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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殤

      2009-12-25 10:18劉利平
      黃河 2009年4期

      劉利平

      常運秋很漂亮,而漂亮的女人常會生愛美之心。那時,正是三月,柳絮方飄,漫天都是,她卻站在風里吟詩,有點自憐自惜的味道。人都說,這女子,唉。雨墨卻知她,說,運秋在抒情么,她是在抒情。這時的運秋在雨墨眼中成了一道風景。

      巷里是有桃樹的,花開得正燦爛,一樹一樹,似美人發(fā)梢的飾綢。雨墨有時站在風里賞花,情緒卻很惆悵。他說,最癡不過賞花人,風雨蕭蕭立盡春。他是比運秋還要懂意境的,弄得巷里人看了他們翻白眼。雨墨似乎喜歡立在風中,看他一臉滄桑,卻是心滿意足的。布谷鳥就在此時響起來,正從老巷的上空飄過。他是聽了不止幾十次的,想杜宇聲聲都是愁,就掏了煙來抽,說,那一個愁字,卻難驅遣,眉向酒邊暫展,酒后依舊見。雨墨是弄書法的,也懂詩詞,常和一幫詩人朋友混在一起,偏是多愁善感,比詩人的感情還要豐富。

      運秋會寫詩,是巷里出了名的女詩人,字卻寫得極丑,她掩飾自己的字,如掩胸間的一雙乳,輕易并不于人前顯露。她投稿是用電腦打了的,然后發(fā)了電子郵件,也便遮了不足。只是有時需要簽名的,就下了一番功夫,單練了一番自己的名字,需要寫時,就獨簽自己的名,多一個字也不寫。雨墨與運秋走得近些,兩人常在一起論詩,還約會了去旅游,但兩人各自過著,就像溪里漂的兩片葉,有時貼在一起,多數(shù)要讓水浪沖了,相隨著,起起伏伏地向前走。這是巷里人的一道風景,他們很奇陘地看兩人,心中卻有復雜的想法。但,雨墨給著他們神秘,他是研究《奇門遁甲》、《麻衣神相》、《梅花周易》的,書是發(fā)黃的線裝本,世面上很難見到。他癮起來時,非要拽了人算卦。人就笑,雨墨,你算算卦,看我多會兒死呀。活人累么,日日看人臉色,承受物價上漲的壓力,活得沒勁。雨墨就笑,這不用算,你想死,現(xiàn)在就可以撿塊石子撞死。人也笑,雨墨,你諞了么,一個小石子就能撞死人?雨墨只是笑,說,我不算人的生死,只算人的財運。人便更有勁了,說,那你算算我多久發(fā)財吧。雨墨手一伸,只是討錢。這樣便讓人不快了,黑了臉講,雨墨,可是你求了我算卦的,你要算就算,不愿算拉倒。雨墨就樂著講,你和他們不同,你馬上就有好財運了。聽的人半信半疑,瞠目結舌地看了他,說,你諞了吧?雨墨就笑,你看你,不信算了。

      雨墨就往回走,任憑人再怎么求,都堅決要走。雨墨是有個性的。他要回屋畫字,鋪紙、研墨,十分地認真。墻上是掛許多字畫的,都是朋友的作品,有楷,有草,多為精品。煤老板三逢來向他求字,一眼瞥見了墻上的字畫,便出了一口價,一百萬,全買下。雨墨并不缺錢,對煤老板的話置之不理。他想,憑了自己手中的筆,區(qū)區(qū)百萬,也不是難事,又何必屈了節(jié),讓煤老板瞧扁了。雨墨很看重自己的氣節(jié),他是把錢當糞土的,常一笑擲千金。

      雨墨在北都很有名氣,屬四大名書法家之首,還兼北都大學的客座教授。他上街是看人的,而人就瞅了他看,他把一個個人當成了字,是行走的草體,眼中便多了探索的怪異。雨墨有個想法,是要搞人體書法的,他想別國的人,把廣告都弄到肚臍上眼了,自己又怎么不能把書法涂抹到人體上呢?而他是并不想讓墨在大街上抹的。他想讓衣服代替,總之,他一直在構思這件事,一旦時機成熟,他就拉了他那幫朋友和學生來搞。藝術是一種美,讓美流動起來,咋不是一種賞心悅目?

      運秋是來雨墨這里聊天的,說,你怎么了?被問時,雨墨正瞅她的乳,他想到了書法字海中許多個筆意酣暢的墨點。這時,他要拿了筆在乳上涂。運秋斷然一聲怒喝,你想干什么?雨墨就受了驚嚇,慌張地把臂縮了回去。他囁嚅道,好乳,涂出字來,絕對引人注目。運秋陰了臉,雨墨,你想耍流氓?雨墨便更加驚慌了,說,我在我胸上畫字了的。就揪開自己的衣服,裸露了胸,兩只乳,恰好做了他字的兩個點,字是狂草。弄得運秋很詫異,你是怎么畫上去的?此時的雨墨已不再驚慌,說,咋畫?我脫了衣服畫唄。運秋不信,你是撒謊吧?雨墨就犟起來,我洗了,寫給你看。他便去拿了盆盛水。運秋原本好奇,待他端來了盆,講,我給你擦,我還非要看你怎么畫呢。運秋便過來與他拿了毛巾擦。雨墨倒是慌了的,說,你真的要擦?運秋便講,哪還會有假,說擦就擦呢。當她手挨了雨墨的光脊背時,卻像過電一樣,猛地抖了幾下。雨墨懸著的一顆心坦然了,他說,怕甚?不就一個光脊背,它是虎口不成。于是,運秋也便從容了,三下兩下給他弄干凈,立在那里眼睜睜看他畫字。雨墨倒是順手得很,閉了眼畫,居然就弄出很漂亮的字來。運秋呵呵地笑,你能行么,胸有成竹似的。他就把在街上弄人體書法的事說了。運秋第一次聽,講,你沒瘋吧,咋想到這荒唐的事?他說一點也不荒唐,就又盯了她的乳看。運秋被看得臉紅紅的,就責怪地瞪他。雨墨說,怕什么?看了,又沒摸,這豐的乳,在上面寫了字,效果一定很好。運秋罵,虧你想得出。雨墨講,真的,很想在上面寫字呢。運秋漸漸褪紅的臉,再次通紅起來,一時立在那里無語。

      運秋是走了的,嫌雨墨瘋,孤男寡女在一起,把乳給人看,還不脫褲一般。雨墨講過的,畫家周蘭坡找個女子做模特,說,你把上衣脫盡,露了乳。那女子還有些扭捏。蘭坡就講,惠妃,那么靦腆干嗎?藝術需獻身,也需大膽了嘛。惠妃是笑的,有些羞澀。她說,你也沒說模特非要脫光了么,你要能畫你就畫,不能畫,我還急著走哩。你拿我當猴耍了嗎?蘭坡未料她這般說法,先倒慌了的,說,你看你么,搞藝術要有圣潔的思想么,你都把我想俗了。惠妃倒不好意思了,紅了臉講,那我就脫么,你看你講得怪嚇人的?;蒎ба辣忝摿??;蒎静皇悄L?,是販了書畫去賣的。蘭坡看她好,就邀了當模特?;蒎菍μm坡有些意思的,只是礙于面皮,未能講出口而已。但她是從心里喜歡他的,蘭坡卻沉迷于畫,并無察覺,惠妃嫌他木訥,又無法言說,大多時候,只是一人慪氣。蘭坡當然不知,畫家有時很白癡,還以為自己是別人的偶象,可女人畢竟是女人,需要男人哄和愛護。蘭坡卻埋頭作畫,惠妃原是賭氣,想他模特見多了,可能不懂了真實的女人,就脫得干凈。模特只是呆坐在那里,按著他的意思擺好各種姿勢,然后,就是拿錢。惠妃卻不這樣,她是走過來的,就站在了蘭坡眼前,她問,我的乳豐,還是模特的乳豐?這讓蘭坡吃了一驚,他扶扶自己眼上厚厚的鏡片,說,這我沒注意?;蒎v,那你這次就看看吧。她把自己的胸挺了挺,那乳便亂顫,蘭坡就更加驚惶失措。他說,你坐好么,你坐好么,你不坐好,我咋畫嘛?惠妃卻不理他,把自己的乳貼在了他的額上,說,有沒有感覺?蘭坡一下就把筆和畫架掉在了地上,他說,這,這,你這是……?惠妃仍然拿乳摩挲著他。蘭坡倒閉了眼,反一口含了惠妃的乳。他一把抱起了惠妃,就把她扔到了沙發(fā)上?;蒎f,你起來拉住窗簾,蘭坡就去嘩地一聲拉了窗簾。蘭坡就于惠妃的乳上畫了一幅畫。運秋想,雨墨也是想借機占她便宜的,她才不讓他于

      自己的乳上寫書法,那不太丟人了么?

      離開雨墨的老宅,運秋進到巷里,柳上的絮正好飛落在她肩上,遠處的桃樹火一般。柳樹下的石凳上,畫家擺了棋正與教授下,蘭坡一直拿了毛巾擦汗,說,老黃,你是臭棋簍么,咋就這般厲害了的?黃世仁嘿嘿一笑,下棋下棋,不輸就贏,正常得很嘛。蘭坡便又擦一把汗,就看到了運秋,講,詩人,過來,過來。運秋便過去,說,咋了么?蘭坡講,咋不見你寫詩了?運秋就呵呵地笑,畫家又拿我開心了么?蘭坡就把眼鏡摁了摁,說,想和你來一次詩配畫了么。運秋便講,行,和大畫家合作,求之不得呢。蘭坡就說,你把你的短詩給我拿過來幾首,我立時就畫。黃教授是停了棋聽他們說的。蘭坡便講,老黃,你該走了么?老黃卻仍舊去看運秋,這讓運秋有些不自然,問,教授,你看甚了?教授一樂,沒甚,沒甚。運秋低頭瞧,是自己衫上紐扣開了,里頭沒戴乳罩,一只豐乳正好露出來。她的臉便騰地紅了。運秋嫌戴乳罩麻煩,就脫去了,誰知紐扣就開了。她于是想,這紐扣多久開了么,自己也沒發(fā)覺?老黃笑瞇瞇的,便感染了蘭坡,也去看運秋,就瞅見了那豐乳。他說,去雨墨那來吧?運秋穩(wěn)穩(wěn)神,說,誰去他那兒,我找惠妃了,讓她拭了拭衫,她說我穿了有些大,可讓她穿了,竟也大了么。她把我的衣服撐破了嘛,倒是你該替她與我買件新的么。黃教授便樂,你去給畫家當回模特么,他那衣服多,你穿了,不就給你了么?運秋便講,我是詩人,不會當模特么,還是惠妃合適,去也方便。我若一進蘭坡的門,還不弄得滿城風雨?

