廣的胸懷;母愛是一片肥沃的土壤,哺育著兒女茁壯地成長。在托尼·莫里森看來,女人是文化的載體,而母親則是傳承文化的橋梁。母愛是莫里森小說的主題之一,黑人婦女在美國社會處于種族歧視和階級壓迫的特殊經(jīng)歷決定了她們母愛的特殊性。本文試圖運用女性主義理論分析托尼·莫里森小說中的人物追尋母愛的過程,進而揭示追尋母愛與重建黑人文化之間的關(guān)系。
一、母愛的失落與黑人文化的缺失
(一)母愛的失落與扭曲
托尼·莫里森小說中母愛的失落與扭曲集中體現(xiàn)在其前三部作品《最藍(lán)的眼睛》、《秀拉》和《所羅門之歌》中。《最藍(lán)的眼睛》中的波琳和杰拉爾丁都不是稱職的母親,都沒有給予孩子們最渴望的母愛。波琳在南方時曾有過美好的童年和愛情,但自她隨丈夫到北方后一切都變了,經(jīng)濟的窘迫和自人文化的侵蝕使得她產(chǎn)生了自我憎恨的情結(jié),盲目模仿追求白人的生活方式。最終波琳把自己的感情完全傾注在她的自人主人家里,不愿意面對自己的丈夫,不愿意疼愛自己的孩子。她的兒子經(jīng)常逃離家庭。她的女兒佩科拉在遭到親生父親的強奸和母親的責(zé)罰后最終走向瘋狂。杰拉爾丁是個受過白人倫理教育的淺膚色黑種女人,自稱為有色人種。她在拋棄了自己的黑人的身份的同時,也拋棄了自己應(yīng)給予孩子的母愛。她把自己所有的柔情都給了寵物貓,而不愿多跟兒子講話或者親吻寵愛他。由于缺乏母親的愛撫,杰拉爾丁的兒子轉(zhuǎn)而虐待媽媽的寵物貓,戲弄黑人小女孩,成了佩科拉的迫害者之一。和杰拉爾丁一樣,《秀拉》中的奈爾的母親海倫也是一個自視甚高的淺膚色黑種女人。她在黑人社區(qū)里保持著自己的優(yōu)越感,忽視女兒的內(nèi)心世界和個性成長,只是按照白人的審美觀塑造女兒的外形。每周海倫都要用電梳子把女兒的頭發(fā)拉直,每天晚上她都要求女兒用夾子夾住鼻子,試圖把女兒寬平的鼻子改造得高挺一些。奈爾曾經(jīng)試圖反抗母親的教育方式,但最終還是按照母親的指引,選擇了相夫教子的傳統(tǒng)生活?!端_門之歌》中的母親露絲是一個父權(quán)制度下的犧牲品。她是丈夫取得資產(chǎn)的跳板,得不到丈夫的愛情。從小喪母、在父親的庇護下長大的露絲很難成為一個合格的母親,在家庭中處于支配地位的她很難引導(dǎo)女兒們自強自立,以至于兩個女兒在三四十歲時依然是父親的布娃娃。與波琳和杰拉爾丁不同的是,露絲為了孩子完全犧牲了自我,她不愿讓兒子長大成人離開自己,到兒子六歲時還在給他喂奶,由此兒子得了個“奶人”的綽號?!澳倘恕钡饺鄽q時仍是飽食終日,渾渾噩噩。沒有要承擔(dān)自我的意識。在種族、性別和階級的多重壓迫下,波琳、杰拉爾丁和露絲不堪重負(fù),無法賦予自己健全的人格,不能勝任母親的角色,擔(dān)負(fù)起傳承黑人文化的大任。
(二)拒絕母愛和傳統(tǒng)文化的文化孤兒
