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存準(zhǔn)
史思明和洪秀全生活時間相距1100年,但都是中國歷史上“大名鼎鼎”的造反者。天寶十四載(755年)十一月,史思明和他的“親密戰(zhàn)友”安祿山在范陽起兵反唐;道光三十年十二月(即1851年1月),洪秀全在金田起兵反清。造反后,兩人都稱王稱帝,史思明在起兵后的第四年殺掉安慶緒,取而代之稱“大燕皇帝”;洪秀全在起兵的當(dāng)年就建立太平天國,自稱天王。
特別引人注目的是,這兩個造反者在稱王稱帝后部癡迷寫詩。史思明大字不識,系一介文盲。但他做了“皇帝”后竟然靈感進(jìn)發(fā),詩興大發(fā),每吟成一詩,隨即派人四處張貼,唯恐天下人不知他有新“詩”新鮮出爐。據(jù)宋代高懌所著《群居解頤》記載,有一次,史思明帶兵打到洛陽,正好趕上櫻桃成熟時節(jié),其時已被他封為“懷王”的長子史朝義和宰相周贄正在河北,吃不到這樣好的櫻桃,他便派人送櫻桃給兒子吃,還附上一首詩:“櫻桃一籠子,半赤已半黃。一半與懷王,一半與周贄。”詩寫成時,史思明身邊的工作人員競相吹捧,但一個叫龍譚的人說:“明公這首詩真是絕妙。不過后兩句若換成‘一半與周贄,一半與懷王,這樣‘黃、‘王押韻,就更好了?!笔匪济髀勓源笈?,說:“韻算什么東西?我兒豈能屈居于周贄之下!”于是,這首不押韻的“大燕皇帝”的新“詩”被送到官府驛站,傳抄全國各地。一時廣為傳誦。
相對武夫史思明來說,洪秀全是讀過書的,他14歲考上了童生,但此后連續(xù)四次歷經(jīng)17年部未能考上秀才,這至少說明洪秀全讀書不多或書沒讀好。但洪秀全進(jìn)入天京后的前三個年頭,竟詩興噴涌,兩三天就能“創(chuàng)作”出一首新詩,他把詩寫在鵝黃緞上,扯旗放炮掛出來,告知天國軍民,天王又有新詩問世了。1857年,洪秀全旨準(zhǔn)頒行太平天國官書《天父詩》。這洋洋灑灑達(dá)500首的“天父詩”是些什么樣的濤呢?這些詩就和洪秀全說“朕之天兵多于水”之類的“天話”相差無幾,十分俗俚,十分淺白,有些類似民俗口謠,且殺氣彌漫。譬如“天兄耶穌曰:右眼惑爾,則挖爾右眼。左眼惑爾,則挖爾左眼。寧雙眼上天堂,好過雙眼落地獄千萬倍也”,又如“當(dāng)食就要像食樣,當(dāng)睡就要像睡樣。萬樣遵旨要像樣,天父專誅帶歪樣”。在詩中,洪秀全把自己比作“太陽”、“日光”,把他的嬪妃比擬成“月亮”。他是人主,圣明無比,“只有媳錯無爺錯,只有嬸錯無哥錯。只有人錯無天錯,只有臣錯無主錯”。他是領(lǐng)袖,想怎么著就怎么著,“鳥向曉兮必如我,太平天子事事可;身照金鳥災(zāi)盡消,龍虎將軍都輔佐”。他是絕對權(quán)威,掌握著生殺予奪,別人受到他的責(zé)罰時,即使冤枉也不得辯解,只許認(rèn)錯領(lǐng)打,否則便會受到加罪處罰。
這哪里是在寫濤,這分明是在給太平天國軍民制定“行動指南”。由此,在《天朝田畝制度》印制本所附詔書的“總目”上。恰如《厚道救世歌》被稱為《厚道救世詔》、《太平救世歌》被稱為《太平救世詔》一樣,《天父詩》被稱為《天父圣旨》,就不難理解了。洪秀全不僅命令嬪妃們背誦“天父詩”,而且要求太平天國軍民嚴(yán)格遵守“天父圣旨”,就不言而喻了。
我想,作為一個不知韻為何物的文盲,史思明忙著四處貼詩,其目的無非是要扮儒雅,做詩人,就像當(dāng)今胸?zé)o點墨的暴發(fā)戶忙著建書屋裝“門面”、雇人寫書拿錢出書附庸風(fēng)雅一樣,雖然可笑,但不失“可愛”。而洪秀全把“玩”寫詩與“玩”政治有機(jī)地統(tǒng)一起來,“創(chuàng)造性”地把寫詩當(dāng)作強化精神控制、進(jìn)行自我造神運動的工具,不僅可恥,而且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