      老黃說,沒事,沒事,你又不是惠妃,蘭坡哪能對你動情。蘭坡便講,老黃,你是我肚里的蛔蟲,你咋知我對運秋不會動情?這漂亮的女人,怕的是沒機會。教授就詫異地看他,說,畫家,都說你成仙了,不食人間煙火了,你還能有這想法,你不是逗運秋玩吧?蘭坡就講,老黃,你不懂么?世上最多情的人是詩人,一句詩頂?shù)蒙显矍Ь湓捗础_\秋,也讓我們讀讀你的詩。運秋便樂,畫家,你多會兒變得這么貧嘴了,惠妃讓你開竅了吧?蘭坡就哈哈地笑。老黃說,畫家,走棋了,再不走,我就將死你了。還講我臭棋簍子,你才是臭棋簍子呢。蘭坡便出車,說,我的兵馬未動哩,你急甚?老黃就樂,你兵馬未動,只能說明你不會排兵布陣,不會走棋嘛。蘭坡就不服了,我不會走棋?你才不會走棋呢。運秋看倆人下棋,也插不上手,坐一會兒,覺得無聊,就起身走。她說,你們玩,慢慢玩吧,我先走了。倆人正殺得脖赤眼紅,也就沒顧上搭理她。運秋卻是走了的,也不再理他們。

      回到家,聯(lián)系一下《北都文學》的鐘主編,下月是要編一期詩歌專刊的。鐘主編打電話向她約稿,是交待了些要求的。詩是寫好了,剛與鐘主編發(fā)過去,問問符合要求不。北都的詩歌,近幾年狀況不錯,出了許多名詩人,因了寫詩的緣故,她也結識一些名人,平時也有機會聚在一起聊聊,感情還是很融洽的。鐘主編是北都著名的文化人,寫小說,寫散文,也寫詩,很欣賞運秋寫的詩。打幾次電話,鐘主編未接,想是出去了。就找本《全唐詩》讀,她發(fā)現(xiàn)以前的詩人把所有能寫的都寫盡了,現(xiàn)在再寫詩,也不過是對古詩的詮釋而已,詩是不像了詩,怎樣讀,都覺很散了的。再寫詩便感到有點沮喪。詩要與書畫結合才有味,而多數(shù)詩人不會書畫,可弄書畫的,又大多寫不了詩,實在令人感到慚愧。別看同一條巷里住著詩人、書法家、畫家,但論到底,三人還是應該相互交流的。運秋不時與雨墨走得近些,她是喜歡看他寫字的,他在那里癡、醉,她也是在一旁癡與醉的。她想,書法真好,卻又寫不了,看了行草寫得淋漓盡致,就神馳意往?;氐郊易詡€練,一頭汗一頭汗地出,居然也小有收獲,她的字是慢慢好起來的。拿了讓雨墨看,雨墨也驚訝不已,夸她進步不小,運秋便更有信心,一時練得更勤,想要把書法弄得與她的詩一樣好。但她是忙的,還有自己的事兒干,在巷外開一家小飯店,兼做著茶館。生意并不是很好,但一年也能有一筆收入,她是很知足的,這些錢可以維持她的生計,同時,也讓她有時間寫詩。

      雨墨打電話過來,說要請幾個朋友在她那兒吃飯,運秋就知,他的這幾個朋友是很慣熟了的。稍顯陌生的,雨墨向來都找大的酒店,那里的環(huán)境,更易與一些陌生的朋友,樹立起自己的形象來。運秋說,行,我讓大廚去準備。雨墨仍要吩咐,料要新鮮的,不能胡亂就打發(fā)了人。運秋說,這么久了,哪次是敷衍你的?雨墨就呵呵地笑,運秋呀,怕萬一了么。咱飯吃好了,就不在乎飯店大小了,也省得我跑老遠去吃飯,從巷里急急地出去,吃屹喝喝完了,再急急地回來,累得很呢。在你這里吃便不一樣么,感到輕松,不覺得有心理負擔。運秋說,來吧,來吧,你這話講過幾十次了,我都聽出了耳繭。雨墨就快樂地放下電話。運秋翻翻書,聽幾首音樂,就往飯店趕,從巷里往外走百十米就到。到了店里,先去廚房看看,便出來招呼客人。運秋是喜歡自己這片店的,風風雨雨,也有幾年了吧,她在這里度過了數(shù)千個日日夜夜。從最初的創(chuàng)業(yè),到現(xiàn)在生意紅紅火火,她付出了許多心血。在艱苦的日子里,她是一刻也未忘記讀書寫詩的,她覺著在勞動之余讀書寫詩,是幸福的事情,世上怕是再沒有這種令人愉快的事了。

      中午,雨墨果然領來了三個人,_男二女,兩胖一瘦,高高矮矮倒也搭配適當。坐好后,雨墨把運秋叫過來,向她一一介紹。運秋才知是幾位書法家,擅寫行草。最后,雨墨把她介紹與了幾位,說是一位知名詩人,叫運秋送幾位本詩集。運秋忙就去拿。她是在店里備好自己書的,她會把自己辛辛苦苦掙的錢,隔一段時間拿出部分來去出詩集,然后,再一本本地送與朋友們。有時她很羨慕雨墨,他的書法是可以換錢回來的,而她的詩便沒那么幸運。天下詩人太多了,隨便拉出個人來,都是詩人,是把自己的詩當情書發(fā)與所愛的人,而所愛的人并未把詩作為寶,不留神便成了衛(wèi)生間的手紙。運秋想自己的書脫不了被別人撕扯的命運,但她仍是很熱心地把自己的詩集送了人,看人高高興興地接了,也不管是丟是棄,自己心里也是很高興的。她知現(xiàn)在的詩是越來越難以傳世了,特別是新詩,沒有人愿費了勁去記它。倒不如手機短信的生命力強,而短信的形式,很多是承繼了傳統(tǒng)的,像謠、歌、口號。她想自己的詩是要淹沒在歲月長河中的,一點痕跡都不會留下,就感到自己奮斗的悲哀。來客翻翻她的詩,說,很好,很好么,可以拿去發(fā)表了的。運秋的心卻一痛,還是在說自己的詩不好么。雨墨就出來圓場,說,這出都出版了,是權威部門承認了的么。來客便笑,是,是,是么。

      飯吃了兩三個小時,雨墨讓她坐過去吃,運秋卻沒胃口,只是過去敬他們幾次。她心里是不服的,連鐘主編都認可的詩,這幾位客人卻這般漠然,她感到有一種寒冷侵襲著自己,詩還在,難道詩人是死了的么?雨墨臨走時講,我們幾位與你留幾幅字吧。運秋便忙去準備紙墨。每來一位名家,運秋都要留了墨跡,然后裱了,張掛在屋里?;蒎菐?/p>

      次欲買了她的藏物的,運秋沒同意,自己收藏了幾年的東西,豈能一下賣了?她是比較珍惜這些字畫的。她想她是沾了老巷的光,在老巷,她近水樓臺先得月,向雨墨討要點作品,也并不困難。兼有畫家周蘭坡,她可以毫無顧忌地討些作品,手頭也是藏了貨的。畫家有時也帶了朋友來,吃完飯后,總會留點東西。運秋于是就有了許多藏品。

      下午,雨墨邀她去看電影,運秋說累了,不去。家里有影碟機,隨便去買幾張碟,便可在家中自在地看,何必要跑了去電影院。現(xiàn)在去電影院的人少了,大都改成了證券交易所,留守的幾家也并不景氣,苦苦地支撐著。運秋是買了一套家庭影院的,看電影的效果很好。雨墨很是遺憾,說,你忙什么,再忙吧,還抽不出點時間來?看場電影多好,一可以放松放松,二可以提高一下審美能力,三……運秋卻不耐煩地打斷了,你邀別人去吧。雨墨說,我邀誰去?運秋講,想邀誰邀誰去,巷里不是有許多美女嘛。我聽說惠妃有時間的,你找她嘛。雨墨笑,我找她干嗎?運秋便笑,你不去找,周蘭坡可找了。雨墨講,他找去吧。

      雨墨是尋到運秋屋里來的,他說,我看看你到底忙甚了么。運秋正吃一顆棗,她說,你來吃一顆。雨墨就捏了一顆,塞進嘴,嚼幾口說,甜了么。運秋講,柳林的大紅棗。雨墨說,忙甚了?運秋再把一顆棗丟進嘴里。雨墨又說,你忙甚了?這時運秋笑了,雨墨,你打甚主意了?雨墨講,我打甚主意了?我沒主意呢,讓你搞暈了。運秋便瞇了眼看他,你能沒主意?你主意多么,就想著把書法寫到人的乳上。雨墨就臉紅了,看看電影去么,這幾天電影不錯,出去散散心么。運秋講,不去,不敢去,怕你給拐了。雨墨挺掃興,說,那你干甚去么?運秋講,你看你勞心不勞心,喝了一中午酒,也不瞌睡,睡一下吧。雨墨講,不瞌睡,那點酒,哪就會暈了,再喝一中午都不會暈。運秋就說,那你是在喝水么,咋,你那三個朋友走了,也不去陪陪人?雨墨講,他們吃完飯便走了,回去了,順路來看看我。運秋便說,那是寂寞了么?雨墨呵呵地笑,你看你說甚了么,把我講低俗了。雨墨看到她書桌上一摞的詩稿,就歡喜著講,又有新作了嘛,我能看看么?運秋說,行,咋就不行?雨墨便坐過去翻了看,他說,準備又出書?運秋講,不出了,想在網(wǎng)上建博客。

      雨墨是心血來潮的,他說,運秋,我給你算一卦吧?運秋樂,講,還是寫首詩好,你算卦哪有個準,盡瞎說八道。雨墨講,信不信都算,我給你算一卦,又不問你要錢。運秋說,不要錢也不算,只你瞎講,浪費時間。有空,你還不如給我寫首詩,大書法家了,我好留了傳世。雨墨說,要傳世,哪天我給你約幾位名家,來聚聚,吃頓飯,給你留幾幅作品。運秋便講,那我好好謝你。雨墨問,你怎么個謝法?運秋說,你要怎么個謝法?雨墨說,配合我弄一回人體書法展。運秋講,這個不行。雨墨便講,不行就不行。運秋說,周蘭坡要讓我和他合作,弄詩配畫了。雨墨便急,他找你的?運秋說,他和老黃下棋,見我過去,閑聊時,順嘴提的。雨墨便說,那就當不得真,周蘭坡順嘴的話多了,說過就完了,也沒見他兌過一次現(xiàn)。你信他?