《秀拉》中的秀拉和《柏油娃》中的雅丹是兩個拒絕母愛和傳統(tǒng)文化的文化孤兒。與佩科拉不同,秀拉從小自我意識就很強,有獨立的思想。她很早就認(rèn)識到自己既不是男人又不是白人,自由是自己的禁地。她自主選擇朋友,堅決勇敢地與白人男孩作斗爭以保護自己的朋友。在她十二歲時,秀拉偷聽到母親與其她幾個黑人母親的談話:我愛秀拉,但不喜歡她。秀拉誤解了母親的意思,以為母親只是出于血緣關(guān)系養(yǎng)育她,實際上并不愿接受她。從此秀拉拒絕母愛,以及黑人的一切傳統(tǒng),成了黑人社區(qū)的叛逆者。她把男人的尊嚴(yán)踩在腳下,主動“試用”和“拋棄”男人;她不愿生育,不穿內(nèi)衣去教堂做禮拜;她不贍養(yǎng)老人,把外祖母送到養(yǎng)老院。她被黑人社區(qū)視為“魔鬼”和“女巫”。拒絕母愛和傳統(tǒng)文化的秀拉最終孤獨地死去了,成了漂浮于水面的浮萍,成了沒有文化根基的孤兒。雅丹是個白人世界里長大的黑人。兩歲失去父親、十二歲失去母親的她被送到叔叔悉尼和嬸嬸昂達(dá)英那里。叔叔嬸嬸是一心一意服侍白人的奴仆,對本民族的貧苦人有著偏見。他們把侄女交給白人主人撫養(yǎng)教育,這本身就是一個錯誤。雖然嬸嬸昂達(dá)英曾想讓雅丹成為本民族的好女兒,但他們看重的是白人的幸福而非自己的生活、本民族的文化。就不可能對雅丹盡到責(zé)任,就很難讓雅丹長成自然的黑人。雅丹心安理得地接受了白人的價值觀,骨子里浸透了白人文化,與非洲文化格格不入。她認(rèn)識不到黑人女性的積極方面,看不起黑人勞動者。她愛上了黑人森,卻又不容許他一輩子做園丁。她給森設(shè)計與自己走過的相近的道路,鼓動他追求金錢,反對他擁抱過去的傳統(tǒng)。最終他們因為相互沖突的志向而分道揚鑣。莫里森指出,他們問題的根源不是男女不同角色的矛盾,而是文化差異。森驕傲地說自己是埃羅人,嘲笑雅丹是紐約人,沒有故鄉(xiāng);而雅丹則聲稱她恨埃羅人。雅丹是黑白文化融合的產(chǎn)物,雖然具有黑人女性的獨立性,卻缺乏黑人文化根基。她割斷了自己與本民族的關(guān)聯(lián),內(nèi)心充滿了焦慮感,是個漂浮于美國社會的文化孤兒。母親肩負(fù)有傳承文化的大任,孩子也應(yīng)有超越自我追尋本民族文化的學(xué)習(xí)能力;如果拋棄母愛,拋棄本民族,就會成為漂浮于社會的文化孤兒。
二、母愛的追尋與黑人文化的重建
(一)母愛的追尋與文化抵抗
莫里森小說《寵兒》中的寵兒是黑人執(zhí)著追尋母愛的代表。莫里森借助于非洲黑人神話中人死可以復(fù)生的神話故事。給賽絲親手殺死的女兒以新的生命,從而演繹了一段追尋母愛的故事。賽絲是在從奴隸主家里逃出又被奴隸主追上時為使女兒遭受被奴役之苦而選擇殺死女兒的。當(dāng)寵兒以鬼魂的形象出現(xiàn)在賽絲面前時,她要向母親索取全部的愛,要獨自占有母親,使母親不能再去愛其他的人。殺嬰是一個駭人聽聞的故事,但是與寵兒向母親索取全部愛相呼應(yīng)的是,塞絲認(rèn)為自己殺死孩子是一種仁慈行為,自己對孩子表達(dá)母愛的方式,是要把孩子送到安全的地方,讓她擺脫奴隸的悲慘命運。賽絲的兩個兒子被嚇跑了,婆婆也因鬧鬼而離開了人世,只剩下小女兒丹芙陪著母親過著離群索居的生活。丹芙驚嘆寵兒的魔力大,賽絲回答說:“再大也超不過想我愛她的方式那樣大?!碑?dāng)賽絲確定寵兒就是死去的女兒的陰魂轉(zhuǎn)世后,她心甘情愿地把一切都貢獻給孩子。她整天在家陪著寵兒,心理幾乎變態(tài)失常,要把自己變成母愛的奴隸。賽絲選擇殺死自己的孩子,是源于自己對孩子最無私的母愛,希望能給孩子自由:她的這一行動也代表了一個黑人女性對奴隸制的最強有力的抵抗。賽絲在殺死自己的女兒后承受著沉重的心理負(fù)擔(dān)。她的心一直在淌著血。寵兒陰魂的重現(xiàn)給了她表達(dá)母愛的機會,給了她釋放精神負(fù)擔(dān)的機會。所以當(dāng)寵兒終于神秘消失后,賽絲才擺脫了過去的夢魘,從遭到奴隸制扭曲的心靈里解放出來,真正轉(zhuǎn)變?yōu)橐粋€自由人。小說《寵兒》最后以集體驅(qū)鬼結(jié)尾,這說明,賽絲必須取得同伴的幫助才能擺脫歷史的重壓:黑人只有共同作
