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涵

韓小古一抬頭,看見一個外國小姑娘站在旁邊。

“我可以和你一起吃飯嗎?可以嗎?”她會說中國話,雖然說得很慢很別扭,可她畢竟是個外國人,這樣就很不錯了。

“好,好的……”小古感到吃驚,說話也語無倫次了。

小姑娘走進(jìn)隔壁小食堂,一會兒就把飯菜端來了。

大米飯,炒雞蛋。她也喜歡吃大米飯。

可是,缺張凳子。這兒只有一張凳子,韓小古正坐著。

你不知道,小古坐在這兒,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見隔壁外國人吃飯的小食堂。

每天,小古到附小去上學(xué),都要經(jīng)過第二宿舍前的專家樓。這里面住的都是來學(xué)院講學(xué)的外國人和留學(xué)生。門口老是有幾個中國學(xué)生和外國人談話。他們會幾句英語,可神氣了,得意揚揚,指指點點,好像他們也變成了外國人一樣。當(dāng)然,韓小古很羨慕,總要呆呆地站定看一刻?？墒?僅僅只是看,他是沒有資格和外國人說話的。大概是他將來也想和外國人談?wù)劙?他最近學(xué)習(xí)英語突然認(rèn)真了。魏老師說:“韓小古,你的英語成績有進(jìn)步嘛……”

外國人,對韓小古來說是有吸引力的,很神秘的。他坐在這兒,就是為了多看幾眼外國人。

那些外國人很怪,他們吃飯前,總要先脫下外衣掛到墻邊的那一排衣帽架上。他們不是全部吃面包的,倒是經(jīng)常吃大米飯、包子,甚至水餃。他們不會使筷子,又偏偏要使筷子,總是要把餃子夾滑了,一滑就滑到了桌上。干脆,他們伸手抓起桌上的餃子就往嘴里一塞……滑稽極了。不知為什么,看見他們使筷子,吃水餃,小古就感到有點親切,感到和他們的距離不那么遠(yuǎn)了。

這不,現(xiàn)在有多近,小姑娘就站在他旁邊,端著大米飯、炒雞蛋。

小古趕緊把自己坐的凳子讓給了她,又去端了張來。

他們就坐在一起吃飯了。

這小姑娘真美,小古有些不好意思看她,也不知說什么話好?！斑@是什么?”小姑娘指指小古碗里的菜問。

“雞骨醬。”小古說。他感到難為情,雞骨醬才一毛二分錢一盆,其實他是很想吃一條茄汁昌魚的,可是那要四毛。每天都吃得那么好不行,到月底飯菜票就會不夠了。

“雞骨醬?”小姑娘粘嘴粘舌地問。

“是的。”

“用雞燒的嗎?”

“用雞骨燒的。”

“哦,我最喜歡吃雞,吃女的雞?！?/p>

女的雞?“什么叫女的雞?”小古很奇怪。

“就是……就是……”小姑娘說不清楚了。

她一定是說母雞,小古突然想明白?！澳闶钦f母雞對嗎?”

“對的,對的,母雞,hen?！毙」媚锔吲d地說。

Hen,小古知道,就是英文的母雞?！肮u——就是男的雞,叫cock?！毙」判ξ卣f。

“你說得真好,cock?！毙」媚锔吲d地用手摸了摸小古的臉頰。“我是雞,你是什么?”她突然問。

小古又奇怪起來,她怎么說自己是雞?外國人和中國人是不同,會說自己是雞。如果在他們班級里,叫哪個同學(xué)雞啊狗啊的,肯定要吵架,弄不好還會打起來。

“你們不是有雞、狗、馬、老虎、牛嗎?”小姑娘趕緊解釋。

哦,小古又明白了,她是說的生肖?！拔叶?我懂了,你是說的生肖。可是我們不說‘我是雞而是說‘我屬雞 ?！?/p>

“我屬雞?！毙」媚飳W(xué)著?！澳敲茨阋矊匐u嗎?”她問。

“我是屬猴,猴子?！毙」耪f。他竭力想出英語中的猴子怎么說,可就是想不出,明明老師教過的呀!

“太可愛了,太可愛了,猴子。”小姑娘叫起來,差點兒把嘴里的飯都噴了出來。

小古實在不明白,這有什么稀奇的。

“可是我們沒有雞、猴子?！毙」媚镉行┚趩?“不過我在火車……火車上問過一個中國阿姨,她說我是屬雞,雞!”

“你是到中國來玩的嗎?”

“是跟我爸爸來……來講學(xué)的?！?/p>

“是在這兒講嗎?”

“是?！?/p>

“我從來沒有看見過你。只看見別的外國人。”

“我看見過你,你吃飯總坐在這兒。”她笑笑,“可是我們明天就要回去了,我還不認(rèn)識一個中國小朋友?！彼志趩柿?還多少有幾分悲哀。

“你要回家了?”

“是的?！?/p>

“那么你還會來嗎?”

“來,長大了來中國留學(xué)。”

“留學(xué)?”爸爸媽媽總是說,小古,好好讀書,長大了到外國去留學(xué)?？伤街袊鴣砹魧W(xué)。

她要來留學(xué)……小古覺得很有趣。她長大了要到我們這兒來留學(xué)……

對了,她最喜歡吃雞,去買一盆雞骨醬請她吃吧。不好不好,雞骨醬才一毛二分錢,太小氣了。涼菜柜有白切雞,好像是五毛錢一盆,買一盆吧,大方點……

小古去買了一盆白切雞,五毛錢。涼菜柜的瘦子笑嘻嘻地說:“今天請客了,還認(rèn)識外國人。”

小姑娘吃得香極了,手上抓得全是油,一塊小的碎骨頭還粘在了鼻尖上。這副吃相簡直和他在家里吃東西時一樣。小古看著他,差點沒感覺她是外國人了。她不是和我們一樣么,她不是和我們一樣么……小古一個勁地想。

不過,小姑娘也請他喝了一瓶汽水,外國人吃飯時喜歡喝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