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 翔
阿翔:我想從我最感興趣的問題開始。那就是,為什么在你在2006年之前不那么引人注目,2006年之后突然寫作潛力爆發(fā)?簡直是另一個花語。說說你是怎么做到的?
花語:2006年以前,我分別在湖北和天津工作。正處于詩歌的癡迷期,一心埋頭涂寫,無暇關注其它。事實上從2003年開始到2006年斷斷續(xù)續(xù)也寫過一些詩,因為不曾投稿所以沒有發(fā)表。到了2005年底,我到了北京在一家廣告公司工作,兼作一本民間詩刊的編輯。因為工作的原因,閱讀了不少好詩,找到了自己和好詩的差距,風格有所改變,加上厚積薄發(fā),到2007年4月,在一個月內(nèi),包括官方刊物在內(nèi),一口氣上了14本刊物的目錄。說實話,那是對多年艱辛生活的提煉和累積。
阿翔:據(jù)說你出生在內(nèi)蒙古?內(nèi)蒙古是不是你的故鄉(xiāng)?
花語:內(nèi)蒙古大青山以北的四子王旗,只是我的出生地。因為父親是軍人,母親是知青,所以我出生以后不久,母親就把我?guī)У搅撕焙楹拇笸r(nóng)場。確切的說,四子王旗,并非嚴格意義上的故鄉(xiāng)。按中國人的說法,故鄉(xiāng)是指祖籍,我的祖籍,是湖北仙桃;可是在我的眼里,故鄉(xiāng),應該是指心靈的棲息地。我在湖北洪湖呆了幾年之后,父母又把我?guī)У搅颂旖蚝_呉粋€名叫北塘的小鎮(zhèn)。在兩個部隊大院里,聽著軍號生活了八年,那里有著我少年時代關于紫丁香花開的所有記憶。這之后,父母又把我?guī)У胶毕商摇T谶@里生活了十多年,然后重返天津。故鄉(xiāng)對我來說,實質(zhì)是一個令人憂傷并無處尋覓的話題。一直在路上,在奔跑,在尋找,但是,我并沒有找到那個能讓我停下來的靈魂的棲息地,所以,像一支箭簇,一個搭在弦上的女人,故鄉(xiāng)在異鄉(xiāng)的馬背上,我的宿命,是流放。
阿翔:難怪你給我的感覺是北方人的豪爽,而且從你的詩這一點上有著這種氣質(zhì),正是這一點讓你有著足夠的爆發(fā)力。
花語:因為北方的土地孕育了我,又前前后后在北方生活了十幾年,我骨子里就是一個北方人,我甚至覺得自己和成吉思汗的馬隊和草原有著不解的淵源。騎馬、射箭、滑雪、開快車、都是天生的。記得第一次騎馬在北京的小湯山度假村,上馬跑一圈之后,馴馬師就放手讓我自己騎了。而在靶場,第一箭,就射中靶心。我想,我天性里所擁有的北方人的豁達,都與我的出生地有關,與前世有關。而這些骨子里的豪氣,也不自覺地被我?guī)У皆姼枥?促成了爆發(fā)力。
阿翔:所以啊你有了綽號“花大爺”,哈哈,在詩歌界就這樣叫開了。那時你有沒有怪怪的感覺?
花語:最開始“花大爺”一詞,是因為在我寫的一首《而我,也是酸的》詩歌里,因為這首詩被一家知名詩歌論壇精華置頂多天,我就在某論壇被冠之以花大爺?shù)木b號;又因為組織臨屏詩賽三年,這個稱呼很快在所有詩歌論壇傳開,以至現(xiàn)在在詩歌界流傳。我沒覺得有什么奇怪,再說,能被人叫做大爺,多好玩啊!
