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的剪影

毛樂耕

楊廣的情色韜晦

這個題目也許有點費解,稍稍解釋一下,就是楊廣在情色方面所使出的韜晦之計。

史實表明,隋煬帝楊廣在男女色欲方面很混(其實,封建帝王在這種事情上又能有幾個不混的呢),然而,在他被立為太子以前,為了達到政治上的目的,卻又夾緊尾巴做人,裝得很本分,不好色不淫浪。這實在是一種超級的表演秀,一種在情色方面的韜晦。

隋文帝楊堅取得政權(quán),做了皇帝以后,開始是立長子楊勇為太子,楊廣是老二,被封為晉王。楊堅的這個安排,按理應(yīng)屬正常。然而楊廣雖然“次不當(dāng)立”(《隋書?煬帝本紀(jì)》,下同),可此人卻很有心術(shù),“陰有奪宗之計”,心里早就想著要擠掉長兄楊勇,自己來當(dāng)太子,接班做皇帝。于是,“性多詭譎”的他就使出種種招術(shù)來逼近愿望。這其中,情色韜晦就是極其重要的一招。

平時,楊廣很注意樹立自己“不好聲伎”的形象。有一次,楊堅到楊廣家里去,看到奏樂用的樂器“弦多斷絕,又有塵?！?楊廣根本就不用?？磥磉@個兒子不是吃喝玩樂的花花公子,楊堅對他留下了一個很好的印象。這是騙取皇帝父親的信任。更進一步,楊廣還使出了感情專一的厲害一招。在“韜晦期”內(nèi),楊廣只和皇父皇母為他選的妃子蕭妃在一起,雖然還有其他姬妾,但他卻都不怎么理會,“示無私寵,取媚于后?！碑?dāng)然,還忘不了時時到皇后那里去打打楊勇的小報告。

楊廣不沉湎于聲色,一心撲在工作上,再加上能拉攏朝中大臣,籠絡(luò)下人,給人以儉樸仁孝的印象,這樣就把自己的形象樹立起來了。

反過來再看太子楊勇,卻不太注意影響,“內(nèi)多嬖幸”,府里養(yǎng)著很多女人供他玩樂。這讓父親楊堅很不滿意。他母親文獻獨孤皇后為他娶了個妃子“元家女”,希望楊勇和她好,可是楊勇卻偏偏不樂意,反而去寵愛他母親不喜歡的妃子云氏,還和云氏生了個兒子。更為糟糕的是,元妃“本無病痛”,卻莫名其妙地突然“暴亡”了,這讓文獻皇后很不高興,對楊勇更有看法。

弟兄倆兩相對照,皇父皇母(同時也是能決定其命運的上級領(lǐng)導(dǎo))對他們的看法已經(jīng)非常不同了,信任的天平開始向楊廣這邊傾斜。而這些,正是楊廣耍盡手腕,使足陰謀,千方百計,處心積慮要達到的效果。

那么,楊廣為什么會想到使出這一招呢?這還要從楊家的家事和皇父皇母的好惡說起。

楊堅雖然是皇帝,但對文獻皇后卻“甚寵憚之”(《隋書?后妃列傳》,下同),是一個“妻管嚴(yán)”的角色。文獻皇后在世時,楊堅很少臨幸其他女人,后宮妃嬪也“莫敢進御”。有一次,楊堅見“尉遲迥女孫有美色”,“于仁壽宮見而悅之,因此得幸”。此事后來被文獻皇后知道了,竟欲“陰殺之”。作為皇帝,楊堅連這點自由都沒有,這可把他氣得“大怒,單騎從苑中而出,不由徑路,入山谷二十余里”,以騎馬狂奔來進行發(fā)泄。由此也可見文獻皇后的厲害。楊堅自己臨幸的女人不多,所以“性忌妾媵”,當(dāng)然也不喜歡太子擁有很多女人。楊堅內(nèi)心深處的這個隱忌,楊廣是看得很清楚的。

