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 偉
說漢語的愛德華先生
愛德華·弗里德曼先生是美國威斯康星大學政治系教授,也曾經是這個學校的東亞研究中心主任。因為說一口流利的漢語,我們的交流就少了很多障礙。第一次見面他就讓我選擇稱他愛德華或弗里德曼,如果是朋友,叫愛德華好了。我別無選擇,因為我們一見如故。
愛德華是來參加“中國人文社會科學論壇2009”的演講嘉賓,人大的蕭延中教授問我是不是愿意見見這位對中國頗有研究,現(xiàn)在仍活躍在學術領域的教授。從他的學術背景及對中國的了解看,他主要研究現(xiàn)代中國政治發(fā)展及美中關系。他與中國的淵源很深,早在1969年就受基辛格的委托,起草過一份如何使華盛頓—北京關系正?;奈募?。此后愛德華多次來華,特別是1978年以后,幾乎年年都來,甚至一年數(shù)次。因此,他對中國的了解,特別是某些方面,可能比我們還要深入。
基于愛德華有此學術背景,并且出版過十幾部學術著作,同時,因為工作關系,我對圖書出版敏感,我們的談話就從圖書出版開始。
我說,隨著中國的發(fā)展,越來越多的人關注中國,反映在出版領域,就是以中國為主題的圖書逐漸增多,最近有幾本非常有影響的書,比如瑞典拉格奎斯特的《中國在全球化的中央》、法國魏柳南的《中國的威脅?》,特別是剛剛出版的美國馬丁·雅各的《當中國統(tǒng)治世界時》,已經引起各大媒體的廣泛評論。愛德華先生顯然想知道我從這些書里看見了什么。我接著說,這些不同國家的作者都在討論中國的崛起,恐怕這是地球人都關心的問題。中國為什么會有如此快的發(fā)展,中國發(fā)展后會對世界造成怎樣的影響?
瑞典的拉格奎斯特在《中國在全球化的中央》中寫道:國與國之間的了解比人與人之間的了解要困難得多。對中國這樣一個幅員遼闊、人口眾多的國家的了解就更難。想了解中國的人,至少每年去中國一次,否則你一定以為走錯了地方,中國不是每年而是每天都在發(fā)生變化。
馬丁·雅各在新書《當中國統(tǒng)治世界時》中說,中國的崛起不僅改變世界的經濟格局,還將顛覆整個西方社會的思維方式,融入西方民眾的生活。其結論是,他們的子孫將在一個不熟悉的世界中長大。兩個多世紀以來,西方人不得不第一次以全新的方式適應和學習其它文化,這將是一個十分令人迷惘和不安的過程。法國的魏柳南在《中國的威脅?》中雖然不同意“中國威脅論”,但也描述了西方對中國崛起的緊張和不安。
我很想知道,愛德華如何看中國的崛起,并且對西方對中國崛起的擔心是否認同,對西方那個媒體“妖魔化”中國的做法有何說法?
說漢語的愛德華,思維方式并未漢化,表達方式亦很西化:中國的發(fā)展是個大故事,發(fā)展中的問題是小故事。問題是有人不愿意講大故事,有人把小故事講成大故事,就是你們說的妖魔化。中國的問題是有的,我都知道。
“我們也知道,并且我們從來都不回避,”我接過來說,“我們的媒體天天都在報道,關于貧富差距,關于環(huán)境保護,關于天災人禍,關于貪污腐敗等等。我們的黨、政府,每天都在著力解決這些問題。”
愛德華笑笑,是的,這些都是小故事,因為中國發(fā)展了,并且是飛速發(fā)展,因美麗而遭人攻擊,這很正常,不要因此而焦慮,也不要擔心。對于外國對中國的不了解,愛德華認為更不必擔心,因為他們不僅不了解中國,連自己也不了解。我知道他說的是美國,不要說美國的老百姓,就連美國的議員對外國的了解也極其有限。他說,中國雖然發(fā)展了,但遠遠還沒有達到唐宋時期的輝煌。我知道他指的是GDP和國際影響力。有資料表明,唐朝的經濟總量折合成今天的GDP,占世界的36%,而現(xiàn)在大約只有4%。唐朝皇帝上朝時,下面站班的金發(fā)碧眼,膚色各異的人不少,那是一景。因為中國有這個“前科”,所以讓人緊張。馬丁·雅各提出當中國統(tǒng)治世界時,會恢復朝貢制。且不說他的說法怎樣,即便如此,中國也不過是在家里過過癮,不會對別國造成什么危害,更不會去威脅別國。
愛德華同意我的說法,好像從始至終我們的意見都很一致。他所在的威斯康星大學與清華大學有一個學生交換項目,互派學生到對方最貧困的地方去生活、實習一段時間,這會讓中國的學生看到美國也不完美,讓美國的學生也能更全面、更真實地了解中國。愛德華認為,中國出口最重要的是年輕人,優(yōu)秀的年輕人是最好的大使,外國人會通過他們了解中國。
因為我們的意見基本一致,就像他直接用漢語表達使我們的翻譯無用武之地一樣,他對中國的了解和理解也讓我覺得無用武之地。因為新聞辦的任務是向世界說明中國,但你遇上比你還明白的“老外”,你還說明什么呢?但是,我還是非常感謝他,謝謝他的博學,有他這樣懂得中國的老師,他的學生也會比較容易地懂得中國。
盼望著中國與外國能夠早日實現(xiàn)無障礙溝通,讓我們?yōu)檫@一天的到來而努力。