阿翔:什么時候開始寫詩的?有沒有印象?雖然這是老生常談的話題了,但還是不得不提。
花語:2001年6月因為上網(wǎng)認識了一個比自己小的成都球迷,因為他喜歡說魯迅名言而我最敬佩的中國文人是魯迅而開始了一場網(wǎng)戀,因為覺得大女人愛上比自己小的男人是一件丟人的事,無法啟齒,又不愿寫成小說,只好分行提煉,誤打誤撞進入詩門。
阿翔:也就是說,網(wǎng)絡直接啟示了你的寫作?能不能說說。
花語:我最初寫詩的動因,是賭氣,想寫給那個蔑視我的網(wǎng)友看。因為當他知道我比他大以后,就不理我了。我很氣憤,認為他很勢利。就想憑藉分行的文字來宣泄,因著這個動因,我不分白天黑夜的迷著寫詩,把寫好的詩歌一股腦貼在一些詩歌論壇上。最初的詩寫的全是清一色的情詩,而且押韻。因為是誤打誤撞進來的,所以對詩歌的好壞沒什么認識。那是真正的無知者無畏。因為韻壓得太齊,經(jīng)常受到批評,苦悶過很長時間。2003年帶著一幫人在一家論壇組織臨屏詩賽,后來又聯(lián)合太陽石論壇,詩先鋒論壇,中華論壇搞四大論壇的同期比賽,著實地鍛煉了我的筆力。也訓練出了一大批優(yōu)秀的寫手?;ù鬆斶@個稱呼,迅速遠播。可以這么講,是網(wǎng)絡開發(fā)并挖掘了我的潛質(zhì),一步步把我領進了詩門。
阿翔:當時的環(huán)境如何?
花語:我那時在一個紡織機電修配廠做廠長。工作時間自己安排,有三年時間我是清閑的,我在感情上很不順,所以生活很抑郁,想表達的太多。
阿翔:你最喜歡的中外詩人(各舉一個)是誰?為什么?
花語:就詩品和氣度而言,我最喜歡的中國詩人是食指,因為他的人格魅力和那首膾炙人口、影響了一個時代的《相信未來》。我是一個從生活的泥沼里跋涉過來的人,在感情和現(xiàn)實的旋渦里,吃盡了苦頭,受過多種磨難,我能活到現(xiàn)在已屬不易。食指的經(jīng)歷與我在精神上,有著某種重疊及暗合。他的執(zhí)著,不幸,對生活的堅韌,都令我感動。詩歌本是精神國度里的桂冠,因著這個原因,我喜歡的外國詩人,是米沃什。他寫的一首《禮物》所表現(xiàn)出來的從容,淡定以及對名利的淡泊,每每讓我在遇到困境和心神不寧時,感到平靜。
阿翔:你的詩歌觀念主要是什么?
花語:我認為詩歌是對內(nèi)心原始欲望和對未來感知的深度呈現(xiàn)。是對人性里殘缺的孤獨,進一步的佐證和補足。從零點回歸零點,詩歌使逝去的萬物,帶著生命的溫度,重新復蘇。詩歌如刀,可以用精準解析現(xiàn)實,詩歌又是一把篩子,可以提煉真理,讓謬誤更加醒目。
阿翔:在你的寫作中,個人經(jīng)歷是否占據(jù)了重要的位置?
花語:是的。在我的寫作中,個人經(jīng)歷占有相當大的比重。我覺得一首好詩,除了語言的質(zhì)感、意境、氣場帶來的美感之外,必須具備的另一素質(zhì)是真誠。因為真誠是最能打動人心的東西,而個人經(jīng)歷,是不可以偽造的。我是一個特別懷舊的人,常常陷于早年的舊事里不可自拔,加上半生奔波,跑了大半個中國,那些令我感動的故事,總是會在某個時刻蹦出來,讓我躍躍欲試。
阿翔:你有很強的節(jié)奏控制能力,讀你的詩馬上就感到被卷入節(jié)奏中去了。你的詩歌的真摯品質(zhì)最終來源于你的性格嗎?
花語:是的。我應該算是一個真摯的人。也許是性格使然,我會為了一件我認為值得的事,把命都豁上。我是那個不甘心走在最后,拎著腦袋,走在懸崖邊和命運斗狠的人。我詩中的絕訣,源于我性格的絕訣。談到節(jié)奏,這與早年我對音樂的癡迷有關。如果不是經(jīng)歷復雜,或命運多舛,我或許是一個很好的歌手。
阿翔:你有不少的詩涉及“還鄉(xiāng)”、“異鄉(xiāng)”、“漂泊”主題,在你看來,“家鄉(xiāng)”有其對應物嗎?與現(xiàn)代生活沖突嗎?
