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均揚
《一天的等待》是美國著名作家海明威的短篇小說集《勝者無獲》中的一篇,被選為《大學英語》第三冊第六單元課文。海明威是20世紀美國著名的作家、諾貝爾文學獎的獲得者。他既是文學大師,又是語言大師。他的語言樸實無華,簡潔明了。海明威就是憑借他扎實的語言基本功,以簡潔凝練的敘述、言簡意賅的對話形成其獨特的語言風格,即“電報式”風格。在《一天的等待》這篇文章中,作者的參與減少到了最低限度,整篇故事都是簡單的“電報式”會話。盡管用詞節(jié)約到了不能再節(jié)約的程度,但了解海明威思想歷程的讀者卻能細細品味他那豐富深刻的思想內(nèi)容。
一、獨特的“電報式”會話及會話含意本論
海明威的《一天的等待》這篇文章基本上從頭至尾都是簡單的“電報式”會話。文中沒有大段的描寫,簡短的會話占據(jù)很大的篇幅,語言極其簡潔、精練,然而含意卻無限深刻。雖然要表達豐富的思想內(nèi)容,作者卻沒有明白地直說,用極少的語句表達大量的信息便是新格賴斯會話含意理論的最佳體現(xiàn)。所說的會話含義(Con-versational implication)不是指通過語言系統(tǒng)內(nèi)部(語音、詞匯、語法、語義等)去研究語言本身表達的意義,而是依據(jù)語境研究話語的真正含義,解釋話語的言外之意。它關(guān)注的不是說話人說了些什么,而是說話人說這句話可能意味著什么。新格賴斯會話含意理論的含意本論認為,在任何一段話語里都可以從中感到一些潛存于詞語之外的隱形表述,這些隱形表述同話語中由語言單位的概念意義傳遞的顯性表達有補足、延伸、闡發(fā)、待釋等關(guān)系。從對含意程度化的控制來說,顯性的表達越簡單,話語越顯得不完備,這樣的話語的含意化程度就越高。含意化程度較高的表達有可能做到言簡意賅,意圖明晰,中心彪炳:含意化程度過低可能造成拖沓松散,枝蔓旁逸。
從這一理論來看,海明威在《一天的等待》這篇文章中潛意識中運用了會話含意的補足、闡發(fā)等功能,用簡單的語言形式部分地、間接地傳遞交際意向。將較多的思想內(nèi)容埋進較少的話語里,把簡單的會話變成一個巨大的能量體。能量體的挖掘取決于作者所要表達的思想內(nèi)涵。需要學習者越過說話人的表面意義去領(lǐng)會簡單會話中的深層意義。
二、海明威筆下的共性思想內(nèi)涵
海明威的創(chuàng)作多從個人經(jīng)驗出發(fā)。他以獨樹一幟的眼光審視那個非常的世界。在諸多作品中,他通過許多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創(chuàng)造出一個個獨特的硬漢形象。英國作家斯諾評價說:“海明威是一位偉大的、有創(chuàng)造的作家。他的影響遍及全世界。世界上沒有一個小說家對別人的寫作產(chǎn)生過如此直接的影響?!辈へ惾疬d說:“海明威是一位真正的藝術(shù)家—但是任何一部真正的藝術(shù)品都散發(fā)出象征和寓言的意味。”海明威的作品深受戰(zhàn)爭的影響,不同于別人的經(jīng)歷促使他形成了對生活的幻滅態(tài)度。在經(jīng)過痛苦的迷惘和彷徨之后,海明威終于戰(zhàn)勝了自己,走出了迷惘。他確立了自己的人生觀——要做人生的勝利者!海明威在他的作品里塑造了一個又一個的硬漢形象。這些硬漢都散發(fā)洋溢著共同的東西:果斷、頑強、臨危不懼,有與厄運拼搏到底的勇氣與超然?!