      雨墨給周蘭坡打電話,是剛出了運秋的門。他說,畫家,請你喝酒了么?周蘭坡便說,好好的,咋請我喝酒?你那酒難喝了,老是求畫,高產(chǎn)畫家也供不上你么,又不給錢。雨墨講,少扯,少扯,總共沒求過你五次,是你架子大,拿捏開了。周蘭坡講,少廢話,快說,什么目的?雨墨講,就是請你喝酒。周蘭坡才放下心來,說,書法家請了嘛,少不得要去一下,哪兒吧?雨墨說,還能去哪,運秋那小店么。周蘭坡笑,換個地方么,這幾天我都懶得動筆,去那,運秋把紙筆弄出來,想不畫也不行。換個地方吧?雨墨說,那去長樂坊吧。周蘭坡說,好,就去那地方。

      周蘭坡是自己提了一瓶白瓷汾的,說是一朋友剛送的。雨墨就說,老周,不夠朋友是吧,我請客,還能讓你帶酒?周蘭坡便說,我替你請了鐘主編的。雨墨便講,可老鐘并不喜瓷汾呀。周蘭坡說,那讓老鐘喝啤酒。雨墨說,那哪行,和老鐘沒喝過幾次酒呢,這回咋也要讓老鐘喝個爽。周蘭坡就說,你還是與老鐘準備兩盒好煙吧,老鐘嗜這口。雨墨就講這容易,便打電話讓運秋帶兩盒好煙來。運秋說,行。她是很樂意和鐘主編吃飯的,每次都能聽些鐘主編對當下文學的看法,也能聽些鐘主編對北都作家一些作品的評析,而鐘主編是很忙的,平素她難以約出來一次。周蘭坡既然約了鐘主編,那么,她就要來,機會難得么。她是急急趕過來的,找到包間,鐘主編還沒來,只周蘭坡和雨墨在閑諞,屋里弄得煙霧繚繞。運秋是嫌嗆的,就說,吸煙有害健康,掐掉掐掉。周蘭坡就講,聽見沒,大書法家,詩人讓掐掉煙呢。雨墨說,人活那么大歲數(shù),若弄點成就出來,還不枉此生,要是一輩子庸庸碌碌的,哪如痛痛快快做個短命鬼。運秋呵呵笑,你就嘴賤吧,沒準哪天便一命嗚呼了。鐘主編此刻一腳跨進包間,就說,運秋,誰一命嗚呼了?周蘭坡忙跟雨墨站起來,伸了手去握,說再等一會兒要去迎主編了,主編就獨自來了。運秋邊伸手邊說,我和他們逗著玩。

      坐好后,鐘主編問,運秋,詩弄得怎樣了?運秋講,給你發(fā)過去了么。鐘主編就笑,好么,好么,我今天回去看看,還沒顧上開郵箱呢。運秋講,別誤了上雜志便成。鐘主編講,誤不了,還有幾位作者沒寫過來呢,一塊兒看。運秋忙給主編斟酒,說,主編名氣大了,連咱北都的書記,都要和你常常吃飯呢。鐘主編就樂,運秋,你這可是造謠。運秋講,我在報上讀了的。鐘主編便笑,有那么回事,有那么回事,那是書記給我下任務了,要讓我以培養(yǎng)北都的青年作家為目的,打造北都精品文化,推出主旋律作品,承繼傳統(tǒng)文化。同時,還要在文學上進一步創(chuàng)新,我靠誰么,還不得靠你大詩人么?運秋笑,鐘老師又拿我取笑了,我哪是詩人,不過一詩歌愛好者而已。鐘主編就夾一筷子菜給她,說,蘭坡,雨墨,你們看,小常謙虛了么。雨墨講,她那哪是謙虛,是驕傲,是一慣愛翹尾巴的。鐘老師,你可不能太夸她。鐘主編笑,不夸她,不夸她,運秋是我最喜歡的青年詩人么。運秋,鐘老師問問你,上網(wǎng)么?運秋講,上,我還準備做博客呢。鐘主編就問,白韓之爭知么?運秋說,了解一點點。鐘主編喝口茶,抬了頭問,有什么看法?運秋講,看法是有一點點,但不對之處請老師多包涵。鐘主編很爽快地講,咱們私下聊么,不對也沒事,你大膽講。運秋便說,首先,文學上不存在保姆,只存在伯樂。另外文壇也很含糊么,它就是個泛稱,因為文學的特殊性,從事這項工作的人,各行各業(yè)都有,若稍微要劃分一下的話,就有局限性了,只限定在作協(xié)或者出版系統(tǒng)內(nèi)。事實上出版社的人員,還不能說它是創(chuàng)作文學的人,它是讓文學走向市場的一個機構,若用體壇作比,它就是賽場。真正意義上的文壇,是那些專業(yè)創(chuàng)作研究的人了,這中間有許多大家,不是陜西有賈平凹、山西有張平么?不過話說回來,青年作家也需要扶持,而不是漠視他們,只要作品有市場,那么

      作品在某種意義上,它就是優(yōu)秀的。我不喜歡有人說話太絕對,太絕對了便是一種錯誤。至于他們再怎么吵,都影響不了文學的發(fā)展。鐘主編看看運秋,講,你是思考了么,關鍵是讓文學步入市場,這需要一個過程,想讓文學出精品,就得先出人才,而人才是多久都不缺的,是政策和制度的問題。文學現(xiàn)在還沒有真正走人民間,文化市場需要開放,不能控制得太死,只要稿費上去了,精品就出來了,市場也會慢慢做大。到時,作品的好壞由市場來檢驗,而不是由幾個人定。運秋說,鐘老師也想這事了?鐘主編笑笑,一點個人的意見,說說罷了,吵讓他們吵去,咱們喝酒,繼續(xù)在文學之路上搏擊。雨墨便給鐘主編斟酒,周蘭坡把一塊雞腿夾了過來,說,鐘老師,咱們幾個在一起,可不能見外,舉起杯來飲盡,夾起肉來嚼干。鐘主編就樂,畫家,你說話和你的畫作一樣嘛,豪放,咱們雜志的封面,準備選你的幾幅畫。另外,雨墨,你那書法作品也挑幾件好的,咱們下期用。兩人忙舉了杯向鐘主編敬酒。

      吃完喝完了,周蘭坡說,鐘老師忙不,咱們到運秋那兒坐坐?鐘主編就講,今天怕是不行了,隔一會兒,還有個會要開,你們玩去吧。周蘭坡便聯(lián)系三逢,讓他開了車去送鐘老師。鐘主編卻講,不用,不用,我打個的算了。鐘主編就忙坐了車離去。三人站了揮半天手,有些戀戀不舍般。運秋講,鐘主編可是太給畫家面子了。周蘭坡講,不是我面子大,是運秋面子大么。我說,運秋想請鐘老師吃頓飯,鐘主編就爽快地答應了。雨墨說,你又諞了,老鐘可忙了,哪會專門來吃你這頓飯,是順路過來的吧。周蘭坡便笑,我是死皮賴臉地叫老鐘了么,時間長了不和老鐘吃頓飯,我就感覺自己離文學遙遠了的。別看我畫畫,其實我是喜歡文學的。雨墨便樂,那你也弄弄文學么?周蘭坡樂,我哪能弄了文學,有次文聯(lián)搞聯(lián)誼,我說你們都是名作家了,我也特喜歡文學,我拜你們當老師吧。李老師特謙虛,說,你哪用拜老師,聰明絕頂?shù)膫€人,稍微轉轉,那精品就出來了。要拜,你拜蔣老師吧,蔣老師那是全國知名作家。我說,我要不就不找老師,要找還真要找個一流的老師呢。運秋很驚奇地望著他問,蔣老師收你了?周蘭坡就笑,是個夢。雨墨就罵他,沒事你遛彎去,拿我們尋開心呢。周蘭坡便講,對么,我再呆可就不妥了,影響別人的好事么,你們在,我咱走。運秋便講,老周,你也是成名的人了,咋還像個街頭小混混似的?周蘭坡講,我這不叫混混,是老頑童么。運秋便講,那你一邊玩去吧,不討人喜歡。

      兩人沿著街邊遛,雨墨說,要不,咱上商場逛逛去?運秋就答應了,我也好久沒逛商場了,還真想去逛逛,走。北都的鬧市很繁華,只要步行其中,就有買不完的東西,人看了是要眼花繚亂的。運秋果然亂了陣腳,看什么都喜歡,她是手頭有錢的人,隨即攥出一把來,沖雨墨講,你想買甚,挑吧。雨墨左瞅右看,是沒有要選的,說,我想買你呢。運秋講,等攢夠錢了再說。雨墨說,我的錢也是有些了吧。運秋恰好看上了一件手飾,說,把它買下。雨墨是看那東西的,見并不起眼個玩意兒,要價幾十,心莫名地有點疼,便舍不得。運秋便對他講,虛情假意么,原來你每說的一句話,都是敷衍了,你這人,咋還能讓人信任?雨墨就咬咬牙買了,遞給運秋說,不就幾十塊錢個東西么,還用我猶猶豫豫,說出去叫人笑話。運秋損他,要不,這老了仍打光棍?都是小氣惹的禍,你大氣些,也不至于沒個人跟你。雨墨一時耷拉下了頭,說,你又勾起我的傷心事么。

      運秋不理他,說,又想起小情人了?雨墨講,我會想她?我吃飽了撐的。但雨墨依然沮喪著,一聲不吭,他心里苦著,又和誰說么?他是煩著的,感覺有些堵,甚至想發(fā)發(fā)火,但在運秋面前只能沉默。男人和女人在一起的時候,男人大多屬于沉默者,沉默對于男人占有很大的優(yōu)勢,沉默讓男人不會吃虧,也讓男人保持著最大的體面。女人最毒的武器是用語言貶低和攻擊男人,雨墨不想承受運秋的數(shù)落,在一位伶牙俐齒的女人面前,男人永遠是失敗者。運秋是詩人,而詩人天生就是語言的操縱者。雨墨是書法家,最大的優(yōu)點是寫字,可字于運秋而言,毫無殺傷力,運秋完全有理由漠視他。雨墨想,自己還是歇一會兒為妙,他說,我抽根煙去。這時他看運秋,便望到運秋慍怒的臉,和極怨恨的眼。運秋厭惡沒有耐心的男人,剛剛才十幾分鐘,就打退堂鼓了,運秋有點傷心,他到底還是想著最初的戀人。她說,你去吧,我一個人逛去。運秋就賭氣走了,她是要在商場點一遍貨的,能夠看看商場的貨,于她也是一種幸福,更何況她是有錢的,可以由了自己支配。

      運秋逛了商場出來,見雨墨還蹲在地上抽煙,一根接一根的,煙霧繚繞,心先就疼起來,說,還慪氣呢?雨墨一時換上了笑臉,我才不會慪氣,哪能隨便慪氣,那不太小心眼了么?他問,逛好了?運秋說,逛好了。雨墨就看了她笑,臉上的表情很驚異。運秋被看得莫名其妙,說,咋這表情,沒見過似的?雨墨說,你的變化大么,常常讓人有些似曾相識之感,我很久以前的朋友般。運秋就講,戀人吧?雨墨嘿嘿一笑,你咋總忘不了這?運秋講,你不就是這想法么,我替你講出來,省得你尷尬。雨墨說,我不尷尬了。運秋就樂呵呵的,那是厚顏無恥唄。

      回到老巷,見周蘭坡和教授蹲在地上下棋,畫家正吸一根煙頭,兩指捏了煙屁股,卻燒著了手,忙把捏的位置換了,嘴里嘶嘶地叫,顯得很疼。雨墨就過去損他,老黃,掙那么多錢,買條好煙抽么,摳死了。老黃說,畫家剛給了根好煙,得抽到尾么,這叫有始有終。正想棋的周蘭坡便笑,教授,你損我吧,顯見得我舍不得多給你根煙似的。就又從煙盒里掏出兩根來,給雨墨和老黃一人一根。雨墨拿了煙看,果然是好煙,說,老周,你倒闊了么?周蘭坡忙說,我哪舍得花那貴的錢買煙抽呢,是一位官員求畫給了的,我也沒舍得抽,想給老黃和你抽么。雨墨就講,那咋只給老黃抽,卻不給我了?周蘭坡忙著走棋,說,這不還沒碰上你么,這好的煙,我也是經(jīng)過激烈的思想斗爭,才下決心拿出來了么。雨墨就講,你看你咋把自己講得這沒志氣,不就一盒煙么,還用激烈的思想斗爭?周蘭坡講,這你就不懂了,那是誰給的煙?官么,那是咱的體面,能把體面拿了出來,就得做思想上的斗爭么。運秋就笑,你是畫家了,多大個官,讓你這般頂禮膜拜?周蘭坡就講,多大個官都能決定你的命運,你是詩人吧,而且很受老鐘器重的青年詩人,結果怎樣?開個小飯店,不也受那些惡痞小吏的氣么?在別人眼里,詩人算個屁。運秋就點頭,是么是么,我成天都為這慪氣。老黃就不下棋了,從地上站起來,講,官就是領導,頂頭上司,絕對以個人意志為主,他想個甚便是甚了,哪有民意可言。為啥有那多的貪官么?實際上是老百姓的監(jiān)督缺少或監(jiān)督無效所致,要是讓老百姓的眼里揉不進沙子,發(fā)現(xiàn)了,就讓這官下馬,前景能想象出來嗎?或許就沒了環(huán)境污染、經(jīng)濟腐敗了,讓老百姓真正地成為天,而不是讓個別官員成為青天。運秋說,