花語:我是一個被故鄉(xiāng)拋棄,不斷地被命運脅迫著,流放異鄉(xiāng)的人。“家鄉(xiāng)”一詞,對我而言,只是我牽掛父母的一個點。就現(xiàn)實來講,我的生活始終是浮動的。如果說祖籍就是指家鄉(xiāng),我離開仙桃以后,一直在漂泊中不停地變換工作。我是一個遺棄了家鄉(xiāng),也被家鄉(xiāng)遺棄的人。與現(xiàn)代生活的沖突表現(xiàn)在一棵樹,丟掉了根,就必須重新尋找生長的土地,我一直在尋找適合我生長的土地,我是因為想要停下來,才馬不停蹄地奔跑。
阿翔:你的詩傾向于口語,不少人以為口語寫作缺乏想象力,你怎么看這個觀點?
花語:我最初用意象寫詩,發(fā)現(xiàn)那么干時間長了,就是在玩詞語,而詞語玩著玩著,就沒什么新鮮了。于是學習口語寫作,從生活直接入詩,用最簡單的口語,寫出大意味,這種寫作,實際是比較難的。一首真正優(yōu)秀的口語詩,意象,是埋伏在整個謀篇布局里,而不是潛藏在某個詞里的。只有那些純粹的口水詩,才會缺乏想象力。
阿翔:在最近的寫作中,你認為自己面臨的問題是什么?你將怎樣解決這些問題?
花語:拉拉扯扯寫了八年,我發(fā)現(xiàn)寫到現(xiàn)在最難的是突破自己。我寫過一些好詩,那些飛揚的詩情,跋扈的文字里隱藏的詩意,常常讓我驚喜并感謝上帝??墒?要突破自己太難了,我不得不承認,最大的敵人,是自己。要改變現(xiàn)狀,必須重新學習,向好詩學習,向生活學習,用孩子的眼光,重新發(fā)現(xiàn),把愛過的人,再愛一遍。
阿翔:什么時候開始漂泊的?是否有失落感?那時你原來想法是……
花語:2004年底,我離開了湖北仙桃,也就是說離開了父母生活的城市。我沒有感到失落,相反,我還在異鄉(xiāng)找到了自己。我骨子里就是一個北方人,北方的風風雨雨,北方的蒼茫骨感我都喜歡。北方人的樸實,厚道,豪爽,豪邁,無畏無懼,不顧一切,在我身上,體現(xiàn)的非常明顯。我最初是想回北方玩兩年,再回湖北,可是后來發(fā)現(xiàn),我根本就不想回去了,我恨不得把父母也接出來到北方生活。于是在北京通州買了一個四合院,想在那里度過我的后半生。
阿翔:你去了哪些地方?有沒有某個城市給你留下深刻的印象?
花語:我去過不少地方,但只是走馬觀花。我在珠江地產(chǎn)投資的津京新城工作過一年。津京新城是中國最大的富人區(qū),配套興建了亞洲最大的五星酒店,高爾夫球場,溫泉度假村,大學城,有一萬套高檔別墅。一個光有漂亮的房子而缺少詩歌的城市,是留不住人的。我后來到了北京,北京是一個魚龍混雜,但充滿藝術氣息的城市。麗江是我最喜歡的南方小城,古色古香的街巷,納西文化,東巴文字,瀘沽湖多姿的云彩,香格里拉無邊的蒼茫,美麗的彩云之南令人留連。我還去過青海湖,那種純粹的藍,是深刻的清醒,都攪不碎的。
阿翔:聽說你曾在北京畫家村宋莊拜詩人、畫家魏克為師,呵呵,你現(xiàn)在畫畫怎么樣了?
花語:是的,我曾拜魏克、潘漠子為師學畫。到西安以后,因為工作太忙,畫畫只能成為心中夢想。每天除了工作,擠公交要花去我兩小時的時間。我的寫作被安排在每天的清晨五點至七點之間,我被迫接受著生活的傾軋,無力轉(zhuǎn)身,等日子安穩(wěn)下來,我會重新拿起畫筆?,F(xiàn)在,談繪畫我?guī)缀蹙褪莻€幼兒園小班的學生,還差得遠吶。
阿翔:后來你離開了北京,去了西安,為什么?
