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友三記

煒　評

劉衛(wèi)平筆名煒評。1964年生于陜西商洛市,西北大學文學院副教授、副院長、西北大學中國西部作家研究中心主任。主要從事中國古代文學方面的教學與研究,兼事文學批評及散文、詩詞創(chuàng)作。兼任陜西省中國現(xiàn)代文學學會副會長、陜西省評論家協(xié)會理事、陜西柳青文學會副會長等。

上 善 若 “孫”

我說的“孫”,是指文人孫見喜。

文人孫見喜的職業(yè),是文學編審,供職太白文藝出版社,前年已退休。他在編輯崗位上工作了20多年,策劃出版過數(shù)量相當可觀的好書。但孫公被更多的人知道,是作為一位著名作家。然而,在我眼里,孫見喜的形象,更偏于另外幾個方面:仁者、智者和韌者。

孫見喜家里掛著一幅他的肖像畫,系畫家馬河聲所作。畫面上的孫見喜不修邊幅,胡子拉茬,頗似一位飽經(jīng)風霜的老礦工。但嘴角和眉宇間蕩漾著的微笑,略帶幾許俏皮和嘲諷意味,仿佛在說:看清楚啦,我就是苦大卻笑對世事的老孫。馬河聲既才盛,又眼“毒”,這幅畫,端的是狀繪出了孫見喜的神態(tài)。

孫見喜這多年,生活上受苦多,寫作上下苦也多,所以我說他“苦大”。他中年以后,日子不順,尤其是妻子出了車禍以后的十多年間,遭的作難,無法盡述。要是換了我,天天都煩心,哪有心力務(wù)弄文學及其它?可孫公,竟有能耐措理諸多頭緒,且筆耕紙耘不輟。這20多年間,他既給別人編文章、編書,又自己寫文章、寫書,迄今為止,累計出版、發(fā)表的散文、小說和評論,已有好幾百萬字。前不久,陜西作協(xié)評選出的“柳青文學獎”獲獎作品,就有他的長篇小說《山匪》。他還是一位追蹤研究賈平凹的學者,讀解賈氏及其作品的海內(nèi)外專家,早就無法繞開他的著述,特別是篇幅長達130萬字的《賈平凹前傳》。人生的成績,來自運氣的,比如“福將”的戰(zhàn)功輝赫之類,有是有,但極少。苦出來的,十有八九。我吃苦精神差,出的活就少,因此格外佩服他。

受苦多的人,有的變得脾氣暴躁,牢騷滿腹,或待人接物“生噌冷倔”,我戲稱為“仇深”。另一些,則更有惻隱之心、憐愛之心、理解之心。我眼里的孫見喜,是后一類。朋友們善意傳笑過他的一件事,是他惜老憐貧反被憐惜對象“耍故事,用方英文的話說,就是“心好得快沒原則了”。

孫見喜人緣廣泛,有交無類,政府官員、作家詩人、專家教授、販夫走卒、漁翁田氓等等,都可以是他過從、往來的友朋。雙仁府街的孫府,既是文人雅士的會館,又是家鄉(xiāng)“下苦人”的辦事處。商洛老家的農(nóng)民在西安出了事,首先想到的是找孫老師,然后才考慮是否去派出所報案。相識多年間,我從不曾見他拒絕過給誰幫忙。當然,他扶助最多的,還是業(yè)余文學作者。不少學寫作的青年人,因了他的鼓勵和扶植,挺過了最難的階段。孫見喜起居簡單,生活卻豐富。西安文人自發(fā)組織的幾個民間藝事沙龍,都活躍著他的身影。節(jié)假日里,孫見喜經(jīng)常邀朋友們一起上山下鄉(xiāng)。朋友們吃住不慣的土屋草舍,他不僅習慣,而且怡然。他有過幾句說法,我一直不忘:“給下層人辦難場事,和下苦人快樂相處,是一種很人文的情懷?！?/p>