      現(xiàn)在也不錯么,百姓都能豐衣足食,這是歷史上任何一個帝國所不能的。老黃講,這就是進步,這就是文明么,我們希望的是更好、最好么。雨墨講,你們扯遠了吧,不就是一個官給你畫家一支煙了么?周蘭坡講,這煙意義非凡,也是未來的市、省或國家領導的么。運秋便樂,說,你把它珍藏起來嘛,成為傳家之寶,等那官當了大首長后,你可以拿出來拍賣。老黃也樂,你們咋這么賤,等周蘭坡成了聞名全國的大畫家,那官早退位了,他還不以收藏畫家的畫為榮么?知道么,一幅唐伯虎的作品,能拍賣上千萬呢。周蘭坡講,我是活不到作品升值的那一天,現(xiàn)在咱就物質(zhì)貧困了么。還是雨墨牛,北都名書法家,求字的人絡繹不絕,是以單個字論價的,好家伙,錢多得花不完。雨墨講,你諞的神乎其神了么,現(xiàn)在字值錢的人是那些會寫字,字寫得好的官么,把作品往單位的門上一掛,那就是一種權勢,哪個人過來也要細細掂量掂量么。我那字,誰要?

      三逢開車過來,說,幾位,忙甚了?雨墨說,你忙甚么?三逢從車上下來說,忙掙錢唄,只要你不能印刷鈔票,就得拼命掙它,多多益善。我喜歡錢了,勝過美女。就盯了運秋看,說,詩人更韻味無窮了么。運秋講,你看你,沒個正經(jīng),在教授、雨墨和蘭坡跟前么,不要顯得太沒文化,那會笑話你的。三逢扭頭瞅三人,講,我咋把文化這詞給忘了,三個人都是大文化人么,文化大得很,可現(xiàn)在經(jīng)濟要緊,沒錢了,干甚都是虛的。老黃便說,煤老板,又發(fā)了么,吃喝嫖賭抽了吧?你啥德性,我還不知道。三逢說,教授,你少扯,這幾人中間,我最煩的就是你。你那職稱國際上不承認了,也就在國內(nèi)混個教授,出去,你就等著給我挖煤了。我的意思是,你也不用挖煤,我出點錢,你給咱策劃出書吧,現(xiàn)在日本人干啥?老百姓都出書了,只要花錢,便能出書,成了一種消費。咱們也買些設備,成立個民間組織,咱也收些錢,為那些想出書的人印書么。不過,你教授還得找政府官員商量商量,看咋讓咱印出來的書走上市場,咱的目的是,服務百姓,繁榮文化,不反黨不反政府么。教授就說,三逢,你省省吧,我今天心情好,不罵你了,錢多得發(fā)燒,暈頭暈腦胡言亂語么。三逢卻樂,教授急了么,看面紅耳赤的,干嗎那樣急么,我又不和你較勁。不過,教授還真要求你辦點事,多會兒給我的員工培訓一下?教授講,現(xiàn)在有培訓師了么,你花錢找人不就得了。三逢講,這不近水樓臺么,請你就是為了省點么。教授講,你那么多錢,還用省錢,能省多少嘛。三逢說,省些是些,省下的就是掙下的,我多點錢還不好,請你們喝酒么。老黃便說,還是省省吧,錢越多越為富不仁了,就打算剝削人了,我是看透你們這些有錢人了,把勞動人民該得的,全摟到自個兒懷里,罵娘罵祖宗也不在乎了。三逢說,教授,你可千萬別這樣講,你是知識分子,又是授道解惑的人。權威哩,很有影響力么,你在你那朋友同事學生跟前一嚼舌頭,那家伙,相當厲害。老黃笑,三逢,你把我講成女人了么。運秋就不悅,說,老黃,你思想有問題哩,女人咋了?女人辱沒了你哩,不愛聽了么。老黃便弄個大紅臉,說,我這教授水平還真有限,關鍵是某些觀念不能改變,現(xiàn)在不是倡導茶壺茶杯了么。運秋依然看他,說,老黃,沒人明里娼,可暗里行了,你不知么?你問問三逢,看他行了沒。三逢就笑呵呵地說,運秋,你說甚么,咋把槍頭老瞄向我?運秋哼一聲,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這人,心地惡得很,是弄一個,棄一個哩,整一個花花公子。

      三逢最近是發(fā)了大財?shù)?,他說,財要來,你是擋都擋不住,誰知煤價會嘩嘩地漲。前幾年,國營礦都困難得很么,人人三百元,就能挺過關。我包煤窯,那純粹是瞎貓碰了只死耗子,我都不以為它會賺。朋友說,有個小煤窯無人包,你包么,價錢很便宜的?我開出租手頭正好攢了幾個,就大了膽包下,哪知前腳包,后腳煤價便漲,我都感到逮便宜哩。人要財運旺,錢它就隨你嘛。雨墨你是算卦的,你懂。雨墨講,我不懂,我要懂,我也早包煤窯了,當個煤老板,錢嘩嘩地來。而寫幅字,還得有人要,即便升了值,它也跟我無關,我累不累么?原打算看看書,一知半解的,好去蒙個人,可真要做了,發(fā)現(xiàn)難得很呢。三逢呵呵一樂,說,想掙錢吧,好辦,我給你尋些古代書法家的作品,你給咱照了去寫,描也行,剩下的我來弄,五五分成。雨墨說,做你的千秋大夢去吧你,那不是造假了么?三逢就講,說你木,你便木么,造假咋了?字是你寫的,也是名家了么。不過借他的名用用,別的不提,你能把傅山的弄像了,就保準發(fā)一筆。雨墨講,你少出這饅主意。運秋便接了茬,三逢,你錢掙得不干凈么,我手頭也有幾個錢了,年底我就拿它出來,開家畫廊,讓雨墨和蘭坡給我提供作品,還愁掙不了幾個錢。三逢便仰了頭哈哈笑,那你就試試么,準備起個甚店名?運秋說,還沒想過,不知道。三逢講,我說,就起集賢書畫苑么,簡稱集賢苑。老黃在一旁聽,說,三逢,起得好么。周蘭坡就對運秋講,快記下來,別忘了,你就把畫廊開在巷口,生意準壞不了,咱這地,可都是文人名人哩。運秋說,那我就抓緊動作。

      周蘭坡出門,是看到一家掛了集賢書畫苑牌子的店。其中,集賢與苑寫得巨大,是行草,書畫卻小得多,為楷。他以為是運秋開的,想,也不與他打聲招呼,好過來幫她弄弄。進去了,卻發(fā)現(xiàn)是三逢,就問,運秋呢?三逢講,她又不在這兒,你找她?蘭坡說,找她。三逢便講,你找她,去她飯店找么。蘭坡就問,這不是運秋開的店?三逢嘿嘿地笑,說,運秋多會兒開店了,這是我開的么,你沒有搞錯吧?蘭坡發(fā)那么半天愣,轉出了門,仍站在招牌前瞅許久,想這三逢還是有兩把刷子呢,說干便干,一點也不含糊。他看看,覺得無趣,轉至敬士亭上,有兩撥人在唱戲,一唱《打金枝》,一唱《金水橋》。他蹲在地上掏煙,點一根抽,瞇縫了眼聽,有人招呼著他,說過來吧?蘭坡卻笑笑,就這兒,就這兒。他仍蹲在那兒,一口一口地抽,煙便絲絲縷縷地飄向空中,是幻作人形的,他想是仙女的魂么?眼里卻是惠妃。他也清清嗓子吼,想作包文正,卻是賣油郎,調(diào)子跑遠了的,不禁啞然失笑。最后想,還能獨占花魁么?但再加琢磨,就思,這花魁又是誰了,是惠妃么?人一時便癡起來。

      雨墨是急急趕到敬士亭來的,說,蘭坡,喝酒去,喝酒去。周蘭坡問,哪喝去?雨墨說,運秋那兒么。蘭坡猶豫著,雨墨便催,快,快,這次運秋不問你要畫,只去喝酒便行。蘭坡才起來,隨了雨墨走,想是人的嘴賤么,一吃上了,便再難割舍,即使刀山火海也要跳了進去。他說,雨墨,我去么,但我去了,我是有要求的,你得唱幾首民歌了,你不唱,我是不去的。雨墨說,唱,咋不唱?民歌是咱北都人的魂么。雨墨就邊走邊唱,想親親想得我手腕腕軟,拿起了筷子端不起那個碗。蘭坡問,你想誰了?運秋就在身邊,天天見天天瞅的,你想誰了么?雨墨呵呵地樂,想誰了,想誰也不告訴你么。蘭坡便笑,你看你那樣子,運秋

      一天不理你,就失了魂般,你還牛,牛甚哩?路中是吹過一股旋風的,似球一樣在轉,唰唰唰地刮到了前面。雨墨講,蘭坡,那里是有一顆魂的,你信嗎?蘭坡看雨墨一眼,說,你是鬼嚇人呢還是人嚇人,這算個甚?有回我喝醉了,上敬士亭,就坐在回廊的木欄上,我是微閉眼的,就覺我面前有人在撒尿。我惱火么,誰敢在亭上這樣為所欲為,不成體統(tǒng),我的酒便醒了。從護欄上站起來,喊,你不能找個廁去尿?那人就說,你是誰么,能輪得上你管我?我看著他的后腦勺動,火氣就更大了,你是誰么,我咋不能管你了?他卻轉過身來,我看,卻仍是個后腦勺。我是喝上酒的,膽氣壯,竟沒絲毫畏懼,說,你是人是鬼么?他卻冷笑,呼地一陣風就消失了。雨墨說,這風就是那鬼哩,回來看你了么。旋風真的就轉回來,正好從蘭坡的腳下過去。蘭坡說,丟了,丟了。雨墨問,你甚丟了?蘭坡講,我的魂丟了么。雨墨就說,那你快找么。蘭坡就俯下身去找,隔一會兒說,找到了,找到了。雨墨過去看,是一截黃黃的人屎。他就笑,蘭坡,你能玄么,咋玄出屎來了?蘭坡就拿兩指捏了起來,卻不是屎,是屎的顏色,拿手拂一下,竟露出了銀色,底下是雞油黃。兩人是行家,懂得這物的珍貴,是田黃石哩,克石克金,甚至比黃金都貴重。兩人一時都傻了,咋就有這么好的運氣么?