以書為伍的安德魯·衛(wèi)克安教授
在見到安德魯教授之前閱讀他的簡歷,竟發(fā)現(xiàn)與我的經歷有很多重合點。他寫書,譯書,教書,編書,直到現(xiàn)在,好像所有的生活都與書相關。
五年前,安教授開始與中國出版界打交道,并且在他的學校為中國出版界培養(yǎng)骨干。2008年,在中國出版集團第三屆香山論壇上,他發(fā)表了“走向世界的中國——國際出版市場中中國所面臨的機遇與挑戰(zhàn)”的演講,不僅論述了中國出版“走出去”的必然性和必要性,并且講了“走出去”的方法。有理論,有案例,受歡迎是必然的。
七月初,我們如約在我的辦公室見面。自然,是從中國圖書“走出去”開始。
安德魯說,從他與中國出版界打交道的情況看,中國出版界還沒有找到“出口”,這不是說不認識外國的出版社和出版人,而是不知道如何向外國推薦以及為什么要推薦自己的產品。
比如,有一家出版社向他推薦了一套《中國少數(shù)民族叢書》,圖文并茂,印制精美。但是,為什么要推薦?少數(shù)民族在中國是個什么位置,與漢族是什么關系?對中國有什么貢獻?以及他們的特征?什么都沒有。外國人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為什么要出這套書呢?憑著印制精美?還是圖文并茂?還是要讓外國人自己去悟?想讓外國人自己去體會作品的重要和意義嗎?結果就是不了了之。
再比如,外國需要了解中國當代年輕人,如果有一本寫中國80后的書,應該會引起關注。但是,如果內容泛泛也是不行的。因為外國人需要看到很個體的人,每一個有個性,有愛好,有自己的想法,一個個活生生的青年。他們不一定是明星,也不一定是名人,他們是生活在中國人群中的普通人,普通的中國青年的故事,寫得好看就夠了。
第三個例子是在今年的倫敦書展上中青社有一套寫中國園林的書,這是安德魯?shù)侥壳盀橹箍吹降淖詈玫年P于中國園林的書,不僅英國人喜歡,法國人、德國人,甚至西班牙人都會喜歡,但是書的編法“太中國”,外國人看不懂。安德魯建議他們改編,他們接受了意見,正在改。
安德魯說了三個案例,然后說,我從各種渠道看到中國參加法蘭克福書展的推薦圖書介紹,很沒意思,不會有人看了這種介紹會買版權。作為“推廣計劃”的顧問,他有責任告訴我,并且能夠改善這種情況。我立即交給他一個任務,應該是兩個任務,一是在9月2日的外國專家顧問座談會上講講這件事,二是做一個模板,讓中國的出版社照此辦理,做不到神似,形似也行。
說到向外國介紹中國、說明中國,就是把中國的內容介紹出去時,安德魯還是說我們的方法有問題。
我很贊同安德魯?shù)囊庖?圖書作為外國了解中國的一個重要渠道,有太多的信息——從古到今的中國情況可以通過圖書告訴世界,重要的是要找到合適的溝通方法。比如,我將《中華文明史》推薦給劍橋大學出版社的CEO潘仕勛,希望他們出版。潘也愿意將這套代表當今中國研究中國文化最高水平的著作引進。但是就遇上了中外“話語體系”和“思維方式”的沖突。書中關于馬克思主義史觀的表述問題,英國人并不是反對我們用馬克思主義史觀來進行中國文明史的研究,他們是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只介紹一種觀點,這不符合平衡的原則。
安德魯說到了西藏,因為他聽說我研究過西藏。這又是一個帶有案例性質的問題。西方利用達賴喇嘛和西藏流亡政府,攻擊中國主要在主權和人權兩個方面。
西藏自元朝就在中國的管轄下,這在藏漢史料中有大量記載,不容置疑。而自1959年西藏民主改革以來,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過去的農奴當家做主人。改革開放以來,西藏的經濟快速增長,人民的生活水平日益提高,這都是有目共睹的。
但是,西方對西藏的誤讀誤解始終存在。其中原因很多,有西方媒體持續(xù)地片面報道,有西藏流亡政府的不實宣傳,也有我們自己向世界說明、介紹西藏的方式還存在欠缺等等。諸多原因加在一起,導致西方受眾長期以來對西藏沒有一個全面、真實的了解和認識。
安德魯先生希望與我合作,寫一本可以向西方讀者解疑釋惑的大眾讀物,講講西藏的故事。因為他知道我的學歷和工作背景中有西藏研究。我呼應了他。不管合作與否,我都會支持他幫助他寫這本書。由此,安德魯說,解疑釋惑不僅僅是關于西藏,還有其它,應該出版一套“理解中國叢書”,專門回答問題。我請他策劃這套叢書,并幫助邀請外國作者,如需與中國作者合作,我們可幫助尋找中國作者。
因為有下一檔公務,我不得不結束了這場90分鐘、意猶未盡的會見。我們相約在今年的北京國際圖書博覽會期間見再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