仁者孫見喜,可能會讓施仁對象“日弄”一回甚至多回,可他更多的作為,散放著智慧。孫見喜穿著不甚精致,精致的,是他的文字。他的散文和小說,都有自家路數(shù)。他寫文章,用筆不茍,運句講究,絕少平板話語。我曾見到陳忠實關(guān)于《山匪》的評論,老陳文中最贊賞的,是孫見喜以方言作小說描述語的慧心智手。我對孫見喜慧心智手的感受,比忠實老師更多一些。他的慧心智手,不僅施于散文、小說創(chuàng)作,還施于寫書法、玩樂器、通電腦、吟詩賦、唱歌、炒股、鑒寶等等,頗有些關(guān)漢卿式的豐富多彩。

孫見喜的仁和智,接觸過他的人,都有鮮明的感知。可在我看來,既堅且韌,才是此公最可貴“性情線”。他40多年經(jīng)營自己的文學園田,收獲逐年漸豐,靠韌;30多年跟蹤研究賈平凹,自成一家,靠韌;10多年獨撐一門光景,老少俱安,還是靠韌。孫見喜的韌,與他對孫氏家族的精神基因的傳承有一定關(guān)系。他們孫家?guī)状说纳嬉懔椭腔?在家鄉(xiāng)一帶是有名聲的,也被他作為素材寫進了《山匪》。但作為文人,這種韌性,更多得于建立在自信之上的自為。的確,這個男人身上蘊藏著的豐沛的、沉實的、活躍的生命能量,常令我感到不可思議。尤其是,在他60多歲時,這能量,依然時時外化為種種積極、樂觀的行走姿態(tài),成了我眼前常見的一道生動景致。所以,我樂與他游,并說他“上善”,由衷地。

師 傅 何 丹 萌

五年前,我在酒席上結(jié)識了作家何丹萌。不久之后,他成了我的師傅。

起先認何丹萌為師,只因了戲謔的話。何丹萌多年走南游北,積攢了滿腹的“風土歌謠之詩”,在朋友聚會場合,張口便能唱道出大串大段的野謠酸曲,輔以他不無夸飾的解說,莊諧并出,妙趣橫生,使我大為艷羨,遂對他說:“收我為徒吧,將來城市不養(yǎng)文人了,我跟您一起穿鄉(xiāng)過鎮(zhèn)打井賣唱去”。他大笑,說我拜師學藝動機不純,因為我說的“打井”云云,雙關(guān)了一個“典故”:賈平凹中篇小說《天狗》中的主人公隨師傅打井,手藝日益精進。后來師傅工傷癱倒,要徒弟與師娘成親,演繹出一段令人噓唏的悲喜故事。20多年前,根據(jù)這部小說改編的歌劇曾上演并轟動一時,編劇者正是何丹萌。戲謔歸戲謔,師傅卻就這樣拜定了。五年過去,我并沒有從何丹萌那里學到多少俗歌俚曲,但我們互動頻繁,肝膽相照,無話不談,燒灑喝了幾大缸,做了文章先拿給對方討表揚或招痛罵。在這樣的過程中,師傅和徒弟的關(guān)系,逐漸鉚緊焊實了。

在我看來,先生與弟子、老師與學生、師傅與徒弟,乃是三種相近卻有別的人倫。大抵而言,先生與弟子的鈕接,在于學問;老師與學生的關(guān)聯(lián),在于學業(yè);而師傅與徒弟的牽涉,在于謀生?？傊?上述三種人倫中,師徒關(guān)系是最勞動人民化的。也正因了這個原因,在師傅和徒弟之間,往往貫通著某種類似親情的感覺。可很多一輩子被人尊稱先生或教師的人,其實與稱呼者并不親近。自從會說話以來,四十年間,被我叫過先生或老師者,多得去了,但我稱作師傅的,卻只何丹萌一位。

其實,我尊何丹萌為師傅,不是因為他長我8歲,也不是因為他學識淵博,更不是因為他能授我以脫貧致富的高招。真正的原因是,他是一個活在當下中國陜西地面上的“古希臘人”——我指的是性格、情操和行止。用較為時髦的語詞來說,何丹萌是一個非?！瓣柟狻钡哪腥?其磊落與坦蕩,今世實鮮見焉。這種男人身上的陽光性,對我具有親和性和滲透力。讓我把毛澤東的話揉進句群中給何丹萌寫一小段“操行評語”吧:何丹萌,散文家、劇作家、美食家、棋手、飲者、玩家……揮金如土過,窮愁潦倒過,也風光一時過。為一些人所激賞,亦為另一些人所不屑。其言行也,不屈己,不干人,任情率性,不拘細謹?？偟膩碚f,不失為一個善良的人,厚道的人,純粹的人,高尚的人,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我由此尊敬了他,也愛戴了他。