      雨墨站在原地發(fā)愣,想這貴重的東西從哪來的?蘭坡卻喜滋滋的,捏了印章仔細瞅。雨墨說,咱見面分一半哩。蘭坡講,扯的,是我的魂么,咋能分你一半?試把你的魂分給我一半。雨墨說,你要能拿去,那就拿去吧,我不吝嗇。蘭坡講,你滾吧,我到哪拿你魂,你逗我玩了。雨墨說,可你這東西我得要,值多少錢,你給我一半,這東西給你。蘭坡樂,說,那你拿這東西去吧,你給我一半錢。雨墨說,行,這好辦,我現(xiàn)就拿了去賣。蘭坡卻不行了,講,你三瓜兩棗地賣了,還不虧了,我先保存好了,等哪天黷么。雨墨說,那哪行,我保存么。蘭坡便爽快地講,你保存,給我留幅字據(jù),就說欠我十五萬。雨墨想想,說,行。就當場提筆寫了,把字據(jù)給了他,裝進了兜便走。蘭坡卻在后面講,雨墨你要保存好么,丟了,我可與你拼命。雨墨說,拼就拼吧,我才不怕你呢。

      巷里是來了公安的,說,有人在老巷掘出了古墓,且私挖亂搶呢。運秋看見了,就報了派出所,便有民警來。雨墨說,不會有事吧?蘭坡講,不會不會的。雨墨就急著把東西塞給了蘭坡,講,你拿了合適,你把字據(jù)給我吧。蘭坡猶豫片刻,還是接了,并把字據(jù)遞給他。講,你不許反悔?雨墨嘿嘿一笑,想你也不敢獨吞,有好處了,你仍得分我一些,要不,我可是要舉報你的。蘭坡講,你夠奸詐么,到底是書家,謀局布篇,胸有成竹哩。雨墨說,你回吧,那人多,我就不過去了。便繞出了老巷,到文物市場遛去了。蘭坡把東西裝好,也不去那兒,轉了幾個彎,回了家。公安調(diào)查半天,保護了現(xiàn)場,帶走了人,就打電話讓文物局來人,是領了考古專家的。審的結果,是剛把墓弄開個口子,還未曾下手,便沒了下文,獨留考古人員開掘。蘭坡才松口氣,也遛了過來打聽打聽。

      墓是清時的墓,屬一貴族,墓保護得還好,有許多文物,一一拉去了博物館。墓里是有壁畫的,也就十分關注,派了保安守護著,并加固了墓周的防護墻。蘭坡是通過文物研究所的關系,以畫家的身份去現(xiàn)場臨摹的。這讓雨墨羨慕不已,他也想去,卻無合適的理由,只能干瞪了眼瞧。他無聊之際,就找運秋閑諞,問,你咋發(fā)現(xiàn)了盜墓人?運秋說,我半夜從飯店回來,聽見有響動,尋了聲去瞅,發(fā)現(xiàn)有人在掘古墓,我就報了案。雨墨樂,你咋就知那是古墓呢?運秋講,我是翻過咱這地方資料的,上面記載得清楚么。雨墨說,你胡謅吧,有資料政府早動手了,還能輪上盜墓賊來挖。運秋便講,我似乎是聽我爺講過的么。雨墨便說,這不對了,是啥就是啥嘛,何必在我跟前編呢。運秋就笑,我是怕你怨我不早告訴你了么,你這人,貪得很。雨墨就不好意思地呵呵笑。

      惠妃是找了人的,她去北京賣畫,常和人接觸,便認識了香港的老板。惠妃是攢了些作品的,都是名家的手筆。老板問,有好的沒,我是準備在這方面投資的?惠妃說,有了,有了么,怕你不肯花錢呢。老板就講,就怕你沒好東西吧,你要有好東西,我可舍得出錢?;蒎f,那好么,下次我給你拿了來。她就真的把雨墨和蘭坡的幾幅精品拿了過去。老板便果真花了巨金買去的,惠妃得了便宜,下次又弄了別人的作品過去,仍舊得到了老板的巨資收購。這讓惠妃很欣喜,便四處網(wǎng)羅北都名家的作品,她的錢是越來越多了,多到自己不知怎樣去花的地步?;仡^再想蘭坡,就覺得他土了點,很沒品位,只知藝術創(chuàng)作,卻不懂投資經(jīng)營,即便畫完一生,也只與別人孵雞而已。她就對香港老板多了一份崇拜,也從心底賞識著對方。而周蘭坡是沉浸在創(chuàng)作激情中的,他似乎淡忘了一個女人的存在,他想,只要他需要了,這個女人便會出現(xiàn)在身邊。可他的想法是幼稚的,女人在男人的漠視中,女人會感到寂寞和孤獨。惠妃就很容易地投向了別人的懷抱,那個香港老板,沒費吹灰之力就把惠妃攬在了懷里。當惠妃沉浸在愛河中時,蘭坡卻整日呆在古墓里,臨摹著壁畫,是那樣地用心,以致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巷人是笑話他的,說蘭坡吃了槍藥咋的,一根筋。雨墨知他,說,畫家沉醉在了創(chuàng)作的快樂中。蘭坡也真這樣,他相信自己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一種新的文明的世界。

      運秋是對三逢有了意見的,見一回便要損他一次,三逢,你好歹也是巷里的一個人物,做著礦長呢,怎么一點誠信都不講,以后你還咋與人處?人都小瞧你了,說讓我開店,怎么你倒搶先了?三逢被她罵煩了,說,運秋,你別這么嘴碎,這店還是你開么,我不過替你投資一下,把店安排妥了,讓你干。你也要花錢嘛,哪如我與你弄妥了,你直接經(jīng)營便行么,你給我個成本錢,外加百分之二十的設計費,又花不了你多少錢。你愿做,這店我就盤給你。運秋講,三逢,你說話算數(shù)么?三逢說,我是男人,是老板呢,咋會不算數(shù)?你給我點錢吧,錢一到位,馬上就把店給你騰出來。運秋很開心,沒想到向來說話打折扣的三逢,這回竟這么爽快,她說,這好說,我馬上給你準備錢。她是去找雨墨的,要讓他做一下證人。雨墨滿口應承了,是運秋找他么,他要不去,運秋是會不開心的。他不想讓運秋不快,在這個巷里,他不知還有誰可以讓他無時無刻地關懷著,唯有運秋么。他找到了三逢,說,你可不能糊弄運秋,你要糊弄她,我要和你急的。三逢說,我又不糊弄她。雨墨講,不糊弄好么,你要糊弄了她,看我咋損你。三逢說,好了,好了,你嘴碎得快趕上女人了,我還哄你不成。

      運秋便順利盤過了集賢苑,她是有辦法弄到書畫作品的,只雨墨為她聯(lián)系,就弄了二十幾人。她是樂得合不攏了口,說,我會讓它火起來的。雨墨講,火起來好么。運秋說,得讓蘭坡找點書畫么,咋尋不見他人了?雨墨說,他在古墓里么,樂不思蜀。運秋不解,

      他也是,那里陰森森的,有甚樂的?雨墨講,你這就不懂了,那兒有壁畫的,都是古人用心畫上去的么。運秋問,他臨摹多久了?雨墨想想,說,有些時日了,一直不肯出來,也不知他在其中尋見了甚樂趣,專心得很。運秋說,怕是讓鬼魂纏住了,連自己都丟了么。雨墨講,蘭坡人癡得很,有藝術家的氣質(zhì)哩。運秋說,藝術害得連人之常情都忘了,你看他對惠妃的態(tài)度,盛氣凌人,惠妃遲早要跟人走了的。雨墨說,走了好么,讓他的心疼一疼,他才知愛的珍貴呢。

      惠妃把她找了人的狀況告訴運秋時,運秋正在寫一首詩。最近,她的靈感不時萌生,詩句頻頻而發(fā),出來后,自己都驚訝得很,似乎又上了一層臺階?;蒎娝V迷的樣子,問,又寫了新詩?運秋忙站起來,運秋呀,好久沒見你了,又顛到哪兒去了?惠妃說,香港。運秋眨巴了半天眼,講,你去香港了?惠妃點點頭,去香港了。運秋就問,去賣畫?惠妃講,朋友所邀么。運秋便笑了,你還有香港的朋友?惠妃講,我哪兒的朋友都有,生意上一來二往,也就成為朋友了,不稀罕吧?運秋講,不稀罕,我稀罕的是你咋去香港這么久?;蒎鷺妨耍艺伊藗€香港老板做老公呢。運秋的眼便一下瞪直了,那蘭坡咋辦?惠妃講,他愛咋辦咋辦,我還包攬他一生不成。運秋講,你灑脫了么,喜歡一夜風流,一夜情?;蒎椭v,我不是喜歡這,人一輩子有許多選擇么,我不過進行著一場選擇而已。一塊奇石,遇喜愛它的人,那就是寶,碰不愛它的人,那便是一塊石頭。蘭坡心里猶猶豫豫,不知裝著幾個相好的,我要萬一讓他忽悠了,還不如現(xiàn)在便尋了人。運秋說,也是,也是,找人就找中意的人么,他待你還好?惠妃就伸了她的手,是一枚鑲了珠的寶戒。又掀了衣領,露出一串項鏈。運秋便看木了眼,他是種地了么,撒的都是好種,可下本錢了,是婚姻的餌吧?惠妃講,不管它甚。

      雨墨再找運秋,就知惠妃尋了人。他說,蘭坡虧大了,不謀了找老婆的心,偏要呆在古墓中,這下可好,金絲鳥也飛走了,看他哪尋去。運秋講,說不定還占了大便宜,丟個老的,又尋個黃花閨女,男人沒準呢。雨墨說,惠妃能說老,巷里哪個男人不動心?運秋便乜斜了眼問,書法家,你也動心么?雨墨說,除了我么。運秋就嘲笑他,言不由衷吧?不是蘭坡先下了手,怕你早擠過去了,我還不知你,是吧?雨墨就說,蘭坡的事,扯我身上干嗎?成心尋不快呢,走,走,走,出去玩。運秋問,去哪兒玩呢?雨墨說,給你買戒指去。運秋講,沒創(chuàng)意,看闊佬買戒指,你也買,跟屁蟲一個。雨墨說,我咋是跟屁蟲了,要不,咱出去看房?運秋講,不去,看了你又不買,那不是逗人玩么?雨墨的臉就紫成了茄子,說,我是只有背水一戰(zhàn)了,要不,又一只金絲鳥飛走了,我和蘭坡成—路貨了么,那可虧大了。運秋講,不虧,我又不是黃花閨女,值不了幾個錢,哪能尋下像你書法家這么優(yōu)秀的人。