再說文獻皇后,家事國事,她都要插手,皇帝楊堅對她也不得不畏懼三分。作為皇后,她希望皇帝對她專寵獨愛,對其他妃子,她控制得很緊,皇帝很難隨意臨幸。在生育問題上更是獨家經(jīng)營,其他妃子根本不可能染指。因此,楊堅的五個兒子都是她一人所生。正因為文獻皇后在男女問題上有如此癖性,所以楊勇和楊廣不同的表現(xiàn)就給她留下了迥然不同的印象。更可怕的是,因楊堅在許多問題上“雅信文獻皇后”,“唯婦言是用”,所以皇后的好惡也就能在很大程度上直接影響太子的廢立。楊廣佯裝老實,從情色韜晦入手,來討得父母的歡心,這是號準(zhǔn)了皇帝皇后的脈息,投其所好,避其所惡,心計是很深的。楊廣的企圖最后能得逞,也證明了這一點。

至于為什么要說楊廣是情色韜晦呢,這只要看看楊廣以后的作為就很清楚了。楊廣此人并非不好色,相反,卻是一個大色魔,一個淫亂大王。他做了太子以后,竟在父親病重之時就對父親的妃子動手動腳起來。做了皇帝以后,父親兩個最寵愛的妃子宣華夫人陳氏、容華夫人蔡氏都被他弄上了床;他“密詔江、淮南諸郡閱視民間童女,姿質(zhì)端麗者每歲貢之”;他“東游西幸,所至唯與后宮流連耽湎,惟日不足。招迎姥媼,朝與共肆丑言,又引少年,令與宮人穢亂,不軌不遜,以為娛樂?！?《隋書?煬帝本傳》)其荒淫無恥的程度不是令人發(fā)指么!

楊廣的本性是放蕩的,當(dāng)他為了實現(xiàn)做太子、奪皇位的野心時,也能夠?qū)⒄卧V求擺在首位,將情色欲望收斂起來,以偽裝的老實來騙取皇父皇母對他的信任。可一旦當(dāng)他大權(quán)在握時,這種無恥本性就再也隱藏不住了,就會變本加厲地表現(xiàn)出來。人在本性暴露前后竟然有如此判若兩人的表現(xiàn),這叫作兩面派。而楊廣,正是這樣一個典型的兩面派。

弟兄間的殺戮

封建社會,為了爭奪皇位,弟兄之間的殺戮是血氣沖天,毫不留情的。史書上這類記載很多,此處拈出隋唐兩朝來說說。

隋文帝楊堅有五個兒子,均為文獻獨孤皇后所生,楊勇是長子,楊廣(隋煬帝)是次子,余為三子楊俊,四子楊秀,五子楊諒。起初,楊堅所立太子為楊勇,楊廣是晉王,曾做過并州總管、上柱國、河北道行臺尚書令、揚州總管,先后授武威大將軍、領(lǐng)武候大將軍,也是頗有權(quán)勢的。可楊廣此人卻很有野心,很想自己當(dāng)太子,做皇帝。以后,楊廣果然使盡種種陰毒手段,抓住楊勇的軟肋,挑撥離間,拉幫結(jié)派,如愿以償?shù)刈寳顖詮U了楊勇,自己做了太子。后來,楊堅病重,楊廣在“仁壽宮侍疾”(《隋書?煬帝本紀(jì)》)時居然調(diào)戲父妃宣華夫人陳氏,氣得楊堅要重新恢復(fù)楊勇的太子地位。在緊急關(guān)頭,楊廣動用非常手段結(jié)束了楊堅的性命(這是殺父),自己登基即位。楊廣一當(dāng)上皇帝,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偽造楊堅的敕書,借用老子的名義殺死原為太子的親哥哥楊勇。殺了楊勇還不算,楊勇的十個兒子,大兒子楊儼當(dāng)時就被毒死,剩下的九個,全部充軍到嶺外,到了所在地以后,也統(tǒng)統(tǒng)被殺死。狠毒的楊廣,對十個親侄兒一個也沒有放過,斬盡殺絕,來了個“蟑螂死光光”。