我?guī)煾凳且粋€游走在文壇邊上的作家。我讀他出版的《有了苦不要說》、《賈平凹透視》以及很多大小戲劇作品,很鮮明地印象了他的寫作天分。他有很強的文字造型能力,能把人、物、事描繪得“蔚似雕畫”。他的文學語言,非常清新流暢,只是不甚注重字句推敲。我?guī)煾祵懽?0余萬字的《賈平凹透視》,前后只用了不到三個月的功夫,可見他驅(qū)筆之速。但我?guī)煾挡皇且粋€勤奮的寫家,所以作品數(shù)量有限。和我一樣,他寫東西沒計劃,從不給自己加壓,想寫便寫,不想寫了拉倒。至于文章投入與產(chǎn)出的關(guān)系,更不進入我?guī)煾档乃季S。這后一點,方英文曾在一篇隨筆中做過生動的評述。我知道,不少文朋詩侶對我?guī)煾档膭?chuàng)作“實績”很不滿意,就像他們對我的學術(shù)“實績”不滿意一樣。他們認為,他未能把個人才質(zhì)、閱歷、感受等方面的“資源優(yōu)勢”轉(zhuǎn)變成“產(chǎn)品優(yōu)勢”。這種不滿意,當然純出一片好心。但我并不這樣想,至少不完全這樣想。我覺得,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態(tài),理想生態(tài)的關(guān)鍵指數(shù),乃是過得“適我”,而這“適我”,說白了就是,自己感覺好,比什么都重要。20年前,我寫過一首絕句《自題》:“白衣不悔為詞客,紙上王侯已自封。謀食舞文由我手,日間屠狗夜屠龍”?！巴拦贰敝^措理俗事,“屠龍”謂以文字自娛。屠狗和屠龍的變奏,就是我的生態(tài)。我想,我?guī)煾狄彩沁@樣。我們自適著白日屠狗的忙碌,也自適著夜間屠龍的樂趣,因為我們畢竟不是賈平凹、遲子建那類天生的“屠龍專業(yè)戶”。

在男人中,我?guī)煾祵儆谄芭艌觥钡囊蛔濉ｊ兾髟挿Q男人“排場”,是指高大加英俊;用于女人,則謂頎長加漂亮。我?guī)煾瞪聿目齻?形貌英武,似可“倒拔垂楊柳”。他的夫人是位溫婉女性,多年從事藝術(shù)表演。我常想,和我?guī)煾蒂尚?我?guī)熌镆欢〞械綀詫嵖煽壳也粺o自豪。我和師傅都生長于陜南偏僻山區(qū),也都在人生成長的最關(guān)鍵時段被父母帶出了鄉(xiāng)村,上學,工作,成家,最終落腳省城。少年的鄉(xiāng)間生活經(jīng)歷,奠定了我?guī)煾敌牡氐奶烊慌c淳樸;城市的長期“摸爬滾打”,又使我?guī)煾祿P棄了“稼娃”的畏葸與固陋;而對文學的愛好,則更提升和擴大了我?guī)煾档木褚曈?使他能夠不汲汲于富貴,不戚戚于貧賤,大抵在自己的生態(tài)里自得著。至于他的懶散、任性,不能“乘長風破萬里浪”、“咬住青山不放松”,大約緣于天性。這就是我?guī)煾怠?/p>

我?guī)煾凳染?我也嗜酒。我們聚飲的間隔,一般不會超過兩周。我喝了酒,話特別多,可我?guī)煾岛攘司?比我話還多。我?guī)煾稻坪蟀l(fā)表時,從不在乎座上客人的身份顯微,也從不大顧忌聽者的反應(yīng),臧否人物,詆訶文章,近于口無遮攔,而他的一些精辟識見,也正在此時才會雪崩石顯。有時,我?guī)煾狄彩箽饬R座,狀若漢之灌夫、明之徐文長輩,使使氣對象難堪而無奈。不過,在我的印象中,從來未有朋友在事后計較過我?guī)煾档倪@種酒場“耍性子”行為。因為,我?guī)煾祻牟粚θ魏稳恕懊魇且话鸦?暗是一把刀”,甚至“心謗腹誹”這個詞,都和我?guī)煾岛敛淮罱纭?/p>