独先伺c海》中的桑提亞哥面對艱難困苦和厄運時,總能表現(xiàn)出一種藐視厄運并奮力征服厄運的優(yōu)雅風度,通過桑提亞哥的硬漢形象,海明威熱情地贊頌了人類面對艱難困苦時所顯示的堅不可摧的精神力量;《喪鐘為誰而鳴》的主人公、美國志愿者羅伯特·喬頓在最后時刻鎮(zhèn)靜自若、視死如歸的形象和氣概與海明威一貫探索的“硬漢形象”的行為準則的主題完全一致;《乞力馬扎羅的雪》中的哈里,面對死亡所表現(xiàn)出來的那種超脫與神往,與海明威筆下的硬漢形象更是一脈相承;《一天的等待》中的主人公,雖然只是一個不起眼的九歲孩童,但作者通過電文式的對話及錘煉的日常用語將一個羽翼尚未豐滿的“硬漢形象”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無處不在。海明威作品中所有的主人公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傷害,肉體上的或精神上的。然而他們都具有一種絕望中的勇氣,能在失敗中保持尊嚴,在壓力下不失風度。從而鍛造出一個個重壓之下(grace under pressure)的“硬漢形象”。任何生命的真正價值無不是在經(jīng)受壓力、痛苦的折磨,在其升華后,才得以實現(xiàn)的。這正是海明威法則(Hemingway's
Code)的體現(xiàn):“生命是痛苦且錯綜復雜的,唯一生存的法則是去面對所有伴隨恐慌、尊嚴、力量、知識與堅毅而帶來的考驗”。而能夠按照這種法則來完成生命歷程的人,就是法則英雄(Code hero)。根據(jù)海明威的共性思想內(nèi)涵從微觀和宏觀兩個層面去賞析《一天的等待》中的簡單的“電報式”會話。這樣就會使得人物之間的對話及文本解讀過程中讀者與作品、作者之間的對話不言自明。說明新格賴斯會話含意理論的含意本論對分析文學作品語言及其內(nèi)在意蘊具有較強的闡釋力。
三、《一天的等待》中的“電報式”對話風格顯現(xiàn)及含意分析
在《一天的等待》中的主人公是一個不起眼的九歲孩童,其故事情節(jié)極其簡單,以第一人稱“我”作為敘述者講述一個九歲的孩子早晨感冒發(fā)熱,敘述者“我”——父親請來醫(yī)生給孩子看病,醫(yī)生量得孩子的體溫為102度(102 degrees Fahrenheit is almost 39 degrees centigrade),診斷為感冒,開了藥后就離開了。因為孩子曾聽說過體溫到達44度(centigrade)就會死去,所以他就開始等待著死亡的到來,直到晚上孩子才得知自己誤解了醫(yī)生的話,因為醫(yī)生當時講的是華氏溫度(Fahrenheit)而不是攝氏溫度(centigrade)。整篇文章57個段落,敘述者“我”與“兒子”之間的對話共有51處,占了44個段落。以下極其簡單直白的對話“把藥吃了吧!”“你認為這有用嗎?”“當然有用啦!”“我什么時候死?”“你說什么?”“我還能活多長時間?”等共有38處單句獨立成段。作者在文中自始至終沒有對人物、事件和細節(jié)進行著意刻畫,只是簡單粗線條地勾勒,通過敘述者——“我”客觀地記錄下故事發(fā)生的一切。尤其是他那獨特的“電報式”會話風格更是惜墨如金。“我沒心煩。”“要是你心煩就不用在這兒陪我,爸爸。”“不,我是說如果叫你心煩的話。就不用在這兒陪?!薄澳銈兦f不要傳染上我的病?!薄拔也粨??!薄拔也患?。”等這些對話中極少出現(xiàn)諸如“我回答”或“我說”“他說”之類的說明語句。對話均一氣呵成,干凈利落,不拖泥帶水。正好構(gòu)建了他獨特的經(jīng)典文風。海明威一直尊奉美國建筑師羅德維希的名言“越少,就越多”,使自己的作品趨于精練,縮短了作品與讀者之間的距離。海明威在談創(chuàng)作時說道:“如果一位作家對于他想寫的東西心里有數(shù),那么他可以省略他所知道的東西。”也有人說他是一個拿著板斧的人,對當時文壇上出現(xiàn)的“句子長,形容詞多得要命”的蕪雜的文風,以誰也不曾有過的勇氣把英語中附于文學的亂毛剪了個干凈。海明威就是這樣一位以簡為美的人。極善于用紀實的手法來描述人物和環(huán)境,總是避免像有的傳統(tǒng)小說那樣去
