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振修

自隋朝創(chuàng)立科舉考試,歷經(jīng)唐宋直到明清,延續(xù)了一千三百多年,是封建社會后期重要的選官制度。但是在科舉歷史上,有些人“金榜題名”做狀元,并不是因?yàn)槌煽兲貏e優(yōu)異,只是因?yàn)榛实刍蛑骺脊偬貏e看中了他們的名字;有的人落第,也不是因?yàn)槌煽兊土?只是皇帝或主考官討厭他們的名字。歷史上的狀元常常出現(xiàn)“名字比成績更重要”的奇聞趣事。

唐睿宗景云三年(712年),是一個改過三個年號的奇特年份?？深Ｗ诟械骄霸七€是不太吉祥,沒過多久就改為道家氣味頗濃厚的太極。到了八月間,無能的睿宗感到難以君臨天下,就把皇位讓給了兒子李隆基,自稱太上皇。李隆基當(dāng)了皇帝,又把這一年的年號改為先天,這個年號也頗有道家氣味。李隆基被尊為玄宗,死后不久被尊為太上至道圣皇天帝,更具有道家氣味。這是為什么呢?因?yàn)樘拼幕实坌绽?道教所尊奉的始祖老子也姓李,他們就附會說自己是老子的后代,因而道教在唐代十分受重視,年號和尊號有道家氣味也就不奇怪了。這一年錄取的狀元常無名,就因?yàn)樗拿趾偷兰翌H有關(guān)系而沾了光。姓常又以“無名”為名,自有不尋常的來歷:“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這不尋常的名字出自《老子》即道教重要經(jīng)典的第一章,在信崇道教、尊崇老子的時代特別討巧,因而被看中了,一下子就成了狀元。但靠名字而成為狀元,基礎(chǔ)畢竟不牢靠,此后他并沒有做出什么成績,最終還是個無名之輩。

明洪武十八年的狀元本應(yīng)是花綸,但等到拆號唱名的時候,朱元璋卻說,我夜做一夢,狀元姓丁,不姓花。主考大臣們隨即翻閱試卷,找出個名次較后的丁顯,本是個太學(xué)生。朱元璋說,姓丁名顯,自然應(yīng)“顯”,狀元就應(yīng)當(dāng)他做。本來毫無希望的丁顯竟成了狀元。這個幸運(yùn)的丁顯,與朱元璋并非沾親帶故,也不曾寫過驚人詩文,朱元璋是否真有過那么一個夢也難以查考。從多種史料推測,真正的原因恐怕在于朱元璋晚年多猜善忌而又自以為圣明。他猜忌大臣,很多功臣武將因此不得善終。他懷疑閱卷大臣玩把戲,拉私人關(guān)系,所以特地挑出個丁顯,以顯示自己至明至圣,洞察一切?？尚Φ氖?這個丁顯后來也沒有“顯”出多少才干!

有的名字本來很好,可生不逢時也可能失去狀元。明英宗天順?biāo)哪?1460年)殿試,狀元本是祁順,這個姓名連起來就是祈求順從、孝順,要說符合君主專制對臣民的要求,沒有比它更貼切恰當(dāng)?shù)牧恕Ｈ欢恍业氖?祁順與英宗的名字祁鎮(zhèn)相近,傳唱名多所不便,于是狀元就換成了王一夔。

古代科舉考試中還有很多考生因?yàn)槊值闹C音不好而與狀元失之交臂。明嘉靖二十三年(1544年)甲辰科,預(yù)定的狀元是吳情,殊料這個名字聽起來像是“無情”。無情的人自然不能做狀元,只好換。閱卷大臣正在爭論中,嘉靖帝卻發(fā)話了,他說夜里做了個夢,西北方的天上響雷,這必然是狀元出在西北的征兆。嘉靖帝是真做了這么個夢,還是想起來朱元璋這個老祖宗夢見姓丁的該做狀元的故事,這不重要,因?yàn)閱栴}的實(shí)質(zhì)不在夢之真假,而在皇帝們選狀元表面上非常認(rèn)真,實(shí)際上卻常常如同兒戲,喜怒無常。閱卷大臣把試卷翻到近第三百名時,找出個秦鳴雷,再一查籍貫,他是陜西人。陜西是古代秦地,秦地正在西北方。嘉靖帝說,他的夢就應(yīng)在這個秦鳴雷身上,秦鳴雷因而成了狀元。

清代因名字諧音而失去狀元的也不少。順治十二年,本擬定的狀元是太倉人王揆,唱名的時候,順治卻因讀音相同想起了《王魁負(fù)桂英》這個流傳極廣的劇本。劇中王魁忘恩負(fù)義,在桂英資助下中了狀元后,感到曾與妓女桂英廝混太丟人了,就設(shè)計(jì)把桂英殺死了。順治聽到高喚王揆,就開玩笑說:“是負(fù)心的王魁耶?”這下可不得了,王揆馬上就被抑為第三甲。同治七年,江蘇人王國鈞殿試成績優(yōu)異,被初定為一甲。國鈞這個名字,從字面上看是不錯的,國鈞者,國家重任也。白居易《贈樊著作》中就有“卒使不仁者,不得重國鈞”之句。但慈禧太后看了很不高興,念了王的姓名說:“好難聽?！币?yàn)檫@三個字與“亡國君”相諧,實(shí)在大不吉利。王因此被抑置三甲,蹉跎以終。

有的人名字吉利、吉祥,就交了好運(yùn)。順治十六年,昆山人徐元文,考試成績雖在前列,卻并非優(yōu)等,只是順治帝認(rèn)為他這個名字好,儀表也好,特把他定為狀元。傳臚(即唱名及授官、謝恩)之后,順治帝又親自召見徐元文,賜給他的冠戴“優(yōu)于舊典”。因?yàn)轫樦蔚厶貏e鐘愛,徐元文官運(yùn)亨通,后來當(dāng)了宰相。乾隆五十四年的殿試,乾隆帝審看主考大臣們呈上的前十名卷子,一件件地往下翻,看到胡長齡的名字,就開玩笑地說:“胡人乃長齡耶?”乾隆帝這時已經(jīng)七十九歲,正盼望長齡,要借胡長齡名字的吉祥,親定他為狀元。

名字,在考試中竟會有這么多名堂。名字被看著順眼會一步登天,名字被看著不順眼又會跌入地下。為什么會如此?最根本的原因是專制和迷信。是皇帝大權(quán)獨(dú)攬,他們可以根據(jù)自己的好惡,任意胡為;迷信又會把名字的吉祥與否看得比才能更重要?？尚Φ氖?他們明明既專制又愚昧迷信,卻又自認(rèn)為英明無比。封建官場的黑暗,歷代科舉中有真才實(shí)學(xué)的人往往落第,而才能平庸之人因名字之故陰錯陽差成為狀元,鬧出許多奇聞趣事。光緒三十一年(1904年)八月,在朝野的一片呼聲中,光緒皇帝下旨:“著即自丙午科為始,所有鄉(xiāng)會試,一律停止,各省歲科考試,亦即停止。”從此,金榜成為檔案被鎖進(jìn)檔案柜。圍繞著金榜和狀元而發(fā)生的種種奇聞軼事,漸漸從人們的記憶中消失,成為豆棚閑話中的談資與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