有一個近年被人們較多使用的詞,叫“基因”?？茖W概念上的基因,大約是指生命遺傳中最堅挺的元素。而人文意義上的基因,我寧愿理解成一個人精神上最具統(tǒng)攝性的“經(jīng)絡(luò)線”。我具有的基因,何丹萌都具有,但他使這種基因外現(xiàn)的充分與生動,卻是我所相形見絀的。所以,他永遠是我的師傅。

“活謚”方文慧公

我不止一次說過,方英文的文學才華,每每讓我心情頹喪。頹喪什么呢?頹喪我的文字,總不及他的漂亮。

就說上周吧,有朋自遠方來,我在大唐芙蓉園的“御宴宮”設(shè)席接風,也兼請本地諸友一聚?；丶液?想起前些日子,方英文不滿時下“復(fù)辟”了的喪事鋪張風習,遂屢倡對人對己都要“厚養(yǎng)薄葬”。此日我設(shè)華宴,賓主醉歡,開銷不菲,更覺有踐行方說之趣,遂成絕句一首發(fā)他:“閭?cè)耸成械弁躏L,一擲千金御宴宮。厚養(yǎng)從今效方令,死年裸葬亦鬼雄!”句中“方令”,就是指方英文,因他正掛職陜南漢陰縣副縣長;“裸葬”,典出漢代楊王孫之事。很快,方回短信曰:“妙甚,然裸葬有傷風化;劉郎裸葬,尤令眾芳羞睹也。建議末句作‘他年草葬亦酒雄,如何?”我閱之大喜,即從其改。我不得不承認,“草葬”確比“裸葬”妥貼,“酒雄”亦較“鬼雄”更合宴席場景。至于他說的“眾芳羞睹”,則是揶揄我“女弟子”多。我愈想,愈覺此語詞既智且趣,便忍俊不禁了。

再往前說。今年8月下旬,我的老師費秉勛教授過70大壽,方英文和我都獻了賀壽詩。他那首,摹狀費公情性做派,極為傳神,然語多諧謔,詞欠雅馴。我手機上改動后發(fā)還他,佯責他“對吾師放誕”,將其戲詞如費公打牌之類,皆訂之以莊語。他覺得可樂,信手一揮,書法二詩各成條幅,隨后在壽費書畫展上并壁眾目。費公壽宴時,我的同學丁斯對我說:“人家老方的‘琴啞無語來俗客,牌出有品逢高朋寫得多好,活句讓你改死了。你們學院派寫詩,就知道個中規(guī)中矩!”聽他這么一說,我就竭力回想我的改句,可怎么也想不起來。我歷來有一個樸素的經(jīng)驗:凡讓人不能記住的句子,即非佳句。于是我承認,我點金成鐵了。

仍往前說。近年讀方英文發(fā)我的散文,其中兩篇實在是雅人深致之作,我目為質(zhì)文雙美的上品,屢屢推薦給學生閱讀。一篇寫于前年,題為《嘉樹》,清麗而雋永;一篇成于去年,題曰《無非圖個閑閑的散步》,舒展且通脫。當初讀罷兩文,有句贈他:“美文三閱意惶惶,妒火中燒暗自傷。嘆我平生習兵法,未曾亮劍已身亡!”這是很真實的感受。說“習兵法”,是因我也曾受過寫作的“正規(guī)訓練”;說“身亡”,則是因我讀他文章的上段時,便推測下段該怎么措筆,結(jié)果總是他寫的,比我設(shè)想的更出彩,這使我很氣餒。方英文的文章,我并非都服,但這兩篇,我不能不服。然而同時,我也不能不自忖:我咋就寫不出這樣的好文字呢?今年,我主編一部《大學語文》,將《嘉樹》收了進去。我想,即使有行家懷疑我作為選者的眼力,也決不會是因為收入了這篇。