戰(zhàn),才能建起反抗白人奴役的防線。
(二)母愛傷痛的彌合與黑人文化的重建
莫里森在她的前六部作品里主要討論的是扭曲的母愛給子女帶來的傷痛?!秾檭骸分械膶檭弘m然最終原諒了母親,但其只是以鬼魂形象出現(xiàn)的。在第七和第八部小說里,莫里森從泛母愛的角度著重討論了母愛傷痛的彌合。在第七部小說《樂園》里,奠里森塑造了一個寬容大度的黑人女性形象,那就是女修道院的女主人康索拉塔。投身于修道院的女子都十分熱愛尊敬康索拉塔,認(rèn)為她像一位安詳?shù)淖婺?,代表著安全。她對來修道院的每個女人都愛之至深;她與每個人分享自己的一切;她聽人傾訴,從不批評人;她一直在付出,從不向他人索取。她就是理想的父母、朋友,是黑人祖先的代表、是黑人文化的傳承者。康索拉塔自身也曾有過曲折的經(jīng)歷,但她從自己曾經(jīng)迷失的狀態(tài)中站了起來,決心收留前來修道院投身的女人們,用自己的方式開導(dǎo)她們,用弗洛伊德式的心理療法讓她們把心中的痛苦發(fā)泄出來,從而把她們從痛苦的噩夢中拯救出來??邓骼男睦懑焸ńo黑人的啟示是:不能回避黑人們面臨的問題,只有勇敢面對這些問題才能找到出路;所有人都必須學(xué)會愛自己和他人。在第八部小說《愛》里,莫里森塑造了另一個泛母愛的代表,并且直接用“愛”做她的名字,那就是科西家的廚娘兼管家L。L是小說的敘事線索。是愛的象征,對科西家的女人充滿了愛心。并以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保護她們??莆骷业拿恳粋€女人都受到專制家長科西的傷害。兒媳梅終日勞作,幾乎成了科西家的奴隸。得到的卻是科西的鄙視,最后變得精神失常;孫女克麗斯廷一直被人忽視,得不到溫暖,她的唯一能給她帶來歡樂的同齡玩伴希德被祖父娶走變成了自己的祖母:而希德則是受科西之害最深的女人:她嫁給科西時才十一歲,不僅要承受身體上的傷痛,而且要承受科西帶來的精神上的創(chuàng)傷。最終是L用大膽改寫科西遺囑的方式保護了希德的利益,使希德和克麗斯廷不至于居無定所。小說《愛》引發(fā)人們認(rèn)識到:解決種族問題和性別問題要從愛人手。
莫里森堅持稱自己為黑人女性作家,她在泰勒·格斯里的《托尼·莫里森訪談錄》里說:身為黑人和女性,我能進入到那些不是黑人、不是女性的人所不能進入的一個感情和感受的寬廣領(lǐng)域。她強調(diào)自己寫作就是為了喚醒黑人、尤其是黑人女性心中的愛。莫里森的小說力圖揭示的是:種族歧視、性別歧視和階級壓迫使得黑人女性的母愛遭受扭曲,只有反抗壓迫爭取解放才能使偉大的母愛真正發(fā)揮傳承文化的作用;追尋博大的“泛母愛”是保持和弘揚黑人傳統(tǒng)文化的關(guān)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