闡述分析人物的行為和思想感情,而是注重描述人物的行為和對話,讓讀者看到的是人物和事件真實的畫面,使事物的基本色彩清楚地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而不是以對文字的修飾雕琢來嘩眾取寵。他總是選擇那些盡可能不直接影響讀者,卻能使讀者產(chǎn)生聯(lián)想的單句對話。這種文體風格為讀者對作品的解讀留下了空間,同時這也使讀者從紀實的濃縮中品出余味,從字里行間看到其多層次的豐厚蘊意。
正如著名的翻譯家林疑今在《永別了,武器》的引言中所說:海明威作品中的對話,排除傳統(tǒng)作家拖泥帶水的寫法一傳統(tǒng)作家喜歡在對話間勉強塞進一些副詞或是狀語短句,例如憤怒地、驚恐地、猶豫地,等等。這樣寫的客觀效果是:作者夾在人物和讀者之間,往往反而把人物和讀者隔離開。海明威作品的對話,雖然是“電文式”,卻更為正確客觀、樸素自然而親切感人。林疑今的這段述評恰如其分地概括了海明威小說會話的特點:洗練、緊湊,富有張力。海明威在語言運用方面確實是一位以簡代繁,意在言外的代表作家。讓讀者能充分地從有限的文字中看到豐富的思想內(nèi)容,所謂“言猶盡而意無窮”,就是讓讀者透過話語表面去咀嚼、補足、延伸、闡發(fā);就是讓讀者利用新格賴斯會話含意理論的含意本論去挖掘一些潛存于詞語之外的東西。
作者在文中的開始部分只用寥寥幾句作簡單的介紹:“父母還未起床,他就進去了,顫抖著,面色發(fā)白,關(guān)上窗子”,就把讀者帶進了他那獨特的“電報式”對話之中。當敘述者“父親”問他:“你怎么了?”他說:“頭疼”,但又說:“不,我沒病”。雖然只是個九歲的小孩,但他卻沒有哭,沒有喊,也沒有撒嬌,海明威就通過這樣簡單的會話方式,為即將表現(xiàn)的“硬漢形象”埋下了伏筆。特別是當小主人公誤會了大人的102度(Fahrenheit)之后,更是表現(xiàn)出了一種超乎常人的冷靜與堅強。即便是大人也會有難以控制的情緒,但一個九歲的男孩卻是異常地平靜。他只是躺著、不說話,靜靜地等待,眼睛死死地盯著床角。進一步渲染了小主人公漠然地等待著死亡到來,表現(xiàn)了海明威筆下主人公通常具有的強烈的個性,即“硬漢性格”。在他的筆下,不論是恐懼,還是堅強都沒有多余的筆墨。也沒有摻雜敘述者的任何感情。特別是當父親狩獵回來,到房間去看他時,他說“你們不能進來,你們千萬不能染上我得的病”。這句話出自一個面對死亡的9歲孩子之口,更具有千鈞的分量。但當誤解消除后,小男孩只是簡單地“噢”了一聲。這時的作者摒棄了一般的傳統(tǒng)思維,沒有去著力渲染小主人公所洋溢的“硬漢形象”,而是以他獨特的風格給這篇小說畫了句號。但言盡而意未盡,讀者已經(jīng)能夠依靠對常規(guī)關(guān)系的理解,感到了一些潛存于詞語之外的隱形含義,進而體會到簡約中所包含的復雜和豐富的思想內(nèi)容。這樣,語義空缺其實從含意上講并不是一個空缺,而是真正有價值的信息的儲藏地。此時需要讀者通過反復的咀嚼與思索,通過對常規(guī)關(guān)系的補足、延伸和闡發(fā)才能體會到隱藏在表層故事背后的思想內(nèi)容一那就是海明威所推崇的“硬漢形象”。
四、結(jié)語
從以上對海明威的《一天的等待》的“電報式”會話含意賞析,我們可以看出:英語課文教學尤其小說的教學只關(guān)注詞匯、句法的講解,課文結(jié)構(gòu)的分析是不夠的。尤其需要教學工作者注意引導學習者如何利用新格賴斯會話含意理論透過話語表面去咀嚼、補足、延伸、闡發(fā)潛存于詞語之外的東西。因為一篇文章的深度是由作者的思想內(nèi)涵決定的。學習和分析一篇文學作品必須了解相關(guān)的背景知識,脫離一定的背景知識去欣賞作品,好比只見樹木不見森林。所以對文學作品的賞析必須了解作者的思想歷程及其所希望表達的內(nèi)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