      蘭坡從古墓出來,疲憊得很了,連續(xù)幾日的工作,都以方便面充饑,酒也沒好好喝上一頓,就尋到運秋飯館來。說,老板娘,弄幾個菜,來一瓶老白汾。運秋正在收銀臺后擦酒瓶子,聽了這聲音,忙迎出來,說,畫家,今天終于出來了,弄完了?蘭坡講,快了,快了,真美的壁畫,讓人留戀忘返呢。運秋說,那你住到里頭算了,把它當成你的家。蘭坡講,詩人,咋希望我做鬼哩?運秋講,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半人半鬼了么,你看你頭發(fā)長得亂糟糟的,像鳥窩么,教人恐怖得很。飯館是有幾個客人的,他們正吃飯呢,聽運秋這樣講,便扭了頭來看。蘭坡嫌他們的眼毒,說,詩人,把你那包間打開,讓我進去吃么。運秋就過去給他開了包問,說,里面吃么,要不,你這見不得人,讓我們作難了。蘭坡就指揮了飯店的服務員,把自己的酒菜端過來,他對運秋講,來,來,來,陪我喝酒,可長時間沒接觸女人了,心里堵得慌。運秋一樂,你是想惠妃了吧?蘭坡講,我不想她,我是想酒了。運秋說,那你就想你的酒吧,惠妃可是找下人了的。蘭坡不信,說,不會么,她哪可能?運秋講,咋不可能,怕是都睡到一塊兒了。蘭坡講,不可能,不可能么,惠妃不是那樣的人。運秋講,是不是那樣的人,你到時便知了。蘭坡就半信半疑,只埋了頭喝悶酒。運秋知他痛苦,又為他上了兩碟涼菜,說,喝吧,喝個痛快。她又去打電話,讓雨墨過來陪他喝酒。聽說蘭坡從古墓里出來,雨墨很興奮,跑著進了門,沖到包間便嚷,蘭坡,畫了一畫布壁畫呢,還是畫了一畫布鬼呢?蘭坡嘿嘿地笑,我畫鬼了的,很大的鬼呢,青面獠牙,獰眉長舌呢。雨墨就與他斟酒,說,你可是功臣,快快喝酒。又把菜遞到他跟前,講,夾一口,夾一口,有酒沒菜,吃得不快么。蘭坡講,少給我寡說,就扭頭問運秋,集賢苑弄得怎樣了?運秋又與他們弄了幾盤熱菜,說,就差你給弄幾幅好畫呢。蘭坡講,那你就再上幾盤特色菜,你那兒的畫,由我來與你尋。運秋便斟酒與他,感激你呢。蘭坡說,光說不練,哪有雨墨滋潤么。雨墨講,蘭坡,多了,多了,喝暈了,連話都不會好好講了,盡說些沒邊沒沿的,你要尋滋潤,找惠妃去。蘭坡說,我不找她,讓闊佬找她去。雨墨講,你多會兒知道的?蘭坡卻一頭倒在了飯桌上,是酒喝多了的。運秋對雨墨講,你送他回吧。

      雨墨回屋睡,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他是一閉眼,便看見美女的,赤裸了身,作搔首弄姿態(tài),想是運秋,卻不是;是惠妃,又不像。他便想不出,會是哪位女子?巷里的美女少,也就幾位,別人是和他沒甚關系的,找本書讀,讀不里去。就獨自抽煙,一時霧氣騰騰。抽許久煙,口干了的,泡了茶來喝,是上好的龍井,喝一通,解了疲倦。又尋書讀,是有了揮筆的意欲,便鋪紙磨墨,要寫一幅作品。紙在手里,心情一時很好,墨濃濃地蘸了,就下筆,那鋒如蛇行一般,又似龍舞,字完審視,則為狂草。雨墨就奇怪了自己,功夫何以會進展得如此神速?圍了桌案看半天作品,連自己都舒暢得很,想這或許是奇跡,心緒便往上飛,要進入云霄了,一時跌下來,仍是煙霧繚繞。他開窗放煙,竟奇怪地發(fā)現(xiàn)天空現(xiàn)了幾個光亮的東西,再瞅,那東西竟由遠而近,變大了的,是碟狀,一時停在空中,幾分鐘后,又由大到小,便忽地消失了。他以為自己眼花,揉了再看,竟看不到了。他感到自己有些恍惚,一人回屋,跌躺在床上,慢慢進入夢鄉(xiāng)。那裸體女子卻爬上了他的床,雨墨覺著那女子的手在摸,是來來回回,上上下下地撫摩。說,你很健壯,看這物,柱子一樣。他就覺著自己果真把那物件挺成了柱子。她說,你爬上來吧。雨墨便爬,眼前是一片長草的湖泊,那水是溫熱的,令他渾身舒暢;但又覺著自己進了豬圈,見圈里豬吃那泔水槽的食物;又似看到了屋中有只貓,伸了舌,一下一下地添吃那地上的一只死魚。他說,這聲音真美呀,美得骨頭都酥軟了的。人就真的僵硬,隨之軟下來,競感覺著自己的臉赤紅起來,有了羞澀感。卻打電話騷擾運秋,而運秋也是被夢驚醒的,是雨墨和自己云雨之歡了的。就聽到了電話鈴聲,接了問,找誰?雨墨說,找你。運秋卻掛了電話,罵,神經(jīng)病。

      天明,雨墨出巷,見一圈人圍了古墓,不知何事,以為文物局又在查什么事兒,也沒甚在意,依舊往外走。人群中卻有一人喊住了他,是三逢,說,雨墨,你干甚去?雨墨回頭見是他,說,不干甚么,出去遛遛。三逢講,快過來,有驚人大發(fā)現(xiàn)。雨墨說,發(fā)現(xiàn)甚了?三逢講,考古專家來古墓,竟看見蘭坡抱了個女子,以為他拐騙了哪的姑娘,細一看,是具木乃伊呢。蘭坡保準是神智不清了,和個死人在一塊兒,還抱著人呢。雨墨就急了趕過走,去至跟前,才發(fā)覺只剩了蘭坡,木乃伊是被專家運走了的,送到了研究所,要做進一步的研究。雨墨便不走了,過去尋蘭坡,發(fā)現(xiàn)他竟是醉著的。他就奇怪了,自己昨晚是把他送回去的,還為他鎖了門,蘭坡是咋地出來的?竟然還是醉著的。他過去拍拍他的臉,蘭坡,你醒醒,你醒醒么?蘭坡卻未醒,仍是呼嚕嚕地睡,在一旁陪他的考古隊員講,快送他回去么。雨墨說,沒事沒事,就和三逢把他抬了,一溜煙地往回跑。陪著的考古隊員要跟,雨墨說,忙你們的去吧,這事由我管了?;匚?,雨墨說,給他灌點醋吧,蘭坡喜好醋,也許一杯醋灌下去,便屁事沒了。三逢便張羅著尋醋,卻發(fā)現(xiàn)蘭坡醋壺里干了的,就講,我出去買一袋吧。雨墨說,不用了,你打電話,讓運秋從她飯店弄點過來,順便炒兩菜,來三碗面,吃喝上點,只要吃喝上了,啥事也就沒了。三逢就忙了打電話。運秋剛去飯店,說,好吧。十幾分鐘后,運秋端了飯菜過來,還捎了一瓶汾酒,講,蘭坡多了,你們還得喝么。三逢說,我也正思酒呢,有酒喝,我便精神得很,你倒很會想么。運秋說,不是我會想,是我有經(jīng)驗嘛,在飯店混多少年了,還不懂個這。三逢說,你該干啥還干啥去吧,留這里看我們吃喝,心情緊張么。運秋講,我知呢,可蘭坡醉著你們再喝多了,這不是小事呢。三逢講,就這一瓶酒,哪會把我們喝醉,我們哪次不是半斤八兩的?運秋說,那你們喝吧,我就不管你們了。三逢說,我拉了雨墨玩去么。運秋講,尋雨墨玩,你可尋錯人了,他是甚都不會呢,成天只玩?zhèn)€毛筆,連人都玩木了。和他玩,你自找沒趣呢。三逢說,我會讓他尋見樂趣呢。運秋講,除非你給他尋個女人么。三逢說,數(shù)這容易了。

      惠妃又回到巷里,是聽說古墓的事,她在巷里也是呆了幾十年的,卻從未聽說有甚古墓,沒想剛走,競出了古墓的事,便來瞅個仔細,卻知蘭坡抱了女尸呆在墓里。她弄不懂蘭坡抽了哪根筋,世上再尋不下女人,也不至于抱個女尸,丟巷里男人的臉么。再想,又覺自己面上掛不住,以前是自己和他好的,無緣無故離了巷,本就與人說不清,這更讓巷人以為是自己落荒而逃么。她是追到研究所的,卻意外知那女尸懷了孕,胎心還在跳,便越發(fā)奇了的。她的頭是大了的,想蘭坡與自己幾次都沒事,倒把個女尸搞大了。就從心里怨恨他,每次都是匆匆結束,似乎在和一個有夫之婦偷情般,而自己如此深愛著他,競難以感動了他,讓他擁有激情。蘭坡是沒用的男人么,只會干女尸。她一怒之下返回老巷,沖進蘭坡的屋要質(zhì)問他,而蘭坡睡著,酒氣熏天,人正打著呼嚕。她憐惜地看看男人,心情是有些失落,想這世道真是日怪,轉眼來轉眼去,人生就變化萬千。和蘭坡相識時,還是七八歲的孩子,可待大了,自己快成老女人時,蘭坡依然還是孩子般,日日沉靦于繪畫中。這于惠妃而言,是很落寞與惆悵的,想自己是沒有魅力,難去俘獲男人的心么,她就一時覺著自己真的有些老了。坐在沙發(fā)上,隨手拿起蘭坡散置在茶幾上的書翻,是覺無趣乏味的,她本不大喜歡讀書,有空了愛下下廚,或者上街買菜。像蘭坡似的畫畫讀書,她覺得是在浪費生命,人的光陰實在有限,一年到頭沉醉在無聊的閑事中,生命還有甚意義。惠妃感到蘭坡過得特無聊,有空哪如在廚房多呆一會兒,即便擦擦地,洗洗衣,收拾收拾屋,也要比干那般無聊的事強。盡管他的畫可以賣來錢,但在惠妃眼里,蘭坡是應該做點正經(jīng)事的。

      三逢拉了雨墨出去玩,要看北都的風景,雨墨說,風景全在起鳳街么,還到哪去看?三逢說,你那是老觀念么,現(xiàn)在風景可是變了的,已經(jīng)不局限于老街老巷了。雨墨講,不過樓蓋得高些,馬路修得寬點,車多了而已。三逢說,你是與進城的農(nóng)民差不多哩,咋這么簡單的思維?雨墨講,我是見到了外星人的,他們對我講,四個轱轆跑的那是什么生物嗎,中間咋還生著一種寄生蟲?三逢講,你胡編吧,沒人理你,想編個甚編個甚,哪個把你的話當真。雨墨說,咋是編么,是和你說真的。三逢講,少扯,你還是坐在馬路邊上數(shù)女人吧,看這街邊一分鐘能過多少美女。雨墨笑了,是你無聊,還是我無聊,想甚歪主意呢。三逢講,那你選吧,咱到哪去?雨墨說,我選好了,你又不定去,只會逗我玩呢。三逢講,去,咋不去?雨墨嘿嘿一樂,讓我上你的小煤窯看看,也給你的中層領導訓訓話。三逢講,現(xiàn)在的管理和以前的戰(zhàn)爭統(tǒng)軍一樣哩,哪能隨便教你訓話,那不亂套了?雨墨說,知道你也不行么,說了玩玩,誰還真去么,我就那么蠢?三逢講,你也不精明。三逢是開了車和他一起到晉陽湖釣魚的,帶了全副裝備,一心要弄回幾條大魚來。三逢最近有了嗜好,閑了時愛釣魚養(yǎng)鳥,很悠閑的樣子,仿佛沒事可干。