唐朝時,唐太宗李世民能登上皇位,弟兄之間也經(jīng)過了一番甚為激烈的爭奪,令人心悸的殘殺?；饰灰彩窃诘豆鈩τ爸袏Z來的。

唐高祖李淵共有二十二個兒子,與太穆竇皇后嫡出的則有四位,即長子李建成,次子李世民,三子李元霸(早年夭折,無子女),四子李元吉。李淵登基立國以后,也是敕封長子李建成為太子,李世民為秦王,李元吉為齊王。這個安排也不能說失當(dāng)。然而,李世民卻是一個勇謀并具,戰(zhàn)功卓著的人,其部下也兵悍將廣,謀士眾多,具有超強的實力,自然很難屈居于李建成之下。李世民為了爭奪皇位,也采用了非常手段。不過他沒有像楊廣那樣玩韜晦,用陰計,而是以實力作后盾,干脆來硬的,架空了自己的父親———在位皇帝李淵,射殺了自己的哥哥———太子李建成,其部下尉遲敬德則殺死了他的弟弟李元吉,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玄武門之變”。而且,李世民的殺戮也并未到此為止。緊接著,李建成的五個兒子李承道、李承德、李承訓(xùn)、李承明、李承義也“皆坐誅”(《新唐書?高祖諸子列傳》,下同),李元吉的五個兒子李承業(yè)、李承鸞、李承獎、李承裕、李承度都“并伏誅”。也就是說,李世民不但殺死了哥哥和弟弟,還以株連問罪,一口氣將自己的這十個親侄兒(很巧,也是十個)也一網(wǎng)打盡,一概處死。

這件事發(fā)生的時候,李建成38歲,李元吉24歲,李世民自己則是28歲。按照年齡推算,李世民的這十個侄兒基本上還都是孩子,是未成年人。同樣,隋煬帝楊廣即位時36歲,按推算,楊勇的兒子年齡也不會太大。侄兒們本來都是無辜的,但是因為父親的關(guān)系,也被他們的親叔叔(伯伯)毫不留情地全部殺死,無一幸免。

從楊廣、李世民這頭來說,搞宮廷政變,考慮問題,處置人員,當(dāng)然是從皇位的角度著眼,對政敵(雖然是一母所生的親弟兄)和政敵的后代(雖然是自己的親侄兒)是一定要斬草除根,斬盡殺絕,以免后患的。親兄弟之間的這種無情殺戮,實在是毒辣兇狠,殘暴可惡,驚心動魄。

宮廷斗爭,皇權(quán)爭奪,骨肉之間互相殘殺,歷史上此類事屢見不鮮。封建帝王殺人,而且殺人不眨眼,是為了他們的政治利益,為了奪取或穩(wěn)定皇位。在這個時候,他們是根本不講仁義道德,也不會有什么人性人倫。即使是自己至親的人,盡管血脈相連,同生一根,但如果阻礙了自己前行的道路,影響了自己欲望的實現(xiàn),也常常是“相煎何急”,不予饒恕的。楊廣、李世民殺哥哥、殺弟弟,殺那一大群無辜的親侄兒,不是活生生地讓人看到了這個殘酷性嗎?

雖然,楊廣殺楊勇時掩耳盜鈴,借用了老皇帝的名義;而李世民皇位到手以后,還煞有介事地追封追爵李建成、李元吉,“以禮改葬”,并裝模作樣地“于宜秋門哭之”,但這些都是做給人看的,是他們政治手腕的另一面。

楊廣是登上皇位以后殺兄殺侄,進一步清除政治上的隱患;李世民則是在殺弟兄、殺侄兒兩個月以后就坐上了皇帝的寶座。他們的個人目的都達到了,但卻都在歷史上留下了血淋淋的一頁。讀這兩段歷史,從我個人的體驗來說,感到震驚和恐怖。為了皇位的爭奪,人性和人倫可以全然不顧,司法和刑法則根本無從談起,封建社會宮廷政變中的殘酷殺戮、血雨腥風(fēng)是令人慨嘆也發(fā)人深思的。

(選自《散文百家》2009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