花語:我離開北京到西安,是因為喜歡《詩選刊》下半月編輯這份工作。我感動于主編周公度對詩歌的熱愛和執(zhí)著,他放棄兩本賺錢的刊物,辦《詩選刊》下半月,要花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就我個人而言,我上的第一本官刊,就是《詩選刊》,我覺得這個刊物與我有緣,懷著感恩之心以及對詩歌編輯工作的熱愛,我義無反顧來到了西安。
阿翔:西安是座什么樣的城市?它對你的寫作有影響嗎?
花語:西安是盛唐之地,民風淳厚,西安城的每一個角落都有故事,西安人厚道,踏實,務實,但這個城市一直灰蒙蒙,而且擁擠,交通是個大問題。它對我的寫作,沒什么影響,我是一個特例獨行的人,我行我素,只要真誠不變,到哪里寫作都一樣。
阿翔:在漂泊中你感受了些什么?或者說你對命運是怎樣的理解?
花語:由于經(jīng)歷和性格使然,我一直在漂泊中走到現(xiàn)在。兩三歲的時候,我常常拉著母親的衣角趕火車,張家口,宣化的風是刺骨的,那時我最擔心的是和母親走散。七歲左右,我開始肩負照顧弟妹的重任。父親帶兵離家很遠,母親在一個漁場工作早出晚歸,有六年時間,挑水做飯洗衣服的活兒全是我的,我的整個少年時代都是在隱忍中度過的。而火車,就成了我記憶里一個不可或缺的名詞。從小到大,我似乎一直在吃苦,在西安,我遇到了百年不遇的雪災,到西安的第一天就下著雪,之后是連續(xù)20天不斷的大雪,出租屋里沒有空調(diào)和暖氣,零下五度,水管子凍死了,天天要提水,后來汶川地震,西安震感明顯,我又在馬路上睡過一周,心里七上八下五味陳雜。1976年唐山地震時,我就在天津,那也是震區(qū),小鎮(zhèn)死了一千多人,我能幸免于難是萬幸。我還掉河里兩次,一次南方,一次北方。這些年,走南闖北,我吃過的苦不計其數(shù),但是,我覺得那是命運對我格外的厚待,因為這些,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幸福,更懂得珍惜。
阿翔:在日常生活中你平時做什么?生活中的花語又是什么樣子,呵呵,能不能為自己描述?
花語:工作,寫詩,看書,聽音樂,學畫,旅游,逛街,做飯,看電視,品嘗美食,狂購美服,逛街,一年一次的滑雪,騎馬,這些,構成我生活的全部。我天馬行空,獨來獨往,獨善其身,離群索居,實際是一個自閉的人。我去過許多地方,都是一個人背著包,裝著相機。我對音樂沉迷多年無法更改。我想音樂,繪畫,詩歌,都是屬于骨子里的東西,至于什么時候能修煉成精,只是時間問題。
阿翔:你的感情歷程呢?到現(xiàn)在還是名花沒有主?請原諒我八卦一回。
花語:我是個挑剔的人。不容易愛上什么人,也不容易忘記什么人。我曾經(jīng)歷過感情上的重大挫折,愛過一些人,但最終走散。到現(xiàn)在孑然一身,是因為我還沒有找到屬于我的愛情,我不會為了所謂的婚姻屈就自己,也不會為了一個可笑的儀式,去成全世俗。還在路上,在尋找。我不會和一個不愛我的人結婚,也不會和一個僅僅是我愛他的人,結婚。
阿翔:有沒有想過葉落歸根?最后說說你的打算。
花語:我離開湖北仙桃,除了因為那里有著許多我不愿復述的黑色記憶,還因為那里冬天極冷,夏天狂熱。我目前還沒有葉落歸根回南方的打算。如果一定要葉落歸根,這個根也是在北方。或者有一天,我找到了愛情,我會把愛,視為故鄉(xiāng),因為有愛就有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