      魚是釣回來了,三逢又不做,讓雨墨拿了叫運秋去做。雨墨不情愿,但三逢財大氣粗,說,書法家,你讓運秋做好了,我請客,再弄點別的菜吃么。你說,咱弄這多的魚,難道就凍進冰箱不成,那和去超市買幾條死魚吃有甚區(qū)別?咱釣就圖個新鮮的魚吃嘛。雨墨說,那我就讓運秋做好了,還用你啰啰嗦嗦說這么多。他便尋運秋去。而運秋是去蘭坡那兒的,她知惠妃來了,想是要有一次爭吵的,竟發(fā)現(xiàn)兩人平靜地坐了,彼此默然無聲。再怎樣醉的人都有個清醒的時候,蘭坡未料到剛睜眼,便瞅到了惠妃,他是知她尋了富翁的,心里不暢,罵又不妥,便只好沉默著,想是對她的鄙視。惠妃也不理他,猶自思著古墓的事,心中也是甜酸苦辣。兩人是各自慪著對方的氣,便一言不發(fā)地冷冷坐著,屋中的空氣便凝滯了,感覺不到流通。蘭坡苦瓜著一張臉,要從口袋掏煙,掏來掏去,卻空無一物,心情就更壞起來,想哪個操蛋,連煙也不讓他抽了。但屋里顯然除了惠妃,再沒人肯管他,蘭坡便越發(fā)不快,都甚時候了么,還要自作多情,他更加憎恨這個女人。運秋進門了,說,畫家咋橫眉豎眼的,是甚讓你這樣么?她又對惠妃講,你這飛來飛去的,竟又飛回來了么,外面再好,也頂不住咱巷里快樂吧?惠妃說,運秋,不是那么,我也只和人家處處,八字還沒見一撇呢,你看你倒認了真。運秋說,這事不好談八字的,只要傳開了,便滿城風雨,你是有姿色的女人,談開了更是流言蜚語?;蒎v,這倒不怕,人正影子不斜么,誰他爛了嘴,還造我的謠。運秋說,這不是造不造謠的事么。蘭坡就在一旁氣哼哼地說,還用造你的謠,不用么,只說惠妃尋了個香港富翁,老往那兒飛,別人就想到什么了?;蒎蜆妨?,說,你不是不和我說話么?這嘴一張開,還嘰呱嘰呱得不少么。蘭坡

      便講,我的煙呢?惠妃講,還抽,嘴臭的,比糞坑里的味還濃。運秋也說,我就想不通,雨墨也是成天抽煙哩。我反對么,總不行,他不聽我的,越說還越抽得兇了,他就那勁,教人沒脾氣呢,抽就讓他們抽么,多刷刷牙。蘭坡講,你看看運秋,多知書識理的人呢?;蒎阈Γ僬σ彩怯昴?,和你沒關系么。蘭坡就不言語了,惠妃卻笑,煙在你的書桌上么,我拿你寫字的紙蓋了,你就不會找找,死心眼么。運秋就笑了,蘭坡,你咋發(fā)現(xiàn)墓里的木乃伊么?蘭坡就講,我喝多了,想尋個地方清醒一下。運秋講,三逢和雨墨不是送你回去了么,咋又跑進了古墓?蘭坡講,我感覺我在巷里,忽然就似進了田間,我只想尋個地方醒醒酒,可找不見回屋的路,倒尋進了古墓。我是坐在壁畫前,沉思默想了許久,看那畫是動了的,仿佛有個門,我一推,人真就進去了。原來,壁畫后還有一間小室,停了一具棺材,上面的畫卻精美得很,我一時沉醉其中,就扒在了上面看,竟然聽到棺材里有響動,我推開了蓋,見里面用液體泡著一個美女。我相信她還活著,她的眼正看著我呢。運秋聽得入了迷,惠妃也聽得入了迷,她們問,然后呢?蘭坡講,我感覺我的頭上裹了個東西,就和那女尸融為一體了,我們似乎用意識交流,就有了共同的語言。然后,我就……蘭坡見兩個女人直愣愣地瞅了他,便不好意思地笑了,說,當愛來臨時,是大海中的浪潮洶涌澎湃呢,擋都擋不住?;蒎f,知道哩。臉便冷冷的了。運秋說,我得走了,飯店看看去。蘭坡講,那你便去吧。

      屋里只剩下了蘭坡和惠妃,兩人依舊坐著,蘭坡尋了他的煙,抽出一根點了,拼命地吸。臉是朝了屋頂?shù)?,他多少惱怒著惠妃,本來是自己的領地,她卻讓了出去,讓另一個人駐扎了。蘭坡想著,臉色是變了的,由紅變成了紫,面上便顯出了殺氣,說,你打算嫁了他?惠妃呵呵地笑,嫁與不嫁,是由我決定么,并由不了別人么。你說我嫁他,我還不一定嫁,但你要說我不嫁他,我還不定真嫁了他。蘭坡的臉便更難看了,把一根煙不住地吸,那煙就從嘴進了肚,又從肚流進了鼻,仿佛很愜意的,卻是著了火一般,燃得坐臥不寧?;蒎此榫w壞,想要走,蘭坡卻擋住了。講,急著尋你的富翁去?惠妃也有了脾氣,說,就是尋我的富翁么,要咋?蘭坡講,要咋?我咋也不咋呢。忽然,他的眼前就有了古墓中的一幕,他是用臂摟了一個人,嘴和嘴貼在了一起,手是如蛇一般,嗖嗖嗖地亂鉆。地上是長了青草的,剛淋過雨的地面,潮濕而又春意盎然。草地的邊上,是一個湖泊,水是漣漪四起,兩條魚兒游來游去。那湖寬闊得沒有了邊,深得不見了底。

      運秋回到店里時,雨墨正與三逢坐了吃著閑諞,見她進來,三逢樂著說,詩人,有魚,我和雨墨剛釣的,正讓大廚弄著呢。來,吃幾口小菜,喝幾口小酒,說幾句小話。運秋講,小話是甚話么?三逢講,小話就是低低的話么,悄悄嘛。運秋講,誰和你有悄悄話?三逢說,不是你和我有悄悄話,是別人的事兒,咱要悄悄地說么。便問蘭坡怎么樣了了?運秋講,他很好呀。三逢摸摸后腦勺,這人么,對死尸也能產(chǎn)生了激情,真厲害的男人,居然讓女尸懷了孕。運秋說,煤老板,不要對人有看法么,你錢多的是,不過錢多了,有些事,你也是無緣做的。說罷,運秋先倒不好意思地笑了。三逢說,這就看我做不做了,放著那多的大活人我不做,偏尋具女尸,我惡不惡心?雨墨說,魚好了沒,運秋,你去給咱看看魚去。三逢便不快了,說,雨墨,你這人,我和詩人講得好好的,你支走干嗎?我還沒好好聽畫家的事么。雨墨講,你知道得多,又能咋么?喝酒,喝酒。

      蘭坡和惠妃相攜著出來時,巷里人是偷眼望的,并含了不易察覺的微笑,蘭坡能讀出其中的滋味來,而他不以為然。巷人以為是死了的人,可蘭坡知她沒死,也就從心里堅信了自己的感覺。不時有記者要采訪他,蘭坡推辭了,他想,這是一種事實也好,一場夢也罷,只能藏在自己心中,而不能讓更多的人知道?;蒎鷦t要與記者聊,都是她想象出來的故事,但她講得津津有味。記者也就添油加醋地寫了,蘭坡就顯得越發(fā)神秘了,使老巷也披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蘭坡又開始畫了,卻是一種符號似的咒語,細看又似人似物,也看不出究竟是甚來?;蒎昧巳ベu,先要把蘭坡的故事講一遍,就有人花大價搶了去。惠妃歡喜得很,越發(fā)催了蘭坡畫,她知這畫最后也會成了研究的對象,為人提供一點研究的線索。但畫了幾十幅以后,蘭坡是不肯再畫了,他說畫完了,再沒有畫的東西了,就長出一口氣,如釋重負一般?;蒎?,蘭坡果真見到了一種神奇的生命,她晚上睡覺便不踏實了,總是做夢。

      惠妃是尋雨墨的,給他講自己的恐怖和驚懼,還有內(nèi)心的忐忑不安。雨墨安慰著她,倒發(fā)現(xiàn)自己也是戰(zhàn)栗著,便莫名地對惠妃產(chǎn)生了一些同情,想這女人不易呀。說,別怕么,蘭坡還是蘭坡,他是人,又不是神么。惠妃說,我看他是鬼,披了人皮的鬼,混跡于人間,是吸入的血么。雨墨說,你這樣講,教我膽戰(zhàn)心驚呢,你不要和我說這么,我可膽小哩。惠妃講,你大男人家,膽小個甚,不怕人笑話么?雨墨說,我不怕笑話,何必打腫臉充胖子,怕就是怕,不怕就是不怕?;蒎筒缓退f了,講,我去尋運秋么,運秋比你膽大,別看是女子,倒是巾幗英雄,你不配她呢。雨墨說,配不配,她知道嘛?;蒎鷩K嘖地講,說,你倒自信得很,以為自己是女人通么?雨墨說,你愛咋說哩,我就這么個人呀。惠妃說,準確地說,是這男人么。雨墨呵呵地笑,說,那男人也行。

      惠妃去尋運秋,想和她聊聊,運秋卻忙得很,只招呼了她坐下,沏一壺茶說,喝,喝。惠妃就端了杯子喝。又與她端來兩碟菜,講,吃么?;蒎f我又不餓,但還是拿起了筷子夾點吃。運秋隔了老遠問,咋今天有空過來了?惠妃說,我哪天都有空么,是擔心你沒空哩。運秋說,我有空,只要忙過了一天的營業(yè)高峰,那就全是時間了,你找我來么。便把自己的事托了個人,和惠妃一塊兒從店里出來,說,走,咱到家坐坐?;蒎透怂?,回到屋里,運秋尋了茶來泡,是上好的毛尖。講,是剛買的茶呢,從一位福建茶商那兒弄的,地道的好茶葉么?;蒎愣肆吮葍煽?,說,好味道呢,果然是好茶葉。運秋便問,和蘭坡的關系怎樣了?惠妃說,不怎么樣,不怎么樣呢。運秋講,你說說具體情況,讓我與你分析分析。惠妃便說,我想出去走段時日呢,在巷里呆得教我心情郁悶,快出毛病了。運秋講,是你太刻意了吧?惠妃講,蘭坡很在乎我的過去么,一上床就要提我跟香港富翁之間的事,而我也惡心他和女尸間的事,想吐了么。運秋就說,要我換成你,心里也有負擔呢,想出去便出去么,出去散散心也好?;蒎椭v,你也這樣想,那我就出去吧。

      惠妃又從巷里不辭而別,這令蘭坡很生氣,有點勃然大怒,卻又無可奈何。女人不是自己的褲腰帶,想拴著去哪便去哪,女人有自己的獨立性,人自由著么,是不能禁錮了的。蘭坡惱歸惱,臨了還得靜下心來,細細地想一想,也就打心眼里愧對了女人,想惠妃