還往前說。2005年冬天,方英文和我分別為一家出版社即將再版的《三國演義》和《水滸傳》寫序言。我序完“水滸”,給一位朋友看。朋友說,好著哩。又讓朋友看方英文的“三國”序,朋友閱畢,不再吭聲。問:不咋樣?答:你的好,人家的更好,我不敢說嘛。我求聞其詳。復(fù)答曰:你的是學者之論,平穩(wěn)、得體,但不靈動;方是文人之說,讀來更覺搖曳生姿。我大笑,戲云:施耐庵是羅貫中的師弟,我是老方的師弟。為師弟者,寫得比師兄好不禮貌啊。說施是羅的師弟,純屬即興杜撰。方英文是我的師兄,卻一點不假。27年前,我從商州中學考入西北大學讀中文,不久便結(jié)識了方英文。他與我同專業(yè),但長我兩級。教過他的老師,十有七八也教過我。他是作家,我是教師,術(shù)業(yè)各有專攻。他把散文寫得光昌流麗,小說寫得妙趣橫生,我弄不過他,這很正常。就像他講課,大概也講不過我一樣?？墒?同給小說做序評,我還是弄不過他,這狀況,便讓人慘淡了。莫非,有什么仙人點化過他么!

話還沒完。方英文給我造成的頹喪感,不僅在于他能寫得一手好文章,還因為他能寫得一手好字。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弱項。我的弱項之一,是字寫不好,尤其毛筆字。方英文的鋼筆字寫得棒,毛筆字也寫得棒。他的行楷,運筆瀟灑,風格秀逸,喜歡的人很多。我個人,格外偏愛他的行書體手札。方英文有過毛筆字方面的一點童子功,近幾年,愈對各種名帖夜讀日臨,書藝長勢明顯,字價隨之攀升?？磥砦疫@輩子,要想在寫字上追趕他,無異于武大和姚明賽扣籃了。

正因為這樣,我懷著喜歡又嫉妒的心情,封了方英文一個“謚號”:“方文慧公”。詞典上對謚號的解釋是:君王時代,帝王將相或名人身后,依其平生作為所給予的稱號,意義或褒或貶。因此,我給方英文的稱號,屬于謔詞性質(zhì)的“活謚”兼“私謚”。我覺得,這個“謚號”贈他,實在合適不過了。

但方英文并非全能,也照樣有他的弱項。這弱項就是:他寫舊體詩中的律、絕,雖常有雨后風荷般的好句,但大多篇章,都無法尺以傳統(tǒng)規(guī)則。他和我往來頻繁,唱和亦多。我曾為他寫詩不合律開脫:“方子為詩,語多機趣,然運字不計平仄,用韻亦不為‘平水所囚。竊謂才盛者,固格律所難縛束矣?！钡珕栴}是,方英文寫律、絕時,其實是希望能“律己”的。到現(xiàn)在,他未逾此隘,真乃咄咄怪事也。

我還得承認,我對方英文的喜歡和嫉妒,除了因為他的才華橫溢,能寫出一手好文章和一筆好字,讓我看了既養(yǎng)眼又頹喪外,還有生活上的彼此性相近、習亦不遠的原因。他和我,都屬于心地柔軟的人,從來不曾做過、也永遠不會做出心硬手狠的事情。我曾說,方英文一生,即使想學壞,也壞不到哪兒去。所以,我對于他的心情,一向很“重”。而他,不僅是我的朋友,不少時候,還得擔當兄長的角色。我個人生活和工作中的一些委屈,最愿意和他說,以求在他那里得到緩釋。他狀態(tài)欠佳時,我亦情緒為之不怡。前段日子,我們共同的朋友劉少鴻來西安做膽結(jié)石手術(shù),方英文在漢陰,要我速去醫(yī)院看望,我立刻照辦。翌日一大早,他發(fā)來短信說:“昨夜遙陪少鴻,膽囊劇痛,幾死。”我閱罷,整個上午,心情都不好受。

說“方文慧公”的“慧”,卻扯到了“慧”以外的方面,文氣不籠了,就此打住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