      又沒跟了自己,便后悔不跌。他是去尋運秋的,想打聽一下惠妃的去處,想這兩個女人關系非同一般,會有些牽連的。但運秋并不搭理他,對他冷眉冷目,弄得蘭坡很沒趣,思這女人要結了盟,男人的日子就不好過了。就低眉低眼地說,運秋,忙呢?運秋說,忙么,忙得很。蘭坡就站在那兒沒了詞。運秋推他一下,你癡呆呆地站在這兒做甚,妨礙我做生意么。蘭坡陪了笑,說,我就打擾你幾分鐘。運秋說,沒空。蘭坡便不耐煩了,我又不是雨墨,你對我這么牛干嗎?運秋才露出點笑,說,對不起,對不起,我忙得暈了頭么,真是很忙。收銀臺那兒的電話就響,接的人喊,老板,找你。運秋便講,不好意思,我去一下。蘭坡說,那你去唄,我沒攔著你。運秋便離了去,電話一接完,是從廚房門走了的,再沒露面。蘭坡是惱火的,思謀自己并未聯(lián)系她,用得著低三下四么。她牛了,是不求自己了么。以前,她在自己跟前多么客氣,一時陷入憤恨中,怪這女人目光短淺,太不識好歹了??稍傧胱约罕灰粋€破墓弄得狼狽不堪,心中也是萬分沮喪的,悔自己干嗎要去墓中畫畫?活的世界都畫不過來,卻到死的世界中去畫。

      雨墨倒是同情蘭坡,拉著他出去喝酒。老黃也來與他聊天,講一些巷中的奇聞異事,蘭坡是沒興趣聽的,他仍然陷在失落與惆悵中,想人生苦短,一世間能做多少事情,哪一件是對的,哪一件又是錯的,這路每一步都含糊不得。心里更郁悶著,一聲一聲地長吁短嘆,說,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天陰了,淅淅瀝瀝下起雨來。巷里的桃花是早就謝盡的,柳絮也飄過了,獨剩下了雨,給老巷增添了荒涼和悠遠。蘭坡說,人怕倒霉豬怕壯呢,我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雨墨講,你洗甚了,那木乃伊存三千年而能懷孕,這本身就是奇跡,你是出了名的。據(jù)說肚里的胎胚依然活著,很有生命力呢。蘭坡就更是唉聲嘆氣,一時愁眉不展。雨墨說,別愁么,你愁個甚呢?蘭坡便掏了煙抽,一根接一根的。雨墨說,老周,你干嗎這樣么?蘭坡講,我能不這樣么?我是讓人小瞧著么,我和奸尸有甚區(qū)別,我自形慚穢么。

      運秋的心情倒好,寫詩的靈感也頻頻而來,并真就在網(wǎng)上建了博客,一首一首地貼了上去,點擊率先還很低,后來竟然高了,也有了幾個跟貼者。她想以后人人可以當作家了嘛,博客是個快速的個人電子出版社,只有在這里,寫作者才人人平等。只要堅持下去,效果就會顯出來。她想,干嗎要花錢出書么,出的書有幾個讀者看?自己辛辛苦苦賺了錢,出了書高高興興地贈了人,哪天就讓人當廢紙賣掉,倒不如網(wǎng)上呢,有幾個真正的鐵桿文友。她是很快樂的,想著這博客的好,更感慨著科技的好處。雨墨有時會到她這兒上上網(wǎng),和她聊聊博客,也去看看她文友的文章,認真地評論一番。她的心情便會更好,就覺著人不能全身心地陷在名利場中,渾身的銅臭味,沒有了幾個真朋友,個個是圖了你的酒肉,而非友誼。她是很喜歡網(wǎng)的,能夠結識志同道合興趣相投的朋友。

      三逢多日未見雨墨,就來找他,說,干甚呢?雨墨說,寫書法唄。三逢呵呵地樂,寫來寫去,也未見你弄成個氣候,你的字值多少錢嘛。雨墨講,不管寫得好不好吧,是個做的么。三逢講,你那是個甚,還不如來我這兒兼?zhèn)€職,咋也比你寫字掙錢。雨墨說,受你剝削了,不干那事。三逢講,你呆么,想不開哩,來我這兒,給你弄個辦公室主任當當,好歹也是部門一把手,你說了算。雨墨嘿嘿地樂,說,光桿司令,我領導我了,和個書法家沒甚區(qū)別么。三逢就說,那咱不講這了,拉呱拉呱蘭坡么。雨墨說,我看他挺不住了,遲早要精神失常,連惠妃都不理他了,是痛苦得很么。他畫了幾十幅咒語一樣的畫便擱了筆,每天神精兮兮的,也不知琢磨甚哩。三逢講,走,找他去。雨墨說,你找去吧,我不去,受不了他那個刺激,教人心難受呢。三逢說,你脆弱么?雨墨說,我不脆弱,堅強得很。三逢就講,那就走么,尋蘭坡去。

      蘭坡正坐在沙發(fā)上苦思冥想,一副很深沉的模樣,見兩人進來,也不招呼,仍癡癡地坐,一截木頭般。他的手里正捏了一根煙,灰是一截一截往下掉的,看看煙燃盡,雨墨過去拍他一下,蘭坡卻扭了頭,唉地一聲,你做甚哩么?雨墨就笑了,你裝神弄鬼的,真成了地獄中人么。蘭坡問,你們來干嗎?雨墨講,有鑒寶的人來北都了,看看你那田黃值多少錢么。蘭坡正煩惱,去廚房把一只裝米的罐罐提了,說,去吧,問人這值幾個錢。三逢就小心翼翼地接了,說,咱這便去么。向雨墨使了個眼色,兩人相跟著便走了。蘭坡則依然倒在沙發(fā)上躺著,心中更煩亂了。

      三逢出了門對雨墨講,蘭坡真有病了,它把米倒了,給咱這么個破罐子,他以為是寶呢,可見病得不輕。見過來個人,說,這是寶哩。人拿眼輕蔑地瞅了瞅,說,是寶還能站在大街上吆喝?十足是瘋子么。三逢便生了氣,這不,北都剛來了簽寶的專家么,咱去問問,真是寶,你按專家出的那個價把它買了。人是笑,蒙誰哩?都是拉黑牛的,你們定了套子,讓我鉆,才沒那傻么。雨墨說,中央二臺鑒寶節(jié)目的原班人馬呢,會蒙你么?要不是寶,我們給你十萬。雨墨推推三逢,他是北都的款哩。人問,叫個甚?雨墨說,三逢么。這人就樂了,說,是三逢老板么,這樣吧,是寶,我出專家給的一半價買走它。不是寶,三逢老板給我一萬塊錢,怎樣?雨墨說,行,你這價開得合理,咱就這么定了。三逢是從包里掏錢的,果然掏出一疊錢來,數(shù)出一萬,對那人講,要不是,這就是你的。然后把剩下的又塞回包里,說,上車,咱去鑒寶現(xiàn)場,我還真有了興趣。

      寶是經(jīng)專家鑒定了的,果真是寶,元代的瓷,是山西的窯燒的,值五萬多塊。這讓三逢大跌眼鏡,想,蘭坡一個裝小米的破罐就值五萬?他是不信的,思,莫非是專家看錯了的,又看證書,白紙黑字,是寫得清楚的。一時疑自己眼花了,揉一揉再看,仍是寫得清清楚楚。他就對雨墨講,不得了么,蘭坡真還是個神人呢。他就想,那塊田黃也是值了大錢的,忙與人商量著給了一萬五百塊,匆匆往巷里趕,是要尋了蘭坡討田黃去鑒定的。蘭坡是仍舊睡了的,見兩人進來,有氣無力,說,坐吧。就懶洋洋地看窗外,樹枝上正棲了兩只鳥,是人面獅身的,幾人便呆了,要擠了腦袋看,仍然是幾只鳥而已,不禁面面相覷,一時臘黃了臉,想是見到了鬼。向蘭坡討田黃的念頭便立即煙消云散。

      運秋要請鐘主編,是她新寫了幾十首詩的,想聽聽主編的意思。本要發(fā)了電子郵件過去的,是想讓他來陪陪蘭坡,瞅蘭坡魂飛魄散的,心中有些憐憫,思自己對他那樣,實在過分了的。就打電話,老鐘說,忙得很呢。運秋便把蘭坡的事跟他講了,鐘主編就講,是這樣的話,我還真得去去。便說,你等著。臨了,他又講,有位朋友,是楊主編么,他也和蘭坡熟,正巧我們一塊兒看了個書法展,在一起的,相跟了過去,行嗎?運秋問,是剛獲趙樹理文學獎,作品入選了中學課本的那個新雨老師么?鐘主編說,是了。運秋就很高興,那一起來么,我請都請不到的。

      雨墨和三逢聽說運秋那里來兩個主編,一時興奮得很,忙把神精兮兮的蘭坡拽了,生拉硬扯地弄了過來,問運秋,詩人,準備了甚酒么,酒賴可不喝?運秋便講,三逢,你是北都的煤老板呢,你那錢多的,也沒見你花過幾個么。三逢說,這回我買酒。卻聽電話響,人是到了的。出門迎接,只見三四個人追了一個人跑,趕上了,摁倒便打。與鐘主編相跟了的人,就站住了,他很高的個子,稍微有點胖,手里提了一瓶酒說,這是干甚么,咋能這打人呢?鐘主編也就站住了,說,是么。兩人便要過去。這時,飛馳而來一輛警車,從上面沖下來三個警察,是圍了被打的人,咔嚓一聲鎖了銬的。追的人喊,再讓你偷自行車。楊主編就說,那也不能這樣打么。三逢忙去警察那喊,住手,住手,只見警察匆匆?guī)Я巳算@進車。兩位主編才進門,楊主編晃晃手中的酒說,我請你們喝酒么,蘭坡是咋了,腦子出了毛病?蘭坡,蘭坡。在椅子上坐的蘭坡便站起來,一下跳到楊主編跟前說,是楊老師么,我哪有病,是最近鬧心,堵得慌。楊主編就拉了他的手坐下,并招呼了眾人坐下,講,你畫你的畫,慌甚么?你給我好好地創(chuàng)作,聽說你還寫小說了,寫好了,拿來讓我看看。蘭坡說,行。

      運秋見人坐好了,拿了她的詩出來,讓兩位主編看,楊主編就講,讓老鐘看么,他是專家,我不懂詩的。運秋便說,楊老師,你謙虛么。楊主編講,真不懂,但看見你們年輕人成長起來,我就欣慰么,我們是有了接班人的。鐘主編就講,我們這些老家伙,看見有了自己的接班人就開心得很呢,你們要好好干么,不能似蘭坡般,沒斗志不行呢。卻聽外面有人喊,看么,那是甚呢?幾人忙出了門,見天邊有個碟狀物,亮一下就暗了去,接著沒了蹤影。

      雨墨的手機便響,說,我是惠妃么,在研究所呢,那木乃伊體內(nèi)的胎體忽就沒了,那尸體也慢慢風化了,揚起一陣灰,你們快去巷里的古墓瞅瞅,看它怎樣了。雨墨就顧不得與眾人解釋,說,快走。待跑進巷,見圍了一群人,那古墓所在之處早夷為平地。而巷的盡頭,只飄了一張畫,運秋撿了看,是咒語般的字符,旁邊蓋了章,是蘭坡。忙拿了去與眾人瞅,卻又竟是一張白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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